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咚用余光瞥了一眼屋里,喘一口粗气,费力地站起来。她既害怕又紧张,浑身都在控制不住地打颤,但想着里面的祁夏,咬了一下后槽牙,拎着书包,冲了进去。

    林咚满头大汗,面泛潮红,举着书包,宛如抱着炸药包直捣敌方碉堡的勇士,楞冲冲地在仓库里左冲右撞,却一个人影也没有,只在角落看到了坐在桌前的祁夏。

    林咚箭步冲上前,一把拽住祁夏的衣袖,将他薅起来:“趁第二个人不在,快走!”

    祁夏一脸错愕,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林咚拉着化成了一道残影,向着门口飞奔。就快要触到门外安全的黑暗时,两个人却拦在了他们面前。

    ——是李絮和那个长毛。

    长毛正哭丧着脸,揉着后脖颈,委屈巴巴地瞅着李絮。而李絮温和地笑着轻拍长毛身上的泥土。

    林咚傻眼了,臂弯的书包“嘭”得砸落在地,汗浸浸的手还牢牢攥着祁夏的手。

    对面的长毛,泪水连连,梨花带雨,指着林咚控诉:“小姨,就是她打的我,那个女土匪!”

    ……小姨?!

    这混混不是李辉成找来的吗?怎么和着是自己人?

    难道……难道长毛口里的第二个人就是祁夏!

    林咚咬着下唇,鬼鬼祟祟抬眸瞥向身边的祁夏——这逼正好整以暇、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林咚抹了抹一脑门子的热汗,咧着嘴,干巴巴地笑两声:“哈哈,刚才看到祁夏被一个……一个帅哥给拉走,还以为是来挑事的混混。误把自家兄弟当了坏人,在这给您赔个不是,您大人大量!”林咚决定给这场闹剧更添一些戏剧性,以此化解尴尬,于是化身德云女孩,来了段单口相声。

    霎时间,这间小破仓库的温度达到了冰点……

    还好对面那位仁兄即时解围,破口大骂:“瞎啊,谁他妈是混混,小爷我是玩摇滚的艺术家!再说,你看这逼能被人欺负吗,都是他欺负我好吗!”长毛兄弟龇牙咧嘴,先朝林咚翻了个白眼,又给祁夏比了个中指。

    接着长毛扭头,对着李絮可怜巴巴:“小姨,祁夏今晚不知道抽哪门子风,打电话约我,嘴上说给我当陪练打架子鼓,来了就翻脸不认人了。嫌我吵得慌,耽误他学物理,抢了我的地盘,一脚把我踹出来了!”

    “学物理?”李絮和林咚异口同声,一脸惊诧,看向祁夏。

    祁夏一挑眉,不置可否,但左手还拿着没来得及放下的物理书。

    李絮一怔:“祁夏,你从美术班退课,是打算开始学习吗?”

    祁夏抿唇,点了点头。

    “既然是这样,我会帮你和你爸沟通,让他放弃逼你艺考。”

    “不需要。”祁夏的语气突然很冷漠、很锋利,“他管不着我。”

    “但我管得着,我是你小姨。”李絮的语气也强硬起来,不容置喙。

    祁夏正准备反驳,却忽然被林咚的尖叫打断——“小姨?!”林咚一脸惊悚,这一会信息量着实有点大。

    林咚瞪大眼睛,在三人中间探寻地来回瞅,直呼好家伙,和着就我一个外人!

    原本对峙的僵局刹那间被林咚的痴傻呆滞给打破了,三个人东倒西歪地笑起来。

    李絮掩唇,笑着解释道:“之前一直没告诉你,我是祁夏的小姨。”

    “我是祁夏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他小姨就是我小姨!”长毛揉揉鼻子,很豪气地说道。

    林咚恶狠狠地转向祁夏,祁夏被她盯得发毛,僵硬地点了一下头:“嗯。”

    嗯……嗯个大头鬼!

    “行了,既然没事,时间不早了,都快回家吧。”李絮招呼着三个小孩。

    一行人打着手电筒往外走,林咚这才看清了仓库中间一堆重金属质感、五颜六色的架子鼓、音响、电吉他,还有四周墙壁上具有冲击性又奔放自由的朋克风涂鸦,扯着嗓子,很由衷地对旁边的长毛兄弟赞叹了一句:“酷啊!”

    长毛咧着嘴,昂首挺胸:“那是,小爷我可是专业的!”

    林咚看着长毛臭屁的模样笑了笑:“敢问大艺术家尊姓大名?”

    “免尊,姓李,单名一个响,李响。觉得摇滚so cool的就是我朋友,你叫什么?”李响语调跳脱,很潇洒地甩了一下齐肩的长发,露出脸颊,冲林咚笑。很白净,圆脸盘,柳叶眉,凉薄唇,个头不高,身板细条,算不得阳刚甚至有些文质,搭配着金属风皮衣和破洞牛仔裤浑然一种恣意落拓、阴郁破碎之感。

    “林咚,叮咚的‘咚’。”

    两人可谓不打不相识,对视一笑,恩仇尽泯。

    ******

    李絮把车开到巷子口,来接他们三人。

    “小姨,我今天负伤了,您可得送我回去。”长毛十分乖觉地说道,麻利地爬上了车。

    “好。”李絮看向林咚和祁夏,“你俩也一块坐车上吧,把你们挨个送回去。”

