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发生什么事了？”
青璇来送药时，见到的便是谢元义身披铠甲，腰佩宝刀，正准备出门的样子。
“前线战报，北戎前夜暗袭凤鸣城，驻扎凤鸣的王将军同北戎殊死搏斗，却依旧死伤惨重。”
“如今凤鸣城外被北戎军队团团围困，若朝廷无支援，则不日便弹尽粮绝。”谢元义脸色难看。
青璇放下手中托盘，“若凤鸣沦陷，则泰宁、朵颜、福余三卫危如累卵，北军或可长驱直入，直捣晋阳。”
她不擅兵法，但这三岁小儿皆知的道理又怎会不懂。
北戎此次进军来势汹汹，先前朝堂争议最终以和谈落下，上月朝廷以派使节快马加鞭赶至凤鸣声，与北戎汗行和谈一事，如今看来，应当是不能奏效了。
北戎这次，是铁了心要打仗。
谢元义叹了口气，望了一眼白茫茫的天，眼中无可避免地泄出凄然：“芷儿，替我守好家中。”
直到多年后，青璇回忆起这一幕，耳畔似乎仍回荡着谢元义这句嘱托，晋阳城中的风雪似乎永不停息，带着不再年轻的将军远赴沙场。
外地来犯，景帝的龙椅摇摇欲坠，在这样危机的关头，他需要一个主心骨。
谢元义的请战大大安抚了他惊慌失措的心，此刻他无比庆幸，当年一念心软之下，留下了这个年少成名的将军。
谢元义出征的日子定在明日。
这是护国大将军在晋阳的最后一夜，是风雪漫天的一夜，也是晋阳城中血流成河的一夜。
没有人知道，这场宫变起源于何处，可从前的种种的迹象都表明，晋阳城中的风云更迭都在今夜。
不知是何处的烽火台燃起烽烟，羽林卫的号角吹彻整个晋阳，无辜的百姓紧闭门户，晋阳城中满是荒芜。
青璇和谢芫、谢进三人立在一旁，见眼含热泪的周氏替谢元义披上甲胄，心中蒙上一层散不去的阴翳。
无人比青璇更清楚，谢元义如今的身体堪比强弩之末，根本经不住接二连三的征战。
可她没有劝，只是沉默地看着周氏一步三回首地将谢元义送走。
或许于谢元义而言，为国捐躯、战死沙场才是他所认可的最高使命。
她明白这点，周氏明白，谢芫和谢进也都明白。
待那匹战马带着身形高大的将军带着无数手举火把的将士奔赴那座巍峨皇宫时，周氏终是忍不住失声痛哭。
她心中有一种隐隐预感，这预感那样强烈，叫她不能不相信，她与丈夫这一次的送别，恐怕是永别。
青璇听着城中此起彼伏的戒严，将周氏和谢芫安抚住，而后对身旁一直不曾开口的谢进道：“兄长，家中可还有马匹？”
谢进略一沉吟便揣摩出她的意思，瞳孔魏张：“你要做什么？”
青璇垂下眸：“入宫。”
她无法坐视不管，见谢元义为那样一个昏庸无能的皇帝、为这样一个满目疮痍的王朝抛头颅洒热血，明昭需要的，是一位明君。
且——
无极阁今夜必然有行动，她心中有一份隐秘私心，想要见见那位阔别已久的信阳王，她的夫子。
谢进斩钉截铁否决：“不可，有我与父亲在一日，绝不会让你抛头露面，这是我与父亲该做的事。”
青璇知道此刻与他说再多都是徒劳，“兄长可敢与我比一场？”
她话音刚落，谢进还不曾反应，便听一声铮然脆鸣，青璇手中长剑刃如秋霜，陡然出鞘。
谢进习惯性拔出长剑，与玄天剑碰撞之下，发出令人齿寒的刮擦声。
谢进自年少便习武，师承谢元义，并非什么花架子，对付起来并不容易。
青璇深吸口气，在心中暗道一声抱歉，下一瞬，三枚银针飞出，刺入谢进周身三处穴位，谢进手中长剑轰然落地。
青璇扶住他往后倒去的身体，玄天回鞘，见谢进沉沉闭眼，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抱歉，我答应了父亲，不能放你走。”
谢进动了动眼皮，不知有没有听清。
青璇安顿完谢进，一刻不停地往马棚赶去，那处果然还剩下最后一匹战马。
望着这匹枣红色的战马，她微微失神，三两下解开缰绳，摸了摸风驰硕大的脑袋，下一瞬一跃而起，身形利落地落在马鞍上，而后一夹马腹——
