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里,老梨树轻轻摇摆。

    李斯言盘腿坐在树下,不多时就白了头。他警惕地注意周遭的声响,一日不能将罪证带出城,他一刻也不能松懈。看一眼慢腾腾收拾行李的小寡妇,再一次催促她快些。

    “京城什么都有的卖,老旧的物什就不要带了。”

    “晓得了。”

    见小寡妇嘴上应着,转头又跑进屋里把那些不值钱的破烂东西装进马车,李斯言再次皱起眉。

    待看见她连缺了口的破花盆也要带上,李斯言忍不下去了,起身道:“马车装不下了,这些先放着,以后差人来取便是了。”

    “这可是夫君最喜欢的花盆呢。”楚盈曦小声嘟囔了一句,见李斯言脸色快要崩不住,便放下花盆,抱起一旁的栀子花,“这是夫君亲手为我种的,一定要带上。”

    李斯言咬了下牙根,再拖下去可就要忍不住发火了。于是,趁她将花盆放上马车的空隙,快速锁上破木门。

    “等等,还有……”

    不容小寡妇多说,李斯言一把将她扛起,塞进马车。

    这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城门口,出城的队伍长如游龙。凡是孤身一人的男子全都被带走,其余人也要搜查才可放行,以他们搜查的速度,恐怕到天黑也出不了城。

    李斯言看一眼坐在车里四处张望的小寡妇,交代她:“一会儿无论我说什么,你莫要吱声。”

    “晓得了。”

    李斯言使了银子,城门守卫便安排他插队。搜查的见车上都是些破铜烂铁,什么竹椅花盆破棉被,看起来就差门板没拆下来了,这种一看就没油水的,挥挥手就放他走了。

    李斯言心中大石落下,立即驱马赶车。

    出了城门,一路向北,一口气也不停歇。直至天黑,停在一个小镇的客栈门口。

    “还好吗?”李斯言见小寡妇虚弱地靠在车壁上,知她在车里颠得不好受,扶她下了马车。

    客栈简陋,饭菜也不合口,李斯言见小寡妇没吃几口,安慰道:“忍几日,到了京城便好了。”

    她放下筷子,说:“我要沐浴。”

    李斯言:“我叫小二打水来。”

    “要干净的新浴桶。”她又说。

    知她爱干净,李斯言也没多说什么,无非加点钱的事。只是他没想到,新浴桶拿上来,热水也打好了,她赶他出去看门。

    李斯言耐着性子哄道:“哪有丈夫去外头看门把风的,不成体统。”

    “我们还没正式拜堂呢,不算夫妻,你快出去。”

    “不成。”李斯言带上她便是要和她假扮夫妻好掩人耳目的,他要是避嫌去外头,不就惹人怀疑了么。

    “我是正人君子,不会偷看,你只管洗便是。”

    “好吧,你长得像我夫君,应当也坏不到哪里去。”

    她一句话,气得李斯言要吐血。他李斯言的品貌京城谁人不知,还得借一个粗野乡夫的光不成。然而更生气的还在后头,这小寡妇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串铃铛来。

    “你要实在不肯去外头,那就委屈你在这儿坐会儿。哎,你不要动啊。”

    她竟还想用铃铛绳捆他手脚!

    李斯言何时受过此等羞辱,他捏住小寡妇纤细的手腕。

    “夫君说了,女子名节重要,不然唾沫星子会淹死我的。”

    她凄哀望着他,泪珠滚落下来,砸在他手背上。李斯言忽而想起那天晚上,寂静的夜色里周遭邻居议论着她如何不堪。

    “我轻轻绑,不会弄疼你的,好不好?”

    她软声说着,泪水蓄满眼眶,强忍着却还是掉下来。

    她又说:“我很快就洗好,不会很久的。”

    李斯言望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烦躁气闷,松开手。

    他甩开手的力道大,她不慎跌坐在地,手里的铃铛发出一阵脆响。蓄满泪水的眸子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推我!”

    “我不是……”

    “夫君说,打女人的男人不是好东西,不能嫁。”她爬起来,边抹眼泪边说,“我不跟你去京城了,我要回家。”

    李斯言一听,急了,“方才是不小心,我从不打女人,你不要误会。”

    见她要收拾东西,只得道:“你不是要沐浴吗?再不洗水就凉了。”他抽走她手里的铃铛绳,自己在手腕上捆一圈,“我就在外间,不会偷看的,你放心洗就是。”

    好说歹说,人终于不哭了,也不提分道扬镳的事了,李斯言坐在外间的圆杌凳上,叹了口气。

    “脚也要捆起来。”她说。

    行,手都绑了,还差脚么。李斯言自己动手。

    “你坐着不要动哦,我很快就洗好的。”她还把其余凳子搬来,把他围在圈子里。凳子不够,就搬了花盆来凑数。

    这下,李斯言彻底没脾气了。

    过了会儿,里面传来水声,还有她小声嘟囔的声音,“忘了,眼睛该蒙上的。”

    李斯言气笑了,就算蒙了眼睛又如何,这点障碍就想困住她,他要是起了歹心,她跑得了?

