day3,多云转阴

    虽然我常年倒数第一,虽然我物理从来没有及过格……但苏苏怎么可以不信我呢!

    我想了一个晚上。

    不是因为我想明白了,而是因为天亮了。

    唉,伤心2012。

    ——摘自《炮灰日记》

    -

    汇嘉中学是宜江市最好的私立学校,学费高昂,师资力量雄厚不说,这两年还给每间教室都安装了空调。

    今年的夏天比以往都要热。

    空调几乎整日开着,为了防止冷气流失,还有同学在门上贴了张“随手关门”的纸。

    程烬出去得急,门没关严实,晃荡了几下就虚虚掩在了五分之一处。

    热气从缝隙间涌入,在顾喻之本就高涨的怒气上又无形添了把火,他黑着张脸,几乎是拖着椅子摔到了门上。

    刺耳的撞击声后,教室里就只剩下微弱的空调运作声。

    顾喻之向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只不过他平时会在禾苏面前收敛,所以上一世直到和他交往以后,禾苏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那年发生的变故太多。

    禾苏高考失利,家里公司出现危机,爸妈闹离婚……各种鸡飞狗跳中,温柔体贴的顾喻之自然而然就成了她的避风港。

    于是在两人确定关系的一周后,顾喻之约她去看电影时,禾苏雀跃得整晚没睡好。

    问题就是在那天出现的。

    候场的空当,顾喻之去给禾苏买零食,他前脚刚走,程烬的电话后脚就打了过来。

    那阵子班上正在组织毕业聚会,虽然就在前几天两人因为顾喻之闹得有些尴尬,但是禾苏毕竟是班长,犹豫了几秒后,她还是接听了电话。

    “嘟”的一声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禾苏已经习惯了程烬的寡言,试探地问:“是要问聚会的事吗?”

    程烬不说话。

    禾苏就自顾自地接着道:“七月十八号,在红……”

    地点还没说完,耳边突然响起顾喻之的声音:“谁的电话?”

    顾喻之说着凑近了些,然后在看到屏幕上来电显示的瞬间倏然变了脸色,他皱眉夺过禾苏的手机,不由分说地挂断电话。

    “顾喻之……”禾苏被他的反常吓了一跳。

    抬头时少年神色已经与平时无异,他看着禾苏的眼睛,异常温柔地笑了笑:“宝贝,和我约会的时候不可以接别人的电话。”

    老实讲,禾苏并不习惯被顾喻之叫“宝贝”。

    尤其是他说这两个字时刻意压低了声线,似乎有微小的气泡从他喉咙漫出来,带着种和他年纪不相符的磁性。

    换句话说。

    此时的顾喻之,就像只漏电的吹风机。

    然后,吹风机牵起她的手:“进去吧。”

    禾苏浑身上下仿佛有蚂蚁在爬,难受到她暂时把程烬抛到脑后,机械地跟着顾喻之进了放映厅。

    那场电影温馨浪漫。

    除了中途蚂蚁又爬过几次,其余都很完美。

    散场后顾喻之拉着禾苏坐到后排,极度安静暧昧的氛围下,她心脏像是要从胸腔里破膛而出。

    禾苏当时还没成年,又是第一次谈恋爱,紧张地连呼吸都是抖的。

    所以在顾喻之的脸越凑越近时,禾苏下意识偏过了头。

    顾喻之知道她害羞,也不恼,耐着性子再次凑过来。

    连着几次都是这样。

    最后一次时,顾喻之停下动作,沉声问:“禾苏,你什么意思?”

    这是他两个小时以来,第一次正常说话。

    禾苏攥紧了手指,很小声地实话实说:“我还没做好准备。”

    程烬的电话刚好又在这时候打了过来。

    禾苏像是逃避什么,下意识就拿出手机要接听,顾喻之却比她更快,先一步抓着她的手按下挂断键。

    他用力没个轻重,禾苏手指被折了下,还来不及喊疼,就听他不屑地嗤了声:“因为他是吗?”

