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响他们正演奏到高潮,林咚转身投入乐池,挥着手,激动地和着曲子欢呼。

    兴致高昂,她踮脚,附耳,对祁夏高声道:“祁夏,我们可不能输给李响。”她粉面拂拂,似是醉了,狂妄又放旷,忽然转身在人声鼎沸中大声道:“我,林女侠,将来也一定会成为一个名震八方、叱咤风云的画坛奇人,以后老子画的就是艺术!”

    她昂着头,指着自己,阑珊的夜灯落在她身上,照出她不知天高地厚的笑容。

    她探身,拉住祁夏的胳膊:“祁夏,你也要去做你热爱的事,做你的天文梦,我们都要成为自己希望的人!”

    星芒映在祁夏原本平静的脸颊,焕发出绚烂生动的色彩,他垂眸笑起来:“好,一言为定,林咚。”

    落声如凿,他如此珍重她的狷狂一语,记在心底许久,也为之奋斗经年。

    李响他们的路演结束,林咚这个中二少女也彻底嗨得筋疲力尽,心气却是万丈高。

    李响告别了乐队的队友,背着贝斯,和林咚他们四个人走在路上。

    星斗流转,皓月当空,映出五个参差的、瘦长的影子,紧挨在一起的黑色影子蹦蹦跳跳前行,吟唱欢乐的歌谣。

    夜模糊,路迤逦,梦未卜,少年心性自明朗,少年步履恰如风。

    林咚拍拍李响的肩头,豪迈道:“李大艺术家,牛逼,以后我林咚就是你的死忠歌迷了!”

    李响昂首抱胸,嘿然一笑,有种腼腆的骄傲:“不敢不敢,往后小爷我就认下你这个知音了。”他又扭头搭上祁夏和江彦的背,“谢哥几个来捧场,够义气,走我请你们吃宵夜!”

    江彦大喜,准备恶宰李响一顿:“小龙虾,麻辣小龙虾走起!”

    祁夏紧接着:“外加汽水和圣代!”

    林咚和褚楚疾疾举手:“奶茶,大杯!”

    当然……这些……都没有。

    这五个人正席地坐在李响的小仓库里,吭哧吭哧啃炸串,灌可乐,东倒西歪乐呵一片。

    林咚嘴里叼着个土豆片,打眼扫了一下仓库,看到一面墙上画着路飞,不过太过抽象,一个并不对称的火柴小人戴着歪歪扭扭的黄色草帽,旁边的骷髅头倒是好辨认。

    “李响,李响——”林咚惊喜地薅起李响,动摇西晃,“你丫也喜欢海贼王?!”

    林咚这人十有八九是个精分少女,时常像个木桩,木讷疲懒,老神在在,不见半分波澜。但若是遇到自己在意、喜欢的事就活脱脱一条亡命野狗,又疯又咋呼,不装南墙不回头。

    她自己也没察觉,这不是她绝情,而是因为她的喜欢很吝啬,掰碎了揉烂了也仅仅够分给那些她最最看重的东西。但她的喜欢又纯粹得让人心惊,傻得像个心智不成熟的小屁孩,非黑即白,绝不存在中间地带。

    所以,她无知无觉地筑起硬壳,踽踽凉凉守在自己的高塔上,还一个劲儿傻乐呵。

    “昂昂……对啊。”李响还在狼吞虎咽,嘴里鼓鼓囊囊地回答,“窝……是要成为海贼汪的……囊人”。

    “靠,李响,同道中人,你以后就是俺林女侠的结拜姐妹了,来,碰一个!”林咚也不管李响愿不愿意当她姐妹,自顾自碰了杯,豪饮而下,摸了一把嘴角。“不过你这画的也太丑了,看俺给你露一手!”

    林咚在墙根摸索,找到了几瓶没用完的喷漆,一卷袖头,开始作画。高处够不到,她搬来椅子,踩在上面摇摇晃晃,正苦恼,下一刻却被人稳稳扶住。

    祁夏站在她身后,扶住椅背,仰头看她:“画吧,我帮你扶着。”

    林咚看了看身后闹挺挺的江彦他们,摆摆手:“没事,不用管我,这点高度还摔不死我林女侠,你去和他们玩吧。”说完,她推搡祁夏催他离开,却蓦地被祁夏拉住。

    祁夏无言,敛目低眉,目光沉沉落在林咚脸颊,许久,叹息一声,低声道:“……林咚,你个笨蛋。”

    他抬手捏捏林咚的脸颊,随后狡黠又气恼地勾唇笑起来。

    林咚不明就里,傻傻地伸手摸了摸泛红的脸颊,后知后觉,看到手机屏上映出一个花脸猫来。她蛾眉倒竖,举起手里的喷漆,阴森森地咧开嘴角,龇着大牙:“祁夏,你找屎——”

