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冰清手持一把团扇，在闺房里踱来踱去，一副坐立不安的表情。丫鬟烟翠立在一旁，好奇道：“大小姐，你这两日怎么了？总是心神不宁的。是不是因为与萧家少爷的婚事？”洛冰清瞄了对方一眼，脸上略显稚嫩，还未完全长开。虽说年岁不大，也服侍自己四五年了，算是她的贴身丫鬟。
烟翠望了眼房门的方向，迈步走到洛冰清身旁，低声道：“大小姐，先不管老爷与夫人，你自己心里对这桩婚事是怎么想的啊？”洛冰清走到花架旁，给一盆兰花轻轻地打着扇子，无奈道：“我是怎么想的重要吗？根本不会有人理会的。儿女的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做主的。”
烟翠一时没了话，洛冰清忽道：“好久没瞧见凝妹妹了。我去她房里瞧瞧她在做什么。”烟翠赶忙劝道：“大小姐，还是不要去吧。夫人不让你见她，说是嫡庶尊卑有别，让你不要去她的房里。”洛冰清犹豫了一下，道：“没事的。这个时间母亲在午睡，我们趁她醒来之前回来就行。”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穿廊过院，来到一间房门前。洛冰清道：“不知凝妹妹午睡了没有？”烟翠道：“我去敲门。”人已经到了门边，轻轻叩门：“二小姐，大小姐来了。”房内像是有人应了一声，随即房门开了。洛冰凝走了出来，洛冰清冲烟翠道：“你就在门外看着，我与凝妹妹单独说说话。”烟翠点了点头。
姐妹二人入了房内，洛冰凝俯身施礼：“大姐姐安好！”洛冰清赶忙扶起她，道：“你我姐妹之间就不要这套虚礼了。”洛冰凝缓缓起身道：“你为嫡女，我为庶女，礼节还是不能废的。否则外人瞧见了该笑话我不识礼数了。”
洛冰清不再跟她纠缠这个，拉着对方坐了下来，然后仔细地打量着对方，眉眼之间与自己有几分相像，脸上却戴了一层轻薄的面纱，将鼻梁以下全部遮住了，反倒增添了几分朦胧的神秘感。
“这面纱好漂亮！不过有些美中不足，当中间的地方应该绣一朵淡淡的小花，这样才不会显得单调。妹妹戴了面纱，人变漂亮多了。”洛冰凝面无表情地道：“姐姐休要取笑我。我才不愿意戴这劳什子呢，夏日里闷得很。无奈天生一副脸面，不想戴也不成了。”
洛冰清手拿团扇向对方扇了一下，一股凉风送了过去，吹起了对方鬓角的秀发。她不以为然地道：“妹妹，这是你自己心里想不开罢了。不过就是一丁点胎记而已，白璧微瑕，丝毫不影响你的容貌啊。你就把它想成是小娘馈赠给你的特殊礼物。”罗冰凝默然道：“明明就长在脸上，那么显眼的地方，怎么可能不影响呢？”
“换做是我，我就会坦然接受。反正我觉得蛮特别的。”洛冰凝反口道：“它没有长在你的脸上，你当然可以这么说了？”话一出口，又觉得话说重了，想改口一时又不知说什么，面色非常尴尬。
洛冰清并没有生气，换了话题道：“你听说了吧？”洛冰凝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故意反问道：“听说什么了？”洛冰清起身走过去，拿团扇敲了下她的脑袋，生气道：“还跟我装！信不信我把你的面纱扯下来！”洛冰凝赶忙侧着身子，两手交叉护住面门，讨饶道：“姐姐饶命！妹妹知道错了。”
“这还差不多！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洛冰凝打趣道：“那还犹豫什么！自然是风风光光嫁入萧家，做你的少夫人呀。我可是知道，你们二人在院子里品茶花，有说有笑的。如今马上又要结为伉俪，以后花前月下就可以日日品茶花了。”洛冰清放下团扇，上来就要扯她的面纱。洛冰凝赶忙躲了开去，讨饶道：“姐姐饶我，妹妹再也不敢胡说了。”
二人在闺房里你追我赶，洛冰凝喘着气道：“姐姐赶紧停下。若是给老爷、夫人瞧见你追我赶的，那可了不得。”洛冰清一听，方才作罢：“算了！今儿姑且先饶了你！人家心里烦闷，拿你当个知心人跟你说说体己话，你还一味的取笑人家。早知我就不来了。”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这桩婚事你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嘛？这儿没有外人，说给我听听。”洛冰清犹豫了一下，方才开了口：“你应该清楚，从小到大我是被母亲严加管教长大的，一步也不敢出格。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虽然不是嫡出，反倒可以活得自在一些。”洛冰凝望着对方凝重的神情，知道她说的都是心里话。
