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今日无雨,天朗气清,方日出三竿,空旷的演武场擂台上两道身影争斗激烈,难分高下。

    玄色劲装女子拳拳生风,迅猛犀利,拳法诡谲精准无比,招招直击对方要害,令人难以躲避。

    劲气卷起她鬓角散落的碎发,那双冷冽凌厉的黑眸难以洞悉,只余快如疾风的拳招。

    黑衣侍卫刚开始还能与玄色劲装女子打得有来有往,只是没想到很快就变成被动接招,处于下风。

    他的脸色愈发慌张青白,陡然一道劲拳裹挟着热风突袭而来,黑衣侍卫被这刁钻凶猛的拳法击得接连后退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一阵疼痛刺骨的麻意席卷全身,他痛闷一声,捂着那条疼得抬不起来的右手臂,龇牙咧嘴地认输:“小姐!我认输!”

    韩令姜这才堪堪收势,她的额角满是热汗,润湿了些许散乱的细发,她揉了揉手腕,冷淡的眉眼微动,愧歉地朝黑衣侍卫抱拳:“抱歉,一时没把握好力度。”

    “我没、事,比武、正常,小姐不必、不必道歉。”黑衣侍卫按揉着自己又痛又麻的手臂,连说话都疼得费力。

    他面上强颜欢笑,可背地里却暗自咬牙,内心怀疑人生,自己一个韩府一等侍卫竟然输给了比自己小好几岁的......的女子?!

    这是真的尴尬。

    究竟是小姐私下偷摸练习,韩老侯爷“开小灶”,还是自己的身手倒退严重?

    黑衣侍卫也不是没有和韩令姜对练过,自从几年前韩二少爷去从军后,韩老侯爷便派他来当了韩令姜的武术陪练。

    不过平日里韩令姜很少叫他陪练,偶尔叫他来也只是和他练几招便让他走了,主仆有别,他自然是与韩令姜不常见面和接触的。

    故而在今天之前,黑衣侍卫并不了解韩令姜的真实身手,他一直以为韩令姜一个千金小姐来习武只是学着玩玩而已......

    黑衣侍卫在一旁陷入自我怀疑和自我唾弃。

    韩令姜并不知道黑衣侍卫头脑里的各种想法,她一边解护腕,一边往演武场外走,还一脸思索地对黑衣侍卫颔首,说道:“这套自创的新拳法还有些缺陷,不够完美,我回去再改进一下,到时改好再找你练,你稍后去库房领药擦擦。”

    黑衣侍卫:“?”

    听到这话的黑衣侍卫差点呕血,他都差点被打到内伤,手臂差点废掉,缺陷在哪?不完美在哪?

    黑衣侍卫看着韩令姜潇洒地把护腕抛给小厮,脚步轻快地离开,演武场上仅剩他一个人站在风中凌乱。

    *

    梧桐的树阴转过正午,窗外树影婆娑,偶有几抹金色天光映入窗棂,铺洒在书案上,为刺绣方帛舆图镀上一层明黄。

    静谧的书房里,坐在书案前的女子神情专注认真,对着桌上的舆图在分析些什么,不时在手边的草纸上记录一笔。

    每日雷打不动晨起习武,午后学习兵法功课,是韩令姜这十年来一直做的事。

    原先午后的功课是要去韩老侯爷那学的,不过韩令姜学了这么多年,已经学完所能学的。几个月前她刚过及笄,通过韩老侯爷设的武考后,便没再过去上课。

    一阵清风穿过半开的轩窗,掀起丢弃在书案边角的画册纸页。

    那双执笔的手微顿,韩令姜抬头扫了一眼那本画册,昨日被父亲硬塞在手里拿回来后她便没再看过。

    此时看着被风吹乱,露出的人物画像,她抿了抿唇,搁下笔,伸手盖上画册,拿起来毫不犹豫地丢进抽屉的最底层。

    思绪被打岔,再提笔,却是许久未能继续写下什么。

    下一刻,椅子被推开,韩令姜站起身,随手从书架上拿了本书,《戎狄王庭那些不为人知的野史》......而后便走出了书房。

    高大的梧桐树上,韩令姜靠坐在上面,翻看着那本野史。

    只是没过多久,一阵细碎的嘈杂声便打破了这片院子的寂静。

    “你们几人,去打扫屋子,你,你,打扫那边......”

    隔壁萧府的偏院忽然来了几十个仆从,手上皆拿着打扫的用具,一个领头的管事正在分配打扫的任务。

    韩令姜从书页里抬起头,透过树叶的缝隙,看着那群阵仗颇大对院子里里外外仔细打扫的人,她神色微顿,心中疑惑,今日好像不是例常打扫的日子,例常打扫也不会这么多人这么仔细。

    她这么了解,是因从她记事起,这十余年来从没看到过有人在那院子里居住。

    虽没人住,但萧府还是有定期派人来洒扫管护。那方院子环境清幽,四时景色宜人,只是无人居住,少了些生气。

    那些仆从打扫完,没一会,又开始陆陆续续地往院子里搬运物品。

    韩令姜顿时了然,原来是有人要搬进去住。下一瞬心中不由得有些好奇,会是萧府的哪个人?

