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祁公子？
祁玹?！
从前听令妤姐姐说过，逍遥台的东家祁玹曾是红极一时的宫廷乐师，非天子传唤从不出场，后来不知怎的回到了民间。
太祖以礼乐治国，彼时乐正可当左相。他当时年纪约莫十七，深受赏识，名遍京城。
时坊间盛传：“习得七弦琴，天子座上宾。”一时竟流行起家家习乐的风雅习气，钟鼎之家抚琴鸣瑟，布衣百姓亦吹笙奏笛。
她当时也不例外，被迫学了些“修身养性”的东西。
后太祖崩殂，他便回到民间，在京城置了这逍遥台，偶有出场，私下里却极少露面，因而传为见之不论老少皆为倾倒，成了神乎其神的人物。
京城里的画师，碰巧有幸见过他一面，回来后便要么成了说书的，要么单靠卖他的绘本就足以糊口，更有几个不正经的，知晓此人虽心高气傲，年少时却与周尧交往甚密，于是编撰了些不太上得台面的韵事话本子流传。
她也曾好奇地托竹月买过一本，内里尽是些看不懂的话，后来她长大了，才有些许明白其中的意味，至今，那话本子还压在她床底的阁里，夜下无人便时时观摩，达到了温故而知新的效果。
祁公子，蓝颜知己，弦桐哥哥……
会是那人吗？
周娆想要折回，又有些犹豫，周尧既与此人关系甚密，如今登门了也不拜访，岂不令人起疑？索性顺他们的意。
蓝颜知己？不想见也迟早会见。
鹤台自然是不在周娆印象中的，只是行及何处，都有侍者指引，倒也不必花多少心思去寻。
她一路登上雕花悬梯，感觉似乎踏在云端，一切歌舞升平都被踩在脚底，吉莫靴在木质的地面上蹬得声音愈来愈响，她忽有些踌躇。
她这演技，也就只是糊弄旁人的水平，要真是同那祁公子见面，她指不定露怯。
……
如今确实不应暴露身份，只是……
侍者为她拉开最后一道屏障，她才不得不整理了情绪，走了进去。
室内清旷，书帙横陈，不染纤埃。
若不是翩跹欲飞的罗帐，看起来倒像是脱俗的仙居。
琴声与沉香在空气中交织，于耳鼻间萦绕不散。
周娆驻足，就着宾席坐下。
弹的是《雉朝飞》第十一段，此曲相传为犊牧子鳏居感怀所作，周娆向来不喜弹琴这种文人骚客的矫揉项目，可这又算的上京城贵女的必修课，所以那四大雅事她也算有所涉猎。
她闭目赏玩了一会，觉得自己的行为过于做作。
她向来钟爱取声温润，句度流美的曲种，然此曲虽变幻奇诡，音色精妙，变调却硁硁然有些生硬，着实了无生趣。
她听着没劲，便支颐望向重重罗帐的尽头发呆。
一曲奏毕，帷幔后那人起身慢条斯理地理着衣衫，朝她走来。
周娆正襟危坐，仔细聆听着由远及近的木屐声。
“如何？”那人穿过纱幔走到身前，也不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周娆抬头，一时恍然。
记忆中那令她春心萌动的人与眼前的身影骤然重合，容貌一如往昔。
他看起来似乎真是大病初愈，一袭秘色鹤氅下遮掩着单薄的病衣，虽是作病中打扮不甚庄重，反倒衬得他清逸出尘。
唇色比面色更苍白几分，却依旧让人无端想亲近。
她只匆匆一瞥，不敢深看，便低头自顾自地倒着茶，违心说道。
“声韵合一，简净和畅，甚妙。”
他顿了脚步，抬手拢了拢大氅，又开口道：“不等我去，你倒先来了。”
嗓音有些沙哑，像是尚未磨净的羊脂玉，却柔和得有些久违。
这话转的很快。
周娆一顿，摸不准如何开口才恰到好处，只保守地“嗯”了一声。
祁玹手执琴谱，忽握拳到唇边轻咳了两声，周娆下意识抬头。
许是察觉到注视的目光，他凤眼微启，长睫懒倦地抬着，也对上她的视线。
