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箭当空袭来之际,青璇眸光一凝,只因这箭正对方向,分明是许卓左胸。

    满目血红的烈马在一片横冲直撞中坠落山崖,留下身后烟尘滚滚。

    生死关头,许卓反应奇快,可先前与烈马的搏斗早已耗尽他许多气力,且不知为何,右半边身子连带着大腿竟失去知觉。

    他不愧为牧樊之徒,知晓此箭避无可避,竟在如此危机时刻双手撑地一拧,错开半边身子,那支不知是否萃毒的冷箭便这般——

    倏尔刺入他右胸。

    许渊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青璇一身白衣凌乱,脸上身上尽是零零散散的鲜红血渍,此刻半躺在地,气息紊乱,分明是遇刺了。

    他握紧缰绳,飞身下马,快步朝二人方向走来。

    许卓的形容较之青璇更为狼狈,右胸一支冷箭横穿,见许渊纵马赶到,心中微寒。

    许渊如今能好端端站在这,就表明他设想的计划怕是泡汤了。

    青璇虽狼狈,却没受什么内伤,她身旁的许卓可就没这般好运了。

    她眉目微垂,心中却怀疑深重,那支冷箭并非她计划中任何一环,这便说明暗中有一人,与她一样对许卓出了手。

    会是谁呢。

    她抬眼望向许渊,见他右胸冷箭摸入,大片暗红血色令玄色骑服颜色更深。

    青璇瞳孔一缩,心中有丝丝缕缕焦灼蔓延,却苦于许卓在场,无法开口询问。

    又是谁对许渊下了手。

    …

    “荒唐!简直荒唐!”明黄的营帐中,景帝听着刘公公带来的恶讯,心中一阵火起。

    刘公公以头抢地,“陛下息怒。”

    景帝自然听闻了许渊和许卓兄弟二人遇刺一事,他气的倒不是有人对他们二人下手,而是背后之人竟敢在秋猎之时做出这等藐视皇威之举,这分明是不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乱臣贼子!”景帝气得剧烈咳嗽起来,一张脸涨成紫红色,怒声吩咐,“传朕旨意,令羽林卫搜山,若有刺客踪迹,立即上报,务必活捉这些乱臣贼子!”

    刘公公领了旨,又从一旁托盘上取来一瓶丹药,送予景帝服下。

    景帝服过丹药后,气倒是顺了不少,只一心念叨着道法飞升一事。

    景帝痴迷长生,又信奉道教,这在朝中早不是什么秘密,为彰显诚心,景帝甚至在皇宫中单独开辟一间道观,里面除却真人金身外,住的便是些江湖道士。

    这些道士每日如官员一般领着俸禄,整日除却炼丹便无所事事,景帝却毫不在意,不过这些日来,观中道士愈发惫懒,已是许久不曾炼出新的仙丹了。

    刘公公手上的这瓶丹药,还是三月前炼制的旧药,景帝目光不由阴沉下来,秋猎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身为帝王,他最看重的便是身下坐的这把龙椅,为了江山永固,他奉行道教,每日所求便是长生,可若是他这把龙椅做得不稳,那长生便做不得大用了。

    “湘王呢?宁王、齐王遇刺的时候,湘王在做什么?”

    “回皇上,因淑妃娘娘身子不适,湘王殿下随侍在侧,不曾去过林中。”

    无怪景帝怀疑,魏皇后的两个儿子先后中箭,湘王却毫发无伤,这其中缘故,不得不让人深思。

    “你方才说,谢元义长女也在遇刺一列?”景帝目光明明灭灭,又问起旁的,“还是与许卓一道受的伤?”

    这个谢大姑娘,他倒是有所耳闻。

    一个长在乡野的女子,竟能在棋艺上胜过楼枫玥,这本就不合常理。

    谢元义前段时日方才进宫同他提过退婚一事,这位谢姑娘当真如明面上所见的那般清清白白吗。

    景帝心中怀疑尤甚。

    刘公公知道此刻的景帝毫无理智可言,方站起来的身子又直挺挺跪了下去,把头埋在□□,回话道:“回皇上的话,那位谢姑娘的确在遇刺之列,只不过…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景帝不耐烦地甩了甩手。

    “只不过据羽林卫来报,那位谢姑娘是因惊马才与齐王殿下同乘一批马,此后也不过受了些皮外伤…”刘公公微微抬眼,镇定道:“皇上,这位谢姑娘所受之伤,只是轻伤。”

    “远比不上两位殿下。”

    景帝本就只是随口一提,冷哼一声,“量她一个在室规格女,也不做出此种大逆不道之事。”

    …

    帐内,青璇方上了药,又换上一身干净衣物,心中却记挂许渊伤势,一时连身旁谢芫的话都没听进去。

    谢芫懊恼地低着头,“都是我不好,长姐,都是我贪玩,没有陪在你身边,才让你遭了这种罪!”