“驾！”
风驰的前蹄高高扬起，以惊雷之势往皇宫赶去。
大道如织，乌云蒙蔽的天空没有月光，片片纷扬雪花落下，满地留絮，此刻的晋阳如同一座空城。
青璇高举马鞭，俯身在风驰背上，狂风舞起她额前发丝，飞雪侵袭她眼中风景。
恍然间，她似乎置身苍茫雪野，狂风暴雪呼啸着裹挟她所有，看不清前路，瞧不清方向，只有心底一个微弱的声音告诉她。
快些，再快些。
青璇冻僵的手将缰绳握得更紧，风驰的四蹄卷起地面落雪，炸开的雪沫好似一粒粒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奔向四方。
杀机，在这寂冷的夜中，无限蔓延。
景帝正枕着上好的金丝软枕，躺在明黄的龙帐中，鼻尖龙涎香愈发厚重，烦躁地吸了口气，“刘公公。”
一门之隔外的刘公公闻言，匍匐在地，“陛下。”
“把香撤了。”
一阵悉悉簌簌的动静过后，那抹浓重的香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席清幽浅淡的花香，景帝舒展了紧皱的眉，沉沉入梦去。
分明是寒冷的冬夜，刘公公却满头大汗。
望着身旁那截眼红的蔻丹指甲，心头一片寒凉。
魏国公府的祠堂中，满室烛火彻夜不眠。
老迈的魏国公今日却精神矍铄，一身银白战甲，头盔遮住他满头银丝，举起兵符，沉声道：“魏家的将士们。”
训练有素的士兵们手举红缨枪，整齐划一的声音冲破云霄，“誓死追随大将军！”
魏国公浑浊双目忽然变得悠远，似乎在很久之前，他也曾是年少的将军，指挥千军万马，纵横天下，驰骋疆场。
如今凌云壮志不再，身后的将士也换了一批又一批，与他同辈的故人死的死、走的走。
原本保家卫国、号召千军万马的兵符，成了他的私产，只等他一声令下，出兵皇宫，取景帝项上人头。
他终是成了乱臣贼子。
魏国公深深望了一眼眼前灯火通明的魏府，大喝一声，“随我杀入宫中！”
…
“阁主，时机已经成熟，据公子传来的消息，魏国公今夜便要杀入皇宫。”
无极阁主望着茶碗中起起伏伏的茶叶，一时无言，片刻后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那笑声是全然从胸腔发出的，沙哑难听至极，好像发出那声音的喉咙，根本不能称之为喉咙，只是一个破了的锣鼓。
一阵风过，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收歇，无极阁主将已经冷透的茶一饮而尽，猛然起身，往风雪中走去。
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风雪肆虐，一路逼近湘王府。
“禀殿下！”许玉的幕僚将一张凭空落在门外的字条交给他。
许玉扫过字条内容，修长十指猛然攥紧，字条在烛火上焚烧，很快化作一缕青烟。
他闷声笑了起来，一开始的清浅笑意随时间推移，不断扩大，对身旁幕僚吩咐：“召集兵马，随本殿入宫——”
“救驾！”
风声愈疾，雪势愈大。
许渊靠在屋檐，任由片片雪花落在他肩头，不觉凄冷。
远处的院中，一个已被烧得漆黑的火盆在弥天风雪中矗立着，很快被风雪掩埋。
什么也看不清了。
身旁忽然多了一道气息，“殿下为何还在此处？”
许渊侧目望去，来人生得浓眉大眼，拉碴的胡子藏在盔甲中，周身气势魁梧如山岳。
禁军统领牧樊，他和许卓的授业恩师。
他与这位恩师有多年不见了，自他从宫中迁入宁王府，他们便许久未曾说过半句话。
此刻他的到来，倒叫许渊意外，“不知牧大统领今日来，所为何事？”
牧樊没有开口，只撩开下袍，与他一道席地而坐，沉声开口：“魏国公府，起兵了。”
许渊并不诧异，晋阳城中四起的烽烟早已说明这一点。
“国祚衰微，恶紫夺朱，到了此刻，殿下仍不肯出手吗？”
