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施泽雪是被冷醒的,她感觉到有冰冰凉凉的东西贴着她的肌肤,拂过她身上的伤口。

    她睁开眼,莹白的花瓣遮盖了她部分的视线,在月光下泛着缥缈的白光,摇曳时如梦似幻。转过头时,有些花瓣贴上了她的脸颊,带来冰凉的触感,眼前浅色的花茎被月光照得无比透亮。

    月光?

    小施泽雪拨开面前的花枝,入目是墨色的天空和一轮皎洁的弯月。

    天黑了!

    她噌地一下坐了起来。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司马复的身影。

    哥哥呢?难道被他们带走了?

    低头思索时,小施泽雪却发现自己手背上的伤痕都不见了。

    白皙细腻的皮肤上再也没有了因常年和人打架、没有涂抹好的伤药而留下的伤痕,她再检查身上其他的的伤口,发现都愈合了。

    女孩看着环绕在她周围的冰凝花,问:“是你们帮我治好了伤吗?”

    回应她的是一片摇曳的莹白花海。

    “谢谢你们。”女孩伸手轻轻抚摸她身旁的一株开得正盛的凝霜花。

    “不过我得走了。”她得回去和母妃报平安,还得找哥哥。

    小施泽雪一股气跑回了她们的住处,却发现久卧病榻的端妃正倚着门等在门口,深情担忧。

    “母妃!”

    女孩一头撞进端妃的怀里。

    端妃回过神来女儿已经紧紧抱住了她, “雪儿……”

    她低头看见小施泽雪沾着血污的衣裙,细细打量时没有发现伤口,松了一口气。

    端妃总是温和的,安宁的,她问:“又和人打架了?”

    女孩想都没想,摇头说:“没有。”

    端妃笑了,“你看看你的衣裳。”

    小施泽雪这才退开,低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衣服,突然心虚了起来。这次回来得晚了,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突然意识到什么,她抬起头试探着问:“母妃,你都知道了?”

    “哪能瞒得过我呢?”她虽然久卧病榻,但她仍是那些侍女真正的主子,她想知道什么,她们不会瞒着。

    她心疼女儿的懂事,心疼她遭遇的那些事,但她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因为深知自己无法长久地陪伴女儿,雪儿必须尽快成长起来,往后才能靠自己生活下去。

    “母妃,你不生气吗?”小施泽雪虽然调皮任性,但是却很怕母妃生气。

    “雪儿是为了保护母妃和自己,母妃怎么会生气呢?雪儿做的很好。”端妃温柔地摸了摸小施泽雪的头。

    “母妃对雪儿最好了。”女孩又紧紧抱住了她。

    突然想起还没看到司马复,小施泽雪立刻松开端妃,着急地问:“对了母妃,哥哥回来了吗?”

    端妃温柔地笑了,“你哥哥早就回来了,他说你和人打架受伤了,在冰凝花圃留下来治伤。”

    昭国皇室都知道,冰凝花是上好的治疗外伤的材料,只是端妃和婉嫔都没有机会分得冰凝花制成的玉肌膏。虽然冰凝花就在皇宫里种着,她们也不被允许摘一朵,但是在花圃观赏是没有关系的。

    “你没有摘花吧?”端妃问。

    “雪儿没有。”小施泽雪摇摇头。

    “那就好。你哥哥早就休息了,你也快去沐浴更衣。”

    小施泽雪没急着走,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母妃,哥哥也受了伤,怎么不留在花圃呀?”

    “你哥哥说不喜冰凝花的气味。”端妃解释道。

    然而司马复对她说的原话不是这样——他身上也有血污,但没有雪儿这么多,听她问时,只是神色平淡地说:“端妃娘娘,冰凝花的味道实在令人恶心,我在那里待不下去。”

    那时端妃愣了很久的神。

    小施泽雪点点头,“我知道了,那雪儿这就去沐浴。”

    端妃温柔地笑着,道:“去吧。”

    “沐春姐姐,麻烦扶母妃进去休息。”小施泽雪路过端妃身后的侍女时说。

    “是,小殿下。”

    为了区分十二皇子和十七公主的称呼,司马复来了之后她们都称小施泽雪为小殿下。

    “娘娘,咱们进去吧。”女孩走后,沐春过去扶端妃。

    “嗯。”

    回屋时路过司马复的房间,里面已是漆黑一片,端妃盯着他的房门看了很久,她在想她当时收养司马复究竟是对是错。

    终究是叹了一口气,但愿他以后不会对雪儿下手吧。她看得出来,这个孩子对皇室有怨,眼中的煞气靠冰冷的神情也不能淡化。

    “娘娘,怎么了?”沐春出声问。

    端妃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

    也许是她忧虑过重了吧,孩子年纪还小呢。

    后来过了一段相对安宁的日子,皇子皇女门几乎不会再上门来找小施泽雪的麻烦,偶尔在路上遇到了,也只是冷眼相望。

    或许他们觉得十七公主得罪了三皇子,以后不会有好日子过,他们没必要和一个废人较劲;又或许那次小十七被打得太惨了,他们良心发现,不好意思再欺负她了——虽然没有三皇子的时候,被欺负的一般都是他们。