    她想起长姐背后那片鲜血淋漓的伤口,声音愈发低了。

    青璇便掰正她身子,与她平视,见她果真眼圈红红,不由叹了口气,“此事是我自己抉择,与你何干?你实在无需自责。”

    她这样一说,谢芫竟是眼睛一酸,方才泪是在眼眶里打转,如今却是滚落面庞,“长姐,你别安慰我了。”

    “任谁都看得出来,那刺客的目标分明是两位殿下,长姐你不过是因城门失火,被无辜殃及的那尾池鱼。”

    她心里难受,想说什么便这般轻易说出来了,天知道她见长姐带着一身血衣回来时,心中是什么滋味,一时什么野兔烧鸡都抛到九霄云外,脑中一片空白。

    青璇见劝说无果,“别哭了,我不是被殃及的池鱼,齐王的伤,是我做的。”

    她想,谢芫这人平日十分聪明,可今日却犯了浑,既知晓她在马棚中做了手脚,便没道理猜不到自己闹出什么动静。

    果然,听了这话,谢芫不敢相信地睁大双眼,几乎惊叫出声音,还是在青璇双眸注视下才渐渐定了心神,“你说什么?!”

    “长姐,我不是在做梦吧。”

    青璇还能说什么,只是一味点头,“是我做的。”

    谢芫心中疑惑,“只是我不明白,长姐为何要对齐王和宁王出手?”

    “齐王那处,我承认,是我做的,只是宁王,的确不是我动的手。”她心中亦不清楚,是谁对许渊下此毒手,却隐隐有了猜测。

    毕竟许卓见到许渊出现的那一眼,任谁都无法不怀疑。

    谢芫:“长姐为何要对齐王殿下出手?”

    话一出口,谢芫便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青璇点了点她脑袋:“你不是不愿嫁吗?”

    “就因为我不愿嫁,长姐你便…你便…”谢芫睁大眼睛。

    青璇知晓她定然误会了什么,“那支箭,不是我放的。”

    “我不过设计惊了许卓的马,暂时废去他半边身子,还不至于取他性命。”青璇纠正,解释道:“在我原本的计划中,许卓应当卧床几年,经我调配的药材,应当是能伪造成活死人的症状。”

    “如此一来,婚事便可顺理成章推迟。”

    她侃侃而谈,丝毫不知口中吐出的话是多少血雨腥风。

    饶是谢芫不慕礼教,也不得不被她这一番石破天惊之言吓到了,“长姐,你可知齐王殿下是如今陛下诸多皇子中,最有希望荣登大宝的意一位?”

    若非如此,周氏和谢元义也不会那样反对与齐王联姻。

    青璇微微颔首,“这与我何干?”

    谢芫便不说话了,只用一双异彩连连的眸望她。

    “卧床养病几年,芷儿你,你怎么想得出这种法子?”周氏方撩开帐帘,便见大女儿对小女儿吐出这番话,一时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凑近二人,低声呵斥。

    “母亲。”谢芫拉住周氏衣角,晃了晃。

    她很担心母亲责罚长姐,可在她看来,长姐所做所为,虽离经叛道了些,却十分合她胃口。

    至于许卓?

    什么齐王殿下,在她心中比不上长姐一根头发丝儿,更何况那齐王殿下连同魏皇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在他们手下冤死的人命官司也不少。

    说她偏心也好,她便是不觉得长姐做错了。

    周氏自然也见不得皇室那种虚伪做派,可这也不意味着她能纵容长女这样胡闹,“你可知,若齐王殿下当真卧床不起,若皇后娘娘执意要你嫁给齐王守节,你这一辈子,可就毁了?”

    青璇倒没想到这层,沉默好一会,才道:“那我便再杀一回。”

    他死了,自然便不能在我眼前乱晃,免得看了糟心。

    “你简直,简直胡闹!”周氏像是第一次认识青璇似的,面色大变,急得说不出话来。

    她早就知道长女是个有主意的,可认回她这几月,因着性子沉静的原因,勉强能称得上贞静温婉,未成想一次秋猎,才叫她骤然明白过来。

    长女是个动手不动口的人,她心中并非毫无城府,而是如那些林间野兽一般,谋定而后动,力求一击必中。

    这样的脾性,也不知是像了谁,周氏见她面无悔色,叹了口气,“此事,我与你父亲会想办法,届时不论旁人问你什么,你称不知便好。”

    她到底是不忍责备长女的,能想到的法子,也不过是隐瞒此事,她心中也拿不准主意,要不要对丈夫提及此事。

    青璇见周氏口中满是维护之意,胸中弥上一层暖意,“母亲且放心。”

    周氏真不知如何放心,便听她徐徐道:“那药粉无色无味,量轻而无毒,便是仵作剖开马尸,也不会有半分发现。”

    “如此一来,任谁都只会觉得,齐王殿下的上,是惊马之故。”

    “更何况,那马儿早已随着罡风坠入山崖,血肉模糊之间,便是有心之人手眼通天,也绝不会寻到半分线索。”

    周氏望着面前这个手段高明、喜怒不形于色的女儿,惊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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