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姐?你回京啦!”单弈大喜。

    单钰颇有大姐风范,她只扬起一抹笑。不像单弈,直接朝对方扑上去。

    两人热聊几句,注意力又放回姜韫身上。

    “你就是姜莲念叨的姜韫?”

    单钰手持平扇,素色的如意结被她缠绕指间,连人带扇看起来都十分闲散。

    姜韫作揖,“正是草民。”

    单钰佯装生气,找单弈算账。

    “皇姐,你要为你楼里娘子向我要人,可论亲疏,你应站我这边。”单弈拉着单钰的衣袖,带着撒娇语气道。

    单钰拽开袖子,假意将平扇拍在单弈头上。

    “你今年都十八了,风流韵事流遍京州街坊。父皇即使再放纵,你自己心里也要有个数。”单钰神情多了认真,“一个十二岁的娃娃。你是要当小司徒徐从?”

    “哎哎哎!”单弈听到司徒二字,立即撇清关系。

    “我和那人面兽心的司徒宰相可不同,我心思可纯着呢。单纯想同姜韫认识一下,聊聊天而已。”

    单钰见缝插针,“聊个天而已,哪聊不是聊?偏偏要将人拉来你府上。”她抓住单弈的手,“听我的,没事去红袖楼看看就行了。本来朝中大臣就对你整天无所事事还领着高厚俸禄不满,你是想让他们参你?”

    单弈明媚的眉眼立即低落下来,可他又说不过单钰。

    “好吧。”他往姜韫那边走,“你可真抢手。”接着笑笑,“有空找你玩。”

    两人背对背,单弈用自己后背将姜韫推到单钰面前。

    “快走吧,别耽误本皇子的春宵一刻。”

    姜韫就这么轻易地脱离了单弈的魔爪。

    单钰的办事速度,比姜韫预估的快。

    冬日的夜星辰寂寥,薄云遮月,时亮时暗的月光给街道披上一层凄清的薄纱。

    已是亥时,路上人流稀少。

    两人同坐一辆马车。

    姜韫见单钰望着窗外发呆,不好出声打扰。

    待单钰把车帘子放下,十分直接说:“你说,这京州城若是本宫的封地该有多好?”

    姜韫虽有听闻长公主作风,但一时之间也答不上话。

    “哈哈,逗你玩呢~”她抚平额前有些毛躁的碎发,“本宫今日才回京州城,气都没喘匀,便有人催着本宫来弟弟这讨你。”她右手撑在窗沿上,“本宫这人一旦累了,就爱开不合时宜的玩笑,你且体谅体谅。”

    “殿下百忙之中来解决姜韫这等杂事,已是姜韫的福气。殿下如何,都是应该的。”

    单钰上下打量正襟危坐的姜韫,心生乐趣,她最爱逗正经人。

    “今年十二?”单钰随口一说。

    “是。”

    单钰去找单弈之前,她底下人便打听到关于姜韫的事。

    一个女子装扮成男人并不稀奇,她以前也爱这么干。但十岁就进督察司,这事有点意思。

    她单刀直入,说起了曲肆已。

    “本宫初见曲督首时,他还是个三品督卫。”

    姜韫全程低头,目光落在自己膝盖上,“全京州都知道,曲大人天资过人。”

    姜韫知道单钰话中有话,但不挑明。

    只是同墨色一样,安静地听对方讲话。

    “西梁效仿北尧搞法度,成立了督察司,唯听一人之言。因督察司,皇亲贵族不敢轻易任人唯亲,富甲一方者不敢为非作歹。可督察司做事一根筋,结了不少外仇。”

    单钰说着停顿了一会,反过来问姜韫:“你觉得本宫算是妄议朝政吗?”

    姜韫依旧低头,“今夜,姜韫只知殿下之恩。”

    “呵,你倒挺圆滑。”单钰深深呼气,侧目微笑,“那你,愿意替本宫去收拾督察司吗?”

    姜韫终于抬头,瞳孔微颤,“殿下说笑了,姜韫只是一个普通人,哪有这般能耐。”说完又低头。

    对方弯下腰,平视姜韫。

    “本宫向来慧眼识珠。若是普通人,怎能在督察司的铁牢里、曲肆已的拷问中熬了整整一个月?”

    单钰发现对方脸上终于有所起伏,才冁然一笑。

    “惊讶什么?但凡花点心思打听,这京州城有什么事不知道?”

    马车外传来一声鸟鸣,吸引了单钰的注意力,“哪里来的鸟叫?怪凄凉的。”

    姜韫听到九夜在旁,思绪稳定了些。想当初,她选择单钰本就是看在她身世特别,又有心思计谋。

    “殿下。”

    “讲。”

    “女扮男装也好,受冤入牢也罢。姜韫只把这些事当做人生必经的苦难。至于其他,姜韫不曾想过。”

    “你这番话若是说给星巫台的老家伙还好,可本宫不信这些。”单钰瞟到姜韫腰间的挂坠,语气轻蔑,“星巫台不比从前,大巫师权势将倾。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算是个好去处。”

    星巫台和督察司虽然都是皇帝直属,但向来不对付。单钰说来说去,还是绕到督察司上来。

    单钰紧紧盯住姜韫的脸,期待她能有所动摇。

    可到了红袖楼门前,也没等来对方的松口。

    单钰只得无奈道:“行了。本宫说着玩的。只是督察司总想端了红袖楼,本宫心中愤懑罢了。”

    见姜韫还不抬头,她轻叹,“原以为,你替长亿献给曲肆已的两句诗,是早早查探了对方的喜恶。现在看来,你是有那天资、没那心思。”

