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皇后摇着头，徐徐后退，“崔冉，本宫有时实在很羡慕你，羡慕你可以这般仗着陛下的宠爱为所欲为，连你的儿子也能子凭母贵，与我的儿子一争高下。”
“你永远不会明白，若非本宫和魏国公府，你的儿子，连争那个位置的资格都没有。”
崔淑妃垂下睫羽，冷笑起来：“天子一位，本就能者居之，许卓刚愎自用、结党营私，遭陛下不满，与玉儿有何干系？”
魏皇后与她岁数相差无几，可两人对峙几十年，崔淑妃瞧着却要比魏皇后年轻不少。
魏皇后望着崔淑妃那张与年轻时相差无几的脸，不由露出几分恨意：“你没资格这么说！”
“许平他负我！负我魏国公府！他该死！许玉身为他的儿子，一样该死！”
崔淑妃却没有多少死到临头的害怕和恐惧，方才的恼怒已经散去，见魏皇后疯魔的样子，不免升起一丝兔死狐悲之感。
她固然不能明白魏皇后，此时此刻，却多少有了几分感同身受。
深宫之中，不受宠的妃嫔日子本就难过，即便身为皇后也不例外。
她张了张嘴，忽然不咸不淡吐出一句话：“即便没有我和玉儿，你的儿子，也绝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
“你胡说！”魏皇后就如一只发了狂的野兽，猛地扼住崔淑妃咽喉。
力道之大，令崔淑妃剧烈咳嗽起来：“我…没有…没有胡说…”
“你的…儿子…永远不能…当皇帝…”
“你凭什么！凭什么这么说！”魏皇后的力道愈大，心中那丝清明也逐渐散去，她是真的动了杀心。
崔淑妃猛烈挣扎着，眼中露出一丝怜悯：“因为…我听到了…”
“我听到了…陛下要废了你…”
魏皇后敏锐捕捉到她眼中那丝尚未来得及收回的怜悯，如被烫到一般收回了手，“你胡说八道！”
崔淑妃呼吸着来之不易的空气，平复着胸膛起伏，“我没有骗你。”
“早在几年前，陛下便动过这个心思了。”
“你的儿子，自出生起，便流着魏国公府的血，生性多疑的陛下又怎会允许一个留着魏国公府血脉的孩执掌江山？”
“他疯了不成？”
魏皇后脱力地向后退了好几步，眼眶忽然变得赤红，“不，我不相信！”
“你一定在骗我！是你！是你在骗我！”
崔淑妃怜悯地望着她。
一道黑影忽然如鬼魅一般出现在魏皇后身后。
…
宫门外无人把守，一片漆黑沉郁，忽然，成千上万的马蹄声朝此处奔来，卷起滚滚烟尘。
魏国公望着紧闭却空无一人的宫门，心中闪过狐疑，却很快抛下这丝不安，举起长枪，对身后铁骑喝道：“魏家的将士们，随我一同杀进去！”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无论其中是龙潭还是虎穴，他早已没有退路。
话音刚落，身后大军向前行进，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逼近宫门。
“杀！”整齐划一的声音响彻整个皇宫。
就在铁骑即将破门而入之际，两侧宫墙忽然架起几百副弓弩。
簌簌——
随着连发的机括声，漫天箭雨裹挟着雪花，朝魏国公和军队席卷而来。
魏国公察觉有诈，急切催促身后军队前行，此刻后退无异于自寻死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魏国公是沙场上爬出来的人，这个道理再清楚不过。
即便损伤惨重，此刻的他们，也的确退无可退了。
城墙上的弓弩固然可怕，却不是无休无止的，再厉害的冷箭，也有弹尽粮绝的一日。
更何况，皇宫中并无那样多的储备。
魏国公在军中的威严毋庸置疑，这支被他亲自训练的军队也的确从容有度，不疾不徐地躲避着四处射来的冷箭，眼见着便要破开宫门。
一处的城墙上，一人心急如焚：“谢姑娘，我们的弓箭即将用完，恐怕是挡不住了！”
“如今该怎么办？”
他是这批羽林卫的头，中州人士，姓葛，名浑。
葛浑望着宫墙下乌压压的军队，只觉心惊肉跳，此刻他无比庆幸，方才不顾他人阻拦，听了面前这个少女的话。
思绪回到半个时辰前——
宫门外身着白衣、手执长剑的少女翻身下马，口吐狂言：“我奉谢将军之命入宫救驾，尔等若识相些，便将宫门打开！”
葛浑心中不屑，待看清她面容后那阵鄙夷更甚：“你是谢将军的女儿？”
他印象中是有这么一位娇小姐，这样一个闺秀，大半夜不在家中睡觉，倒跑到此处来闹事。
谢府的家教，可不怎么好。
青璇没功夫与他废话，见他没有开门的意思，足尖轻点，踩着宫门上了宫墙，稳稳落至葛浑身前。
葛浑见她身手利落，心中一惊，眉头迅速皱起，冷哼一声，“谢将军教出来的女儿竟这般无礼，那便别怪我替谢将军出手教训了。”
