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无端没有要让着他的意思,弓步而立将夺过来的长枪架在左手虎口处,等待进攻时机。

    韦效光是看他这架势就已经开始发怯了,但他不能退!在长吼一声给自己壮过胆,朝着裴无端冲去。裴无端仅是一记游龙捣水就已经让韦效手足无措,他没有要杀他的意思,所以记记长枪都没有刺中韦效要害。

    半盏茶的功夫不到韦效浑身上下已是血肉模糊,他却还是一副死战的样子。枪尖抵地,裴无端绕到韦效的身后,在他腿窝出用枪杆重重一拍。韦效单膝跪倒在地上,长枪架在他的脖子上,他已经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在他面前耍长枪是你最大的失误。”伴随着话语从窄巷暗处走出来一个人。

    应昭昭被他的话拉回思绪,她放下帽斗,斜前方站着一位身着灰色大袄头戴儒巾的男人,虽是一副儒生模样却给人莫名的潦草感。她跟着他的目光转身看去——贼人已擒。

    “某这小友长枪之技放眼整个大永绝无敌手。”他得意地盯着半跪在地上一脸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模样的人,摇头叹惋道。

    这话钻进应昭昭的耳朵,她将目光移到手持长枪之人的身上。夕阳最后的余晖打在他那身花青色缺骻袍上,袍上的暗纹映衬着绣松,那杆长枪的枪头反射着金黄的光芒点缀着此人——宛如天神下凡。她注视着他,仿佛是在何处见过。

    韦效抖动的手费力撑在膝盖上,吐出一口血水,冷“哼”一声,嘴里嚼着蹩脚的汉话竭力道:“败在你手上不亏。”他像是自嘲般无声笑着,又微声道:“主人给你备了份大礼,盟友……”随即他倒在了地上。

    这一突发状况可把众人下的不轻,分明没有伤到他的要害,为什么人突然就倒下了。早早埋伏在屋顶防止韦效逃跑的常周也握着弓出现在三人视线中。

    又蹦出来一个人,应昭昭已经见怪不怪了,静静地站在巷口看着他们。

    裴无端蹲下身子探了探韦效的鼻息——已经没气了。公冶表言看他的手收了回去却一言不发,先前的愉悦感烟消云散,匆忙跑到裴无端身旁,满脸不可置信道:“真死了?”

    裴无端仅是点了一下头。

    “不是,方才还那么不要命呢!”

    裴无端合上韦效的双眼,“你说了,他不要命。”

    他话里的意思是说,韦效在一开始就服了毒,抱着必死的决心。

    在韦效的衣袍的合叠处露出了麻纸一角。裴无端眉头微皱抽出那张血迹斑斑的麻纸,墨迹是渗透了纸张的。

    他展开手中的纸张,里面写到:物已至,余金三日结。短短两行字下落了一个私印,印迹被鲜血覆盖了小半,但能清楚地辨析出一个字“忠”。

    忠,袁忠。

    裴无端冷笑一声,心想:还真是讽刺啊。他将麻纸重新折好揣入自己的怀中,站起身来将手里的长枪递给常周,对公冶表言道:“找辆马车,将她送应府。”

    公冶表言顺着他的目光扭头看向应昭昭,一脸坏笑问:“应府?复追你怎么知道的啊?”

    其实裴无端早在应昭昭打算往草垛里跑的时候,注意到她脖子上那块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水玉,便知道她是应映宗的小妹了。

    裴无端选择逃避他的问题,对常周耳语吩咐道:“挑选五个人,密切观察应府所有人的动向。”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别干扰他们的正常生活。”话音刚落,他看向应昭昭,应昭昭察觉到了他目光,但她望向他时他已转身离开。

    在裴无端看来,韦效誓死也要杀了应家三娘子,无非就是因为应有人触动了他的利益,想以此作为报复。他的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应观,毕竟应昭昭是他最疼惜的幼女。

    想不到和自己并肩作战将近一载的人,今日却成了自己的怀疑对象。裴无端忽地想起在陇右道时的某件趣事:

    那时应观初到陇右便大败吐蕃游骑,他做的首件事情便是找了一个会说吐蕃语的唐人,替自己讨要将印,拿到将印后又麻利地削下其一角。裴无端出于好奇便询问了缘由,当时应观乐呵呵地从甲胄中掏出一块方布小心翼翼打开,上面躺着只银镯子,它的表面还有点儿粗糙,歪歪扭扭镶嵌着十几块不是很剔透的白玉,一时间看不懂它的形状,还有小半段没有装饰上白玉。应观解释说,自家幼女的生辰将至,打算以此做礼。这个礼物在众人看来也许并不贵重,但裴无端只知道,在应观谈及自己的那名幼女时,应观身上该有的武将风范荡然无存,仅是一位满心子女的阿爷。

    逢源微微点头答应,也紧随其后。

    “那你去哪啊?”公冶表言喊道。

    裴无端脚步未停,答:“大理寺。”

    又当甩手掌柜走人。

    公冶表言无奈地直摇头叹气,没办法只得按他说的做了。他转身朝应昭昭走去,问道:“敢问应家娘子家住何处?”

    “安兴坊。”

    “稍候,某去寻辆马车。”公冶表言行叉手礼道。

    应昭昭也回了礼,“有劳。”

    黄昏将逝,寒风已起,她独自一人立在原地,双手紧藏在斗篷之下,将方才的事在脑海里捋了捋:凶手要杀的不是自己,而是一名袁姓娘子,而且得和温浦阳关系匪浅……除了倾慕温浦阳已久的袁箐,她想不到第二个人。那么问题又来了,袁箐因何会被追杀?如果方才自己没看错的话,那位将军在凶手身上是发现了什么,他留下一人送自己回去,绝对不是表面上这般简单。

    她心里总隐约觉得,自己出来这一趟已经给父兄带来了大麻烦。

    长安城的积雪已经在慢慢融化,从屋檐上滴下来的的雪水打在路旁的积雪堆上,使道路上结了层薄薄的冰。

    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应昭昭将藏在斗篷下的双手伸出来贴在嘴边哈气,两手不停地来回揉搓,待到手上稍微有些暖意时又迅速埋到斗篷里。

    好在公冶表言很快便赶着马车回来了。听着车呼噜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应昭昭循声望去发现是方才那人时,长舒了一口气。

    公冶表言将马车停在应昭昭面前,笑笑赔礼道:“应家娘子久等了。”他将脚凳放下示意她上马车,“里面备了只手炉。”

    听到这话,应昭昭上马车的动作顿住了,她呆呆地看向公冶表言,随后又半信半疑地掀开车帘查看——座位上果真放着一只用棉袋包裹着的手炉。

    这般细心的郎君,在记忆中除了自己的父兄们,再无其他,应昭昭感慨道:“郎君真像三娘家中的那两位兄长。”随后便手里捧着暖炉,端坐在座位上。

    公冶表言自然只能坐在外面赶车,他略有不解,猜测道:“应家娘子这话是在夸某吧。”

    应昭昭傲娇道,“自然是在夸郎君的,三娘的父兄可是整个大永顶顶好的父兄呢。”

    公冶表言摇头笑笑,不语。

    “还未过问郎君姓名。”

    “复姓公冶,字表言。”

    先前在祖母的强迫下自己记下了些名门世族。应昭昭在脑海中回忆起“公冶”一姓后,吃惊道:“兖州公冶氏?”

    公冶表言略微有些尴尬道:“应家娘子好见识,但某……不过是旁支一脉。”

    如今“公冶”氏已是比不得百年前,更何况旁系血亲。

    应昭昭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马调转话锋,“方才那位将军是何许人也?竟不曾在长安城中见过。”

    公冶表言一听不禁笑出了声,但先前裴无端的叮嘱萦绕在他的心头,还是不便对她透露过多,便道:“应家娘子自是不曾见过,某等几日前初至长安。至于姓名,下次再见之时,娘子可自行询问。”

    话虽是这样说,但他心里希望这位小娘子永远都别和裴无端有再见的机会,毕竟下次见面,或许就不会是现在这般侃侃而谈的光景了。

    她不知道公冶表言话中有话。相反,也正是因为这句话,应昭昭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一颗期待和那位少年将军再见的种子。

