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第一次毒发时手腕上便出现了这条线,初时不过半寸之长,可随着她毒发次数频繁,如今已渐渐长过一寸。

    “圣女以为,我如今生死困顿,又是为何?”青璇偏过头,盯着手腕上那条盘踞的黑线,声音很轻。

    慕燕眼中微讶,拽过她的手腕,解下腰间别着的匕首,而后轻轻一划,一条醒目刺眼的血痕霎时跃然于上。

    她凑过身去,用力嗅了嗅,鼻尖随之耸动着,紧绷的眉眼很快松了下来,胸中了然,又用银匕刺啦一声,扯下一块衣料,替青璇缠在腕子上,“我当是什么,不过是赤心蛊罢了。”

    青璇任由她动作着,却并不开口,从慕燕轻快的语气中,她却察觉到了一点鄙夷。

    对她无知的鄙夷。

    慕燕利落地打了个结,哈了口气,见青璇面色紧绷,轻嗤一声:“你别怕。”

    她又说:“赤心蛊在我豢养的毒虫里,委实是……太不起眼了。”

    “我想想,这应当是我两月前新养的那只,不过看你这样子,应当是起效了。”

    “起效?”青璇敏锐捕捉到这个词,她对毒材涉猎众多,可南疆蛊术却一无所知,这个神秘的种族就像行走于夜间的鬼魅,蒙着轻纱,整个明昭对他们都知之甚少。

    莫非蛊毒还有潜伏一说?

    慕燕却没卖关子,“就是起效,南疆蛊毒,虽说是毒,我实在觉得不妥当,不过是些有趣的小玩意罢了。”

    她从袖口取出一物,是个平平无奇的瓷瓶。

    青璇盯着她手上动作。

    瓷瓶的口子被打开,慕燕将瓷瓶横过,很快一只通体玉白、肥硕圆润的蠕虫从瓶口爬了出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软在慕燕手中,一动不动了。

    青璇望着那只看上去贼眉鼠眼的蛊虫,一阵恶寒。

    慕燕却毫不在意,抬手在那虫儿肥嘟嘟的身子上戳了戳,见青璇面色紧绷,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恶趣味将那虫凑近青璇,“你瞧。”

    “很有趣吧。”

    见青璇对她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慕燕也觉得没趣,“寻常蛊虫的确是…一进入宿主身躯,便像你们明朝的毒药一样。”她顿了顿,又道,“不过赤心蛊却不同。”

    “赤心蛊又名验心蛊,若宿主心无所爱,则赤心蛊终其一生也无法起效;反之,若宿主动情,蛊虫则得宿主心血滋养,每隔几日发作一次,直至宿主身死。”

    说到最后,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青璇怔怔望着手腕上那道刀痕。

    慕燕显然很纳闷,“可赤心蛊,却是不会要人性命的啊。”

    这蛊在她培育的那几百种虫里,都是最没用的一种,除了能叫人锥心刺骨,其余便如风过无痕,实在是无用的很。

    若是中蛊之人动情,也不过每隔一段时日,叫她痛上一痛,若那中蛊之人是个无心无情,无欲无求之人,赤心蛊就如一碗白水,一点效用也无。

    慕燕:“我也不明白,为何师兄要叫我养这么一只废物虫子。”

    青璇张了张嘴,脑中一片空白,显然被慕燕口中那番话吓到了。

    慕燕浑然未觉她的僵硬,很好奇地凑过来,“你动情了?”

    “对谁?”

    青璇闭了闭眼,如今她脑中也是一团浆糊,根本无心应付面前这个骄扬恣肆的圣女,“圣女不觉得与我说这些,有些交浅言深了吗?”

    慕燕显然不愿放过她,“你们这些明昭女子,就是这样优柔寡断、遮遮掩掩,才这么令人生厌。”

    “我真不明白你们,若我有钟情的儿郎,我定是恨不得要叫整个南疆都知道。”

    青璇依旧闭着眼,仿佛没听见她的抱怨。

    慕燕语气罕见的低落下去,“你走了之后,师父和师兄…都很想你。”

    青璇抬了抬眼,极轻地叹了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

    和慕燕不同,她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师父和屡次三番对她出手的师兄,实在是没什么好印象。

    “我们虽拜在一个师门下,我却从未见过你,你叛出师门,又落到师父手中,日子怕是不好过。”

    青璇抿了抿唇,不明白慕燕为何要同她说这些,毕竟她和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应当是一伙的。

    她没道理帮着自己。

    于是又扭过头去,不愿再听。

    倒是慕燕见她这样子,有些不乐意了,掰过她身子,“喂!”

    “你就不想问问,赤心蛊有什么解法吗?”

    “再不济你也该求着我,喊上几声饶命,说不准本圣女哪日心情好,替你把体内的小玩意逼出来?”