谁能想到这位太守大人家的嫡女大小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内心里也有自己不可言说的苦闷。洛冰清幽幽道：“年纪小的时候我不觉得，以为所有的女儿家都是这样长大的。渐通人事后才知道并不是这样。女儿家也可以活得自由惬意、无拘无束的。”
洛冰凝道：“你的意思是嫌夫人对你管教太严格了？”洛冰清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是我，体会不到当中的痛苦。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好像是深牢大狱里的囚犯，何时吃饭何时睡觉都要被人管着，而且不能踏错一步。无论走到哪儿，就好像有一个无形的人在盯着你。那种痛苦外人根本体会不到。”
“姐姐，我觉得你说的有点严重了。夫人只是对你要求比较高而已，她是要把你调教成鹅城里的名门闺秀，让你将来能够嫁个好人家，终身享福。”洛冰清的语气忽然生硬了起来：“可是我根本不想做什么名门闺秀！难道成了名门闺秀就会有幸福的婚姻在等着吗？就会一世夫妻和美、幸福永久？”
洛冰凝望着对方略显冰冷的神色，试探着道：“这么说来你反对这门婚事？不愿意嫁给那个‘混世小魔王’？”洛冰清没有马上回复，而是沉默了下来，手里轻轻地摇着团扇。洛冰凝也没有追问，而是起身倒了一盅茉莉花茶端过来，放到她身旁的茶几上。
“这是我亲手摘的茉莉花炒制的，有股子淡淡的清香。你尝尝怎么样？”洛冰清优雅地端起茶盅，轻轻地呷了一口又放下了。洛冰凝望着她方才饮茶的动作，道：“果然有名门闺秀的仪态。连喝个茶都这般讲究，我多少有些理解你的痛苦了。”
洛冰清望了眼手里的骨瓷茶盅，面上露出追忆之色：“那还是几年前，我在院子里遇到了他。对方说话完全是毫无章法，张口就出来了。而且有些话霸道、无赖，根本就不讲道理。我当时就想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直到他说自己是‘混世小魔王’我才恍然。其实之前我听丫鬟说起过他，都是关于他干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我一边在心里鄙夷他的顽劣不堪，一边又有些羡慕他。羡慕他的自由随性、敢想敢做。那时我就在心里想，我若是他该有多好啊！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这么说来你心里喜欢他？”洛冰清注视着对方，用一种肯定的口吻道：“喜不喜欢他我不知道。但是我欣赏他，渴望认识他、了解他。所以当父亲那晚说出他是我的婚配对象时，我的心里是欢喜的。我欢喜的是终于有个机会让我可以近距离地接触到他了。”洛冰凝沉思了片刻，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盯着她。
洛冰清端起茶盅再次抿了一口，抬眼刚好触及了对方那陌生的眼神，抿唇道：“你怎么这么看着我？是我哪里说错了吗？”洛冰凝感慨道：“我在想，男女之间的缘分确实奇妙。就拿你们二人来说吧。你是养在深闺里的名门闺秀，无论做任何事情都恪守女子礼仪规范，从来不敢越雷池半步。可是，你居然被一个几乎可以说是街头的小无赖吸引到了。你自己不觉得匪夷所思么？”
“或许吧。自从那晚父亲跟我谈过这桩婚事后，我就不停的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听说他是我的婚配对象时，我的内心里会充满期待呢？苦思冥想了几日，可是至今没有想出答案。”
洛冰凝想了想道：“或许是他活成了你想活的样子，他做了你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换句话说，他就是另一个理想中的你！所以你才会情不自禁地想接近他、了解他。”洛冰清仔细琢磨着她的言语，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颤动了一下，真的是这样么？
“现在比较棘手的就是父亲极力赞成这门亲事，可是夫人却明确反对。你夹在他们中间，进退两难。”她一语道出的正是自己心里的困惑，“既然如此，你何不遵循自己的本心呢？让你的心替自己选择。”
