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斗骑在马上,一路飞奔到了萧府西角门,猛勒马缰绳“吁”了一声。那骏马人立而起,长长地嘶鸣了一声。墨斗身子一跃下了马,一位门子眼尖早已经跑了过来,讨好道:“小爷又去哪儿耍子去了?满身大汗的。”墨斗丢下一句“出城了”,快步跑了进去。穿廊过院,直接来到萧迟的房门前,推门闯了进去大喊道:“萧迟!有消息了!”

    萧迟斜趟在一张凉塌上,一手拿着一把精致的小刀,一手拿着一截木头,像是在雕刻一个木人。木塌下面落了一地的木屑。听到他的声音,萧迟一骨碌翻起身来,急道:“你快说她怎么样了?”墨斗四下望了眼,看到桌子上的茶壶,气喘吁吁地道:“先容我喝口茶。半天没喝水,嗓子都冒烟了。”咕嘟咕嘟连着灌了几杯。

    见他又要提茶壶去倒,萧迟一把夺下他手中的茶碗,急慌慌道:“你是渴死了,我是急死了!先说完再喝不迟!”

    墨斗喘了口大气道:“眼下路家的人都歇在土楼村,过了蛇王岭再沿着官道走上百余里就到了。他们没有去离阳城,已经在那里待了好几天。哦,我差点忘了!路家大小姐安然无恙,毫发无伤!这下你放心了吧?”

    萧迟心里的一块压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忽又道:“他们不是要去离阳吗?怎么在那土楼村倒停驻不前了?”墨斗反问道:“遭遇了那帮山匪,路家死伤了好几十人,他们还能安然上路吗?”萧迟顿时陷入了沉默,面色凝重。

    “墨斗!赶紧备两匹快马,我们赶去土楼村!”墨斗站着未动,犹豫了一下才开了口:“萧迟,就算我们到了土楼村,也见不到路姑娘。”萧迟疑惑地望着他道:“为何?你是说她此刻不愿见我?”墨斗道:“她是没空见你。路家老爷前日咽了气,今儿刚好出殡下葬。我离开村子前听村里的人说,路家上上下下都去了路家祖坟了。”

    萧迟心里“咯噔”一声,她原本自小就失去了母亲,养成的古怪性子又不受族人待见。如今父亲又没了,以后可要靠什么活下去呢?萧迟沉声道:“你可知道路家祖坟在何处?”

    墨斗走到他面前,郑重其事道:“萧迟,你可要想清楚了。那是路家祖坟,如今路家老爷的棺椁正在入土下葬,到处都是路家的人。我俩若是一不小心被人认出来,只怕就地活埋了也说不定!”

    萧迟默然道:“你放心,我知道轻重。到了那里,我就远远地瞧她一眼,然后就回来。”墨斗望着他的神情,一咬牙道:“好吧!我也只能舍命陪你了!你换身衣裳,我去备马!西角门等你!”前脚刚要出门,萧迟补充道:“准备两样祭品带着,也算我的一点心意。”墨斗应了一声。

    萧迟挑了身不显眼的常服换上,快步来到西角门。只见墨斗已经等在那里了,二人骑上快马飞奔而去。待到出了城门,墨斗扬声道:“你听说了吗?西跨院那边出事了!”萧迟漠不关心道:“能有什么事?莫不是跟我母亲又吵起来了?这帮人闲着没事就是斗嘴皮子玩儿,比我还无聊!”

    墨斗道:“是二小姐失踪了!已经两日了,老爷一直瞒着不许私下议论,在派人四处寻找。可是那帮下人嘴巴哪能闲得住,早就传开了!”

    “你再说一遍!谁失踪了?”萧迟赶忙勒住了马缰绳,坐骑停了下来。墨斗也慌忙勒马,正色道:“是二小姐!听说整个鹅城都翻了一遍,愣是不见人!如夫人已经急晕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呢。”

    萧迟愣愣道:“我说这几日怎么没瞧见二姐姐的身影呢。前几日见她还满面春风的,怎们好端端的会失踪了呢?”

    墨斗望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萧迟命令道:“有话就说!不然我回去就告诉老爷、夫人,说你撺掇我出城。”墨斗一副百口莫辩的表情,无奈道:“现在各种离奇的说法都有。有人说是夫人嫉妒萧沈氏当了如夫人,暗中派人将二小姐撸了去打压对方的气焰。”

    “可恶!这帮下人坏透了!专门喜欢在背后搬弄是非!”墨斗附和道:“我也觉得有点离谱。虽然夫人平日里严厉、强势了一点,但还不至于使出这种手段的。就算那萧沈氏当了如夫人,毕竟是小门子小户出身,丝毫威胁不到夫人的正室地位。”萧迟闻言瞥了他一眼,墨斗赶忙掩口住了嘴。

