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挺到周六放学,林咚抱着圆鼓鼓的书包挤上了367路公交,恍恍惚惚荡到一幢摩天大楼。

    林咚仰头望着直冲天际的写字楼,眯眼数了数,二十六层有一块蓝色的招牌:新学思教育。她从书包里掏出几张简历,走进电梯,对着身侧的镜子,剥下身上的校服,揉了揉脸颊,尽力将额前的碎发理出从容和精气神儿。

    待做足准备,她走向新学思教育的前台,称来应聘这里的英语助教。

    面试老师提出的关于课程的问题她都对答如流,老师面色和缓,连连点头,但一个棘手的问题打破了这和睦气氛。

    “你是HD师范大学的学生?”

    “是。”

    老师冲她微笑,似乎很满意她的学历。又接着问:“大三吗?出来实习的?”

    “……大一。”

    “那现在怎么不在学校上课?”

    “啊……那个……”林咚低头咬了咬唇,为什么,还能为什么,因为我退学了,哭。

    “我退学了。”

    ……

    林咚耷拉着脑袋走出电梯,一屁股跌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手里握着被退回来的简历。

    她埋头在臂弯里,抓狂地揉着脑袋,内心一顿狂呼乱嚎——退学,简直就是和世界作对,到哪都能被人指着脊梁骨一顿数落。

    林女侠忽然很伤感地抬头,看面前呼啸而过的车辆和吭哧吭哧的公交,不知怎得,想起了老林窝在沙发,望着天花板抽烟的模样。登时,又像个满血复活的战士,撸撸袖子,直奔下一个目标。

    路灯亮起时,林咚已经一连去了四五个补习机构,闭门羹灌了不少,都不觉得饿了,瘪兮兮地拖着步子往车站走。

    ******

    她去了画室,就蹲在画板前看自己的画,托着腮,呆呆地看。

    这一遭,林咚才切身体会到自己那个“HD师范大学”的标签能给她带来多少青眼,而退学这混账之举又能引来多少人暗叹她糊涂不懂事。

    对吗?她问自己……

    老林现在出车回来得越来越晚了,不到深夜见不到人影。王女士一个人在店里,忙忙碌碌,身体又不好,也不知道照应得过来吗……

    林咚,乖乖上大学不就好了吗,何苦呢?为难自己,又为难爸妈?

    林咚鼻头一酸,一团身子忍不住一抖。

    可下一瞬,“啪——”的一声响,林咚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一巴掌拍在自己那昏昏沉沉的脑瓜子上:林咚,你个笨蛋,老林要是知道你这样犹疑不定可就真乐呵不起来了。当时信誓旦旦吆喝着追求理想的是你,老林和王女士使劲浑身解数要帮着圆梦的也是你,你现在搁这儿伤春悲秋、叹时运不济,算什么啊?!

    天知道林咚就那样默不作声地在晦暗的角落缩成圆滚滚一团,脑子里是怎样的天人激战。

    正想着他事,下一刻,忽然被人喊回了现实。

    “想什么呢?”是祁夏。

    林咚来之前,祁夏就在这里学习,出去了一会,再回来,就看到林咚的一团背影。

    他站了好一会儿,稀里糊涂地眼见林咚变脸一般,一会苦大仇深,一会喜笑颜开。

    “……没啥。”林咚腾得站起来,回过神,微赧。

    “下午放学没看到你,怎么走那么急?”

    闻言,林咚瞅了瞅自己手里的简历,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啊……有点事儿,就先走了。”

    祁夏蹙眉,似乎注意到了林咚手里的简历。

    林咚赶忙打哈哈,把简历揉成一团塞进了身边的垃圾桶。她瞥到祁夏桌子上摆的数学五三,借机狡猾地转移话题:“祁夏同学,这么用功啊,周末还来这里学习,叭错叭错!”

    祁夏察觉到林咚遮掩,但没多问,撇过头应道:“之前的东西落了很多,说实话,有点跟不上老师的进度。”他垂着眸,似乎有些难为情。

    看着面露难色的祁夏,林咚打趣道:“像我们祁夏同学这样,颜值智商都在线的天才少年不应该是像小说里那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随便学学就能落别人十万八千里吗?”