许渊轻笑一声，眼中却无丝毫笑意，他反问：“我为何要出手？”
牧樊痛心疾首，“殿下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殿下心中所想，我怎会不知？”
“可如今，陛下已在驾崩前夕，仅凭湘王一力，绝无可能抵抗魏国公铁骑，届时许卓称帝，于殿下而言，当真情愿吗？”
许渊的剑术师承于他，他第一次见许渊时，许渊不过是个粉雕玉琢的稚子。
魏皇后手下的一对兄弟，气质却截然不同。
宁王沉默内敛，齐王却锋芒毕露。
牧樊事必躬亲，教习两个孩子剑法。
剑术如人，许卓攻势凌厉，招招致命，许渊却杀意内蕴，长剑所过之处，永远给人留三分余地。
牧樊对两个孩子的表现，都不满意。
直到有一日，他途径御花园，见那内敛木讷的孩子独自在园中舞剑，招式流利、不乏杀意却又于细微处见怜悯之心。
他那日才知，这孩子竟是一直在藏拙。
他是个嗜武如痴的人，正因如此，于人情世故一道，几乎是空白，见许渊有这般天分，自然开怀至极，往后练剑时，对他便多照拂几分。
可牧樊却疏忽了一点，许渊有如此天赋才能，为何选择藏拙？
许渊的出挑很快被魏皇后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报复一个孩子对她而言并无乐趣，于是那些无处发泄的怒意便尽数落在与许渊血脉相连的谭美人身上。
自此之后，许渊的剑意便愈发收敛，事隔多年，他再想不起这个孩子曾经也有那样如虹的剑气。
他掌管禁军，往日忙得脚不点地，许久不曾关注许渊，再听到许渊消息时，便是他日渐奢靡，数不清的金石玉器、民脂民膏堆积在宁王府中，无心朝政，暴虐无状。
他失望极了。
直到几月前——
谭美人的故去，才叫他找了多年前，这个孩子一开始的样子。
时隔二十年，晋阳城，再次乱了起来。
上回的赢家是景帝，不知今日又是鹿死谁手？
身为禁军统领，他效忠景帝，可不知为何，神使鬼差地竟来了宁王府。
他总觉得，这样的一日，许渊不该缺席。
许渊没有开口，只是蜷起指节，望了一眼远处已被白雪覆盖的火盆，微微失神。
“当真情愿吗？”
牧樊的话犹如诅咒一般回荡在耳边，久久不息。
许渊的手一寸寸握紧。
下一瞬，他拔出腰际长剑，足尖轻点，往后院飞去。
“驾！”嘶哑的马吼声响起，洁白的雪和长剑寒光映出一尊雪白玉人。
许渊的发间、额头乃至睫羽都覆了薄薄一层雪，一身白衣在雪夜分外单薄，马匹飞驰之下猎猎生风。
牧樊望着远去的人和马，眼中复杂之色一闪而没。
今夜的皇宫分外寂静，守夜的小宫女打了个哈欠，睡衣惺忪的眼尚未闭上，便觉颈侧一片滑腻冰凉。
还没来得及感到痛，便睁大了眼，猝然后仰。
殿外的积雪上开了几朵艳花，而后一阵风雪席卷，归于无形。
崔淑妃睡的不大安稳，朦胧间听到重物落地的一声，浑身冷汗涔涔，猛地惊醒。
屋内并未掌灯，四周黑漆漆的，死亡气息无限蔓延。
身旁一抹冰凉贴上她的脸。
青璇策马疾驰至朱红宫门，见那处灯火通明，数不清的火把照亮长夜。
守门的羽林卫望着宫门口忽如其来的马匹，很快戒备起来，但在看清来人身形娇小、单枪匹马时，渐渐放松了警惕。
青璇利落地翻身下马，见宫门处尚未有铁骑踏足，徐徐松了口气。
她一人来，脚程必然比军队快上许多。
…
福宁殿外，凤袍加身的魏皇后望着眼前匍匐在地的刘公公，渐渐俯身，抬起色泽艳丽的指甲捏起他下巴，“听说刘公公在卓儿昏迷时，替湘王说了不少好话？”
她身后跟了十几个穿着打扮一样的羽林卫，黑压压的一片，腰间长剑在夜里闪着冷光。
刘公公心中叫苦不迭，此刻他无比后悔自己过早的站队，可如今显然不是吃后悔药的时侯，没有半分犹豫地直磕头：“皇后娘娘，奴才冤枉呀——”
“若非崔淑妃挑唆，就是给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也不敢…..”
