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那片号角,在周围帐子中稍作休整的文武百官和亲眷们齐齐出屋,又是一阵七嘴八舌的寒暄。

    谢元义自被方澜叫走后便不曾回来,周氏替她和谢芫铺好被褥后便回了自己的营帐,青璇目光在场上搜寻着,很快便见许卓正与魏皇后同行,跟在龙行虎步的景帝身后,一言不发。

    景帝显然心情不错,对于帝王而言,孤独显然是他的常态,先是君臣,然后才是夫妻、父子,可今日这样热闹随和的地方,却能让他垂垂老去的心年轻几分。

    看着身边柔顺恭敬的皇后,身旁温柔解语的崔淑妃,还有许卓和许玉两个长身玉立、意气风发的儿子,他也难得从胸中察觉一点难得的夫妻、父子情谊。

    虽是秋猎,可因景帝和皇子、公主们参与的缘故,进行一番特殊布置,林中野兽早早被羽林卫驱赶杀尽,能留下的也不过是血孱弱的野鹿、野兔罢了。

    秋猎不过是个幌子,譬如此刻,空旷的草野上从前往后摆了数十张桌案,上呈精致摆盘,各类瓜果点心,装满美酒的玉壶在秋阳下闪着剔透的光。

    景帝的位置在正上首,他由魏皇后和崔淑妃一左一右服侍着入了座,听着文武百官齐声的参拜,胸中顿生无限豪情壮志。

    一顿饭用得宾主尽欢,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秋猎总算徐徐拉开帷幕。

    鱼贯而来的宫女内侍们将瓜果点心撤下,身旁羽林卫口中号角再次吹响,一阵激亢沉郁不由在众人心中升起,景帝于众臣瞩目中徐徐站起身来,“今日秋猎之际,朕深感欣慰。”

    他抽出一旁弓箭,接过刘公公递来的三根箭矢,而后挽弓松指,三箭齐发,落至百米外密林深处。

    青璇随众臣一道站起身来,齐声高颂恭祝圣上千秋,目光却不时投向远处许渊所在位置,见他神色如常,不由徐徐松了口气。

    眸光微动之间,却察觉一道目光长久驻足在自己身上,回望而去,却见许卓正饶有兴味地打量自己。

    青璇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只对其微微颔首,而后挪开目光,望着远处被牵来几匹毛色光亮、威风凛凛的马儿。

    刘公公尖锐的声音划破长空,宣告这场秋猎的开始。

    谢芫低声问:“长姐,你可会骑马?”

    青璇摇头,“不曾学过。”她从前习的是剑法,用剑一刀毙命,以毒见血封喉,却独独不曾学过御马之术。

    谢芫便拍拍胸脯,“那便由我来教长姐吧。”她倒是很高兴,“总算有一件事是我能教长姐的了。”

    长姐教她识药、辨药,一柄长剑又使得那样威风,更别提还有那样好的棋艺,此刻终于有一物是长姐不会的,谢芫心中不免升起几分开怀。

    青璇心中正想着旁的,听了谢芫的话,随口应了一句,目光落在前头那几匹高大俊秀的马上。

    她往马棚内撒的药粉自然不是毒药,也无法激发马儿的狂性,除非——

    青璇垂下睫羽,摩挲着手中银针,一言不发。

    几位皇子陆续翻身上马,而后懂骑术的公子也利落骑上马,不远处,一身戎装的谢进笑着冲青璇和谢芫招手,露出一口白牙,“芷儿,芫儿,等哥回来给你们烤兔子吃!”

    比起谢芫和谢元义夫妇,青璇对这位几乎长在军营的兄长十分陌生,只大抵是刻在心中的亲近,见他如此开怀,也不忍拂他好意,遂和谢芫一样,冲他点了点头聊表心意。

    谢芫挥着拳头,不服气:“谢进你等着,今日我定会猎的比你多!”

    兄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闹了一场,还是谢进先一步骑马远去,往那片密林里跑。

    谢芫并非夸大,谢进一走,她便牵过眼前那匹马,在青璇注视下一脚踩上马垫,腾身而起,在马鞍上坐正,背着箭矢,操一柄长弓,对青璇伸出手:“长姐,上来。”

    骑上马的谢芫好似换了个人,与往日十分不同,青璇将手放在她手心,一阵大力传来,她稳稳落在谢芫身前。

    谢芫嫣然一笑,随后手中软鞭一扬,夹紧马腹,马儿健步如飞,疾驰着往密林深处而去。

    好快的速度!

