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祁夏同学不知怎的,孤零零在教室外面罚站了一早上。

    天公不作美,那么刺眼火辣的阳光直直照在十四班的窗前,祁夏就那么硬挺挺地站着,撑着。

    林咚好像隐约知道祁夏为什么罚站,好几次课间,她都拿着水杯装作打水,犹疑不定地走出教室,进进退退,想要上去跟祁夏说说话,可走廊人流不息,话到嘴边总是退缩回去。

    这是今早的第五杯水了,林咚感觉自己的胃像是一个胀满的水桶,走一步便咣咣作响。她心猿意马地走过祁夏身边,目光飘忽,蓦地,她看到了祁夏校服背后那一片深色的湿漉漉的汗渍。

    她脚步停滞了,像陷在那片火辣辣的阳光里,动弹不得。

    祁夏只一回头,两人的目光便相遇了。

    她知道自己此刻傻透了、浑身僵硬,但她不想为了体面离开。

    祁夏额角还有汗珠,他咧嘴,毫不在意地露出笑来:“昨天翘了班主任的课,被罚站一早上。”

    啊,对了——昨天那节课,祁夏用来翻垃圾堆了。

    林咚呆立,片刻后楞冲冲走上前,一伸手:“水杯——”

    “啊?”祁夏没反应过来。

    “水杯给我,我刚好接水,帮你一起。”

    “不用。”祁夏耳尖红红的,刚才那么热辣的阳光也没将他耳朵晒通红。

    “给我。”林咚轴起来,不像帮人忙,倒像是讨债的。

    祁夏妥协。

    俄而,和水杯一起给祁夏的还有一把扇子,祁夏接过,看着林咚磕磕绊绊的背影消失,转过身趴在窗台上,藏起脸颊,开始写作业,没人看到少年嘴角高扬的弧度和眼里的微光。

    *****

    忽然已至夏末秋初,马上期中,老师们开始加班加点突击。

    下午的自习被数学老师占用,进行了一场随堂测验。终于结束,晚饭时间的餐厅人满为患,褚楚和林咚在小卖部随便买了面包牛奶,打算糊弄一顿晚饭。

    两人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初秋,微凉,有落叶扫过,虫鸣渐息。

    路过操场上熙熙攘攘的学生,他们来到高处的看台,那里正对着西方的落日,万里烧霞,随风浮动,金色变幻成嫣紫,绵延半边晴空。怯怯的初月若隐若现。

    高处不胜寒,烟火气的校园尽收眼底,两人肩抵着肩啃巧克力夹心的毛毛虫面包,身后落下一对瘦长的影子。脚下的吵吵嚷嚷显得很遥远、很遥远。

    林咚感觉一天积累的浊气都倾吐了个干净,身子轻飘飘,伸手可揉下一团云朵。兴致袭来,她从自己那宛如哆啦A梦的口袋的校服兜里摸出一个微型速写本,叼出一根铅笔,搁台阶上磨了磨,大笔一挥开始作画。

    褚楚就倚着林咚的左肩,抬头望天,蓬乱的卷发拂在林咚的脖颈上。她哼起不成调的小曲儿:“随着河流稻香继续奔跑……啊~微微笑小时候的梦我知道……回家吧回到最初的美好……”

    褚楚的歌还没结束,上课的铃声先响起来,她微眯双眸,轻抚额头:“林咚,我觉得我得了不能进教室的病……”

    “哦,褚楚同学,我觉得我也病了,得了不能上刘梅的晚自习的病……”林咚叹息,气若游丝地说道。

    “谁!?”褚楚一个打挺。

    “嗯,刘梅。”林咚无辜地眨眼。

    “淦!给我撒丫子跑啊,林咚——”褚楚顿时化身大力士,一把薅起林咚,野猴子一样哐哐跳下阶梯,向着教学楼狂奔。

    林咚傻呵呵狂笑,任由褚楚拽着她撒野,初秋的晚风灌了一肚子。

    两人正奔跑着,有熟悉的身影比他们还要迅速地掠过,向着教学楼狂奔。

    林咚和褚楚异口同声:“——祁夏、江彦!”

    本着同归于尽的死志,林咚和褚楚死死拖住祁夏和江彦的后腿:“呔,我们要迟到,你们也休想按时进教室!”

    “我靠,你们这些老六,跟小爷我玩阴的!”江彦一声哀嚎,脸红脖子粗,为了自己的小命只得拉着褚楚一块狂奔。

    林咚正在看戏,却猝不及防地被人拉着跑起来,化成一道残影消失在操场出口。

    祁夏紧紧攥住林咚的手向前,没有回头,被汗水打湿的黑发随着步伐,在晚风下跳跃,渡了光。

    林咚看着少年黑色的后脑勺,泛红的耳尖,鼓起的校服外套,攥紧了那只手也全力奔跑起来,晚霞和星光都被他们落在身后。

    *******

    昨晚林咚临摹完速写已经十二点,又着急忙慌地开始补数学作业,直熬到深更,顶着黑眼圈在英语课上昏昏欲睡。上次闭眼,英语老师还在讲台上写板书,再睁眼时,已经换了杨鸣抱着教案走上讲台。

