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点呼叫指挥中心,观察点呼叫指挥中心!”

    通讯频道中突然传来杨牧晚轻声地请示:“抓捕现场条件不足,‘风筝’高度疑似暴露。”

    “C1C2组抓捕完毕,请指示。”

    这低温又紧张的局势看起来已经决不能再拖下去了,特情组的几位飞快交换眼神,李嘉诚心一横,按着耳麦刚要开口下令,却被苏不渔一把拉住:“不行!”

    “万一,是那小鬼在试探我们呢?”

    “C1,你能确定‘风筝’的状况吗?”

    杨牧晚触电般一僵,下意识撇过头,正撞上不远处潜伏在一大丛野生的榆叶梅中青年同样惊疑不定的目光。

    他们不能确认。

    苏不渔转头按下耳麦:“C1C2两组与B5组交接完毕后请朝西北方向速行,接应A1A2。”

    “可他们身后是山崖,山崖下是片已经沼泽化的天然湖泊,你是想让人从后突袭?!”

    苏支队一手夹着卫星电话,一手把李厅的杯子往他那儿推了推:

    “我又不是老年痴呆,怎么可能这么干。”

    ……

    车顶上的浅仓由川忽然说:“有人朝我们这边来了。”

    冷汗缓缓爬下都谈的脊背,他顶着左右两边不怀好意的目光又打了个哈欠。

    “……就是看上去不太认路。”

    由于指挥组没有给具体的位置,席萌一行人只能凭着大致的方向在松林里摸索,原本整齐的队伍排列很快就变得有些松散,他们在山脚下拐了个弯,有不少人往珲城方向驶去,看样子只是支巡逻队,正要回去休整。

    紧张的气氛缓缓消散在空气中,又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浅仓才放好望远镜,活动着手脚挪到车顶边缘。

    都谈看他从车顶上一跃而下,拉着他姐姐荷班的胳膊转身朝那幢烂尾楼走去,心脏才安然归位。

    虽然,这幢房屋连墙壁都还没来得及盖好,但不管怎么说,墙体也能挡挡风:

    “让他们把车开过来……”

    当栗原打开车门,都谈走进某个安全距离的霎那;也就在第一辆车点火的前一秒,远处突然嘭嘭嘭亮起无数警灯警笛。

    坡下的精锐不用指挥部多一句废话,无数黑衣特警从草丛中一跃而起,惊慌失措的毒贩把车窗降下,十多把冲锋枪口同时从窗口伸出,激烈的交火眨眼间响彻林区。

    如果此刻浅仓由川再拿望远镜向刚才方向看去,那他就会发现那行人一改之前的松散,正目标明确地向他们冲来。

    “我艹”

    栗原的第一反应自然是伸手去抓都谈这位前警察,颠茄更是从远处连放数枪。

    浅仓姐弟在混乱中也果断改变方向,朝山崖左坡的树林跑去。

    而都谈也不愧是被特情组从检察院手里截下的人才,他在特警起身的刹那,便匍匐在地滚进车底,又从这边踩着对方换弹夹的空隙滚进另一辆车的车底,快的像个陀螺。

    追他的子弹在车门上叮叮当当气急败坏地咬出几个小口,而他趁混乱一路畅通无阻地顺着地势滚下斜坡,直到安全着陆还毫发未伤。

    随后,都谈在坡底被一直跟在队伍最末尾的两名特警一左一右驾起,意思意思地扣上精钢手铐,迅速赶在席萌一行人上山前,从反方向下山把人带回离这儿最近的指挥车。

    车里坐着的,是被他一通半个废动作都没有的自救整得有点蒙的几位专家。

    以及淡定坐在转椅上,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显示屏的孔建军。

    都是熟面孔。

    等都谈进门刚坐下,他腕上还没被捂热的手铐就被赵处恭敬地拿钥匙解开,擦干净收好。

    车辆趁着夜色无声无息地往珲城方向开回。

    楼海濯和温礼带领特警骑着摩托车在山丘的中段拐了个弯,从灌木后直奔两位而去。

    不料,温礼在半道上刚察觉不对,就被埋伏在树上的天竹扑倒在地。

    与他同乘一辆车的特警惨叫着撞在树上,骨头清脆断裂的声音让在场的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身后,栗原配合地从几十米外一枪打爆摩托车的后置油箱,天竹接着点火,又顺势将差点摔晕的温礼挡在自己身前,一步一步朝浅仓姐弟的方向倒退而去。