    禾苏不解地抬眸。

    顾喻之眼神里难掩失望和厌恶,触电一般甩开她的手:“早点回去吧。”

    禾苏没反应过来,手腕猝不及防撞在椅背上,手机也脱手摔到了地上。

    顾喻之看都没看一眼,头也不回地出了电影院。

    两人不欢而散。

    晚上九点钟,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禾苏手腕肿了一片,屏幕也花了一角,她走在城中村偏僻破旧的路上,眼泪几乎不受控制地掉了整路。

    那是很让禾苏难忘的一个晚上。

    小区的路灯已经坏了一周还没人修,昏暗灯光忽明忽灭,还有醉鬼拎着酒瓶摇摇晃晃地跟在后头——

    禾苏来不及擦眼泪,屏住呼吸一路狂奔到单元楼口。

    楼道的声控灯感应不够灵敏,咳嗽跺脚都没反应。

    禾苏的手机又早在回来的路上就因为电量过低自动关机了,她深吸口气,正准备摸黑爬上六楼,前面不超过两米的地方突然有人按了下打火机。

    很清脆的“咔哒”声。

    下一秒,有簇火苗骤然在少年指尖燃起。

    在这之前,他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

    禾苏甚至以为台阶上那模糊的黑影是哪户居民丢的垃圾,毕竟小区物业管理差,乱扔垃圾是常有的事。

    所以当程烬那张近乎惨白的脸被火光映出来时,禾苏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鬼啊”两个字就卡在喉咙。

    禾苏定睛看了看,又生生咽了回来。

    程烬大概是这几天没休息好,黑眼圈重了许多。他蹲在台阶上,抬头看过来时,眼底血丝异常明显。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还是好看的。

    尤其是在看到禾苏的那一瞬间,少年迷茫清澈的眼底骤然迸发出危险明亮的光来。

    像漫画书画的,看到猎物的吸血鬼。

    禾苏内心却诡异地安定下来。

    她还算小心谨慎,但偏偏对程烬没有什么防备。呼了口气后,她弯起嘴角朝他笑了下,仿佛今晚所有的不愉快都没存在过,温声问:“你是在等我吗?”

    程烬不说话,直直看着她的眼睛。

    禾苏这才想起来自己哭了一路,眼睛这会儿应该是肿的。

    有些难堪,禾苏一时也沉默下来。

    就在她嘴角的笑快要维持不住时,程烬突然熄了手里的打火机,他站起身,走到禾苏身侧时又停下。

    两人就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左一右在黑暗中站了好一会儿。

    盛夏夜的晚风呼啸,把楼道口单薄的门吹得哐当作响。

    过了许久,禾苏才转过头看向程烬。

    眼睛适应黑暗后,少年高挑清瘦的轮廓就越发清晰。

    ——她第一次意识到,程烬居然都已经这么高了。

    禾苏恍惚了一瞬,又很快在狂风大作中回过神来,她眨了眨眼睛,说:“要下雨了。”

    很出乎意料地,程烬这次居然“嗯”了一声。

    然后不等禾苏再开口,她手心里忽然被塞进了什么东西。

    冰凉坚硬,又棱角分明。

    应该是程烬刚刚用来照明的打火机。

    “禾苏,”少年微不可闻地吞了下喉咙,“不要哭了。”

    程烬和顾喻之是两个极端。

    后者情绪太鲜明,喜怒都写在脸上。

    而程烬呢,他语调过于平淡,无波无澜到禾苏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努力睁大眼睛,试图在黑暗中看清程烬的表情:“什么?”

    下一秒,冷淡男声不知怎么变了调子:“禾苏。”

    “禾苏?”

    “禾苏——”

    禾苏的校服下摆猛然被用力扯了下,姜桃压低了声音叫她:“苏苏,老周叫你呢!”

    老周是这节课的物理老师兼班主任,虽然疑惑他的好班长在发什么呆,但临近上课也没多问,他掀开书,伴随着漫长聒噪的上课铃声铿锵有力道:“上课!”

    禾苏坐直了些,跟着掀开书。

    铃声停了好几秒,也不见老周开始讲课,禾苏不解地抬头,刚好和老周视线撞在了一起。

    两人大眼瞪着小眼,脸上是一模一样的茫然无措。

    姜桃又拽了下她的校服:“喊起立干嘛,愣着呀!”

    虽然姜桃语序错乱得像神志不清,但她还是成功提醒了禾苏。

    禾苏差点就忘记了,高中跟大学不一样,上课前班长是要带头喊“老师好”的。

    久远的回忆忽然开始攻击她。

    禾苏脑袋一热,慢了半拍才站起来:“起立。”

    “老师好——”

    “同学们好,请坐。”

    老周拿起支粉笔,正要往黑板上写字,余光就瞥见呜啦啦坐下去的人影中,后排的顾喻之还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他个子太高了,想不注意都难。

    老周扶了扶眼镜,问:“顾喻之,怎么不坐下?”