葛浑的拳头尚未到青璇面前，便觉一阵劲风飘过，玄天剑尖直抵左胸。
“从现在起，听我命令。”少女冷然的声线响起。
谁都不曾想到，魏国公府会在今夜起事。
若非面前少女告诫，若非她指挥人去兵库中取弓箭，只怕如今魏国公大军早已长驱直入，杀上金銮殿。
葛浑心里清楚，凭他们孱弱的兵力，断无可能阻挡训练有素的国公府军队。
他的身前，面目冰冷的少女扯了扯嘴角，口吐惊人之语：“那便放他们进来吧。”
葛浑目露不解，他原先的计划是携羽林卫杀下宫门，与魏国公军队血战到底。
若是这般放人进来，为何要白白浪费先前那些冷箭？
青璇却看透他心中想法，眼含嘲弄地将葛浑自上而下打量一番，“你以为，以你和这些羽林卫的身手，能与魏国公那支军队硬碰硬？”
“你要送死便去，别拉着别人一块儿。”
她轻飘飘的语气落在葛浑耳中却十分恼人，幸亏此刻天黑，他脸上那抹红没那么明显。
该死，活了几十年，居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教训了。
关键葛浑还觉得，她教训的一点都不错。
“开宫门——”葛浑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
青璇转过身，垂眸望着气势汹汹的魏国公府军队，白皙的指尖在扶栏上轻点，默默计算着时间。
谢元义的军队往南门去了，如今唯一有可能前来救援的，便是一万禁军。
如今牧樊应当已经得到消息，往此处赶来，许玉不会放弃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许卓和魏国公府的出手给了他名正言顺登基的理由。
景帝的几个儿子，都不是庸才。
无数冷箭自上而下射去，化为一场剑雨，箭矢所过之处，开出片片血花，将负隅顽抗之人屠杀殆尽。
魏国公见身后将士死伤，心中疼痛难忍，怀着恨意的眼冷冷逡巡宫墙上方，在见到那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少女时，危险地眯起了眼。
他已老迈，仅仅望见那抹白衣，断定此人是个女子，却瞧不清青璇的脸。
青璇嗅着鼻尖传来的血腥味，看着魏国公府几乎要将她千刀万剐的眼神，好看的眉峰紧紧蹙起。
羽林卫的弓箭终于用尽了。
这场无声的、单方面的屠杀落下帷幕，魏国公身后军队折损不少，却未伤到根本。
还不够。
青璇心中阴翳，在魏国公大军行进前，终于忍不住飞身入局。
她一袭白衣，在雪夜中迎风而立，两侧宫墙如挥舞着利爪的野兽，在她脚下俯首称臣。
片片飞舞的雪花环绕在她四周，玄天剑铮然出鞘，莹白的雪、银亮的利剑，还有白皙如玉的少女，目光中是无尽的冷色。
片刻后，她抬起手，玄天剑剑尖直指魏国公：“魏贼，可敢一战？”
明明灭灭的火把照亮她的脸，也让魏国公第一次瞧清了这个女子的样貌，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惊芒，却被他不动声色掩下，抬起手安抚身后怒气升腾的军队，“你是谢元义的女儿？”
他不会看错，这张结合了谢元义和周氏样貌的脸。
青璇也在注视着她，这个玩弄权柄、构陷忠良的小人，若非他扶持景帝，指使晋阳宫变，景帝这样昏庸无能的人便不会坐上皇位。
她不会与谢元义和周氏分离二十年，夫子不会落得那般下场，宣平侯不会成为无极阁主，而是永远做那个立志报国的少年将军。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是又如何？”
“今日，便由我代替那些被你害死的忠良，清理门户。”语罢她飞身跃起，如一支离弦的箭，迅速向魏国公所在之处掠去。
她动作极快，魏国公却早有所察，身前两名主将冷哼一声，两柄长枪同时挡住玄天剑，同时身形扭转，长枪收回，朝青璇再度刺出。
利刃破空之声不时响起，青璇身形在空中不断扭转，眼神一冷，指尖五根银针齐齐飞出，没入两名主将唯一不设防的颈侧。
那两名主将浑身一麻，陡然失力，再回神时，只觉视线倒转。
杀人不过头点地。
四周忽然死一半的寂静，葛浑站在城墙上，望着宫门前白衣染血的女子，狠狠吞咽一口唾沫。
青璇手中玄天剑已成血刃，自两名主将身上飞溅而起的鲜血朝四处迸射，有几滴落在她脸上，开出诡异的血花。
这一刻，便是魏国公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望着远处那如地狱修罗一般收割着人命的女子。