遵循自己的本心？那不就是叫她违逆自己的母亲么？从小到大，她还从未违逆过自己的母亲。不是她不敢，而是她从来就没这么想过。仿佛顺从自己的母亲是顺理成章的，而违逆就是大逆不道。望着她两手拢在一处，一副谨小慎微的表情。洛冰凝起身走到她身旁，伏下身子几乎贴到她的面前，暗道：“姐姐，你不敢！你不敢违逆夫人。”
忽听门外传来烟翠急慌慌的声音：“见过夫人！”洛冰清听了，身子如触电一般站了起来，神色紧张到了极点。洛冰凝神色淡漠，一副毫无所谓的样子。
房门被推开，何碧云神色严肃地走了进来。对方犀利的眼神落到了洛冰清身上，冷声道：“清儿，你怎么来这儿了？”洛冰清吓得脸色煞白，口中支支吾吾，不能言语。何碧云的目光又落到洛冰凝身上，对方缓缓俯身，施了一礼。何碧云开口斥责道：“你的脸被面纱遮住了。难道嘴巴也被抹布塞住了？不会开口讲话？”
洛冰凝福了下身子，口中道：“夫人安好！”何碧云厉声道：“你唤我什么？如今你已寄在我的名下，我就是你的母亲。你居然敢这么称呼我，真是少调失教！”洛冰凝冷漠道：“夫人只怕是贵人多忘事。我的母亲早在五年前就病故了，现今早已化成了一堆枯骨。我又哪里来的母亲呢？”
“真是一头喂不熟的狼！还不如随那贱人去了，反倒省心！”何碧云转头望着洛冰清，警告道，“清儿，赶紧跟我离开这里。若是待久了说不定你也变了。以后不许你再来西院这边！”洛冰清应了声，望了洛冰凝一眼，步履略显踟蹰。何碧云十分愤怒，马上提高了嗓音道：“你的腿被拴住了吗？是不是连你也不要认我这个母亲了？”
“女儿不敢！”洛冰清慌忙跟了上去。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何碧云拿眼睛剜了门外的烟翠一眼，愤愤道：“死丫头！让你看着大小姐你是怎么看的？待会儿我再跟你算账！”烟翠吓得面色煞白，低着头跟在二人后面。
一行几人来到何碧云的房间里。何碧云在软塌上坐了，厉声道：“跪下！”烟翠赶忙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夫人饶命！夫人饶命！烟翠以后再也不敢了。”何碧云冷声道：“没有以后了。来人！拖出去打二十板子，然后扔到伙房里当烧火丫头去。”洛冰清赶忙跪了下来，求饶道：“母亲息怒！今日的事与烟翠无关，她还劝我不要去呢。是我自己一意孤行非要去的。您要惩罚就惩罚女儿吧。”
“当然要惩罚你！为娘早就告诫过你，让你不要去那死丫头的房里，你为什么不听？”何碧云扫了眼一旁跪着的瑟瑟发抖的烟翠，发声道，“烟翠，今儿姑且先饶了你这一回。日后陪在大小姐身旁，要警醒着点！若是再出像今日这样的状况，非打得你皮开肉绽不可！”
烟翠连连磕头感谢不罚之恩。何碧云摆了摆手：“你下去吧，我与大小姐有话说。”烟翠缓缓退了出去。
洛冰清依旧跪着，微微低首，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何碧云起身走到她身旁，漫不经心地问道：“清儿，你父亲忙前忙后地替你张罗与小魔王的婚事，我怎么好像没听你说过一言半语反对的话呢？”洛冰清闻言浑身一颤。
“莫不是你心里赞成这桩婚事？想与那个小魔王匹配婚姻？”何碧云面色一凛，尖声逼问道，“抬起头看着我！”洛冰清早已吓坏了。从小到大，她最怕看到的就是何碧云生气时候凌厉的眼神。那眼神里像是包含着深深的哀怨与愤怒。每回看到那种眼神后，一连好几夜她都睡不踏实，半夜里总是噩梦连连，总感觉那眼神在梦境里也死死地盯着她。
洛冰清虽然尚未抬起头，但是她能感觉到对方此刻正用那种眼神望着自己，等着自己的目光与那种眼神交汇。她在心里一万个不愿意看到那种眼神，可是她知道自己别无选择，遂缓慢地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间，洛冰清觉得浑身没来由一阵刺骨的寒意，好像自己坠入了一口幽深的古井之中，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忽然黑暗里亮起了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瞬时间让她浑身恐惧不已。
何碧云丝毫不理会洛冰清脸上的恐惧，继续一瞬不输地盯着她道：“清儿，你怎么不回答为娘的话？”洛冰清的目光撇到了一旁，避开对方凌厉的眼神，支吾道：“女儿，女儿没有……没有喜欢……那个萧少爷。不——是小魔王。”