“也不敢什么？”魏皇后嗤笑一声。
刘公公狠了狠心，咬牙道：“也不敢无视正统，帮扶湘王殿下！”
形势比人强，往后死总比现在死的好。
魏皇后徐徐起身，正统两个字显然极大取悦了她，“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本宫是皇后，本宫的儿子自然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未来的皇帝。”
“名正言顺。”
刘公公无力瘫倒在地，余光撇见那卷华贵凤袍穿过殿门，往里头徐徐走去。
他的心中，一片冰冷。
宫外忽然一片沸反盈天，轻铠碰撞之声在城中肆虐，金铁交鸣之响不绝于耳，一刻间宫墙内弥漫起浓烈的血腥气息。
景帝忽然察觉脸侧一片冰凉，茫然睁眼，便见魏皇后衣冠齐整地坐在榻侧，一双黢黑的眼如两个空洞，冷冰冰地注视他。
景帝惊出一身冷汗，思绪回笼便是呵斥：“你来做什么？”
他早已下定决心要处置魏家，对魏皇后就更没几分好脸色了，许卓的苏醒在他意料之外，可这不会改变他的决定。
是以此刻对魏皇后，有几分难言的厌烦。
更何况魏皇后这样无视规矩，夜半出入福宁殿，丝毫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中。
魏皇后没有理会他话中的厌恶，或者说她早已不在乎景帝的厌恶，望着这个朝夕相伴走过多少个春秋的男人，她的心中忽然一片茫然，“许平，你我二人为何会走到今日？”
听到这个名字，景帝也是一怔，他总觉得今日的魏皇后，十分不对劲。
景帝从榻上徐徐起身，望着魏皇后不再年轻的脸，不知为何，心中也有几分感慨，脱口而出的却是另两个字。
“放肆！”
魏皇后看着他因服用丹药而稍显青灰色的脸，被褥下虚浮的身子，忽然笑了：“放肆？许平，我魏家满门忠烈，凭着赫赫军功，冒着杀头风险，一手将你扶持上了这把灿金色的龙椅。”
“你却弃我和卓儿不顾，转头扶植那个贱人的儿子，到底是谁放肆？！”
说到最后，魏皇后脸上的笑几乎快维持不住了，嘶吼出声来。
“住口！”景帝恨声打断了她的话，一巴掌打在魏皇后脸上，“朕叫你住口！”
魏皇后捂着半边脸，因天冷而后知后觉地感到痛，“住口？陛下叫臣妾住口？”
“臣妾不明白，为何我魏家这样毫无保留地对陛下付出，在陛下这里却讨不到半分好，凭什么？”
景帝被她眼中不顾一切的疯狂惊到了，可被魏皇后这样指着鼻子骂，身居高位几十年的他也忍无可忍：“你疯了？”
他喃喃自语，“你一定是疯了…”
“来人！来人！给我把这个疯妇拖下去！”景帝心中纷乱，一时忘了一件事——
若有人阻拦，魏皇后本不该如此长驱直入至他寝宫。
魏皇后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景帝，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他已皱纹横生的脸，轻声呢喃：“陛下想做什么？”
“不妨告诉臣妾。”
“来人！朕要废后！”景帝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胸膛起伏之下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吐出，染红榻上被褥。
“废后么？”魏皇后望着那片血，嫌恶地抽回手，“无妨，臣妾做了半辈子的皇后，早便做腻了。”
她忽然歇斯底里大笑起来：“陛下想废便废吧。”
“毕竟臣妾想做的，从不是皇后，而是那个位置啊——”
“待陛下死后，我儿继位，本宫便是至高无上的太后了。”
“哈哈哈…”魏皇后的笑声回荡在福宁殿的每个角落。
景帝早在外间诡异的吵嚷中猝然想到了一个骇人的可能，心中不安无限放大：“你做了什么？！”
魏皇后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敛了笑，神情无喜无悲：“许平，我们本可以不用走到这一步。”
“是你逼我。”
面无表情的说完这句话，魏皇后不顾身后景帝的大喊大叫，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给我看好他。”
甲胄碰撞之声响起。
