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晓时分,山中土润青苔,大概是四更落了点微雨。佛寺宝塔檐角上悬挂的铜铃在作响,我拉过羽衣的手,悄悄说道:“张生与崔莺莺不就是在普救寺相会的么?你今日怎么不去找坊主惊洛商。”羽衣微微一笑,又把脸飞红道:“你又在拿我打趣取笑了。”

    霓羽衣,在小说里她是嚣张跋扈的恶毒女配,总是在针对我。实际上,分裂出自我意识的她温润如玉,是我最好的朋友。常常因为原剧情里欺负过我而心感愧疚。

    那日我将计划告诉了她,她哭肿了眼睛,好端端的杏眼肿得如桃儿,但是也知道或许是我们都能有机会得救的唯一办法。她如今也是记性越来越差。有时候头发也变得透明。或许是因为后期不再需要她出场了。作者渐渐遗忘了她。

    她却让我不要在意她,先救自己要紧。

    按计划我本该和钟楚玉结伴而来,但是他临出门时突然想起还欠了画没送去,我便同羽衣一道出门。

    今日是盂兰盆节,许多人送内置幡花、灯烛、衣裳、瓜果的大盆到佛前供奉,而有些富贵人家大概是觉得不够虔诚,于是请来像我们这样的舞蹈班子、乐队在庙里演奏。

    我感叹着大户人家的出手阔气,或许很快就可以让我还完欠钟楚玉的债务。但羽衣比起表演所得的收入,更在意的是今日在寺里募捐布施的。她是虔诚的佛教信徒。

    这并不意外。像我们这样的女奴的归宿最后无非两种。要么运气特别好,遇到恩客愿意花钱买下当妾室,生儿养老。要么大概率是等到年老色衰,跳不动舞,拨不动弦,便被主人抛弃,去尼姑庵独卧青灯古佛旁度过这一生。因此许多女奴要么佛教,要么拜火教。只有坚信现世若去恶行善,积德修福,可结来世因缘,得到超度,才能忍受现在的这一生。

    这世道是不公的。女奴的命运大抵都是如此。

    丝绸、珠宝贸易的背后是女奴无数的血泪。

    即使作为女主,我的命运也是难逃男主夜凌霄的摆布。我或许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但是我知道我一定不喜欢这样的世界。

    我才是我命运的主宰。

    如果不行,在事情发生前,我就杀了他,哪怕是坠入阿鼻地狱,我也不会允许他让这一城人陪葬的。人命岂能如同儿戏!人命岂能如同儿戏。

    我其实也怕死,趋利避害是本能。但是更怕别人因我而死。听说人死后亡灵会走向冥途,那路黑暗无边,而佛法能破除黑暗,犹如明灯。

    我不信佛,但却也渴慕一盏明灯,一念既生,万念俱灭。

    莲台下一片片灯烛,如同神明的眼睛。我在默念了一千声佛,心里却想道:“佛啊佛,你不知道我的未来,罪孽会有多深重。”

    另外一个殿里,观世音半闭目,手持净瓶,中有甘露,上插杨枝。听说以杨枝洒甘露,能解人间困厄。但毕竟只是泥塑像罢了。

    世间一切事物,或许本就忽生忽灭,变幻无定数。

    不知道夜凌霄现在会在哪里。这个寺因有观音遗迹与贝叶遗文而出名,我和钟楚玉赌他若也来礼佛,大概率会选择这。

    我们商量着若是夜凌霄出现了,我先低头服软找机会谈判,若是他也萌生了自我意识,那是最好不过的,可以直接拉他入伙。若是没有,那再见机行事。总之,只要只要阻止这一切,那么或许这个世界就还有希望。

    羽衣把一块糖放入我的手心,用已经近乎透明的手,捏了捏我的脸:“不要那么愁眉不展的。今日难得出来一趟。要把往常没看够的今日都看够才回本呢。”

    我心头一软,虽不爱看戏,但也盛情难却,不想扫了她的兴,任由她挽着我胳膊,把我往人群里带去挤。最热闹的还是那头请杂技团表演吞刀子的,只见那彪悍大汉从搭档身旁接过一把雪白的尖刀,迅速戳进了裸露的肚皮当中。刀刃从背部穿透而出。在周围都看呆了,他却淡定自若。喷了符水,又恢复自然。他的搭档也不甘示弱,用铁钉从天灵盖直直钉下来的。

    羽衣惊叹的同时,不时与我搭话:“感觉我们被比下去了。”我也是那么觉得。但凡虐文女主能学会一点这项技能,也不至于被打得那么惨。以后作者上线更新,就表演杂技好了。

    “你呀,要专心练琴技才是,这般才不算辜负楚玉对你的一片真心。”羽衣又在循循善诱了。

    我充耳不闻,只当是耳旁风:“哼,他才不是什么真心。都是设定罢了。做了什么他都一笔笔每天的都记载账上呢。小心眼得很。”

    不过虽然我总是骂他,但是其实,我们偶尔也还是关系不错的,剧情之外,私底下也会有一起出来玩的时候。因为我们都很喜欢去热闹的地方。逗蛐蛐、斗鸡、甚至骑马。他一直在找生活的意义。找存在于这本书的意义。

    但是有时候却不一定要有什么答案。就是想知道那场雪什么时候开始下,什么时候停。

    不知道此时夜凌霄在哪,又在做什么。不知道为何我又想起了夜凌霄。想起那个时候,我也还只是他身边的舞姬。我说想回家,我不习惯在大漠,于是他便命人按照我家记忆中姑苏园林的样式去造了一座小院。其实挺对不起他的,我撒了弥天大谎,我家不在苏州。我也不知道我家在哪里。我只是想暂时的逃避这个世界。他心情好的时候,甚至会教我在院子里舞剑。在月下起舞的时候,总是分不清楚,是枝头上月华还是残雪。在我练习舞剑的时候,他伫立于庭间,在月下,提着灯,捧着手炉。在赏雪。我偶尔也会有一丝期待他会不会也在看我。