她动作奇快，似是永不停歇的傀儡人偶，手中长剑不断朝四处此处，将靠近她的士兵化为一捧血水。
魏国公望着在血雨中厮杀的青璇，忽然感慨万千，“谢元义能有你这样的女儿，的确大幸。”下一瞬他话锋一转，“可惜，我虽有惜才之心，却无论如何也容不得你了。”
无数士兵朝青璇扑杀而来，青璇手中长剑不断起落，却终究敌不过攻势，锋利的刀剑划伤她的胳膊、胸膛乃至腰腹。
被冷意封住的痛觉渐渐显露，此时此刻，心中燃起的不甘铺天盖地朝她席卷。
她似乎，是要死了。
青璇眼中叫嚣着毁天灭地疯狂，刺啦一声，手中长剑划过一人脖颈，可手臂却被身后一道长剑划破，汹涌的鲜血很快染红一片衣料。
魏国公勒住缰绳，正准备骑马远去，却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仍在血雨中拼杀的少女，神使鬼差地问了一句：“值得吗？”
这样好的天资，这样坚韧的意志，折在这样的地方，真的值得吗。
连他都起了几分惜才之心。
青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注定没有答案。
“坚平生硁硁之节，竭一念缕缕之忠，期不愧于名教，不负于知己耳。”
夫子的话仍旧历历在耳。
她望着远去的魏国公，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在那般激烈的夹击中，向上跃起，忍着满身伤势，往魏国公所在之处袭去。
她满是血腥的手自发间取出最后三枚金针，齐齐飞往魏国公命门，而后沉沉倒地。
两枚银针被魏国公提枪挡下，唯有一枚刺上他额头，而后被魏国公伸手拔出，神色复杂：“谢家小儿，你这针法，是谁教你的？”
如此熟悉，如此像一个故人。
青璇见状，眼中满是强烈不甘，她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体会到寡不敌众的滋味，在蜂拥的将士中，她竟连近魏国公的身都难。
四肢百骸传来的痛意攀扯着她的每根神经，簌簌而落的雪花覆盖了她的一切，魏国公的话在耳畔变得模糊，一口血沫自喉间咳出，青璇正要开口，便听一道清泠之声沉沉响起：“是我。”
“魏将军，许久不见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魏国公和青璇猝然抬头，望像那自宫门外徐徐踏来的身影。
他一袭月白色长衫，身姿如玉，笔直如松，一如往昔。
魏国公艰难地张了张嘴：“信阳王殿下。”
他瞳孔大张，鼻翼翕动，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夫子。”青璇猛地一咬舌尖，强迫自己清醒几分，睁着一双眼望向来人：“你当真是信阳王？”
许胤望着满身是血的小姑娘，忽然升起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怒意：“我不记得教过你这般不爱惜自己身体。”
“守忠尽节，归根到底，是要活着，若命都没了，那还尽什么忠？”
自袖中取出一瓶丹药，喂入青璇口中，青璇毫不犹豫地吞下，只觉四肢百骸传来的痛意减弱不少，抿了抿唇，“多谢夫子。”
从方才便目睹这一切的葛浑忍不住了，“兄弟们，给我杀！”
作为一个八尺男儿，他怎能容忍这样一个弱女子挡在身前，替他们流血、卖命，他的尊严不允许。
方才沉默的羽林卫忽然暴动起来，他们和葛浑一样，早便燃起战意，即使今日死在这里，亦是死得其所，为国除奸。
羽林卫很快和魏国公府人马厮杀在一处。
魏国公也不曾想到，今日本该志在必得的一场宫变会出现这样的变故，昏黄的眼望着倒在地上的青璇，目露恨意。
都是因为这个不在计划中小姑娘，不然此刻他早该踏入坤宁宫与魏皇后汇合，控制景帝，携天子以令诸侯，与南门突围的许卓呈包围之势，对宫中进行绞杀。
可这一切如今都乱了。
便是面前死而复生的信阳王便叫他心惊，若说这世上还有最后一个人，能叫魏国公敬畏的，便只有许胤了。
他当年堂而皇之的背叛如背后的一支冷箭，给了信阳王致命一击。
魏国公此刻已经无暇去想青璇和信阳王的熟稔了，死亡的恐惧在心中不断铺陈。
许胤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嗤笑一声：“有生之年竟能在魏将军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当真叫学生惶恐啊。”