    萧迟喊了声“驾”,猛踢马肚子,绝尘而去。墨斗也连忙追了上去。策马狂奔了一个多时辰,荡山的轮廓已经依稀可见了。墨斗骑在马上,大声叮嘱道:“萧迟!待会儿到了我们要离的远远的,万万不可被路家的人瞧见。他们如今正在火头上,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萧迟回了句“啰嗦”,继续夹马加快速度。

    又跑了一程,远远可见一群披麻戴孝的人影,显然就是路家祖坟了。二人下了马,墨斗将马拴好,四下望了望道:“我们从南边绕过去,躲在那几座埋的较高的坟茔后面,应该可以瞧见路家大小姐的。”萧迟点了点头。二人猫着腰,在乱坟堆里钻了一阵子,来到地势较高的地方。二人藏在一块墓碑后面,露出头向路家祖坟那边望去。

    只见人群在一座新坟前跪着,显然是路家老爷的棺椁已经埋进去了,上面洒满了白色的火纸。坟前立着的招魂幡随风摇曳,喇叭、唢呐吹出的哀乐声声入耳,响彻云霄。

    天空中阴云密布,仿佛也被这哀婉的氛围感染了。萧迟向前探着头,在一群披麻戴孝的人群里发现了路阮,对方一身雪白的孝服,跪在几位长者后面,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墓碑的方向。她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并未像身后的那些人声嘶力竭地大哭或者低声抽泣,如一个毫无表情的木人一般。

    耳畔传来墨斗的小声嘀咕:“乖乖!这位路家大小姐还真是性情古怪,自己的亲爹死了都不哭一声!八成跪在她身后的那些路氏族人都在小声议论呢。”

    萧迟扭过脸剜了他一眼,低声道:“你懂什么!路姑娘性子冷傲,喜怒不形于色,心里一定也是伤心极了。大喜大悲到了极点,往往脸上是毫无表情的。那些表面上嚎啕大哭的,说不定只是哭给活人看的,未必就是真情流露。”墨斗听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萧迟两手扒在墓碑沿上,探着头不再言语,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墨斗见他表情严肃,立刻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全神戒备,生恐他一个情不自禁跑过去,那可就糟糕了!

    好半晌,见他毫无动作,只是一动不动地维持原状,墨斗才稍稍放下心来。萧迟自怨自艾道:“你放心,我不会冲过去的。我只恨我自己无能!当初没能阻止翻身局。否则她也不会落到如今家破人亡的境地。”话毕握紧拳头狠狠地砸了墓碑一拳。

    墨斗吃了一惊,赶忙机警地四下看了看,确定安全后才安慰道:“萧迟,这不能怪你!我听我家老爷子说起过,萧、路两家的仇怨深了去了!不是有那么句话嘛:同行是冤家。萧、路两家的祖上都在鹅城经营赌坊生意,势力难分伯仲,最终形成了两家独大的局面。两家祖上三代以前就开始勾心斗角了。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仇恨越积越深。两家的当家人都把以吞并对方为人生的至高理想。所以说两家迟早要见个高低的。凭你小小年纪,一个人又怎么能阻挡得了两大家族的纷争呢?”

    萧迟没有回应,又恢复了之前的表情。墨斗的目光也扫向了祭奠的人群,忽觉头顶被什么细小的物事砸了一下,触手一摸,才发现是雨滴。

    不知何时,天上落雨了!墨斗道:“我们回去吧。要落雨了!”萧迟站着没动,依旧保持先前的姿势。

    没一会儿的工夫,雨下大了起来,静悄悄的,生恐被人发现似的。墨斗看见祭奠的人群动了,然后开始逐渐离去。不多时坟场里只剩下了路阮和瓶儿。燃烧的火纸已经被雨水浇灭,苟延残喘地冒着最后几丝青烟。

    地皮已经湿透,坟场周围弥漫着一股湿哒哒的气息。墨斗急道:“萧迟,我们回去吧!你若是淋了病,给老爷、夫人知道了,那可不得了!”

    萧迟的头发已经被雨水打湿,满脸湿漉漉的,木然道:“墨斗,我要在这里陪着阮姐姐。他如今家破人亡,父亲又没了。我淋点雨又算得了什么呢。”墨斗急得什么似的,将自己的外衣脱了撑在他头顶遮雨。

    “拿开!”萧迟的语气生硬,不容人拒绝。墨斗无法,只得将外衣拿开。雨势渐渐急迫起来,地上已经起了水。

    远远望去,路阮、瓶儿二人依旧孤零零地跪在那里,成了两尊纹丝不动的“雨人”。不远处的荡山被风雨裹挟了,蒸腾出一团团的白汽,呈现出一种雾蒙蒙的景象,愈发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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