    他眉骨高,鼻梁也挺直,更显得眼窝深邃,经常会被人怀疑非中原人。仔细看的话,他的睫毛很长,长到可以接到落雪,杂揉了英气和阴柔的俊美。

    我抖落一身雪,他却伸出手,雪花在掌心结一层薄薄的冰。他告诉我练剑跟练字一样,刚柔并济才是其中的要诀。

    但他的眼神里的寂寞,我其实从来都读不懂。我只知道他是惟一一个会唤我“娇娇”的人。除此之外,他没有和我多说什么。剧情之外的沟通几乎为零。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一度认为他很讨厌我。只有我在因他而受伤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眼底的情绪波动。

    但我有时候甚至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看我,还是透过我看到了谁。

    哪怕是剧情需要,他也从来不肯吻我,在我讨好似的献吻的时候,他的眼神总是躲开。

    有时候感觉他很远,如果不用力抓就抓不住。缘分或许本来就很浅,没有故事的支撑,彼此之间微弱的联系就要消失了。只有夜凌霄的爱,是执念。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但是那种强烈的感情,也吸引着我。

    他会产生自我意识吗,会记得我吗?人一辈子就只为活一个念想。

    不过也就最近因为快结局,才频繁想起来他了,毕竟作者已经有一百多天不更新。或许是已经忘记了这里还有这个世界了吧。如果是真的弃文,感觉跟他大概也没有什么交集了。我现在的目标就是努力赚钱,把欠下债主的钱还了。然后争取找到自己的目标。

    表演结束,霓羽衣叨叨着把我拉到寺里闲逛,一路上遇到许多乞丐,很快她本来满满当当的荷包就空荡荡了,不过她并不在乎,她总是这样的。

    门口的石狮子春秋不改的蹲着,羽衣说,她发现悯善池的鲤鱼又肥了。公平的不公平的,都被困在这个世界里。或许是世人皆伪善,或许也只是有心无力。

    好奇心旺盛兼眼尖的羽衣瞅见小和尚在替人解签,于是她兴致勃勃地拉了我的手去围观,我拖拖拉拉地跟她走了。佛庙总是有人在求观音灵签的。往日,我曾经也求过几支。皆是下下签。怎么说呢,大概这就是虐文女主的宿命吧。

    这回羽衣也不出我所料的去求了支签,签文是如此:“下下,巳宫。不成理论不成家,水性痴人似落花;若问君恩难得力,到头毕竟事如麻。解曰:是非莫说,必须仔细,心正理顺,即不伤身。此签痴人蒙塞之象,凡事守旧待时也。”

    她揉了揉眉心苦笑一声,仍不忘向我打趣道:“是个下下签,看来是我没有机会像你一样嫁到贵公子了。”

    我掐了她一下,“皮痒了是吧。”不过来都来了,我也求了一支。签文不尽人意:

    “下下,子宫。临风冒雨去还归,役役劳身似燕儿;衔得泥来若作垒,到头垒坏复成泥。

    解曰:千般百计,晨昏不爽,谁心此事,劳心到底。此签燕子衔泥之象,万事芝心费力也。”

    得嘞。都是下下签。

    羽衣笑得直扶着墙,但有时候我会想,若我们不是在虐文,而是就是世界上真实存在的生在平常人家的姊妹,那该多好,不悲也不喜,墨守成规的一生,这不恰恰是所求吗?

    嬉笑打骂又是一天的日子,不需要紧紧牵着手,总担心她会人间蒸发。不需要惊心动魄、轰轰烈烈的爱情,只想普普通通的平平安安跟亲人过好自己的生活。

    没等我神游多久,我的目光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钟楚玉羁绊住了。他调侃道:“这个签筒里说不定只有下下签,就是为了骗你们香火钱。”

    羽衣好笑道:“你拿着盂兰盆求佛祖,还说那么大不敬的话。”

    钟楚玉不屑地说道:“那又如何呢?想来逆天改命大概会很好玩吧。”

    我也跟着释怀地笑了,说着就偷偷把签烧掉:“对,我偏要逆天改命。”

    大和尚敲着木鱼开始唱,念念有词道:

    “君不见生来死去,似蚁修还,为衣为食,如蝅(蚕)作茧。假使有拔山举顶(鼎)之士,终埋在三尺土中。直饶玉提金绣之徒,未免于一械灰烬。莫为久住,看则去时,虽论有顶之天,总到无常之地。少妻恩厚,难为与之替死之门;爱子情深,终不代君受苦。忙忙(茫茫)浊世,争恋久居;模模(漠漠)昏迷,如何拟去。不集开常意树,早折觉花,天宫快乐处,须生地狱下。波吒莫去死,去了却生来。合叹伤,争堪你却不思量:

    一世似风灯虚没没,

    百年如春梦苦忙忙,

    心头托手细参详,

    世事从来不久长。

    遮莫金银盈库藏,

    死时争岂与君将?

    红颜渐渐鸡皮皱,

    绿鬓看看鹤发仓(苍),

    更有向前相识者,

    从头老病总无常。

    春夏秋冬四序摧(催),

    致令人世有轮回。

    千山白雪分明在,

    万树红花暗欲开。

    燕来燕去时复促,

    花荣花谢竟推排,

    闻健直须知觉悟,

    当来必定免轮回。

    “欲问若有如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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