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知清凌凌的杏眸看着他,“大人不必多礼,夜色已深,大人还是早些回府歇息,待明日再来为父皇守灵。”

    他狭眸沉静,淡声答道:“殿中不可无人。”

    按照常理,今日该是雪知独自守灵。而她却因为身体不适而到寝殿歇息,可不就连累臣子替她守着了么。

    雪知雪白的脸蛋涨红,心中无比歉疚羞愧,讷讷道:“既然孤已经歇息好了,便可为先帝与先皇后守灵,大人安心回去就是。”

    “说来亦是惭愧,若是孤今日不曾晕倒,也就不必劳烦大人了。”

    她垂下眼睫,懊恼地皱着两道弯眉,忽听那人开口道:“殿下不必歉疚,今日所为,乃臣本分。既然殿下已至,那臣便先行告退了。”

    雪知道了声好,殿中烛火摇曳、昏暗不明,她看着晕黄的光描绘着男人的面庞。

    凤眸眸尾微微上扬,眸尾处还有一颗红色小痣,愈加衬得皮肤青白,此时他正在看她,深邃的眼眸似清澈潭水一般映照着她的脸颊。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境随心转,有容乃大。

    此人生得如无暇白璧,定然怀有一颗仁善之心吧!

    他转身正要离去,外头却下起了倾盆大雨,雨势比起昨夜只增不减。

    雪知见状,便低声道:“如此大雨恐路途不便,不如大人先暂居西偏殿……”

    谁知男人只是无甚感情地瞧了她一眼,不曾回答她的话,只是在蒲团上再次跪好。

    雪知抿了抿唇,挨着男人身侧跪下。

    雨越下越大,投落在门上的树影子摇曳,不时传来枝桠被折断的噼啪声。

    雪知微合着眸,有些干涩的唇间为父皇与母后默念着地藏经,尽自己的最后一点孝道。

    及至夜半,大雨转小,又慢慢停了下来。

    雪知熬得有些睁不开眼,正头痛欲裂、头脑昏沉之际,却被身边人捉住了手腕。

    “殿下,起火了。”

    雪知猛然惊醒,却见大殿一角冒起滚滚浓烟,耀眼的火舌炫耀自己的威力,顺着大殿之上的雪白布幔蔓延开来。雪知哪里见过这阵仗,立时手脚都软了下来。

    而身边跪着的男人却不见一点慌乱神色,慢条斯理地从衣摆处撕下两条布,借用供奉在牌位前的茶水打湿,递给雪知一条,“殿下以此布先蒙住口鼻。”

    雪知颤抖着手接过布条,勉强将口鼻蒙上,撑着软和的同面条似地一双腿跑到殿门处,可那大门无论如何都推不开。

    “此火乃有心之人为之,又怎么会让殿下打开门”,他低声说道,垂下眼睫,不知其所思。

    说话间房梁上便有细木挟裹着火星子不停地往下坠落。

    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雪知又哪能不急。

    纵使她也想去地下与父皇和母后团聚,但是也不想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她若死了,幼弟无人庇佑,大魏岌岌可危。

    她还不能死。

    雪知哭出声来,揭下口鼻处那已被火烤得干燥的布条,还要躲不停往下砸的木头,大声喊道:“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吗。”

    而大殿上的最粗壮横梁在火舌的侵蚀下苟延残喘,不知还能撑多久。若是它也跟着砸下来,大约今夜他们都活不成了。

    “不会”,他风轻云淡地摇头,笃定道。

    浓浓黑烟令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而就在下一瞬随着“哗啦”雨声,又是一场大雨至,就好像是约定好的要来救他们的一样。

    雪知受了惊,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建造观德殿时,通体采用木材,此时房顶被烧出巨大的洞,雨水顺势纷纷降落,落在雪知的脸上身上,还有心上。

    大火渐渐被雨水熄灭,宫人们闻讯匆匆赶来,负责宫内安全的皇城副使跪在雪知面前道:“臣来迟了,请殿下降罪。”

    皇城副使名叫卓峥,时常拉拢手下摸牌饮酒赌钱。

    此时他身上有股浓郁酒气,一闻便知他今夜玩忽职守,才没有及时发现观德殿起了这样大的一场火。

    小桃冲了进来,拿着白色罩衫替雪知披上,眼泪劈里啪啦地流个不停,口中呢喃着:“早知如此,奴婢便同您一起来守灵……要死也该是奴婢去死啊,殿下……”

    雪知怔怔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卓峥,却问身边立着的人:“依照大魏律法,皇城副使玩忽职守,险些酿成祸事,该当何罪。”

    “其罪当诛。”

    他不曾犹豫,沉声回答道。

    而卓峥一听此话,猛地抬起头伸手去拽男子的袍衫,哀求道:“今夜我真的没饮酒啊,裴相公,裴相公您快同殿下说说情啊!”