这不是第一次对视。
即便在病中，他的眼睛也如同深井。她望去是深不见底，他却能将她的任何情绪捕捉，蚕食。
周娆被盯的有些心虚。
她收回目光，盯着杯中茶一饮而尽。
“坐下吧。”她压着嗓子提醒道：“本就病弱，莫再着凉。”
祁玹默声放下琴谱，拂袖上缎席，接过她递来的茶盏。
动作倒是随意，她稍稍放松了些。
“今日怎么肯喝我的玉露了？”纤指把玩着茶杯，他从氤氲的热气中抬眸。
身上除了药的苦味，还有一种幽幽的沉水香，闻着莫名教人安心。
她又抿了一口清茶，直对上他的视线，回道：“最近胸口闷得紧，顺顺气也好。”
“三年未见，脾气倒温和了不少。”
言语里似乎带着调笑，这人给她的印象似乎一直如此，亲昵却不轻佻。
周娆心下十分不自在，这人应是与周尧关系非同一般。
毕竟周尧在外一直维持着清贵端方的浊世佳公子形象，只在亲近的人面前行为肆意，这人与他交往甚密，应是已认清他的本性。
“倒也不必时时乖张，徒增讨厌罢了。”
她自嘲似的摇头，又问道：“凤庐说你缠绵病榻许久，如今无恙了？”
“还好。”指尖在案台上轻轻点着，像是不动声色的撩拨。
他微抿双唇，眼角是淡淡笑意：“你既来看我，我便无恙了。”
……
周娆汗颜，只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一言不发地继续添着茶。
“来我这，只是为了蹭口茶喝？”
他忽然放下茶杯，动手解着胸前的系带，面无表情道：“不谈点别的？”
周娆还没反应过来，鹤氅就从他的肩上滑落，露出了内里单薄的寝衣。
“你我也算耽误了许久，”他抬手挂上外套，转身一本正经道：“补回来如何？”
……
这是什么走向？
他身段颀长，却并不单薄，清朗的肌骨轮廓隐隐可现。
整日闲居在逍遥阁，身材居然保持的这么好。
真，奇了怪了。
不过周娆也只愣了一瞬，脑袋里飞快转了一通，忽然就有了定论。
她在话本上看到的，是真的。
来的路上她便隐隐有些预感，只是成了真，却是心情复杂，甚至有些悲哀。
这个想不到这谪仙一般的人物竟真落了周尧那厮的俗套。
周娆不知怎地又想起了曾经看过的话本，那一幕幕的旖旎在她面前逐渐清晰，放大。
她本该兴奋的，可知晓他就是祁玹，她仰望了许久的星辰，就那么轻易地被人打碎。
周尧染指了她的梦。
这梦原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走吧。”
祁玹起身，极为自然地牵过周娆的衣袖，唤她起来，邀她入帐。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更显得她局促。
帐内，
熏炉早早地点上，暖烟沿着屏风醉人地攀附上去，美人榻上折了一角狐裘，显得随意又柔和。
她虽有些懵懵懂懂，见此情状心中也揣测出了几分。
这般心照不宣，想来那事他也没少同兄长做过，气愤之余竟又有些羞赧。
“我看你今日身子抱恙，不如下次再……”她垂下发烫的面颊，婉言拒着，想要扯回被他攥住的袖衫。
祁玹顿住，似乎有些不解。
周娆瞥开视线，抓紧残存的清醒。
祁玹却懒懒地抬手，顺着袖上的纹理，搭上她的肩头，俯身凑近她的耳朵，周娆想到自己的面具，忽然别开了脸：
“怎么不敢看我，”
“不想进去吗？”
一字一句地爬在她的耳蜗。
长而密的眼睫似乎不小心扫过她的脸。
身上的香气好闻得有些晕眩，清醒只余留了丝许，周娆定定地点了点头。
“嗯——”他只拉开了点距离，端视着她的脸，又低声探问道：“那在这里了？”
什么在这里?