    总之,在那一段平静的岁月里,端妃母女和少年司马复一起的生活意外地温馨平和。

    偶尔身体状况好的时候,端妃会坐在某处给他们讲昭国的历史,讲各国的民间故事,有时也讲术法。大多数时候,原身会挨着端妃坐,司马复或站在一旁,或坐在离她们一段距离的地方听着。

    恍惚间,施泽雪看到了那段端妃给小施泽雪和少年司马复讲朱雀锁的记忆。端妃眉目温柔,正好的阳光散在她的侧脸上,减弱了她身上的病气,小施泽雪抱着她的手臂靠在她肩上,司马复站在一旁。

    施泽雪曾为了想朱雀锁的来历而想起过这段记忆,然而这一次,那道原本模糊的身影和少年司马复逐渐重合在了一起。

    难怪她始终看不清记忆中那人的脸,她记得原身幼时的所有记忆,唯独失去了关于司马复的一切。

    人生总是瞬息变化,那段温馨平静的时光没有维持多久。

    嘉靖二十三年,端妃薨逝。

    那是夏日的一个晴天,屋外的阳光很暖很暖,光线照进屋内将被子也晒得很暖很暖,然而小施泽雪跪在床边,紧紧握着母妃已经凉透的手。

    一向能言善辩的她此刻却一句话都没说,她也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盯着端妃没有任何痛苦神情的脸,似乎在期待眼前人下一刻就会醒过来一样。

    少年司马复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打扰,他的脸在房间中的光影交错中,中看不见神情。

    良久,小施泽雪松开了端妃的手,她终于意识到,无论她的手有多暖,外面的阳光有多灼热,都再也无法将端妃冰冷的身躯捂热。

    她抬头看向司马复,脸上是一片淡漠。没由来的,司马复却知道,她在悲伤。

    “哥哥,我们一起吧。”像是乞求般,小施泽雪低下了头,声音轻得像是来自遥远的天边。

    “嗯。”

    司马复没有多说,他们这个时候莫名地很有默契。

    多年后,成为昭国皇帝的司马复很难清楚,他当时面对她们,究竟怀了怎样的心情。他明明厌恶她们,厌恶病殃殃的、说话总是有力无气的端妃,厌恶天资优越、他总是比不过的,总是叽叽喳喳围着他吵的十七公主。

    但是那一天,他也许确实感受到了悲伤,那是从他的母亲婉嫔死后他再没有感受过的情绪。

    端妃长眠于地下之后,九岁的施泽雪跪在她的墓碑前跪了很久,这个时候她安静地不像她,那副平静又默然的表情一直挂在她脸上。

    和她一样的,司马复的表情也同样冷静得可怕。出殡那天见过他俩的皇室都觉得他俩简直铁石心肠,天生一对。

    那是至亲之人的离世啊。皇室之间虽然情感淡漠,但到了这时候,怎么会有人真的完全无动于衷?

    怎么会有人自始至终,没有掉一滴眼泪。

    小施泽雪跪了很久,久到夜幕降临,星辰挂满了天穹,墓地周边虫鸣声声,蛙叫不绝耳。

    九岁的施泽雪跪了多久,十五岁的司马复就在旁边站了多久。

    天黑之后,许是觉得虫鸣过于聒噪,他离开了墓地,在这期间两人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

    从小到大,原身从来没哭过,即使是当初三皇子将她的腹部刺穿,后来又被人一剑穿心,直到她一生的尽头,她都没有哭过。

    她并非年纪太小而不懂死亡就是永久的离别,而是在母妃去世之后的瞬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这世上不会再有这样一个人,即便她任性胡为,总给人添麻烦,也仍会温柔地给她讲故事,温柔地摸她的头,给她梳发,给她整理乱了的衣衫,也不会再有这样一个人,即便疾病缠身,却将自己的水灵根生生截断,将一半融进她的火灵根里,小心翼翼地藏起她朱雀血脉的真相。

    她知道她为什么放任她和别人打架,从不劝阻,只是让侍女给她准备好伤药,她也知道她收养司马复,其实是为了她。

    她想告诉她,她想要的庇护,她可以靠自己得到,但她也希望能有人长久地陪伴她、保护她。

    但是她在临终前却告诉她,“不要太相信你哥哥。”

    “为什么?”从来都无条件相信哥哥的她不理解。

    那人只是摇头。

    因为那最后一年的相处让她知道了,司马复这孩子或许就是一个冷心的人,不会和她们产生多余的感情,她知道对于至亲之人的离世,没人能那么容易释怀。更何况,婉嫔的死,不得不归咎于他另一个至亲之人——他的父皇。

    逐渐了解司马复的她,却仍然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对他,她并不怪他,也希冀自己能够弥补他失去母亲后的创伤,哪怕只是微小的一点。

    她看见他时,就像是看见以后的雪儿。

    但她最后仍然要告诫女儿,他并不值得依赖,他并不把你当亲人。

    尽管那对九岁的孩子而言,无异于信仰崩塌。

    嘉靖二十三年,在一个温暖的、喧闹的夏夜,只有九岁的施泽雪失去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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