    青璇被她吵得不耐烦,不再避讳地直视她,冷淡道:“我问了,你便会告诉我?”

    慕燕撇了撇嘴,“你这人好没意思。”

    她自幼拜在师父手下,一招一式、一影一动皆承其志向,她和师兄师出同门,两小无猜,自十多年前一别后,再没见过面。

    可如今褪去从前青涩,二人却有些相顾无言起来,她一时受不了这样的落差,于是便想来看看这个扰了师兄道心的女子。

    猝一见面,慕燕便了然几分,这位姑娘的确生了一张挑不出分毫瑕疵的脸,即便成了阶下囚,身上却桀骜依旧,的确有叫人喜欢的资本。

    只是师兄为何要给她下赤心蛊呢。

    慕燕心头一跳,一个猜测在心中悄然成型,正要开口说些旁的,却见门外一道黑影循循走来,她立时闭了嘴。

    “师父。”慕燕三步并两步走到他身旁,晃了晃来人手臂,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狂热崇拜。

    无极阁主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一张戴着面具的脸上什么表情也瞧不见,但青璇就是觉得,他心情应当十分不错。

    “燕儿,你先退下。”

    慕燕有些犹豫地望了一眼青璇,咬了咬唇,退了出去。

    她一走,无极阁主周身气度便陡然冷了下来,硬要说的话,就像是六月里忽地降了一场飞雪,不仅冻人,还悚人得很,“小六,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妄图和无极阁作对?”

    他周遭气度沉如山岳,阔如烟海,武功应当极其深厚,吐出的话中似乎带着某种奇异震颤。

    青璇注意到,他说话之时,嘴唇并未开合。

    逼音成线,这是内力极强的武者才能办到的绝技,可一般说来,这种法子看着虽高明,却鲜少有人会用。

    耗费内力不说,人人都长着一张嘴,何必舍近求远呢。

    青璇盯着他,竭力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可无奈什么都没有,“似乎是阁下一直在和我作对吧。”

    这是她失忆后,第一次见到这位名义上的“师父”。

    无极阁主身形高大魁梧,自上而下的一袭黑袍遮盖了他的全身,走过来时便如一座山,渊渟岳峙,令人遍体生寒。

    “我倒是忘了,你如今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青璇一颗心猛地提起。

    自见到面前这个人的第一刻起,周身血液便开始逆流,一种从四肢百骸蔓延而来的战栗席卷全身。

    她害怕面前这个无极阁主。

    这似乎是一种从骨子里带来的本能,像是人对野兽那种莫名的恐惧。

    青璇一咬舌尖,让自己镇定几分,“不知阁主把我关在这里,究竟意欲何为?”

    无极阁主在她面前一丈之地顿住脚步,见青璇如亮出獠牙的猛兽一般对他怒目而视,那张与故人相似的脸上满是戒备,“璇儿,你想活下去吗?”

    青璇没有做声,她在等,等她的这位“恩师”提出条件。

    “替我杀了谢元义吧。”他第一次开口了,嘶哑如沙砾的声音在青璇耳畔响起,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的嗓子竟是坏的。

    青璇心下一惊,这才发现这位无极阁主一身长袍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身上连一块肌肤也不曾露出,视线下移,但见他两只垂落身际的手上,皆是狰狞疤痕。

    “你手眼通天,便是座下的任何一位徒弟,都比如今的我功法浑厚,所以…为何是我?”青璇虽迟钝,也瞧出面前这个无极阁主,和谢元义似有不共戴天之仇。

    “谢元义寡廉鲜耻,甘为乱臣贼子赴汤蹈火,才至恶紫夺朱,若非他一意孤行,我明昭江山又何至落得如今这般外忧内患、上下勾结之境!”

    “谢元义他该死!”无极阁主双手紧握成拳,说到最后,竟剧烈咳嗽起来,惹得躲在外头偷听的慕燕快步走到他身旁,替他拍着背顺气。

    青璇眸光复杂,“阁下是明昭人?”

    她道:“阁下既是明昭百姓,又为何替南疆卖命,助纣为虐,莫非是想明昭江山落入南疆版图!”

    无极阁主紧握拳头渐渐松开,在慕燕的安抚下顺了口气,“便是南疆,也好过如今这般,君臣沆瀣,蝇营狗苟。”

    说罢又从袖中取出两物,正是青璇潜入五皇子宅邸所拿到的瓷瓶和拓纸。

    慕燕接过瓷瓶,拔栓嗅了嗅,冷笑起来:“这个废物,死到临头,还满心想着这些风月之事。”

    她又展开那拓纸,仔细阅了,面色微沉,对无极阁主一揖,“此事事关重大,关系我南疆皇室内乱,还请师父代为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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