    院子虽好,可在萧府只能算个偏院,十余年没人住,可见不受重视。将要搬进去的那个人,她估摸着可能也像那院子一样不受待见。

    不过没等好奇多久,隔日,韩令姜便知道了那个人是谁......

    翌日,韩令姜没去书房,她拿着书三两步跃到树上,刚坐下,忽然想到什么,随意抬眼一瞥,便看到了隔壁院子里与往日大为不同的场景——

    素日寂静无人的院落,此时正屋房门大开,檐廊上摆着一张长榻,榻前放着一张不大不小的书案,案上置有几本书册,笔墨纸砚齐全,一旁的香几上,香炉静静吐着白色烟雾。

    一名年纪极轻的男子坐在长榻上,倚着凭几,背靠枕屏。他身着一袭轻薄的月白金丝云纹锦衣,青丝如墨,松散乌发间仅用一支青玉簪子束着,身形颀长单薄,修长白皙的手拿着一卷书册,微低着的脸如白玉石般精致俊美。

    檐廊前盛开的红色海棠犹如重重珠花,在天光照映下倩影摇曳,影影绰绰,年轻男子仿若那画中谪仙。

    下一瞬,年轻男子不经意抬头望了一眼庭中的海棠树,韩令姜的视力极好,这短暂的一瞬间,她更为清晰地看清了他的脸,颇为熟悉的脸......

    怎么会是他?!

    韩令姜眼眸轻颤,面露讶异,她望着那张苍白消瘦的脸,神色复杂。

    不过是一年的光景,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却变成了如今这般病恹恹的模样,还住在这么偏僻的院落。

    海棠迎风簌簌作响,几条花枝被风吹得斜斜轻打在檐廊青瓦上,韩令姜思绪纷飞,记忆不由如潮水般回退,年轻男子的脸渐渐与她记忆中的那个少年重合......

    三月季春,正是春光好时候,萧家萧夫人在京郊私人山庄设赏春宴,邀了众多洛都的世家公子小姐,韩家便在邀请之列。

    “姜儿,这是你萧伯伯,萧伯母,还有这是子升。”韩老爷带着自家女儿认人。

    站在一旁的韩令姜闻言,依着父亲的话向面前的萧家几人行礼问安。

    赏春宴上宾客如云,萧家家主携妻带儿亲自接待韩家人。

    “许久不见,令姜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时间真是过得快啊!”萧老爷一脸慈祥地看着韩令姜感慨道。

    “是啊,转眼这些孩子都大了,说来令姜也就比子升大一个月,子升如今也是个英英玉立的少年郎了!”

    山庄的前院里,两家长辈聚在一块寒暄闲谈,韩令姜和萧子升两个小辈则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

    萧韩两家虽做了十几年的邻里,但因在朝中的立场不大相同,故关系微妙,不常来往。直到前些年新帝即位,两家利益有相交,才开始逐渐有交往。

    昨日韩令姜的母亲让她在今日随同他们一起去赏春宴,她下意识想要拒绝,她对这些宴会兴致缺缺,很少同母亲一起去宴会,久而久之母亲也就随便她了。只有在很重要的宴会时,母亲才会再三强调让她必须去。

    这次赏春宴就是这样,让她必须来。

    韩令姜有些莫名其妙,每年都有的赏春宴,今年有什么重要的?

    现下听着两家长辈没完全道明的谈话,再看看站在对面的少年,韩令姜隐约懂了些什么。

    这好像是她和他的相看宴。

    韩令姜:......

    春日阳光融融,此刻他们就站在一棵开得极盛的海棠树下,日光穿过艳红似火的树枝缝隙,在脚下投了一片片花的光影。

    海棠树下的少年身姿挺拔,面如凝脂,红色海棠另给他涂抹上了一层绮丽色彩,观着颇为赏心悦目。

    韩令姜不觉多看了两眼。

    她之前听过萧子升的名字。十岁便名显太学,师从大梁名儒公孙大人,与已故先太子同出师门,做得一手好文章,时常能在洛都的书肆茶楼听到旁人谈论他的文章。

    萧子升十几岁时在洛都已是遐迩知名,他的名气一半来自他的才学,另一半则来自他美如冠玉的容貌。

    上面这些都是韩令姜从旁人那听过的零碎片段,之后东拼西凑起来的。

    其实她在今天之前并不知道萧子升具体的样貌,只知其名,不知其容,大抵是她对陌生的人不太关注的缘故。

    她也没看过他的文章,不过她觉得世人对他容貌的称赞却是极为相符的。

    花影迷离,猝不及防间,两道目光倏尔相撞在一处。

    萧子升彬彬有礼地对着韩令姜微微颔首,复又低下眼帘。

    韩令姜朝他轻点了一下头回礼,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令姜,你初来山庄,要不要四处逛逛?南面有个玉棠园,很适宜漫步赏景。”前一刻还在聊天的几位长辈忽然停下话头,萧夫人面带温和笑意,看向韩令姜询问道。

    韩令姜偏过头看了一眼母亲韩夫人,见到她点头,韩令姜想着站在这里听长辈们说话确实无聊,去逛逛山庄也好,于是便应下萧夫人的话:“好。”

    韩令姜刚应下来,萧夫人便转头叮嘱萧子升:“子升,你带令姜去玉棠园逛逛,你们是同辈,应该更有话题。”

    面前的少年神色平静轻淡地颔首道:“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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