    马车赶得很快,却没有太颠簸。离昏钟敲响估摸着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应该能赶回家中吧,不知道父兄们会给自己找什么借口来搪塞祖母,祖母那么聪明,若是被发现了可能得连同父兄们一起受罚。应昭昭把手炉紧紧抱在怀中,越想心中越是不踏实。

    等到了应府门前,应昭昭的心更是忐忑不安。然而下了马车,她才知道自己是杞人忧天——父兄们都站在门前等着她呢。

    三人见应昭昭是从公冶表言的马车中出来,又是震惊又是疑虑。

    “昭昭?你怎么……和军师在一块?”应映宗看看自己的小妹,又看看公冶表言。

    只见公冶表言一脸神秘的模样对着应昭昭微微摇头。而应昭昭也立马会了意,转头对应映宗道:“就……觉得快赶不上回家了,好在遇上了这位好心的郎君。”

    三人的表情如出一辙:我是信不了。

    不过既然昭昭不想说,他们也不好再追问下去,此事便先揭过。

    “有劳公冶军师,应某在此谢过。”应观朝着公冶表言行礼道谢,两兄弟也跟着阿爷致谢。

    公冶表言回过礼后便回到那车上准备驾车离开。应昭昭行礼送别时才意识到自己手中还捧着别人的手炉,慌忙道:“郎君,你的手炉……”

    “留着吧,某用不上。驾!”

    话音刚落,马车从众人面前飞驰而过,思考片刻的机会都不留给四人。应昭昭抱着手炉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父兄们。应探看倒是率先会了她的意,道:“留着吧留着吧,改日次兄还他一个便是。”

    应昭昭轻“哦”了一声,小跑着跟在父兄们身后。

    就各自回房的这小段路,两兄弟也没闲着,轮流着打探东询问西。

    “温家郎君都同你讲了些什么?说给大兄听听,大兄替你把把关。”应映宗凑近应昭昭私语道。

    应昭昭脑子里又回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年少的将军替自己挡下那时的晦暗救自己于水火,彼时虽是夕阳之际却如撕破暗夜的第一缕阳光。渐渐地,她的耳朵泛起了微红。

    “……没说什么。”应昭昭沉默了许久才答。

    应探看注意到了应昭昭的不对劲,毫不避讳问:“那昭昭在害羞个什么劲?”

    大概是应探看的声音太大,走在最前面的应观顿住了脚步,一言不发,想听听昭昭会作何答复。

    “我…我没有!”应昭昭慌张反驳道。

    这话就像是给应观吃了颗定心丸,他又继续前行。

    “那你老实给次兄说,为什么是公冶军师送你回府?”应探看不依不饶。

    好在应观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你们两兄弟就莫要再为难昭昭了……”应观没再继续说下去,神色黯淡无光。

    据辅清透露:老夫人私下已经在给昭昭和何祭酒之子何四郎说亲了。若是何家有意,这门亲事不久便会定下来。来年的上元节也不知他们三人还能不能似今日这般一起玩笑。

    何四郎。都在意料之中罢了。老夫人定是不会将昭昭许给温浦阳的,就算他温二郎身居翰林学士之位,哪怕昭昭真的对他有情,那也是无济于事。老夫人平生看人从未走过眼,她曾说过,温二郎此人虽是难得的才子,却心有饕鬄,难有正途。何氏虽然门第是低了些,但正是那些高门大户往往处在生死边缘。

    日子过得可真快啊,转眼间昭昭都要嫁人了,可自己的两个二郎……想到这,应观猛地回头怒目盯着映宗与探看两兄弟。

    他俩早就哑了声,不解阿爷为何突然这样看着自己,一股莫名的紧张感涌上心头,默默回想着各自这些天的行为,似乎并无不妥啊。

    “阿…阿爷?”应探看躲在兄长背后掏出脑袋试探着问。

    应观翻了个白眼,摇头叹气快步回到自己房中,留兄妹三人傻愣在原地干瞪着眼,你看看我,我打量打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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