    墙壁上路飞的涂鸦画完时,祁夏和林咚两人也成了两尊刚刚出土的大唐彩陶,隔着千年时光,四肢僵硬地缓缓飘向李响他们。

    “林咚,有两把刷子啊,好看!”李响正打算拍拍林咚,却尴尬地停住了手,她身上到处都是涂料,实在无法下手。

    “那是,我未来可是要成为画界传说的人,以后等姐出名了,你这个墙壁可不得了,倒时候别忘了谢谢姐哈。”林咚用拇指蹭了蹭鼻头,双手叉腰,大剌剌地说道。

    “得嘞——不会忘的,我等着这一天,林大画家。”李响没了一贯的轻浮,很认真地看向林咚,笑着道。

    像是跨越时空看到了未来数年。

    未来数年,他不曾经历的时光里,他曾相识的少年。

    林咚他们一伙人闹够了,踏月归家时已经十点多。她小心翼翼打开家门,摸进客厅,“嘭”的一声,灯大亮,老林正翘着二郎腿缩在沙发里,看没开声音的电视。

    林咚惊得浑身一颤,险些喊出声来,还好老林即时制止,招手唤她过来。

    “嘘,你妈睡了……”老林紧张地咧着嘴,食指竖在嘴边,赶忙扇扇手掌,示意林咚小声些。

    林咚捂住嘴巴,比了一个OK,轻手轻脚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的校服外套花花绿绿,被她卷起来放在一边。

    “爸,你咋不去睡?”林咚端起一杯水,咕咚咕咚灌下去。

    老林不答,呷一盅小酒,皱巴着脸“嗨呀”一声叹:“你老爸我年轻气盛,精神头倍儿好,睡不着不行?”

    林咚撇撇嘴:“行行行。”

    “得了,你回来了就行,我回屋睡了。”老林打出一个呜隆隆的酒嗝,背着手回屋了。

    林咚打算回房洗漱,站起身却看到老林落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着,打开的是计算器。上面显示的是:5700-4000-2500=-800。

    林咚愣在原地,盯着上面的数字半晌没动,“4000”是她开学初在绘画班交的学费,那个红艳艳的-800直印入她眼底,久久挥不散。

    生活从不是童话,公主的裙裾、瑰丽的城堡不过鱼儿跃出水面一瞬间触到的浮光跃金,水底密不透风的才是真正的日子,油盐酱醋茶、鸡毛并蒜皮,只不过这些都在老林没燃完的那半根劣质烟里被烧成了灰烬,徐徐飘向林咚,又随着老林的一声轻叹,忽地绕过她。

    客厅的灯关了,手机屏幕的白光映在林咚脸上,没有表情的脸颊几近透明,心没来由地一揪,她按灭手机,离开。

    林咚洗完澡扑倒在床上,身边的手机嗡嗡震动两下。

    她打开手机,是一条短信,发信息的人是:“小屁孩儿”。

    “我们的校服好像拿错了,你的在我这。”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祁夏。

    因学校要求,林咚换上以前高中时用的老年机,微信已许久没用,回归了原始的联系方式——短信。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变得笨拙,车马、时光似乎都慢下来。

    键盘咔哒咔哒响起来:“洗干净再还你吧。(笑脸)”

    小屁孩儿:“好,我也。”

    小屁孩儿:“晚安。”

    林咚:“祁夏……”

    小屁孩儿:“嗯。”

    许久,林咚:“没什么,明天见,晚安(耶)”

    小屁孩儿:“明天见。”

    祁夏擦着洗湿的短发,看着手机上那个意味不明的省略号,等待着,却只等来一个故作轻松的“明天见”和一个强颜欢笑的“耶”。

    他盯着手机屏上的林咚两个字许久,直到屏幕暗下去。他还想说什么,但他不知道自己有资格说什么,林咚的欲言又止这样让他烦躁,烦躁到不知所措。

    少年重新按亮屏幕,赌气一般,打下四个字:“笨蛋螃蟹”。

    那边,同样看着屏幕的林咚呆呆盯着文字框里的句子:祁夏,你说我做的对吗,辍学回来画画?

    她摇了摇头,又一字一字删掉。

    殊不知,自己在某人处的备注已从“林咚”变成了“笨蛋螃蟹”。

    ******

    临近期中考试,课业压力越来越大,林咚只能在写完作业之余,硬挤出时间画画。

    她咬着牙,坚持每天一副速写,一副素描,常在台灯下画到头昏眼花,点头如捣蒜,但一刻也不懈怠。她不知道这样的苦功有没有用,但答案不在现在,她只能不停地画下去。

    她深夜伏案时,总能听到客厅开门的声音,那是老林跑车才回来,蹑手蹑脚地摸进了房间。老林敲响了林咚卧室的门,低声问:“咚啊?”

    老林推门进来,就见林咚双手乌漆嘛黑,抱着画板,眼底乌青。好像一天没见,林咚就成了条孤魂野鬼。老林心里不心疼那是假的:“咚啊,早早睡,明天还得上学呢。”

    “我知道,爸,你赶紧回去睡吧。”林咚推搡着老爸,嘴上答应,“我马上睡,我保证,快回屋哈。”林咚也心疼老林,这段时间头发白了好些,啤酒肚都没了,人也清瘦下来。

    这父女俩人,各担心各的,却忘了怎么让别人省心。

    送走老林,林咚拍了拍脸蛋儿,又抱起画板,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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