    楼海濯本想从对方的视线死角突袭,而有所察觉的天竹当场就划开自己手上人质的喉咙,鲜血在刹那喷涌而出,唬得在场的人都不敢继续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浅仓姐弟头也不回地往树林里跑去。

    但本该抓紧逃命的两位在突然间也停住了脚步,在那树林里也车灯大亮的同时,远处的狙击手也扣下了扳机。

    天竹脸朝下趴在地上,鲜血汩汩将残雪和泥土浸染的污浊不堪。

    温礼被楼海濯一把接住,动作娴熟又冷静地开始紧急止血。

    姐弟俩熟得不能再熟的两位,笑盈盈地迎风而站,与往日不同的是,这回他们身后站着的是训练有素的特警。

    荷班的脸在车灯的照射下呈现出青灰色,她果断放下了枪。

    可还没等她把双手举起来,她那从来都不让人省心的弟弟又把手伸进上衣的口袋里。

    我方训练有素的狙击手自然是不可能等他把东西拿出来的。

    但倒下的人,并不是那姓浅仓的小鬼。

    枪响后,荷班闷声翻倒在地,胸前的布料很快被鲜血打湿,浅仓由川见状也愣在原地。

    席萌和花琹就卡着对方魂不守舍的那几秒,一左一右扑上去把人按在最近的那棵树上,将他的双手用电子手铐反扣在背后。

    一枚还未来得及拔下保险的手雷,在掉落的半空,被花琹一把接住,反手塞给防爆组的成员。

    尘埃落定的刹那,浅仓由川才七窍归位似的开始发疯,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就被手铐的电流击晕过去。

    那名倒霉的狙击手也正从三四百米开外的树上跳下,往这边狂奔——

    他本来也只想让对方失去行动能力而已。

    谁知荷班在这刹那,还下意识的将人护着要害往旁滚,就在刹那,子弹穿过层层树叶的遮挡,准确无误地扎入她的胸口。

    她在短短一分钟内就失去了心跳,而闻讯赶来的随队医生还在百来米外的雪地里艰难跋涉。

    一时间谁都没有动。

    冽风在林中尖叫,像是千万亡灵的欢呼。

    如果让现在还蹲在江边吹冷风的日本警部的野村安过来的话,他们就会发现,子弹当胸穿过的位置,与那名因为传递信息而惨遭杀害的线人死前的致命伤完全相同,一丝一毫都不差。

    这只能说天意昭昭。

    ………

    在医生的干涉下,那小鬼在十分钟后又悠悠地缓了过来。

    他在众目睽睽下并没再发疯,而是语气平静地冲着回来的三位一扬下巴: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们。”

    石南可不惯着他,当场回怼:“可能是因为我们上有警徽护体?”

    浅仓忽然笑了:“基地的结业考,也是因为它,你俩才能活下来,对吗?”

    中间的那个它,被说的又轻又慢。

    “你可别忘了,二十三条人命呢。”

    指挥中心里的各位表面不动声色,在暗地里都下意识地朝苏不渔的方向看去。

    而石南哪怕被人当众揭开疤痕,也仍旧面不改色:

    “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席萌说完便伏身钻进指挥车,与被两名万分紧张地押着对方往前走的特警擦肩而过。

    浅仓突然偏头,用中文朝她说了句话。

    两名压着他走的特警立刻变脸呵斥,让他住口。

    而被诅咒的当事人依旧面色平静,边摇车窗边见怪不怪地示意两位快走。

    她有别的重要的事需要关心,就比如说,当年和她一样从基地里出来的几位——

    两位被当场击毙,两位被捕,可剩下的那位现在究竟又在何处?