魏皇后心中除了得逞快意，还有一抹连她自己都未曾想到的怅然若失，她摇了摇头，快步往景仁宫走去。
见过景帝目眦尽裂的窘况后，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崔淑妃那张常年不变的脸上露出龟裂的神情了。
景仁宫。
此刻的淑妃只着中衣被绑在梁上，一双眼中满是恨意，恨不得扑上去将眼前魏皇后撕地粉碎。
魏皇后饶有兴致地欣赏起崔淑妃那张脸，见那处终于不再是恼人的假笑，不由抚掌：“淑妃妹妹，比起从前虚伪的样子，还是如今的你，更合本宫意。”
“我呸！”崔淑妃啐了一口，“魏兰，你这个毒妇！有玉儿在，你的计划不会得逞的！”
魏皇后原本挂着笑的脸忽然沉了下去，凑近捏住崔淑妃下颚，“哦？本宫倒是一直想知道，本宫的儿子，到底哪里不如你的儿子？”
“为何许平那个老东西，永远只想着把国祚交给许玉那个废物？”
崔淑妃望着她癫狂的神色，慢慢闭上了眼，嗤笑一声，“我倒也很想知道，许卓那个蠢货，凭什么能坐上那个位置？”
“你和许卓不过是运气好些，投了个好胎，背靠着魏国公府罢了，论才能、论政绩，你的儿子哪点比得过我的儿子？”
魏皇后捏着她下颚的手又紧了几分，在崔淑妃脸上留下数道红痕，“你问我凭什么？”
箭在弦上，无论发与不发，今夜便该有个结果了。
魏皇后经营数年，成败便在今日，到了现在，早已将一切置之度外，此刻她忽然冷静下来，松开掌锢崔淑妃的手，“好，今日本宫便告诉你，凭什么。”
崔淑妃讶异睁眼。
魏皇后眼中，忽然涌上一阵疲惫。
深深的疲倦。
青璇来送药时，见到的便是谢元义身披铠甲，腰佩宝刀，正准备出门的样子。
“前线战报，北戎前夜暗袭凤鸣城，驻扎凤鸣的王将军同北戎殊死搏斗，却依旧死伤惨重。”
“如今凤鸣城外被北戎军队团团围困，若朝廷无支援，则不日便弹尽粮绝。”谢元义脸色难看。
青璇放下手中托盘，“若凤鸣沦陷，则泰宁、朵颜、福余三卫危如累卵，北军或可长驱直入，直捣晋阳。”
她不擅兵法，但这三岁小儿皆知的道理又怎会不懂。
北戎此次进军来势汹汹，先前朝堂争议最终以和谈落下，上月朝廷以派使节快马加鞭赶至凤鸣声，与北戎汗行和谈一事，如今看来，应当是不能奏效了。
北戎这次，是铁了心要打仗。
谢元义叹了口气，望了一眼白茫茫的天，眼中无可避免地泄出凄然：“芷儿，替我守好家中。”
直到多年后，青璇回忆起这一幕，耳畔似乎仍回荡着谢元义这句嘱托，晋阳城中的风雪似乎永不停息，带着不再年轻的将军远赴沙场。
外地来犯，景帝的龙椅摇摇欲坠，在这样危机的关头，他需要一个主心骨。
谢元义的请战大大安抚了他惊慌失措的心，此刻他无比庆幸，当年一念心软之下，留下了这个年少成名的将军。
谢元义出征的日子定在明日。
这是护国大将军在晋阳的最后一夜，是风雪漫天的一夜，也是晋阳城中血流成河的一夜。
没有人知道，这场宫变起源于何处，可从前的种种的迹象都表明，晋阳城中的风云更迭都在今夜。
不知是何处的烽火台燃起烽烟，羽林卫的号角吹彻整个晋阳，无辜的百姓紧闭门户，晋阳城中满是荒芜。
青璇和谢芫、谢进三人立在一旁，见眼含热泪的周氏替谢元义披上甲胄，心中蒙上一层散不去的阴翳。
无人比青璇更清楚，谢元义如今的身体堪比强弩之末，根本经不住接二连三的征战。
可她没有劝，只是沉默地看着周氏一步三回首地将谢元义送走。
或许于谢元义而言，为国捐躯、战死沙场才是他所认可的最高使命。
她明白这点，周氏明白，谢芫和谢进也都明白。
待那匹战马带着身形高大的将军带着无数手举火把的将士奔赴那座巍峨皇宫时，周氏终是忍不住失声痛哭。
她心中有一种隐隐预感，这预感那样强烈，叫她不能不相信，她与丈夫这一次的送别，恐怕是永别。
青璇听着城中此起彼伏的戒严，将周氏和谢芫安抚住，而后对身旁一直不曾开口的谢进道：“兄长，家中可还有马匹？”
谢进略一沉吟便揣摩出她的意思，瞳孔魏张：“你要做什么？”
青璇垂下眸：“入宫。”
她无法坐视不管，见谢元义为那样一个昏庸无能的皇帝、为这样一个满目疮痍的王朝抛头颅洒热血，明昭需要的，是一位明君。
且——
无极阁今夜必然有行动，她心中有一份隐秘私心，想要见见那位阔别已久的信阳王，她的夫子。
谢进斩钉截铁否决：“不可，有我与父亲在一日，绝不会让你抛头露面，这是我与父亲该做的事。”