    单钰先起身下轿,主动伸出手,“走吧。来了红袖楼,便有本宫罩着。”

    姜韫看着那纤纤玉手,心中窃喜。

    “谢殿下。”

    红袖楼的彩光驱散了黑夜。

    周围小摊子的热闹吆喝此起彼伏。

    在暗处的九夜见主君牵住长公主的手,心中不明就里。

    不过主君行事向来有主张,有分寸。

    其实督察司判断无误。

    在姜韫十岁那年,她确实窝藏了刺客。

    当时的九夜闯入草屋。

    其速度之快,令姜韫没来得及藏起笔墨。

    在黄昏落日下,九夜手上、脸颊处的伤口多处凝固。眼角的伤还在往外泛血,在霞光的映衬下生出血亮。那双布满血丝的眼告诉姜韫,她早已伤痕累累。

    不知为何,向来坚强独立的九夜,从姜韫眼神里捕捉到一丝怜悯时,生了向对方求助的心,干裂的嘴唇微张:“救……我。”

    她右手的剑直直插在地上,膝盖随之软下去,半跪在姜韫面前。

    似乎是认命了。她已无力发出任何声音,就这么跪立在姜韫面前,静静地如一座雕塑。

    姜韫嗓子发紧,声调拐七拐八,是久久不说话也没喝水的缘故。

    她小步上前,搀扶住对方,“有人追杀你?”

    九夜轻眨一下眼睛,表示肯定。

    姜韫用瘦弱的身躯撑起九夜受伤的躯体,把对方连拉带拖到可以休息的草席上。

    又按下隐蔽的开关,草席边的石墙暴露出可容下一个成年人的石窟。

    姜韫将笔墨、水和半个馒连同九夜一起塞进去,先喂九夜喝了口水,“开关在石窟里,乌漆嘛黑乱摸一通也能摸到。”

    在听到脚步声时,姜韫疾速按下开关。

    黑暗逐渐侵蚀九夜的视线,不知不觉,所有声音飘远,意识稀薄,昏睡过去。

    等醒来时,九夜的生存本能支撑着她啃下发冷生硬的馒头。

    没过多久,便动身离开了。

    她希望,她和那瘦骨伶仃的小孩都可以活着回来。

    姜韫在地牢里熬了整整一个月。

    回到草屋时,已无余力关心所救之人是否还在石窟里。

    在大夫和姜莲的照顾下,睡了整整两日。

    醒来后,她才避开姜莲和黑老头,打开了石窟。

    发现对方留下了一块玉佩。上面雕刻着月牙儿和祥云,后来九夜告诉姜韫,这是九夜母亲替九夜去星巫台祈福得来。

    玉佩下还垫着一张纸条:

    “大人之恩,九夜铭记。初雪之际,九夜若有幸存于世,将是九夜报恩之时。”

    晚风干冷,秋夜瑟瑟。

    姜韫每每打开石窟,都能看到那块月牙儿玉佩。

    初雪那日,她当真回来了。

    如初见时一般,九夜仍旧满身是伤,跪在雪地里,染红了洁白。

    她信誓旦旦:“九夜的命,从今以后,只属于主君。”

    姜韫明白,此时的九夜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随后不久,江冥也来了。

    之所以姜韫对江冥心生戒备,是他的莫名效忠。

    见到姜韫的第一眼,他便跪倒在姜韫脚边,其莫名其妙的程度至今无人超越。

    姜韫问他缘由,他却埋头委屈,“若您忘了便忘了吧。”

    姜韫不想多费口舌,心想他或许是认错了人。

    他却说:“千真万确。”

    江冥武力高强,又死皮赖脸不肯离开,留下他权属无奈之举。

    有一次,九夜帮姜韫研墨时问了一句,“主君不怕此人心怀不轨?”

    “人与人之间的友好往来,不都靠信任维系吗?”虽然姜韫不全这么认为,但好话多说无害。

    九夜诧异,“信任一个陌生人?”

    姜韫笑着回答:“闯入草屋时的九夜,于我而言不也是陌生人吗?”

    听到姜韫的回答,九夜肢体变得局促,忸怩了起来。

    虽然如此,姜韫还是感谢了九夜的关心:“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会留心的。”

    思绪被楼中欢声笑语拉回。

    九夜抬头望月,在这个冬夜,主君的计划又近了一步。

    姜韫单钰二人刚入楼,林姨娘就扑了上来,不过被单钰一个手指推额头,躲了过去。

    “殿下!我都多久没见着您了呀!”

    “姨娘啊,这红袖楼怎破落了不少?”

    知道单钰是在打趣楼里的生意惨淡,林姨娘大笑一声,“这不正如是殿下意料嘛。”

    开元二十八年。

    北尧势力蠢蠢欲动。

    西梁王单隆听取御史大夫——司徒徐从的建议,将八岁的单钰送去北尧做质子。

    在此期间,西梁蓬勃发展,经济发达。北尧吞并西梁之计渺茫。在南宫国的干涉下,北尧王放单钰回国。

    单钰回国时,已是开世三十八年。

    可十年的质子生活并没有换来国人的怜悯。

    于是,单钰日渐放纵,成了京州城人人皆知的娇纵蛮横长公主。

    考功司一品学士——祁文彦见此状提议,“公主同安州金家的大公子年龄相貌合适……”

    而后单隆便下旨赐婚,择日完婚。

    意想不到的是,旨意下达后三日,金家竟遇匪害,被屠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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