    指挥中心的各位也明白其中的利害,让到手的目标和三位回来的赶紧上车避避。

    车内,席萌和手腕骨折刚固定好夹板的邓湘颂互相打量:

    “怎么了?”

    邓湘颂在朝窗外张望两眼在确认她们周围暂时不会有人听到接下来的事实后,才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实话实说:

    “把嫌疑人往地上按的时候,动作过猛……然后就这样了呗。”

    她边说边觉得自己丢人,可上司并没有因此笑她的打算。

    而是动作仔细又轻缓地把她头发上的枯枝落叶摘掉,边摘边和她吐槽北方的冬天。

    已然放松下来的两位有说有笑,对黑暗里正在向她们靠近的危险浑然不觉。

    就在因为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但已无大碍的温礼,靠在朝她们这边驶来的医用越野车的后车窗,向她们微笑,席萌摇下车窗想说上两句时。

    也是察觉她心情不好就自觉回避的花琹和楼海濯在前一辆车上从远处发现什么,想通过无线耳麦提醒她的瞬间。

    石南的喉咙在众人的目光里爆开了一簇血花——

    这还是她凭着在尸山血海里摸滚爬打多年的直觉,在那0.0 1秒里为自己挣来的一线生机。

    本该打断她颈椎的子弹,从她的颈侧与左肩膀的交界处,倾斜地来了个小对穿,但即使这样,那枚专门的狙击子弹也够她喝一壶的。

    众人都像是被咒语钉在原地不得动弹,在一两秒钟后才反应过来。

    如果说刚才是几滴水掉进热油里,那现在就是一瓢冰水泼进了指挥中心的沸腾已久的炸锅。

    苏不渔起身,被他带倒的仪器和稀里哗啦的摔了一地,但此刻他也顾不上这些,失声道:

    “什么?!”

    邓湘颂边拿自己的衣服往对方脖子上那个堪称致命的出血口上捂,边控制不住地往下掉眼泪。

    青年感觉他的眼球要从搭档的伤口里长出来了,那些血在短短的时间里哺育出一个没有源头却不容置喙的事实。

    楼海濯和车里的三四位特警到最后硬是没拉住兔子,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身影隐没在树丛里。

    车上的医护人员也不顾自身安危,从车上跳下朝她这边冲来。

    可劝说声,尖叫声和小声的呜咽还是从她的世界里一一退场。

    席萌在短短两分钟内,已经听不清车外的人在说什么了,她仰躺在车后座上,只感觉到滚烫的血从喉管汩汩而出,部分腥甜的液体又反呛进她因为撞击而破裂的气管,意识也迅速开始模糊。

    可惜,模糊的世界并没有她想象当中的那么安静,本该被人押走的浅仓由川,似乎一直都在她耳畔喋喋不休地重复。

    “你死的一定比我早”

    一定

    比我早

    诅咒声逐渐和另一个早在八年前就已经因为向日本警方走漏家族内部消息,而被别无选择的她,枪杀的、被某个长老从贫民窟里掳来的少女死前的尖叫融为一体。

    那个被侵害,被迫怀上孩子的少女直到停止呼吸,都在用愤恨不屈的眼神死死钉着她。

    将她牢牢钉在十字架上,令她的灵魂在高处动弹不得。

    对方的腹腔里挤出许多鲜红暗红的血,没有成型的肉块和蛇,扭曲的颈骨从喉咙里穿出,点起一只血灯笼。

    她在恍惚间看到那名少女在半空中冲她什么情绪也不带的微笑。

    “对不起”

    “对不起”

    ……

    她徒劳地张嘴,却发不出一节完整的字音。

    那小鬼其实说得对:事到如今,谁也别想回头。

    谁也别想

    回头

    席萌就在这吵杂的人声中缓缓阖上眼睛,坠入黑甜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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