    青璇双眸一亮,三千青丝在风中乱舞,马儿在谢芫操纵下轻灵驰过旷野,躲过障碍众多的古树,跑得愈发快了。

    忽然,远处一片灌木丛中传来簌簌响声,谢芫耳尖一动,骤然拔出身后箭矢,而后迅速拉弓,两箭齐出,而后一阵微弱悲鸣响起。

    那是一只野兔。

    此刻腹、足中了两箭,在原地一动不动。

    谢芫翻身下马,擒住野兔,丢与一旁跟着的羽林卫,再次蹬上马背,在林中穿梭起来。

    青璇在谢芫猎下第六只野鸡后,对她道:“我有些疲了,先回帐中歇歇,你不必管我,自去捕猎便是。”

    谢芫自然没有尽兴,可因担心青璇,又响起马棚一事,便犹豫了,“长姐,我还是随你一道回去吧。”

    青璇却很坚定,“不必。”又望了在一旁跟着的羽林卫一眼,指了指他胯下马儿,“我骑马回去便好。”

    那羽林卫不敢怠慢,立时起身下马,与身后另一侍卫同乘一骑,遭致那人一个白眼,心中十分无辜。

    他也没办法的好吗,眼前这两位小姑奶奶是谢将军的掌上明珠,他区区一个羽林卫,惹不起呀。

    谢芫:“不成,长姐你不会骑马,我不放心。”

    她和谢进的马术是谢元义手把手教的,她可是见过兄长从马背上摔下来那个头破血流的样子的,青璇不会骑马,她怎敢随意应承。

    青璇却不睬她,借地一踩,整个人顿时轻飘飘落在马背上,冲谢芫轻笑一声,“我在外头等你。”

    “驾!”青璇大喝一声,长鞭鞭笞之声陡然升起,随着马儿嘶鸣响彻,那匹棕黑色的烈马撒开四蹄,以风驰电掣的速度飞驰而去。

    几息之间,鸿飞冥冥。

    谢芫还没回过神来,眼见着那抹身着白色骑服的飒爽英姿在眼中逐渐化为一个白点,自此消失不见,喃喃自语,“长姐,你当真…”

    分明方才还不会骑术,不过一个时辰之间,便能使出这样一招,她当年习术之时,从上马到跑马,可是花上来足足几日功夫呢。

    “这可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青璇驱马在林间逡巡,两侧古树从眼前闪过,前方道路愈来愈狭长,扭头望去,几道同样骑着马的身影隐隐绰绰。

    扯紧缰绳,马儿前蹄高高扬起,带起一阵劲风。

    察觉这端动静,许卓和许渊顿时朝青璇所在之地望去,见到那道白色身影,许渊眸中冰冷徐徐融化,许卓则是先一步驱马朝青璇赶去,在前方几丈徐徐停下,“谢姑娘,又见面了。”

    许卓是第一次这般近地打量她,也是第一次这般认真地打量她。

    参天古木下,少女肌肤瓷白如雪,满头青丝高束成冠,因策马疾驰的缘故,虚虚落下两缕,可怜地垂在脸侧,眉如黛,眸若星,一身白色骑服勾勒出姣好身段。

    身下的马儿棕黑,驱马的人儿却纯白,白与黑的猛烈冲撞,叫许卓目光中不由露出一丝惊艳。

    这是面对以往那些京中贵女们从未有过的悸动。

    许卓出身高贵,父亲是全天下最尊贵的皇帝,母亲是中宫之主,外祖兵权在握,世代袭爵。

    这样的出身,许卓自懂事起,便以帝王之术苛求自身,见京中如许衙内之流为女色所惑,不务正业,不由嗤之以鼻,是以王府除却几个用来泄欲的通房外,再无旁人。

    可这位谢家姑娘显然与京中任何一位贵女都不同,初次见她是谢府花宴,彼时他对这门亲事并不算满意,一个长在乡野十多年的闺秀,操着一口晦涩的方言,唯唯诺诺。

    这样唯唯诺诺的女子如今却要一跃飞上枝头,从一个蛮女变为齐王妃,而后胆战心惊地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许卓光是这样想,眉头便蹙地能夹死一只苍蝇。

    可花宴中途戛然而止,他第一次见到了她那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妻,她清瘦高傲如一只鹤,滴水成冰的日子,分明冷得牙关紧闭,却不慌不忙地将那颍川侯府的小姑娘从鬼门关拖了回来。

    有胆色,这是许卓对青璇的第一印象。

    而后便是那次选妃眼,眼见青璇被楼枫玥步步紧逼,却始终不慌不忙,而后草蛇灰线,一举反败为胜,将楼枫玥杀得片甲不留。

    他又在心中添了一句,尚算聪慧。

    再然后便是今日,她墨发高束,姿容胜雪。

    许卓才发现,除却那些胆色和聪慧外,这个女子,还很漂亮。

    他想,这个谢家姑娘,应当是有资格入主东宫的,若她听话些,与他成了婚,他可以将皇后之位送予她。

    许卓的眸光愈发幽深。

    青璇全然不知她心中想法,只因她此刻全副的注意力,尽在许渊身上。

    刹那的对视如电光火石,一瞬即逝,而后二人齐齐错开目光,仿佛那一刹不曾有过。

    “见过宁王殿下、齐王殿下。”青璇并未起身下马,冷声接过许卓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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