“当年魏将军在我背后捅的那一刀，学生可是永世不忘。”
魏国公攥紧缰绳，调转马身，正要往宫中狂奔，却见许胤露出一个有些诡异的笑。
于此同时，他身下的马儿忽然仰起前蹄，大声嘶吼死来，挣扎着便要将他甩下去。
魏国公身旁的将士早都乱了阵脚，这个死而复生的信阳王同样让他们心乱如麻。
惊马逃窜之下，魏国公的身子终于被狠狠甩落在地，他猛地咳出一嘴血，剧烈咳嗽着。
许胤蹲在他身旁，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魏国公如今的惨状，忽然放声大笑起来：“魏将军当年背叛我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魏国公闻言闭了闭眼，他有预感，这具老迈的身子不行了。
他的大限，便在今日了。
死到临头，方才那抹恐慌竟是散得一干二净，望着许胤与当年如出一辙，只添了几道皱纹的脸，“老夫所做的一切，至今不悔。”
“若说唯一悔的一件，便是没能亲眼见到殿下赴死，让殿下有了生还的可能。”
他毫不怀疑，许卓出事，许玉势力膨胀没有他这个弟子的原因。
许胤忽然失笑，摇了摇头，“夫子错了，学生早便死了。”
“死在晋阳离乱中，鸩酒之下，五脏俱散，学生怎会有命活着？”
魏国公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喉头的血腥味却愈发强烈，终是再难说出半个字，两手无力垂下，双目圆睁。
死不瞑目。
一代名将，开国功勋，魏国公的波澜壮阔的一生便这般在宫门外，戛然而止。
魏国公的死显然给他带来的将士心头蒙上一层寒雪，却给浴血奋战的羽林卫注入一丝希望。
他早已年迈，不如当年雄武，今日率兵宫变，起的也不过是个主心骨的作用，魏军的魂，似乎也随着魏国公的故去，轰然散去。
战场形势在顷刻之间扭转。
杀红了眼的羽林卫与气势衰败的魏军战在一处，鲜血汹涌飞溅，落在朱红宫墙上，很快又被片片雪花掩埋，士兵手中火把落地，与雪水混合，互有浓淡，渐渐熄灭。
被强行照彻的长夜到底暗了下去。
顿失主将，魏军稍显混乱，到底占据人数优势，羽林卫很快显出颓势。
青璇眼见魏军便要突破防线，深入宫闱，不顾伤势起身，却被许胤一手拦住，“援军，到了。”
地面渐渐颤抖起来，宫门远处传来一阵通天火光，为首的高头大马上，照出一张森罗冷面。
青璇抬眸，与许渊目光交汇。
许渊瞳孔微缩，一扯缰绳，甩开身后的许玉和牧樊，身下铁骑迅速朝青璇奔来，长臂轻舒，将青璇带至身前。
那曾经清冽的草木香此刻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令许渊一颗心瞬间揪起。
不用想便知她伤势惨重，许渊勒马，调转身形，望着身前漫天火光，徐徐举起手：“动手吧。”
禁军与已是强弩之末的魏军厮杀起来，有了忽然杀入的禁军，陷入颓唐的羽林卫重振士气，两面夹击之下，原本气势汹汹的魏军如豆腐一板，被轻易撕碎。
血流成河。
马蹄脚踩的御道早已成一条血路，青璇伏在宽阔的马背上，感受着身后传来的热度，不自觉露出一抹浅笑。
魏国公所带的这支军队已彻底战败，许卓却依旧在南门埋伏着，皇城之危尚未解除，她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安心。
身后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终于不再传来，马蹄在御道上留下带血脚印，一路延伸至福宁殿。
甫一凑近，便有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殿外陈横的尸身成片，整座宫殿成为一片巨大坟墓，阴风咆哮着埋葬一切。
福宁殿的龙帐内，景帝咳血而亡，身旁刘公公头颅滚地，不甘地睁着双目。
可皇宫的南面，刀光剑影仍不停息，死亡的气息弥漫在整个明昭宫中。
“是殿下做的？”许玉扭头，如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望向与他们一同前来的信阳王，近乎咬牙切齿。
看这架势，许卓军队应当仍未成功破门入宫，对这个死而复生的皇叔，他心中存着十二分的警惕。
若非如今时机不对，他早已命人将其剐于乱刀之下。
许胤望着这个与当年的景帝如出一辙的孩子，眼含嘲弄地摇了摇头：“许平恶紫夺朱，乱明昭正统，继位后昏庸无道，听信谗言佞语，构陷忠良。”