    林咚家过个十字路口就到了,不想麻烦李絮,推辞道:“这里离我家很近了,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祁夏也没有上车的意思,说道:“我自己骑车回去。”

    李絮挑了一下眉,语气有些揶揄:“祁夏,你可看好林咚,送她回家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说完扬长而去。

    四周无人,很寂静,林咚看了一眼祁夏,开口:“呃……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转身打算离开,却被祁夏拉住。祁夏的手很干爽,不轻不重地握住林咚的手,让她想起了自己粘腻的掌心攥住祁夏手指的触感,突然有些局促,她感觉到自己的手心是湿润的。

    林咚慌乱地想要抽离,却被祁夏捕捉到,复又紧握,手掌意料之外传来一阵刺痛。

    林咚下意识轻呼出声:“疼……”

    祁夏蹙眉,抬起林咚的手细致地察看,低着头瓮声瓮气地说:“虎口破了皮,有血。”他猛地抬头,模样有些气恼,挑眉直视林咚,“手破了自己都不知道吗?”

    林咚搔搔后脑勺,微赧:“没感觉到,刚才太紧张了。”

    “紧张什么?”

    “紧张你。”林咚脱口而出。

    在片刻的沉默中,林咚的脸颊瞬时间彤红,像熟透的苹果,被路灯染上了橙色。

    祁夏没出声,低下头轻吹林咚的手掌,耳尖露在灯光下,也熟透了,泛红。

    “你明天来学校吗?”

    “嗯,来。”

    “要开始好好学习了?”

    “嗯。”

    “因为什么?”

    “因为你。”祁夏脱口而出。

    祁夏原本握着林咚的手,仰头看她,沉默的瞬间,他有些闪躲地低下头去。

    看着祁夏黑漆漆的脑袋,林咚红着脸露出秘而不宣的笑来。

    林咚伸手很自然地揉了揉祁夏的发顶:“加油,刺猬先生!”

    祁夏推着自行车,和林咚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快到时,祁夏忽然歪头轻笑,垂眸看向林咚问道:“林咚,你知道你举着书包冲进去时像什么吗?”

    林咚明显感觉到祁夏的笑容不怀好意,恶狠狠睨着祁夏:“像什么?”

    “像一只笨手笨脚的大螃蟹。”祁夏望着林咚笑,眼里有星星。

    “哦?”林咚环抱双臂,打算反击,“我这只螃蟹可是要去救牢笼里故作高冷的臭屁刺猬喽。”

    祁夏一怔,抿了一下嘴唇:“林咚,你真是一句话都不能吃亏。”

    “是又怎样?略——”林咚俏皮地吐了一下舌头,转身指着身后的单元楼,“到了,我先上去啦,拜拜。”

    “林咚——”祁夏突然叫住林咚,抿着唇,有些迟疑地开口,“……我小时候想当天文学家,仰望星空,幻想自己能用有限的生命探索宇宙无穷无尽的奥秘。”

    林咚站定,平静地看着有些促狭的祁夏,等他继续说下去,眼里有月色银辉。

    “是不是很可笑?”祁夏站在灯光下,静谧的飞尘环抱着他。

    “祁夏,我本来是学师范的,现在想当画家,是不是很可笑?”

    祁夏很确定地摇头,坦然望着林咚。

    林咚歪歪头,灯光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温柔的橙色,晶莹莹的。

    “可笑啊怎么不可笑,我们都很可笑,天真又固执,狂妄又怯懦,总做着奇奇怪怪、天马行空的梦,偏偏要溯流孤行。但这世人都笑你,我也不会笑你,祁夏。”

    林咚露出笑靥,望进他眼眸:“做梦有什么可笑,难不成做条咸鱼才好?只管走自己的路,寻自己的梦,前路便可所向披靡。再不济,也不过失败一场,好过白首犹悔。如今的我是这样想的,也将这句话赠于你。”

    话音仍在回荡,祁夏的视线凝固了一瞬,旁若无物地只落在林咚身上。

    “我也是,林咚。”

    ********

    体育课的铃声已经响起,林咚和褚楚才匆匆冲出教室,往楼下赶。

    十四班上节课是体育,一群人脸颊通红、大汗淋漓,哼哧哼哧往楼上走。

    三五个男生扔着篮球和林咚她们擦肩而过,祁夏走在最后面,恰巧抬眸,看到了迎面跑来的林咚,目光停滞一瞬。

    林咚熟稔地抬手,轻笑:“哈喽——”

    前面一个男生突然将球扔给祁夏,他瞅着林咚,没顾得及看,单手接住直砸面门的篮球,笨拙地回应:“嗨。”

    林咚展颜一笑,轻快地直奔下楼,脑后的马尾辫荡悠悠。

    她听见身后传来男生们起哄的声音,吵吵嚷嚷:“那女生谁啊?”“看你们挺熟的,啊?”还夹杂着不成体统的口哨声。

    林咚置若罔闻,没有回头,却狡黠地勾起嘴角,消失在楼梯拐角。

    祁夏的余光不动声色地瞥向那个活泼而淡然的背影,有些在意那人会作何反应,却没有所获。

    转瞬,他将篮球抛出去,似乎在置气:“滚滚滚。”

    众人又是一阵闹挺挺的起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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