    顾喻之靠着墙,不高兴都写在脸上,“太困了,站着清醒清醒。”

    看着也确实像困极了的模样。

    老周点点头,没继续在无关的问题上浪费时间,转过身去开始写自己的板书。

    物理是禾苏的短板,她虽然成绩不差,但学起来多少要比别的学科困难一些。

    尤其是在几年没有接触过的情况下,老周讲的这十五分钟里,禾苏有十四分钟都像是在听天书。

    还有一分钟,是在想程烬什么时候回来。

    午后阳光炽热慵懒,大片大片的从玻璃窗打进来,晒得人昏昏沉沉。

    台上的老周还在口若悬河,台下已经睡倒了一片。

    一堂课上到一半,还清醒着的只剩了不到三分之二。

    汇嘉中学只有两种学生,学习特别好的,和家里特别有钱的。

    太严厉肯定是不行的。

    老周当了几十年班主任,早就懂了这个道理。

    自从前些年被学生气得住了次院后,他就越发心平气和,只要没人上课捣乱,他就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今天不一样,因为睡觉的人实在太多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老周用力敲了敲黑板,指着多媒体屏幕上的一道选择题问:“哪位同学来回答一下这道题?”

    话音才落,仅剩的那三分之二又有一半低下了头。

    没有人回应老周。

    禾苏倒是想回应他,但问题就在于,这道题她也不会。

    能认出Q表示热量都是她想破脑袋才记起来的,禾苏垂着眼,装作认真计算的样子在纸上胡乱画了几笔。

    好半晌都没人举手。

    老周环顾了一眼台下,正要随便拎一个刚睡醒的大冤种回答,教室后排突然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门没被推开,声音也不大,但禾苏正在算题的手却僵了一瞬。

    老周疑惑地看了眼后门:“什么声音?”

    没人说话,只有逐渐变大的推门声回答了他。

    老周这才注意到后门被椅子挡着,从外很难推开。

    他反应过来,皱眉看向顾喻之:“顾喻之,把椅子拿开。”

    顾喻之懒懒散散地站着,像是根本没听到,动都不动一下。

    老周心态再好这会儿脾气也上来了,他嗓音沉了沉,“顾喻之!”

    “砰——”

    老周的话因为突如其来的撞击声卡在一半,他眼睁睁看着挡在门后的那把椅子砸到地板上,然后门被推开,程烬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这要比老周的敲黑板声提神得多,所有人都闻声转头看向门口。

    有的受了惊吓还有的等着看戏,禾苏混在几十张神色各异的面孔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程烬。

    少年手臂上搭着的校服外套几乎湿了个透,他瞥了眼倒在地上的椅子,又看向顾喻之身后空荡荡的位置,微微皱起了眉。

    平时蒋唯寒喜欢带头嘲讽他,但顾喻之从来没参与过。

    也正是因为这样,禾苏才觉得他与众不同。

    看顾喻之那的几秒钟,程烬觉得他的行为无比奇怪。

    他不理解,但也不想理解。

    等了好一会儿,就在除了禾苏以外、包括老周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他终于要发脾气的时候,他反手关上门,无比平静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啧,”姜桃感叹:“忍者神龟都没他能忍。”

    姜桃感叹的声音有点大,不知道程烬听没听到,反正老周是听到了。

    老周咳了一嗓子,生怕姜桃这句把程烬给刺激了,到时候同学之间发生冲突给他惹出麻烦来,忙转移话题道:“程烬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程烬刚回教室,连题目都还没看一眼,哪能回答他的问题?

    老周说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有火上浇油的嫌疑。

    他神色有些尴尬,看向程烬时眼神躲闪,仿佛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

    当事人倒是不觉得什么,站起来后只瞥了一眼屏幕,就开口道:“B。”

    老周怀疑程烬在骂他,但是他没有证据。

    他看了眼题目,又看了眼程烬,好一会儿,才表情复杂地摇了摇头,“不对。”

    一节课才四十分钟,这道题就已经耽误了十分之一。

    再耗下去势必又要拖堂。

    老周急着速战速决,让程烬坐下后,精心挑选了自己最信任的班长:“禾苏来回答。”

    禾苏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老周对她无比放心,这会儿见人毫不拖泥带水地站起身,嘴角已经不自觉咧了开来。他欣慰地点点头,说:“顺便给同学们讲解一下。”

    对上老周肯定的眼神,禾苏耳根忽然燥了起来。

    她站起来纯属条件反射,跟她会不会这道题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禾苏在ACD三个选项中反复横跳了几秒,正要挑一个看起来最像的回答时,姜桃就在旁边小声提示道:“CCC!苏苏选C!”

