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璇暗暗咬牙,慕燕和无极阁主早便算计好了,他二人从未将自己的承诺当真,而是将计就计,假意信任她,而后抛与她这样一个进退两难的处境。

    慕燕抿了抿唇,侧目避开了她探究的目光。

    饶是她自小在南疆那等险恶的殊死搏斗中杀出一条血路,早已手染血腥,也不得不承认,师父这一招,算得当真是,又狠又准,令她都感到几分心悸。

    她和师父都知道,青璇定然会出手。

    景帝眼中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威严的目光扫过慕燕和青璇的面颊,“谢卿的性命不容儿戏,圣女此言当真?”

    以慕燕的身份说出这句话,其实是很不妥当的。

    谢元义若是毒发身亡,便要顺藤摸瓜,从那个行刺的舞姬口中问出线索,再行定夺,与南疆并无干系。

    可若是这位“阿图兰公主”出手,此事便很不一般了,若这位公主当真医术精绝,能从阎王爷那处救下谢元义一条命,那也便罢了,若是失败,无论事实如何,南疆公主将明昭护国将军医死这个罪名,总归是逃不了的。

    这个南疆圣女莫不是蠢的,上赶着趟这一趟浑水。

    那须显然不认同慕燕做法,“圣女,您这是在做什么!阿图兰乃南疆公主,岂可屈尊为这匹夫解毒!”

    这话说得委实狂妄。

    那须自慕燕带回一个陌生女子假扮阿图兰便很不痛快了,此时见她上赶着惹祸上身,想到从前圣女对皇子的诸多打压,新仇旧恨之下更是不忿起来。

    慕燕扭头冷冷觑了他一眼,加重了语气:“我以南疆圣女的身份,命令你闭嘴。”

    这是身份悬殊带来的压制,南疆有十几位皇子,却只有一位圣女,比之参差不齐的皇子,自然是蛊术精绝的圣女更为尊贵。

    那须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眼中流露着无尽的怨毒,却当真不再开口了。

    慕燕转过身子,对景帝欠身行了一礼,而后自信一笑:“尊贵的明昭陛下,请您相信阿图兰公主的能力。”

    景帝犹豫了,他并不认为一个乳臭未干的蛮夷公主能将谢元义治好,若是面前的圣女慕燕说不准还有几分把握。

    就如那须所说,替谢元义解毒一事,对南疆而言并无半分好处,这位圣女如今这般开口,恐是有后招。

    更何况,谢元义的死才是他更愿意看到的结局。

    “不知阿图兰公主意下如何?”景帝不好拂慕燕的意,只能转而看向这位相对势弱的阿图兰公主。

    一时间,殿中数十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青璇身上,有一道还带着隐隐的担忧。

    青璇就这样顶着众人的压迫,洒然一笑:“若明昭陛下不弃,我愿一试。”

    景帝也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南疆公主能有这般魄力,也不愿落了下成,于是冷笑起来:“阿图兰公主,谢将军乃我明昭重臣,绝不容有失,公主可要考虑清楚。”

    “我愿一试。”青璇怡然不惧,直视着景帝锐利而威胁之意甚浓的眼。

    景帝露出一个凉薄的笑,“那便劳烦公主了。”

    话毕青璇便从宾席的一侧快步走出,三两下到了谢元义身前,牵过他宽厚却冰冷的手腕,面色凝重起来。

    “帕子给我。”

    孔太医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位公主是在对他说话,但医者仁心,他虽不信这般小的丫头能解此等奇毒,手上动作却不敢怠慢,忙将一块干净的布帕递过去。

    但见面前少女立时用一柄短刀化开布帛,扎紧缠在谢元义手腕处,很快谢元义的整个手掌便因充血变作紫青色。

    青璇动作奇快,又用匕首将他的五个手指刺破,各取三滴血滴入杵中,言简意赅,“人参。”

    孔太医立时会意,将一片人参含到谢元义舌下。

    “有针包吗?”青璇迅速将谢元义放平在地,问道。

    孔太医这下也看出来了,面前这个南疆公主确实是懂行的,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布包递与青璇。

    十几枚银针依次没入谢元义手上穴位,甫一扎入,银针尾端便微微震颤起来。

    青璇在手中默数着时辰,而后毫不犹豫地划破自己手心,鲜血与杵中谢元义毒血混合。

    孔太医讶于她的果决,而后更是瞪大了眼睛。

    眼前这个小姑娘竟将那两种混合的血尽数灌入谢元义口中。

    这等诡谲、血腥的法子,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在场的人脑中都浮出了这样一个念头,在心里不住嗤笑着。

    这个南疆公主怕不是在儿戏,哪有这般用血解毒的,果真是野蛮之族,毫无礼数。

    可很快他们便笑不出来了,在饮下那碗血不久,谢元义便微微咳嗽两声,而后睁开了那双眼。

    征战沙场的将军眼睛赤红,霎时握住青璇手腕:“你究竟是谁?”