“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又怎会只有我一个？”
“你永远不会明白，若非本宫和魏国公府，你的儿子，连争那个位置的资格都没有。”
崔淑妃垂下睫羽，冷笑起来：“天子一位，本就能者居之，许卓刚愎自用、结党营私，遭陛下不满，与玉儿有何干系？”
魏皇后与她岁数相差无几，可两人对峙几十年，崔淑妃瞧着却要比魏皇后年轻不少。
魏皇后望着崔淑妃那张与年轻时相差无几的脸，不由露出几分恨意：“你没资格这么说！”
“许平他负我！负我魏国公府！他该死！许玉身为他的儿子，一样该死！”
崔淑妃却没有多少死到临头的害怕和恐惧，方才的恼怒已经散去，见魏皇后疯魔的样子，不免升起一丝兔死狐悲之感。
她固然不能明白魏皇后，此时此刻，却多少有了几分感同身受。
深宫之中，不受宠的妃嫔日子本就难过，即便身为皇后也不例外。
她张了张嘴，忽然不咸不淡吐出一句话：“即便没有我和玉儿，你的儿子，也绝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
“你胡说！”魏皇后就如一只发了狂的野兽，猛地扼住崔淑妃咽喉。
力道之大，令崔淑妃剧烈咳嗽起来：“我…没有…没有胡说…”
“你的…儿子…永远不能…当皇帝…”
“你凭什么！凭什么这么说！”魏皇后的力道愈大，心中那丝清明也逐渐散去，她是真的动了杀心。
崔淑妃猛烈挣扎着，眼中露出一丝怜悯：“因为…我听到了…”
“我听到了…陛下要废了你…”
魏皇后敏锐捕捉到她眼中那丝尚未来得及收回的怜悯，如被烫到一般收回了手，“你胡说八道！”
崔淑妃呼吸着来之不易的空气，平复着胸膛起伏，“我没有骗你。”
“早在几年前，陛下便动过这个心思了。”
“你的儿子，自出生起，便流着魏国公府的血，生性多疑的陛下又怎会允许一个留着魏国公府血脉的孩执掌江山？”
“他疯了不成？”
魏皇后脱力地向后退了好几步，眼眶忽然变得赤红，“不，我不相信！”
“你一定在骗我！是你！是你在骗我！”
崔淑妃怜悯地望着她。
一道黑影忽然如鬼魅一般出现在魏皇后身后。
…
宫门外无人把守，一片漆黑沉郁，忽然，成千上万的马蹄声朝此处奔来，卷起滚滚烟尘。
魏国公望着紧闭却空无一人的宫门，心中闪过狐疑，却很快抛下这丝不安，举起长枪，对身后铁骑喝道：“魏家的将士们，随我一同杀进去！”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无论其中是龙潭还是虎穴，他早已没有退路。
话音刚落，身后大军向前行进，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逼近宫门。
“杀！”整齐划一的声音响彻整个皇宫。
就在铁骑即将破门而入之际，两侧宫墙忽然架起几百副弓弩。
簌簌——
随着连发的机括声，漫天箭雨裹挟着雪花，朝魏国公和军队席卷而来。
魏国公察觉有诈，急切催促身后军队前行，此刻后退无异于自寻死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魏国公是沙场上爬出来的人，这个道理再清楚不过。
即便损伤惨重，此刻的他们，也的确退无可退了。
城墙上的弓弩固然可怕，却不是无休无止的，再厉害的冷箭，也有弹尽粮绝的一日。
更何况，皇宫中并无那样多的储备。
魏国公在军中的威严毋庸置疑，这支被他亲自训练的军队也的确从容有度，不疾不徐地躲避着四处射来的冷箭，眼见着便要破开宫门。
一处的城墙上，一人心急如焚：“谢姑娘，我们的弓箭即将用完，恐怕是挡不住了！”
“如今该怎么办？”
他是这批羽林卫的头，中州人士，姓葛，名浑。
葛浑望着宫墙下乌压压的军队，只觉心惊肉跳，此刻他无比庆幸，方才不顾他人阻拦，听了面前这个少女的话。
思绪回到半个时辰前——
宫门外身着白衣、手执长剑的少女翻身下马，口吐狂言：“我奉谢将军之命入宫救驾，尔等若识相些，便将宫门打开！”
葛浑心中不屑，待看清她面容后那阵鄙夷更甚：“你是谢将军的女儿？”
他印象中是有这么一位娇小姐，这样一个闺秀，大半夜不在家中睡觉，倒跑到此处来闹事。
谢府的家教，可不怎么好。
青璇没功夫与他废话，见他没有开门的意思，足尖轻点，踩着宫门上了宫墙，稳稳落至葛浑身前。
葛浑见她身手利落，心中一惊，眉头迅速皱起，冷哼一声，“谢将军教出来的女儿竟这般无礼，那便别怪我替谢将军出手教训了。”
葛浑的拳头尚未到青璇面前，便觉一阵劲风飘过，玄天剑尖直抵左胸。
“从现在起，听我命令。”少女冷然的声线响起。