    她一个激灵坐直,翻出化学课本,硬撑起眼皮开始听课。

    思绪却控制不住,如腾云驾雾,飘入仙境,林咚觉得自己灵魂出窍,正看着自己的□□木桩一般钉在课桌前。

    战战兢兢听完杨鸣的课,林咚的脑袋咚一声砸在课桌上,死猪一样不省人事。

    “林咚、林咚……”林咚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叫她,醒过来正看到褚楚、江彦和祁夏围着她。

    “哎,林咚,江彦他们说周末要去听摇滚的街头表演,你去不?”褚楚问道。

    “是我们好哥们李响弄的,他组了个乐队叫‘陆壹乐队’,这周六晚上在光坛公园路演。咱们一块去捧个场。”江彦兴致冲冲。

    林咚还晕乎乎,模糊中捕捉到“李响”两字,脱口而出:“李响——那个gai流子小哥?”林咚很礼貌而严谨地加了“小哥”二字,脑子里两人上次恶斗的场面拉洋片儿一般闪过。

    “嗯。”祁夏点头,“李响专门让我邀请你一起去,说让你去看看他的表演。”

    “去——”林咚金手一挥,“李大艺术家的表演必须去撑场子!”

    “好耶,我正好想去体验一把摇滚的feel,咱们一起去吧!”褚楚积极响应,和林咚一拍即合。

    ******

    周六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刚一响起,就见四个人影穿梭在涌向校门的人群中,赶上了即将离开站牌的公交车。

    晚间高峰期的公交车人挤人,摩肩接踵,车内的空间拥挤,晃晃悠悠中空气逐渐变得浑浊闷热。下班族、学生都缩在这节车厢里,交谈、沉默、刷手机,趁着华灯初上归家。

    逼仄的车厢里,林咚谨小慎微地握紧了车座后边的把手,尽量减小身体的晃动,但她依然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频繁地碰到祁夏的肩头。

    她再次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这时公交车却猛地一刹车,她毫无防备地失衡向前扑去。

    她低呼一声,手足无措想要抓住什么,却在摔倒的一瞬忽然被人从身后提溜着书包的背带,拽了回去。嘭得一声,脑壳砸在一个结实的胸膛上。

    林咚听到“咚”的一声闷响,立刻反应过来——那是祁夏的胸口。她浑身僵硬,连忙站直,重新握紧把手。

    “小心点,站好。”祁夏的声音从林咚头顶传来。

    车窗外明明灭灭的灯光闪过,照在林咚泛红的脸颊上,她脑袋如撞钟的木杵,咯噔点了一下,瓮声瓮气地回道:“好”。她促狭地低头,却看到一只手握在了她身边的扶手,将她护在臂弯里。

    公交车在摇晃,林咚的心却抑制不住跳得更快,像在浮浮沉沉的潮汐上。

    一行人到光坛公园时,天已黑透,晚间信步玩耍的人熙熙攘攘。

    他们直奔广场而去,依稀能听到激昂有力的音乐声。

    李响他们的乐队已经开始演奏,贝斯的声音一马当先,铿锵华丽,造足了势头。

    围观的人不算多,林咚他们轻易就站在了最前面。

    李响正斜挎着贝斯,忘乎所以地弹奏着,齐肩的长发在浓烈张扬的律动下飞扬。今夜不见银河,这个恣意的摇滚少年便是无际的星汉,照亮这片漆黑的夜空。

    李响此刻像个用生命颂歌的忧郁诗人,他明明那么伶仃单薄,但他将他所感所知所学的一切化成欢歌,和盘拖出,旁人又怎么能不动容,不沉沦?

    灯光阑珊,所有的一切在夜色里绰约又虚幻,林咚不闻不见,只能看到乐池里享受着鼓点的少年,只能听到乐队演奏出的擂动心弦的乐符。

    林咚自小五音不全,音乐细胞全无,品不出什么阳春白雪、高山流水,但李响乐队演奏出的朴素到简陋、直白到笨拙的曲调和歌词一下子就引起了她心弦的共鸣。

    “李响”在演奏“理想”——所有少年心底共有的、笨拙而浓烈的理想,他们的心意一下子便相通了。

    林咚侧身拽了拽祁夏的校服衣角,仰头道:“还好来了,不然会错过一个世界。唱歌时的李响很不一样,特别耀眼。”

    音乐的声音很大,祁夏俯身低头去听林咚的声音,他笑了:“是啊,这小子一唱歌就像变了个人,感觉他就是为音乐而生。”

    林咚忽然想起什么:“李响他现在是在学音乐吗?”

    祁夏点点头:“他一直想学音乐,但家里人并不支持,他就自学。后来,因为……一些变故,他父母最终还是同意了。他现在不怎么去学校上课,大部分时间都在学音乐、搞乐队。”

    “之前那个仓库就是他的根据地?”

    “嗯。他们乐队就在那练习。”

    林咚眉眼弯弯,咧嘴笑起来,比了一个大拇指:“Cool,不放弃、不妥协、永远忠于自己,李大艺术家活得够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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