青璇知道此刻与他说再多都是徒劳，“兄长可敢与我比一场？”
她话音刚落，谢进还不曾反应，便听一声铮然脆鸣，青璇手中长剑刃如秋霜，陡然出鞘。
谢进习惯性拔出长剑，与玄天剑碰撞之下，发出令人齿寒的刮擦声。
谢进自年少便习武，师承谢元义，并非什么花架子，对付起来并不容易。
青璇深吸口气，在心中暗道一声抱歉，下一瞬，三枚银针飞出，刺入谢进周身三处穴位，谢进手中长剑轰然落地。
青璇扶住他往后倒去的身体，玄天回鞘，见谢进沉沉闭眼，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抱歉，我答应了父亲，不能放你走。”
谢进动了动眼皮，不知有没有听清。
青璇安顿完谢进，一刻不停地往马棚赶去，那处果然还剩下最后一匹战马。
望着这匹枣红色的战马，她微微失神，三两下解开缰绳，摸了摸风驰硕大的脑袋，下一瞬一跃而起，身形利落地落在马鞍上，而后一夹马腹——
“驾！”
风驰的前蹄高高扬起，以惊雷之势往皇宫赶去。
大道如织，乌云蒙蔽的天空没有月光，片片纷扬雪花落下，满地留絮，此刻的晋阳如同一座空城。
青璇高举马鞭，俯身在风驰背上，狂风舞起她额前发丝，飞雪侵袭她眼中风景。
恍然间，她似乎置身苍茫雪野，狂风暴雪呼啸着裹挟她所有，看不清前路，瞧不清方向，只有心底一个微弱的声音告诉她。
快些，再快些。
青璇冻僵的手将缰绳握得更紧，风驰的四蹄卷起地面落雪，炸开的雪沫好似一粒粒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奔向四方。
杀机，在这寂冷的夜中，无限蔓延。
景帝正枕着上好的金丝软枕，躺在明黄的龙帐中，鼻尖龙涎香愈发厚重，烦躁地吸了口气，“刘公公。”
一门之隔外的刘公公闻言，匍匐在地，“陛下。”
“把香撤了。”
一阵悉悉簌簌的动静过后，那抹浓重的香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席清幽浅淡的花香，景帝舒展了紧皱的眉，沉沉入梦去。
分明是寒冷的冬夜，刘公公却满头大汗。
望着身旁那截眼红的蔻丹指甲，心头一片寒凉。
魏国公府的祠堂中，满室烛火彻夜不眠。
老迈的魏国公今日却精神矍铄，一身银白战甲，头盔遮住他满头银丝，举起兵符，沉声道：“魏家的将士们。”
训练有素的士兵们手举红缨枪，整齐划一的声音冲破云霄，“誓死追随大将军！”
魏国公浑浊双目忽然变得悠远，似乎在很久之前，他也曾是年少的将军，指挥千军万马，纵横天下，驰骋疆场。
如今凌云壮志不再，身后的将士也换了一批又一批，与他同辈的故人死的死、走的走。
原本保家卫国、号召千军万马的兵符，成了他的私产，只等他一声令下，出兵皇宫，取景帝项上人头。
他终是成了乱臣贼子。
魏国公深深望了一眼眼前灯火通明的魏府，大喝一声，“随我杀入宫中！”
…
“阁主，时机已经成熟，据公子传来的消息，魏国公今夜便要杀入皇宫。”
无极阁主望着茶碗中起起伏伏的茶叶，一时无言，片刻后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那笑声是全然从胸腔发出的，沙哑难听至极，好像发出那声音的喉咙，根本不能称之为喉咙，只是一个破了的锣鼓。
一阵风过，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收歇，无极阁主将已经冷透的茶一饮而尽，猛然起身，往风雪中走去。
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风雪肆虐，一路逼近湘王府。
“禀殿下！”许玉的幕僚将一张凭空落在门外的字条交给他。
许玉扫过字条内容，修长十指猛然攥紧，字条在烛火上焚烧，很快化作一缕青烟。
他闷声笑了起来，一开始的清浅笑意随时间推移，不断扩大，对身旁幕僚吩咐：“召集兵马，随本殿入宫——”
“救驾！”
风声愈疾，雪势愈大。
许渊靠在屋檐，任由片片雪花落在他肩头，不觉凄冷。
远处的院中，一个已被烧得漆黑的火盆在弥天风雪中矗立着，很快被风雪掩埋。
什么也看不清了。
身旁忽然多了一道气息，“殿下为何还在此处？”
许渊侧目望去，来人生得浓眉大眼，拉碴的胡子藏在盔甲中，周身气势魁梧如山岳。