谁都不曾想到，魏国公府会在今夜起事。
若非面前少女告诫，若非她指挥人去兵库中取弓箭，只怕如今魏国公大军早已长驱直入，杀上金銮殿。
葛浑心里清楚，凭他们孱弱的兵力，断无可能阻挡训练有素的国公府军队。
他的身前，面目冰冷的少女扯了扯嘴角，口吐惊人之语：“那便放他们进来吧。”
葛浑目露不解，他原先的计划是携羽林卫杀下宫门，与魏国公军队血战到底。
若是这般放人进来，为何要白白浪费先前那些冷箭？
青璇却看透他心中想法，眼含嘲弄地将葛浑自上而下打量一番，“你以为，以你和这些羽林卫的身手，能与魏国公那支军队硬碰硬？”
“你要送死便去，别拉着别人一块儿。”
她轻飘飘的语气落在葛浑耳中却十分恼人，幸亏此刻天黑，他脸上那抹红没那么明显。
该死，活了几十年，居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教训了。
关键葛浑还觉得，她教训的一点都不错。
“开宫门——”葛浑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
青璇转过身，垂眸望着气势汹汹的魏国公府军队，白皙的指尖在扶栏上轻点，默默计算着时间。
谢元义的军队往南门去了，如今唯一有可能前来救援的，便是一万禁军。
如今牧樊应当已经得到消息，往此处赶来，许玉不会放弃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许卓和魏国公府的出手给了他名正言顺登基的理由。
景帝的几个儿子，都不是庸才。
无数冷箭自上而下射去，化为一场剑雨，箭矢所过之处，开出片片血花，将负隅顽抗之人屠杀殆尽。
魏国公见身后将士死伤，心中疼痛难忍，怀着恨意的眼冷冷逡巡宫墙上方，在见到那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少女时，危险地眯起了眼。
他已老迈，仅仅望见那抹白衣，断定此人是个女子，却瞧不清青璇的脸。
青璇嗅着鼻尖传来的血腥味，看着魏国公府几乎要将她千刀万剐的眼神，好看的眉峰紧紧蹙起。
羽林卫的弓箭终于用尽了。
这场无声的、单方面的屠杀落下帷幕，魏国公身后军队折损不少，却未伤到根本。
还不够。
青璇心中阴翳，在魏国公大军行进前，终于忍不住飞身入局。
她一袭白衣，在雪夜中迎风而立，两侧宫墙如挥舞着利爪的野兽，在她脚下俯首称臣。
片片飞舞的雪花环绕在她四周，玄天剑铮然出鞘，莹白的雪、银亮的利剑，还有白皙如玉的少女，目光中是无尽的冷色。
片刻后，她抬起手，玄天剑剑尖直指魏国公：“魏贼，可敢一战？”
明明灭灭的火把照亮她的脸，也让魏国公第一次瞧清了这个女子的样貌，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惊芒，却被他不动声色掩下，抬起手安抚身后怒气升腾的军队，“你是谢元义的女儿？”
他不会看错，这张结合了谢元义和周氏样貌的脸。
青璇也在注视着她，这个玩弄权柄、构陷忠良的小人，若非他扶持景帝，指使晋阳宫变，景帝这样昏庸无能的人便不会坐上皇位。
她不会与谢元义和周氏分离二十年，夫子不会落得那般下场，宣平侯不会成为无极阁主，而是永远做那个立志报国的少年将军。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是又如何？”
“今日，便由我代替那些被你害死的忠良，清理门户。”语罢她飞身跃起，如一支离弦的箭，迅速向魏国公所在之处掠去。
她动作极快，魏国公却早有所察，身前两名主将冷哼一声，两柄长枪同时挡住玄天剑，同时身形扭转，长枪收回，朝青璇再度刺出。
利刃破空之声不时响起，青璇身形在空中不断扭转，眼神一冷，指尖五根银针齐齐飞出，没入两名主将唯一不设防的颈侧。
那两名主将浑身一麻，陡然失力，再回神时，只觉视线倒转。
杀人不过头点地。
四周忽然死一半的寂静，葛浑站在城墙上，望着宫门前白衣染血的女子，狠狠吞咽一口唾沫。
青璇手中玄天剑已成血刃，自两名主将身上飞溅而起的鲜血朝四处迸射，有几滴落在她脸上，开出诡异的血花。
这一刻，便是魏国公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望着远处那如地狱修罗一般收割着人命的女子。
她动作奇快，似是永不停歇的傀儡人偶，手中长剑不断朝四处此处，将靠近她的士兵化为一捧血水。
魏国公望着在血雨中厮杀的青璇，忽然感慨万千，“谢元义能有你这样的女儿，的确大幸。”下一瞬他话锋一转，“可惜，我虽有惜才之心，却无论如何也容不得你了。”