    “林咚,”祁夏眉尾耷拉下来,面色很委屈,又几分羞恼,“我不是什么天才。一中教学进度很快,重拾高一一整年落下的功课总是让我焦躁,看着和其他同学的差距也让我懊恼,那些老师一笔带过、已经学过的知识我却一无所知,时常会让我在课堂上像个格格不入的傻子。”

    祁夏说话时很腼腆,吐露的窘迫却那样直白,林咚愣在原地。

    愣愣地看那个原本骄傲的、不可一世的祁夏收起浑身冷刺,坦露出柔软的肚皮给她看,告诉她:你看,我也会不堪,也会害怕。

    “林咚,我也狂妄地以为,只要我想,我就会像那小说里的主角一样,外挂一开,手到擒来。但这操蛋的生活可不是什么小说,一步一步都得自己走。”

    祁夏抬眸,目光里藏着试探,含着怯:“你说了,我们都要做自己希望的人,所以再难我也会走下去。因为,你看,你也在努力。”

    ……因为你也在努力,所以我不会停下脚步。

    是啊,林咚,你看你都差点忘记了,不久前你还拉着祁夏的胳膊,得意忘形地吆喝自己以后要称霸画坛的。还告诉祁夏,要一起努力,做自己希望的人的。

    祁夏又说:“林咚,我和你一样。”一样在质疑自己,一样在苦苦挣扎,一样挣扎之后选择继续和生活较劲。

    林咚遮掩的自己,祁夏隔着一层坚硬的壳子也看得清楚。

    林咚每日有多努力祁夏都看在眼里,十三班最后一排的窗户,不过毫无预谋的、习以为常的一瞥,他就能看到林咚顶着黑眼圈,强打精神在做功课。

    那格方方正正的玻璃窗里,装着一个离经叛道、没个正形的林咚,她嘴里叼着笔,敲敲脑壳,抓抓头发,时嗔时乐。

    看着看着,祁夏的嘴角会不知不觉攀上笑意,焦躁懊丧的内心莫名其妙地平息了。

    只是这些,林咚都不知道罢了。

    林咚这人要强得很,受不得半点委屈,更受不了别人拿她那点抠搜的真心当豆包儿。索性背着坚硬锃亮的壳子,举起生人勿近的钳子,干脆横着走。

    她习惯了自己一个人走路,摔倒了就不哭不闹地爬起来,拍拍裤脚继续没心没肺地走下去。她没想到会有人乐意走向她,也早忘了要扭头看看左右,或许会有人不吭不响地走在她身边。

    “你说了,我们都要做自己希望的人,所以再难我也会走下去。因为,你看,你也在努力。”

    林咚清楚地听到祁夏的话,一字一句,平地起惊雷,响在林咚心头。

    林咚第一次让祁夏给噎住,噎得彻底,脸颊泛红,一个字也吐不出。

    “……我知道了,你学吧,我不打扰了。”

    林咚这个别扭鬼,逃了,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她晃荡在人行道上,思绪凌乱,磕磕绊绊地走着。祁夏的神情和话语总一遍遍钻进脑袋里,赶也赶不走。

    退学追求理想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林咚一直是这样想的,但就在刚刚却有人怯怯又直白地告诉她:

    因为你在努力,所以我也不会停。

    多不可思议,多陌生动摇。祁夏的试探,美妙又危险,一下子就溃败了林咚的心防。她退缩了,逃走了。

    她方意识到,她一直在和祁夏斡旋,然而孰败孰胜,却不得而知。

    但这会再回味,猛然发现心里那点懦弱和对自己的质疑消失个彻底,一下子恢复了干劲。林咚压抑下荡悠的心神,振作精神:你丫的给我打起精神来,撸起袖子加油干,敢退缩那就是打老林和王女士的脸。你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好好学画画,让那些你跟老林夸下的海口有朝一日通通成真,不能让他们失望,还有……还有祁夏。

    似乎是为了响应林女侠重振旗鼓,灰蒙蒙的天际,一道惊雷划破长空,伴随远处朦胧的回响,夜风飘摇,一场秋雨即将来临。

    林咚冷得一个哆嗦,赶忙抱紧了衣襟,往家里跑。

    零星几点夜雨落下时,祁夏还在画室里,他俯身从垃圾桶里捡起来一个皱巴巴的纸团,是林咚到补习机构应聘的简历。

    祁夏从头到尾看完,瞅到面前的垃圾桶,忽地自嘲地笑了——自从遇到林咚,祁夏同学没少翻垃圾桶,而且呐,越来越顺手。

    他收拾好书包,用手机给李絮发了条短信:小姨,你现在在家吗?

    过会儿,李絮:在。

    祁夏:那我现在过去找你。

    李絮:这会天都黑了,雨下这么大,你怎么过来,有啥就在手机上说。

    祁夏:手机上说不清,我马上过去。

    祁夏收起手机,拎着包,骑着自行车闯进了雨里。

    冷雨瓢泼,劈头盖脸砸下,不一会便将祁夏浇了个湿透。当到李絮家楼下时,他俨然一只落汤鸡,扑簌簌滴着水。

    李絮早在楼下撑伞等着,这会赶忙过来将祁夏拉进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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