    蠢妇。

    想到这些都是她那个短命的夫君教的,李斯言又在心里将他骂了一通,竟教些没用的。

    水声起起落落,李斯言的火气也渐渐散了。

    望着窗外,夜色悄无声息落下,嘈杂的客栈也陷入沉静。

    忽而,房间里亮起一点光亮,李斯言回头看去,小寡妇已经穿好了衣裳,手里正拧着湿润的头发。

    她也望过来,笑着说:“我就说很快就洗好的。”

    刚沐浴过,她身上带着些水汽,像出水芙蓉般清丽出尘,眼眸水润澄净,虽有些傻吧,但到底心不坏,甚至有些可怜。李斯言这般想着,也就不跟她置气了。

    可是,这个小寡妇总是能气到他。

    她抱了一床被子放在窗边的木榻上,“晚上,你睡这里罢。”

    “凭什么?”李斯言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头昏脑胀,就想等她洗好了,去柔软的床上躺下歇会儿。

    李斯言扯了碍手碍脚的破铃铛,踢开凳子。心里想着,不能太惯着她,得叫她知晓谁为尊,谁为卑。

    “铃铛绳你不要乱扔啊。”楚盈曦捡起铃铛绳挂在门后,“夜里,你不要睡太死,听见铃铛响了,就赶紧推开窗户跑,晓得吧?”

    李斯言怔住。

    他以为她是自私自利的,霸占了床,让他去睡硬梆梆的木榻。

    “听见没?”

    李斯言垂下眼眸,淡淡应了一声。

    “那我们早些安歇罢。”

    她坐在床边,从包袱里又掏出一串铃铛绳,绑在床柱子上,仔细绕了好几圈,还从外头试了试,确保不管从哪里都钻不进来。她才爬上床,嘴角边噙着满意的笑容。

    李斯言背靠木榻上,就这么静静望着她,没在心里嘲笑她愚蠢。

    她摆好枕头,铺好被子,倚在床柱上一下下梳理着发丝,对上他的视线时,歪着脑袋问,“怎么了?”

    他终于发现了一个事实,她和他后院的女人不一样,她不讨好他。就算她跟着他去京城,就算要“嫁”给他了,她也没把他当作“天”。

    李斯言胡思乱想的时候,她下了床,朝他走来。

    不知为何他心里慌了一下,转瞬即逝,太快了他没放在心上。对待女人,他总是占据上风的,所以当她看着他缓缓走来时,他也望着她,甚至从她漂亮的脸蛋,移到她浑圆的□□,纤细的腰身,再往下……

    她已走到他身前,在木榻边坐下,抬手放在他额头上。

    “发烧了吗?”

    她的嗓音轻柔,手指也温软。

    李斯言喉结微动,望着她的目光渐渐发热。

    “不要忘记换药。”她起身将伤药拿来。

    李斯言回了神,抬手去接时,鬼使神差地拂过她手背。

    她瑟缩一下,抬眸望他。

    对上她防备警惕的神色,李斯言下意识道一句,“对不住。”

    她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回到床上却放下了纱帐。

    她侧身躺下,轻薄的纱帐遮不住她姣好的身段。李斯言无所顾忌地打量着,像看自己后院的女人一样。

    这晚之后,他待她便不同了。

    ……

    每到一处落脚,他便叫人打水上来。

    不用她说,他会自觉拿了铃铛绳束缚手脚,等她沐浴好后,用内力帮她烘干头发,再让她帮他换药。

    起初她不太愿意,可只要他静静望着她,她便心软了。虽然上药的时候笨手笨脚的,总会不小心按在伤口上,但她慌乱的模样令李斯言心情愉悦。

    回京的路程遥远,倒也不那么枯燥难捱了。快到京时,李斯言才收了逗弄的心,全神戒备。

    在进京的前一晚,他独自出了客栈。怕小寡妇乱跑,还特意嘱咐,他未回来前,不得出门。

    楚盈曦笑着答应他。

    在这近一个月的相处,也将李斯言的性子摸透了七八成。

    跟他谈情啊爱的,他一定嗤之以鼻。女人对他而言,走肾不走心,若要他走心,那必然是有利用价值的,才能让他屈尊降贵。

    楚盈曦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伸了个懒腰,走肾不走心也挺好的,可你干嘛非招惹女人为你走心呢。

    她幽幽叹口气,等待着黑夜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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