无数士兵朝青璇扑杀而来，青璇手中长剑不断起落，却终究敌不过攻势，锋利的刀剑划伤她的胳膊、胸膛乃至腰腹。
被冷意封住的痛觉渐渐显露，此时此刻，心中燃起的不甘铺天盖地朝她席卷。
她似乎，是要死了。
青璇眼中叫嚣着毁天灭地疯狂，刺啦一声，手中长剑划过一人脖颈，可手臂却被身后一道长剑划破，汹涌的鲜血很快染红一片衣料。
魏国公勒住缰绳，正准备骑马远去，却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仍在血雨中拼杀的少女，神使鬼差地问了一句：“值得吗？”
这样好的天资，这样坚韧的意志，折在这样的地方，真的值得吗。
连他都起了几分惜才之心。
青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注定没有答案。
“坚平生硁硁之节，竭一念缕缕之忠，期不愧于名教，不负于知己耳。”
夫子的话仍旧历历在耳。
她望着远去的魏国公，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在那般激烈的夹击中，向上跃起，忍着满身伤势，往魏国公所在之处袭去。
她满是血腥的手自发间取出最后三枚金针，齐齐飞往魏国公命门，而后沉沉倒地。
两枚银针被魏国公提枪挡下，唯有一枚刺上他额头，而后被魏国公伸手拔出，神色复杂：“谢家小儿，你这针法，是谁教你的？”
如此熟悉，如此像一个故人。
青璇见状，眼中满是强烈不甘，她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体会到寡不敌众的滋味，在蜂拥的将士中，她竟连近魏国公的身都难。
四肢百骸传来的痛意攀扯着她的每根神经，簌簌而落的雪花覆盖了她的一切，魏国公的话在耳畔变得模糊，一口血沫自喉间咳出，青璇正要开口，便听一道清泠之声沉沉响起：“是我。”
“魏将军，许久不见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魏国公和青璇猝然抬头，望像那自宫门外徐徐踏来的身影。
他一袭月白色长衫，身姿如玉，笔直如松，一如往昔。
魏国公艰难地张了张嘴：“信阳王殿下。”
他瞳孔大张，鼻翼翕动，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夫子。”青璇猛地一咬舌尖，强迫自己清醒几分，睁着一双眼望向来人：“你当真是信阳王？”
许胤望着满身是血的小姑娘，忽然升起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怒意：“我不记得教过你这般不爱惜自己身体。”
“守忠尽节，归根到底，是要活着，若命都没了，那还尽什么忠？”
自袖中取出一瓶丹药，喂入青璇口中，青璇毫不犹豫地吞下，只觉四肢百骸传来的痛意减弱不少，抿了抿唇，“多谢夫子。”
从方才便目睹这一切的葛浑忍不住了，“兄弟们，给我杀！”
作为一个八尺男儿，他怎能容忍这样一个弱女子挡在身前，替他们流血、卖命，他的尊严不允许。
方才沉默的羽林卫忽然暴动起来，他们和葛浑一样，早便燃起战意，即使今日死在这里，亦是死得其所，为国除奸。
羽林卫很快和魏国公府人马厮杀在一处。
魏国公也不曾想到，今日本该志在必得的一场宫变会出现这样的变故，昏黄的眼望着倒在地上的青璇，目露恨意。
都是因为这个不在计划中小姑娘，不然此刻他早该踏入坤宁宫与魏皇后汇合，控制景帝，携天子以令诸侯，与南门突围的许卓呈包围之势，对宫中进行绞杀。
可这一切如今都乱了。
便是面前死而复生的信阳王便叫他心惊，若说这世上还有最后一个人，能叫魏国公敬畏的，便只有许胤了。
他当年堂而皇之的背叛如背后的一支冷箭，给了信阳王致命一击。
魏国公此刻已经无暇去想青璇和信阳王的熟稔了，死亡的恐惧在心中不断铺陈。
许胤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嗤笑一声：“有生之年竟能在魏将军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当真叫学生惶恐啊。”
“当年魏将军在我背后捅的那一刀，学生可是永世不忘。”
魏国公攥紧缰绳，调转马身，正要往宫中狂奔，却见许胤露出一个有些诡异的笑。
于此同时，他身下的马儿忽然仰起前蹄，大声嘶吼死来，挣扎着便要将他甩下去。