周娆在做出某种大胆的猜测后，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
她似乎有些放空，只听得到胸腔里逐渐雀跃的回响。
逐渐灼热的的鼻息开始打在她的脸上，像是扑了新鲜的水粉，从耳廓一点点蔓延到面颊，晕染上一层娇俏的浅绛。
她现在气色应当很好。
直到他继续靠近，鼻尖快点到她的脸上，她才忽而回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和伪装。
只能按捺住内心的悸动，厚着脸皮拿出周尧惯用的招数。
她双手就势抚上他的双肩，眼眸闪动，神色勾人。
又轻轻推开，带着些许欲拒还迎的意味，学着他的样子硕知道云里雾里的话。
“我倒是不介意，只是今日乏了，想来是病体未愈。
言下显然是拒绝。
祁玹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眸底捉摸不透。
窥见他的反应，她轻哂了一下，露出扫兴的遗憾：“他们还在等我对弈，下回来看你。”
“我陪你。”
周娆喉咙有些发紧。
这两人，说是如胶似漆也不过分。
“不必，你好生休养便是。”她摆手拒绝，却看见近在咫尺的祁玹。
明明是比她添上两寸鞋垫还要高上一截的人，此刻看起来居然像受了委屈的青涩少年，薄唇紧抿，只一剪秋水般的眼睛无辜地看向她，眼波似染上水雾，迷离却摄人。
周娆忽然觉得，所谓祸国美人，大抵也不过如此。
这，
还真是，
让人顿生恻隐之心。
她的理智已经在心里把自己抽了个百转千回，这么禁不住诱惑，以后怎么成大事？！
可美人在侧，也是真的赏心悦目。
她忽然就理解了周尧的行为，便默许他陪同。
他眼底浮现藏不住的笑意，让周娆不禁感叹这人的千面无常。
从前于自己而言倒是高冷不可亵渎的存在，怎么到了周尧这里，竟委曲求全至此，莫不是真被周尧下蛊了？
什么蛊？她倒是有点想学。
忽然，袖下碰到一个冰凉的物什，根根颀长，骨节分明，分明是他的手。
完蛋，她和周尧的手可不一样。
她迅速抽手侧身，本来这衣袖宽大，她不必忌惮自己的手会显露出来，如今这情况她倒是始料未及。
“周兄今日很是紧张，我还是不作陪了，以免坏了兴致。”
祁玹倚在门前，语调却是极为平淡。
刚才触到的那双手，虽也是纤如竹节，却骨肉匀称，十分柔软，虽五指修长，指却无茧。
祁玹看着眼前人不经意显露出的仓皇神色，只觉得有趣。
周娆脸一阵火烧。
“那……我就先走一步。”
心中纵有万马奔腾，此刻也只能硬生生挤出这几个字。
“告辞......保重。”
周娆克制着逃离现场的冲动，放慢了下楼的脚步。又两步作三步回头，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
经过拐角的时候，她又突然想起周尧回京时满载珍藏的百宝箱，便对着祁玹说道：
“我在南楚搜罗了许多传世的曲谱，改日捎给你！”
“…好。”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悬梯尽头，祁玹才合上门。
未饮尽的茶，尚有余温的宾席，旖旎未散尽的罗帐，一一呈在目前。
他合目冥思，半晌，才悠悠地自语：“吓到了么。”
祁公子？
祁玹?！
从前听令妤姐姐说过，逍遥台的东家祁玹曾是红极一时的宫廷乐师，非天子传唤从不出场，后来不知怎的回到了民间。
太祖以礼乐治国，彼时乐正可当左相。他当时年纪约莫十七，深受赏识，名遍京城。
时坊间盛传：“习得七弦琴，天子座上宾。”一时竟流行起家家习乐的风雅习气，钟鼎之家抚琴鸣瑟，布衣百姓亦吹笙奏笛。
她当时也不例外，被迫学了些“修身养性”的东西。
后太祖崩殂，他便回到民间，在京城置了这逍遥台，偶有出场，私下里却极少露面，因而传为见之不论老少皆为倾倒，成了神乎其神的人物。
京城里的画师，碰巧有幸见过他一面，回来后便要么成了说书的，要么单靠卖他的绘本就足以糊口，更有几个不正经的，知晓此人虽心高气傲，年少时却与周尧交往甚密，于是编撰了些不太上得台面的韵事话本子流传。
她也曾好奇地托竹月买过一本，内里尽是些看不懂的话，后来她长大了，才有些许明白其中的意味，至今，那话本子还压在她床底的阁里，夜下无人便时时观摩，达到了温故而知新的效果。
祁公子，蓝颜知己，弦桐哥哥……
会是那人吗？
周娆想要折回，又有些犹豫，周尧既与此人关系甚密，如今登门了也不拜访，岂不令人起疑？索性顺他们的意。
蓝颜知己？不想见也迟早会见。
鹤台自然是不在周娆印象中的，只是行及何处，都有侍者指引，倒也不必花多少心思去寻。
她一路登上雕花悬梯，感觉似乎踏在云端，一切歌舞升平都被踩在脚底，吉莫靴在木质的地面上蹬得声音愈来愈响，她忽有些踌躇。
她这演技，也就只是糊弄旁人的水平，要真是同那祁公子见面，她指不定露怯。
……
如今确实不应暴露身份，只是……
侍者为她拉开最后一道屏障，她才不得不整理了情绪，走了进去。
室内清旷，书帙横陈，不染纤埃。
若不是翩跹欲飞的罗帐，看起来倒像是脱俗的仙居。