禁军统领牧樊，他和许卓的授业恩师。
他与这位恩师有多年不见了，自他从宫中迁入宁王府，他们便许久未曾说过半句话。
此刻他的到来，倒叫许渊意外，“不知牧大统领今日来，所为何事？”
牧樊没有开口，只撩开下袍，与他一道席地而坐，沉声开口：“魏国公府，起兵了。”
许渊并不诧异，晋阳城中四起的烽烟早已说明这一点。
“国祚衰微，恶紫夺朱，到了此刻，殿下仍不肯出手吗？”
许渊轻笑一声，眼中却无丝毫笑意，他反问：“我为何要出手？”
牧樊痛心疾首，“殿下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殿下心中所想，我怎会不知？”
“可如今，陛下已在驾崩前夕，仅凭湘王一力，绝无可能抵抗魏国公铁骑，届时许卓称帝，于殿下而言，当真情愿吗？”
许渊的剑术师承于他，他第一次见许渊时，许渊不过是个粉雕玉琢的稚子。
魏皇后手下的一对兄弟，气质却截然不同。
宁王沉默内敛，齐王却锋芒毕露。
牧樊事必躬亲，教习两个孩子剑法。
剑术如人，许卓攻势凌厉，招招致命，许渊却杀意内蕴，长剑所过之处，永远给人留三分余地。
牧樊对两个孩子的表现，都不满意。
直到有一日，他途径御花园，见那内敛木讷的孩子独自在园中舞剑，招式流利、不乏杀意却又于细微处见怜悯之心。
他那日才知，这孩子竟是一直在藏拙。
他是个嗜武如痴的人，正因如此，于人情世故一道，几乎是空白，见许渊有这般天分，自然开怀至极，往后练剑时，对他便多照拂几分。
可牧樊却疏忽了一点，许渊有如此天赋才能，为何选择藏拙？
许渊的出挑很快被魏皇后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报复一个孩子对她而言并无乐趣，于是那些无处发泄的怒意便尽数落在与许渊血脉相连的谭美人身上。
自此之后，许渊的剑意便愈发收敛，事隔多年，他再想不起这个孩子曾经也有那样如虹的剑气。
他掌管禁军，往日忙得脚不点地，许久不曾关注许渊，再听到许渊消息时，便是他日渐奢靡，数不清的金石玉器、民脂民膏堆积在宁王府中，无心朝政，暴虐无状。
他失望极了。
直到几月前——
谭美人的故去，才叫他找了多年前，这个孩子一开始的样子。
时隔二十年，晋阳城，再次乱了起来。
上回的赢家是景帝，不知今日又是鹿死谁手？
身为禁军统领，他效忠景帝，可不知为何，神使鬼差地竟来了宁王府。
他总觉得，这样的一日，许渊不该缺席。
许渊没有开口，只是蜷起指节，望了一眼远处已被白雪覆盖的火盆，微微失神。
“当真情愿吗？”
牧樊的话犹如诅咒一般回荡在耳边，久久不息。
许渊的手一寸寸握紧。
下一瞬，他拔出腰际长剑，足尖轻点，往后院飞去。
“驾！”嘶哑的马吼声响起，洁白的雪和长剑寒光映出一尊雪白玉人。
许渊的发间、额头乃至睫羽都覆了薄薄一层雪，一身白衣在雪夜分外单薄，马匹飞驰之下猎猎生风。
牧樊望着远去的人和马，眼中复杂之色一闪而没。
今夜的皇宫分外寂静，守夜的小宫女打了个哈欠，睡衣惺忪的眼尚未闭上，便觉颈侧一片滑腻冰凉。
还没来得及感到痛，便睁大了眼，猝然后仰。
殿外的积雪上开了几朵艳花，而后一阵风雪席卷，归于无形。
崔淑妃睡的不大安稳，朦胧间听到重物落地的一声，浑身冷汗涔涔，猛地惊醒。
屋内并未掌灯，四周黑漆漆的，死亡气息无限蔓延。
身旁一抹冰凉贴上她的脸。
青璇策马疾驰至朱红宫门，见那处灯火通明，数不清的火把照亮长夜。
守门的羽林卫望着宫门口忽如其来的马匹，很快戒备起来，但在看清来人身形娇小、单枪匹马时，渐渐放松了警惕。
青璇利落地翻身下马，见宫门处尚未有铁骑踏足，徐徐松了口气。
她一人来，脚程必然比军队快上许多。
…
福宁殿外，凤袍加身的魏皇后望着眼前匍匐在地的刘公公，渐渐俯身，抬起色泽艳丽的指甲捏起他下巴，“听说刘公公在卓儿昏迷时，替湘王说了不少好话？”
她身后跟了十几个穿着打扮一样的羽林卫，黑压压的一片，腰间长剑在夜里闪着冷光。
刘公公心中叫苦不迭，此刻他无比后悔自己过早的站队，可如今显然不是吃后悔药的时侯，没有半分犹豫地直磕头：“皇后娘娘，奴才冤枉呀——”
“若非崔淑妃挑唆，就是给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也不敢…..”