魏国公身旁的将士早都乱了阵脚，这个死而复生的信阳王同样让他们心乱如麻。
惊马逃窜之下，魏国公的身子终于被狠狠甩落在地，他猛地咳出一嘴血，剧烈咳嗽着。
许胤蹲在他身旁，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魏国公如今的惨状，忽然放声大笑起来：“魏将军当年背叛我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魏国公闻言闭了闭眼，他有预感，这具老迈的身子不行了。
他的大限，便在今日了。
死到临头，方才那抹恐慌竟是散得一干二净，望着许胤与当年如出一辙，只添了几道皱纹的脸，“老夫所做的一切，至今不悔。”
“若说唯一悔的一件，便是没能亲眼见到殿下赴死，让殿下有了生还的可能。”
他毫不怀疑，许卓出事，许玉势力膨胀没有他这个弟子的原因。
许胤忽然失笑，摇了摇头，“夫子错了，学生早便死了。”
“死在晋阳离乱中，鸩酒之下，五脏俱散，学生怎会有命活着？”
魏国公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喉头的血腥味却愈发强烈，终是再难说出半个字，两手无力垂下，双目圆睁。
死不瞑目。
一代名将，开国功勋，魏国公的波澜壮阔的一生便这般在宫门外，戛然而止。
魏国公的死显然给他带来的将士心头蒙上一层寒雪，却给浴血奋战的羽林卫注入一丝希望。
他早已年迈，不如当年雄武，今日率兵宫变，起的也不过是个主心骨的作用，魏军的魂，似乎也随着魏国公的故去，轰然散去。
战场形势在顷刻之间扭转。
杀红了眼的羽林卫与气势衰败的魏军战在一处，鲜血汹涌飞溅，落在朱红宫墙上，很快又被片片雪花掩埋，士兵手中火把落地，与雪水混合，互有浓淡，渐渐熄灭。
被强行照彻的长夜到底暗了下去。
顿失主将，魏军稍显混乱，到底占据人数优势，羽林卫很快显出颓势。
青璇眼见魏军便要突破防线，深入宫闱，不顾伤势起身，却被许胤一手拦住，“援军，到了。”
地面渐渐颤抖起来，宫门远处传来一阵通天火光，为首的高头大马上，照出一张森罗冷面。
青璇抬眸，与许渊目光交汇。
许渊瞳孔微缩，一扯缰绳，甩开身后的许玉和牧樊，身下铁骑迅速朝青璇奔来，长臂轻舒，将青璇带至身前。
那曾经清冽的草木香此刻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令许渊一颗心瞬间揪起。
不用想便知她伤势惨重，许渊勒马，调转身形，望着身前漫天火光，徐徐举起手：“动手吧。”
禁军与已是强弩之末的魏军厮杀起来，有了忽然杀入的禁军，陷入颓唐的羽林卫重振士气，两面夹击之下，原本气势汹汹的魏军如豆腐一板，被轻易撕碎。
血流成河。
马蹄脚踩的御道早已成一条血路，青璇伏在宽阔的马背上，感受着身后传来的热度，不自觉露出一抹浅笑。
魏国公所带的这支军队已彻底战败，许卓却依旧在南门埋伏着，皇城之危尚未解除，她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安心。
身后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终于不再传来，马蹄在御道上留下带血脚印，一路延伸至福宁殿。
甫一凑近，便有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殿外陈横的尸身成片，整座宫殿成为一片巨大坟墓，阴风咆哮着埋葬一切。
福宁殿的龙帐内，景帝咳血而亡，身旁刘公公头颅滚地，不甘地睁着双目。
可皇宫的南面，刀光剑影仍不停息，死亡的气息弥漫在整个明昭宫中。
“是殿下做的？”许玉扭头，如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望向与他们一同前来的信阳王，近乎咬牙切齿。
看这架势，许卓军队应当仍未成功破门入宫，对这个死而复生的皇叔，他心中存着十二分的警惕。
若非如今时机不对，他早已命人将其剐于乱刀之下。
许胤望着这个与当年的景帝如出一辙的孩子，眼含嘲弄地摇了摇头：“许平恶紫夺朱，乱明昭正统，继位后昏庸无道，听信谗言佞语，构陷忠良。”
“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又怎会只有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