琴声与沉香在空气中交织，于耳鼻间萦绕不散。
周娆驻足，就着宾席坐下。
弹的是《雉朝飞》第十一段，此曲相传为犊牧子鳏居感怀所作，周娆向来不喜弹琴这种文人骚客的矫揉项目，可这又算的上京城贵女的必修课，所以那四大雅事她也算有所涉猎。
她闭目赏玩了一会，觉得自己的行为过于做作。
她向来钟爱取声温润，句度流美的曲种，然此曲虽变幻奇诡，音色精妙，变调却硁硁然有些生硬，着实了无生趣。
她听着没劲，便支颐望向重重罗帐的尽头发呆。
一曲奏毕，帷幔后那人起身慢条斯理地理着衣衫，朝她走来。
周娆正襟危坐，仔细聆听着由远及近的木屐声。
“如何？”那人穿过纱幔走到身前，也不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周娆抬头，一时恍然。
记忆中那令她春心萌动的人与眼前的身影骤然重合，容貌一如往昔。
他看起来似乎真是大病初愈，一袭秘色鹤氅下遮掩着单薄的病衣，虽是作病中打扮不甚庄重，反倒衬得他清逸出尘。
唇色比面色更苍白几分，却依旧让人无端想亲近。
她只匆匆一瞥，不敢深看，便低头自顾自地倒着茶，违心说道。
“声韵合一，简净和畅，甚妙。”
他顿了脚步，抬手拢了拢大氅，又开口道：“不等我去，你倒先来了。”
嗓音有些沙哑，像是尚未磨净的羊脂玉，却柔和得有些久违。
这话转的很快。
周娆一顿，摸不准如何开口才恰到好处，只保守地“嗯”了一声。
祁玹手执琴谱，忽握拳到唇边轻咳了两声，周娆下意识抬头。
许是察觉到注视的目光，他凤眼微启，长睫懒倦地抬着，也对上她的视线。
这不是第一次对视。
即便在病中，他的眼睛也如同深井。她望去是深不见底，他却能将她的任何情绪捕捉，蚕食。
周娆被盯的有些心虚。
她收回目光，盯着杯中茶一饮而尽。
“坐下吧。”她压着嗓子提醒道：“本就病弱，莫再着凉。”
祁玹默声放下琴谱，拂袖上缎席，接过她递来的茶盏。
动作倒是随意，她稍稍放松了些。
“今日怎么肯喝我的玉露了？”纤指把玩着茶杯，他从氤氲的热气中抬眸。
身上除了药的苦味，还有一种幽幽的沉水香，闻着莫名教人安心。
她又抿了一口清茶，直对上他的视线，回道：“最近胸口闷得紧，顺顺气也好。”
“三年未见，脾气倒温和了不少。”
言语里似乎带着调笑，这人给她的印象似乎一直如此，亲昵却不轻佻。
周娆心下十分不自在，这人应是与周尧关系非同一般。
毕竟周尧在外一直维持着清贵端方的浊世佳公子形象，只在亲近的人面前行为肆意，这人与他交往甚密，应是已认清他的本性。
“倒也不必时时乖张，徒增讨厌罢了。”
她自嘲似的摇头，又问道：“凤庐说你缠绵病榻许久，如今无恙了？”
“还好。”指尖在案台上轻轻点着，像是不动声色的撩拨。
他微抿双唇，眼角是淡淡笑意：“你既来看我，我便无恙了。”
……
周娆汗颜，只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一言不发地继续添着茶。
“来我这，只是为了蹭口茶喝？”
他忽然放下茶杯，动手解着胸前的系带，面无表情道：“不谈点别的？”
周娆还没反应过来，鹤氅就从他的肩上滑落，露出了内里单薄的寝衣。
“你我也算耽误了许久，”他抬手挂上外套，转身一本正经道：“补回来如何？”
……
这是什么走向？
他身段颀长，却并不单薄，清朗的肌骨轮廓隐隐可现。
整日闲居在逍遥阁，身材居然保持的这么好。
真，奇了怪了。
不过周娆也只愣了一瞬，脑袋里飞快转了一通，忽然就有了定论。
她在话本上看到的，是真的。
来的路上她便隐隐有些预感，只是成了真，却是心情复杂，甚至有些悲哀。
这个想不到这谪仙一般的人物竟真落了周尧那厮的俗套。
周娆不知怎地又想起了曾经看过的话本，那一幕幕的旖旎在她面前逐渐清晰，放大。
她本该兴奋的，可知晓他就是祁玹，她仰望了许久的星辰，就那么轻易地被人打碎。
周尧染指了她的梦。
这梦原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走吧。”
祁玹起身，极为自然地牵过周娆的衣袖，唤她起来，邀她入帐。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更显得她局促。
帐内，
熏炉早早地点上，暖烟沿着屏风醉人地攀附上去，美人榻上折了一角狐裘，显得随意又柔和。
她虽有些懵懵懂懂，见此情状心中也揣测出了几分。
这般心照不宣，想来那事他也没少同兄长做过，气愤之余竟又有些羞赧。
“我看你今日身子抱恙，不如下次再……”她垂下发烫的面颊，婉言拒着，想要扯回被他攥住的袖衫。
祁玹顿住，似乎有些不解。
周娆瞥开视线，抓紧残存的清醒。
祁玹却懒懒地抬手，顺着袖上的纹理，搭上她的肩头，俯身凑近她的耳朵，周娆想到自己的面具，忽然别开了脸：
“怎么不敢看我，”
“不想进去吗？”
一字一句地爬在她的耳蜗。
长而密的眼睫似乎不小心扫过她的脸。
身上的香气好闻得有些晕眩，清醒只余留了丝许，周娆定定地点了点头。
“嗯——”他只拉开了点距离，端视着她的脸，又低声探问道：“那在这里了？”
什么在这里?