“也不敢什么？”魏皇后嗤笑一声。
刘公公狠了狠心，咬牙道：“也不敢无视正统，帮扶湘王殿下！”
形势比人强，往后死总比现在死的好。
魏皇后徐徐起身，正统两个字显然极大取悦了她，“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本宫是皇后，本宫的儿子自然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未来的皇帝。”
“名正言顺。”
刘公公无力瘫倒在地，余光撇见那卷华贵凤袍穿过殿门，往里头徐徐走去。
他的心中，一片冰冷。
宫外忽然一片沸反盈天，轻铠碰撞之声在城中肆虐，金铁交鸣之响不绝于耳，一刻间宫墙内弥漫起浓烈的血腥气息。
景帝忽然察觉脸侧一片冰凉，茫然睁眼，便见魏皇后衣冠齐整地坐在榻侧，一双黢黑的眼如两个空洞，冷冰冰地注视他。
景帝惊出一身冷汗，思绪回笼便是呵斥：“你来做什么？”
他早已下定决心要处置魏家，对魏皇后就更没几分好脸色了，许卓的苏醒在他意料之外，可这不会改变他的决定。
是以此刻对魏皇后，有几分难言的厌烦。
更何况魏皇后这样无视规矩，夜半出入福宁殿，丝毫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中。
魏皇后没有理会他话中的厌恶，或者说她早已不在乎景帝的厌恶，望着这个朝夕相伴走过多少个春秋的男人，她的心中忽然一片茫然，“许平，你我二人为何会走到今日？”
听到这个名字，景帝也是一怔，他总觉得今日的魏皇后，十分不对劲。
景帝从榻上徐徐起身，望着魏皇后不再年轻的脸，不知为何，心中也有几分感慨，脱口而出的却是另两个字。
“放肆！”
魏皇后看着他因服用丹药而稍显青灰色的脸，被褥下虚浮的身子，忽然笑了：“放肆？许平，我魏家满门忠烈，凭着赫赫军功，冒着杀头风险，一手将你扶持上了这把灿金色的龙椅。”
“你却弃我和卓儿不顾，转头扶植那个贱人的儿子，到底是谁放肆？！”
说到最后，魏皇后脸上的笑几乎快维持不住了，嘶吼出声来。
“住口！”景帝恨声打断了她的话，一巴掌打在魏皇后脸上，“朕叫你住口！”
魏皇后捂着半边脸，因天冷而后知后觉地感到痛，“住口？陛下叫臣妾住口？”
“臣妾不明白，为何我魏家这样毫无保留地对陛下付出，在陛下这里却讨不到半分好，凭什么？”
景帝被她眼中不顾一切的疯狂惊到了，可被魏皇后这样指着鼻子骂，身居高位几十年的他也忍无可忍：“你疯了？”
他喃喃自语，“你一定是疯了…”
“来人！来人！给我把这个疯妇拖下去！”景帝心中纷乱，一时忘了一件事——
若有人阻拦，魏皇后本不该如此长驱直入至他寝宫。
魏皇后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景帝，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他已皱纹横生的脸，轻声呢喃：“陛下想做什么？”
“不妨告诉臣妾。”
“来人！朕要废后！”景帝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胸膛起伏之下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吐出，染红榻上被褥。
“废后么？”魏皇后望着那片血，嫌恶地抽回手，“无妨，臣妾做了半辈子的皇后，早便做腻了。”
她忽然歇斯底里大笑起来：“陛下想废便废吧。”
“毕竟臣妾想做的，从不是皇后，而是那个位置啊——”
“待陛下死后，我儿继位，本宫便是至高无上的太后了。”
“哈哈哈…”魏皇后的笑声回荡在福宁殿的每个角落。
景帝早在外间诡异的吵嚷中猝然想到了一个骇人的可能，心中不安无限放大：“你做了什么？！”
魏皇后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敛了笑，神情无喜无悲：“许平，我们本可以不用走到这一步。”
“是你逼我。”
面无表情的说完这句话，魏皇后不顾身后景帝的大喊大叫，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给我看好他。”
甲胄碰撞之声响起。
魏皇后心中除了得逞快意，还有一抹连她自己都未曾想到的怅然若失，她摇了摇头，快步往景仁宫走去。
见过景帝目眦尽裂的窘况后，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崔淑妃那张常年不变的脸上露出龟裂的神情了。
景仁宫。
此刻的淑妃只着中衣被绑在梁上，一双眼中满是恨意，恨不得扑上去将眼前魏皇后撕地粉碎。
魏皇后饶有兴致地欣赏起崔淑妃那张脸，见那处终于不再是恼人的假笑，不由抚掌：“淑妃妹妹，比起从前虚伪的样子，还是如今的你，更合本宫意。”
“我呸！”崔淑妃啐了一口，“魏兰，你这个毒妇！有玉儿在，你的计划不会得逞的！”
魏皇后原本挂着笑的脸忽然沉了下去，凑近捏住崔淑妃下颚，“哦？本宫倒是一直想知道，本宫的儿子，到底哪里不如你的儿子？”
“为何许平那个老东西，永远只想着把国祚交给许玉那个废物？”
崔淑妃望着她癫狂的神色，慢慢闭上了眼，嗤笑一声，“我倒也很想知道，许卓那个蠢货，凭什么能坐上那个位置？”
“你和许卓不过是运气好些，投了个好胎，背靠着魏国公府罢了，论才能、论政绩，你的儿子哪点比得过我的儿子？”
魏皇后捏着她下颚的手又紧了几分，在崔淑妃脸上留下数道红痕，“你问我凭什么？”
箭在弦上，无论发与不发，今夜便该有个结果了。
魏皇后经营数年，成败便在今日，到了现在，早已将一切置之度外，此刻她忽然冷静下来，松开掌锢崔淑妃的手，“好，今日本宫便告诉你，凭什么。”
崔淑妃讶异睁眼。
魏皇后眼中，忽然涌上一阵疲惫。
深深的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