    他脸色仍是苍白,因此手腕处那抹细微的颤抖也未曾被人察觉。

    青璇垂下睫羽,手腕微微用力,“南疆阿图兰。”

    谢元义紧紧盯着她那张陌生的脸,徐徐松开了掌锢她的手,眼中赤红渐渐褪去,恢复往日清明:“多谢公主襄助。”

    青璇淡应了一声,无视了谢元义和孔太医热切的目光,站起身来,对景帝欠身一礼。

    景帝眼中阴云密布,却又苦于不能对眼前人出手,勉力笑道:“公主殿下果真妙手回春。”

    “陛下谬赞。”青璇盯着四面八方的压力,怡然不惧。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

    不过无论如何,这场宴饮是办不下去了,景帝阴沉着脸,和魏皇后一同先行,留下百官面面相觑。

    青璇手心尽是冷汗,与慕燕一道走出那扇宫门。

    “这便是你的目的?”她冷冷望着一旁的慕燕。

    一片阴翳下,慕燕容色难辨,艰涩道:“抱歉。”

    能在血脉上做手脚的毒,青璇只能想到一种。

    谢元义中的毒名唤子血,顾名思义,解毒之法只有一种,便是亲子之血。

    中此毒者有一则别于旁毒,便是周身泛出紫红色,且五指之中,有五条红色血线缠绕,一看便知。

    她牵过谢元义手腕之时,便已猜到是亲血,实在不能怪孔太医无知,亲血之毒,她亦是在周氏送来的那箱古籍中所见,其中所载种种,她亦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方才谢元义那般情状,怕是已经猜到她身份。

    青璇没有作答,走到如今这一步,她心头亦是一阵茫然。

    “我不日便将启程回南疆了。”慕燕声音很轻,“师父说,他会留在明昭看护你。”

    “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她先青璇一步,利索地翻身上马,而后她脚下那匹威风凛凛的骏马便猛地抬起前蹄,奔跑起来。

    “你究竟是谁?”

    “跟我回去。”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自青璇身后传来,不同的是前者带着迟疑和关切,后者则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前者自然是谢元义,后者则是面色凝重的许渊。

    谢元义狐疑地望了许渊一眼,他方才拔毒,面色十分难看,可因着常年练武的关系,身子尚算硬朗,此时直直地站在不远处,如一座巍峨的山。

    许渊不理会谢元义的打量,或者说此时他早已无心谢元义的打量,只是默默地望着面前那个与从前全然不同的女子,眼中尽是压抑许久的、喷涌而出的思念。

    青璇闭了闭眼,僵硬地转过身去,“谢将军和宁王殿下怕是认错人了,我乃南疆公主阿图兰。”

    她隐晦地瞥了一眼远处宫墙上站岗的羽林卫,微微摇了摇头。

    此处不是叙话之所。

    谢元义转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很快冷静下来,作出一个手势:“谢某谢公主出手相助,不知公主是否得闲过府一叙?”

    青璇疲惫地点了点头。

    那本医术是自谢元义手中得到,谢元义会知道亲血也不稀奇。

    “不知本王是否有幸能去将军府讨杯茶喝?”许渊虽是问谢元义,目光却死死盯着青璇,一动不动。

    谢元义心中疑窦愈深,随即摇了摇头:“今日谢某身体不适,还是不留宁王殿下了。”

    今日求证之事乃是整个谢家的大事,应当关起门来细细谈,不便让这位宁王参与。

    想到此处,谢元义蹙了蹙眉,他是过来人了,对这个年纪少男少女们的心思也有几分了解,这宁王看青璇的眼神中,分明带着显而易见的爱意。

    这让谢元义本能地抗拒。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许渊若是再坚持,那便是不识趣了,他深吸一口气,“那便不叨扰谢将军了。”

    在青璇屈膝登上马车时,仍能察觉背后那道灼热的目光追随,她咬了咬牙,将车帘一把放下,隔绝了那道视线,心中却不由升起几分苦涩。

    在许渊认出她的那一刻,她便明白了,许渊此生恐怕决不可能再如往日那般信任她。

    原以为她的不告而别,能叫许渊自此忘了她,给彼此留最后一份体面。

    可世事无常,半月之后二人再见,她却是以南疆公主的身份入宫觐见,这无异于明明白白地告诉许渊,她便是南疆奸细。

    青璇有些脱力地靠在车厢上,与对面坐着的谢元义相顾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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