周娆在做出某种大胆的猜测后，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
她似乎有些放空，只听得到胸腔里逐渐雀跃的回响。
逐渐灼热的的鼻息开始打在她的脸上，像是扑了新鲜的水粉，从耳廓一点点蔓延到面颊，晕染上一层娇俏的浅绛。
她现在气色应当很好。
直到他继续靠近，鼻尖快点到她的脸上，她才忽而回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和伪装。
只能按捺住内心的悸动，厚着脸皮拿出周尧惯用的招数。
她双手就势抚上他的双肩，眼眸闪动，神色勾人。
又轻轻推开，带着些许欲拒还迎的意味，学着他的样子硕知道云里雾里的话。
“我倒是不介意，只是今日乏了，想来是病体未愈。
言下显然是拒绝。
祁玹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眸底捉摸不透。
窥见他的反应，她轻哂了一下，露出扫兴的遗憾：“他们还在等我对弈，下回来看你。”
“我陪你。”
周娆喉咙有些发紧。
这两人，说是如胶似漆也不过分。
“不必，你好生休养便是。”她摆手拒绝，却看见近在咫尺的祁玹。
明明是比她添上两寸鞋垫还要高上一截的人，此刻看起来居然像受了委屈的青涩少年，薄唇紧抿，只一剪秋水般的眼睛无辜地看向她，眼波似染上水雾，迷离却摄人。
周娆忽然觉得，所谓祸国美人，大抵也不过如此。
这，
还真是，
让人顿生恻隐之心。
她的理智已经在心里把自己抽了个百转千回，这么禁不住诱惑，以后怎么成大事？！
可美人在侧，也是真的赏心悦目。
她忽然就理解了周尧的行为，便默许他陪同。
他眼底浮现藏不住的笑意，让周娆不禁感叹这人的千面无常。
从前于自己而言倒是高冷不可亵渎的存在，怎么到了周尧这里，竟委曲求全至此，莫不是真被周尧下蛊了？
什么蛊？她倒是有点想学。
忽然，袖下碰到一个冰凉的物什，根根颀长，骨节分明，分明是他的手。
完蛋，她和周尧的手可不一样。
她迅速抽手侧身，本来这衣袖宽大，她不必忌惮自己的手会显露出来，如今这情况她倒是始料未及。
“周兄今日很是紧张，我还是不作陪了，以免坏了兴致。”
祁玹倚在门前，语调却是极为平淡。
刚才触到的那双手，虽也是纤如竹节，却骨肉匀称，十分柔软，虽五指修长，指却无茧。
祁玹看着眼前人不经意显露出的仓皇神色，只觉得有趣。
周娆脸一阵火烧。
“那……我就先走一步。”
心中纵有万马奔腾，此刻也只能硬生生挤出这几个字。
“告辞......保重。”
周娆克制着逃离现场的冲动，放慢了下楼的脚步。又两步作三步回头，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
经过拐角的时候，她又突然想起周尧回京时满载珍藏的百宝箱，便对着祁玹说道：
“我在南楚搜罗了许多传世的曲谱，改日捎给你！”
“…好。”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悬梯尽头，祁玹才合上门。
未饮尽的茶，尚有余温的宾席，旖旎未散尽的罗帐，一一呈在目前。
他合目冥思，半晌，才悠悠地自语：“吓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