    裴隐看向那双脏而油腻的手,微微蹙起了眉头,不动声色地将袍角抽出,淡声道:“我帮不了你,一切还要殿下定夺。”

    卓峥见求裴隐未果,惊恐地流着眼泪,复望向雪知,哀嚎道:“臣真的冤枉啊殿下,求您明鉴啊!”

    雪知深深吸了一口气,怒气与委屈纠缠萦绕在她的心间。

    要原谅么,可是他险些害死了自己,险些害死了那位裴相。

    要不原谅么,可是她不忍杀掉一个与自己有一面之缘的人。

    雪知摸着自己身上已经湿透了的布料,发丝上的水珠滚落到她脖颈之间带来一片又一片冷意。

    最终她还是哑着声音道:“来人,先将皇城副使打入大牢,先帝丧期一过便行刑。”

    很快就来了几名宫人将嘶吼着的卓峥拖了下去。

    雪知不敢去看,索性闭上了眼。

    裴隐抬腿走了,小桃并一众宫人扶起雪知要回寝殿。

    雪知却不肯走,哀戚戚地望着那殿上被烧黑的牌位咬了咬唇,手指扣在手心肉里,力道太重,有鲜红血液流出。

    她就用这流着血的手抱起两个牌位,不顾宫人们的劝说,带回了寝殿。

    哪里都不安全,雪知要将父皇与母后守得牢牢的,他们才不会离开自己。

    -

    雪知如行尸走肉般回到寝殿,任由小桃心疼地替自己擦干身体。

    究竟是谁想要她死。

    就这么等不及要动手了么。

    小桃看她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也是后怕:“殿下,您日后不论去哪都得给奴婢带在身边。宫中竟如此人心险恶,奴婢哪里能放心您一个人呢……”

    雪知叹了口气,垂眸道:“带上你,也只会让你落入险境。”

    小桃忍着泪意,瓮声瓮气道:“不论如何,奴婢都要寸步不离地照顾您。所幸今夜裴相公也在,还能与您作伴,为您出谋划策。”

    裴相公?

    雪知恍惚了一瞬,记起卓峥曾称那清贵而又寡言的男子为裴相公。

    那他便是当朝宰相了……

    不过他难道是能掐会算么,不然怎么就知这场雨会救下他们二人……

    她问小桃:“他叫什么名字,何时官拜宰相的,你可知晓?”

    小桃抿唇道:“奴婢只听小宫人道裴相公单字一个隐,名唤裴隐字慎之,其余并不知晓。不若待巴海回宫,奴婢去打听一番。”

    雪知说也好,喝了口热茶,四肢百骸终于暖和了起来。

    夏日里天亮得早,待雪知沐浴更衣后,天色已透出亮光,巴海恰在此时归来。

    他还没进宫,便听闻观德殿起火之事,心有戚戚,匆忙回宫复命,眼下见雪知只是手上受了些皮肉伤,心也跟着放了下来。

    “奴婢给殿下请安”,巴海弓腰行礼道,“奴婢失职,还请殿下责罚。”

    雪知说:“此事并不怪你。不过观德殿无故起火,也该好好查探一番。”

    巴海道是,犹豫了片刻疑惑道:“观德殿门外当有宫人把守,怎会如此呢,现在奴婢就去将他们捉来,好生审问。”

    雪知揉了揉发痛的额角,蹙眉道:“暂且不急此事,终归人皆在,并不会跑。观德殿大火,已无法用来供奉先帝与先皇后的牌位,还是要找个妥善之地才是。”

    巴海点头,并不紧张,“观德殿旁有一宁德殿,距离并不算远,镇日里亦闲空着。奴婢想着若殿下应允,不若将先帝与先皇后的牌位供奉于宁德殿。”

    雪知哪里认识宫中各殿,自是巴海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你不是说,要差遣个机灵的去跟着班太医,怎么自己去了”,雪知掀起眼皮子看着他。

    巴海依旧虾着腰复命道:“回殿下的话,奴婢思来想去不论派谁去都不放心,便自己先去探探究竟。结果的确发现班太医与贤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宜桐有往来,似是相识。”

    “他们都做了什么?”雪知问他。

    巴海答道:“只是说了两句话而已……不过也算个疑点子了吧?”

    在他们眼中,此事是个疑点。

    但换在旁人来看,两人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证据。

    雪知嗯了一声,又问他吴太医家中究竟如何。

    巴海说:“吴太医昨儿闹了腹痛腹泻,一整日皆在东司里头,脱了力。奴婢去时,人正在床上躺着,面如金纸,恐怕时日不多了……”

    雪知心中骇然,只能垂下眼睫先收敛眸中情绪,不想被巴海看出端倪,又听巴海说:“不过吴太医曾常为袁贤妃娘娘请平安脉,早已将其身体状况整理成册。奴婢斗胆,从吴太医处取得此册,献给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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