    姜桃说得起劲儿,为了证明自己,甚至把写有演算过程的纸推到了禾苏跟前。

    禾苏低头瞥了一眼,上头罗列的公式清晰简练,看着有模有样。

    她差点就信了。

    但整个汇嘉谁不知道,姜桃是靠着她那个财大气粗的爹才插班进来的,挂科是家常便饭。

    禾苏本来还在A和C中犹豫,一听姜桃说选C,她立马就有了答案:“A。”

    姜桃:“……”

    老周:“……”

    老周是真没想到禾苏也会答错。

    他知道禾苏物理没那么优秀,但她的不优秀也只是别的科目能考95分,物理考88分的程度。

    何况这道题并不算很难,不能,至少不应该难到禾苏。

    老周现在有点怀疑人生。

    他根本不敢再叫第三个人来回答,摆了摆手示意禾苏坐下,匆匆忙忙地放出正确答案:“这道题我们选C。”

    “为什么选C呢……”

    后面的讲解禾苏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盯着黑板上老周写的公式,脑袋里糊成了一团。

    因为中间的小插曲,老周还是拖了两分钟的堂。

    等人走出教室,禾苏紧绷的肩膀才松懈下来,她有些颓然地趴到桌子上,在课间逐渐嘈杂起来的吵闹声中一页页翻着熟悉又陌生的课本,突然无力到了极点。

    姜桃叹了口气:“苏苏。”

    禾苏抿唇,抬眼看向她。

    “你居然不信我,”姜桃痛心疾首地深吸了口气,“你怎么能不信我!”

    她指的应该是老周问的那道题。

    禾苏下意识要反驳,但话还没出口,又觉得姜桃的话实在没什么反驳的点。

    她确实不信姜桃。

    换成班上任何一个人,估计都不敢信她。

    花名册就在桌子上,禾苏瞥了一眼最后几行里,姜桃上次月考高达15分的物理成绩,很认真地摇了摇头:“不是的。”

    怕自己的视线太明显打击到姜桃,禾苏都没敢多看,她不动声色地用书遮住那张成绩单,解释道:“我没听清。”

    “我英语不标准吗?”

    禾苏摇头:“是我听力不标准。”

    “对了桃桃,”说完不等姜桃再追问,禾苏先一步转移话题道:“666是什么意思?”

    “……”

    -

    高一年级平时是有晚自习的,但因为是周五学校要放假,所以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刚响没多久,教室就空了大半。

    楼道里喧闹声此起彼伏,偶尔还夹杂着几声篮球在地板上拍打的“噔噔”声。

    顾喻之抱着球站在门口,视线掠过禾苏看向蒋唯寒:“走不走?”

    蒋唯寒破碎的心还没拼起来,梗着脖子没有理他。

    有玩得好的男生过来拍他肩膀:“去打球了,寒哥!”

    “对啊寒哥,走了!”

    轮流来了几个,蒋唯寒一概没理。

    顾喻之皱眉,他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火,这会儿看见蒋唯寒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出来,“算了,他爱去不去。”

    “一个两个都莫名其妙的……”

    顾喻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又看了眼禾苏的方向,黑着脸大步走出教室。

    一行人的说笑声渐行渐远。

    直到完全听不见,禾苏才放下笔,开始收拾起周末要带回家复习的书。

    一本接着一本。

    禾苏不是个急性子,等把最后一本塞进书包时,已经是十分钟后。

    教室里的同学走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姜桃还在托腮看着她:“苏苏,你带这么多书回去,就两天看得完吗?”

    禾苏摇头:“看不完。”

    但没办法。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禾苏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小声说:“我失忆了。”

    “卧槽!”

    姜桃居然真信了,猛地一拍桌子:“我就知道,顾喻之这个害人精!”

    她看起来比禾苏还要着急,大脑飞速运转了一圈后,像是想到了好办法,殷切地问:“用不用我教你呀?”

    听起来确实可行。

    如果说这话的人不是姜桃的话。

    禾苏沉默了会儿,摇摇头:“……我好像又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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