何碧云眨了下眼睛，凌厉的眼神像是弱了几分：“没有就好！我就说嘛！为娘亲手调教出来的名门闺秀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小无赖呢？”稍微停顿了一下，她又补充道：“那这样！等你父亲放衙回来后你马上就去见他，要语气坚决地反对这桩婚事，说你不想嫁给小魔王。”
洛冰清心里自然是一万个不情愿，然而面对严母，她实在是不敢道出口。她装作为难地道：“母亲，女儿只怕是……这种事情哪里轮得上女儿说话。估计父亲也不会听女儿的。”何碧云若有所思地道：“你只管去说！说出来是表明你的态度。你放心！为娘这回就算拼了老命也不会让你嫁给小魔王的。”
猛然间，她的心底里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像刚出洞的老鼠一般，谨小慎微，旋即又消失了。不过，还是给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在心里反复推敲着这个念头，脸上化开了一抹得意的笑意。
烟翠望了眼房门的方向，迈步走到洛冰清身旁，低声道：“大小姐，先不管老爷与夫人，你自己心里对这桩婚事是怎么想的啊？”洛冰清走到花架旁，给一盆兰花轻轻地打着扇子，无奈道：“我是怎么想的重要吗？根本不会有人理会的。儿女的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做主的。”
烟翠一时没了话，洛冰清忽道：“好久没瞧见凝妹妹了。我去她房里瞧瞧她在做什么。”烟翠赶忙劝道：“大小姐，还是不要去吧。夫人不让你见她，说是嫡庶尊卑有别，让你不要去她的房里。”洛冰清犹豫了一下，道：“没事的。这个时间母亲在午睡，我们趁她醒来之前回来就行。”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穿廊过院，来到一间房门前。洛冰清道：“不知凝妹妹午睡了没有？”烟翠道：“我去敲门。”人已经到了门边，轻轻叩门：“二小姐，大小姐来了。”房内像是有人应了一声，随即房门开了。洛冰凝走了出来，洛冰清冲烟翠道：“你就在门外看着，我与凝妹妹单独说说话。”烟翠点了点头。
姐妹二人入了房内，洛冰凝俯身施礼：“大姐姐安好！”洛冰清赶忙扶起她，道：“你我姐妹之间就不要这套虚礼了。”洛冰凝缓缓起身道：“你为嫡女，我为庶女，礼节还是不能废的。否则外人瞧见了该笑话我不识礼数了。”
洛冰清不再跟她纠缠这个，拉着对方坐了下来，然后仔细地打量着对方，眉眼之间与自己有几分相像，脸上却戴了一层轻薄的面纱，将鼻梁以下全部遮住了，反倒增添了几分朦胧的神秘感。
“这面纱好漂亮！不过有些美中不足，当中间的地方应该绣一朵淡淡的小花，这样才不会显得单调。妹妹戴了面纱，人变漂亮多了。”洛冰凝面无表情地道：“姐姐休要取笑我。我才不愿意戴这劳什子呢，夏日里闷得很。无奈天生一副脸面，不想戴也不成了。”
洛冰清手拿团扇向对方扇了一下，一股凉风送了过去，吹起了对方鬓角的秀发。她不以为然地道：“妹妹，这是你自己心里想不开罢了。不过就是一丁点胎记而已，白璧微瑕，丝毫不影响你的容貌啊。你就把它想成是小娘馈赠给你的特殊礼物。”罗冰凝默然道：“明明就长在脸上，那么显眼的地方，怎么可能不影响呢？”
“换做是我，我就会坦然接受。反正我觉得蛮特别的。”洛冰凝反口道：“它没有长在你的脸上，你当然可以这么说了？”话一出口，又觉得话说重了，想改口一时又不知说什么，面色非常尴尬。
洛冰清并没有生气，换了话题道：“你听说了吧？”洛冰凝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故意反问道：“听说什么了？”洛冰清起身走过去，拿团扇敲了下她的脑袋，生气道：“还跟我装！信不信我把你的面纱扯下来！”洛冰凝赶忙侧着身子，两手交叉护住面门，讨饶道：“姐姐饶命！妹妹知道错了。”
“这还差不多！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洛冰凝打趣道：“那还犹豫什么！自然是风风光光嫁入萧家，做你的少夫人呀。我可是知道，你们二人在院子里品茶花，有说有笑的。如今马上又要结为伉俪，以后花前月下就可以日日品茶花了。”洛冰清放下团扇，上来就要扯她的面纱。洛冰凝赶忙躲了开去，讨饶道：“姐姐饶我，妹妹再也不敢胡说了。”
二人在闺房里你追我赶，洛冰凝喘着气道：“姐姐赶紧停下。若是给老爷、夫人瞧见你追我赶的，那可了不得。”洛冰清一听，方才作罢：“算了！今儿姑且先饶了你！人家心里烦闷，拿你当个知心人跟你说说体己话，你还一味的取笑人家。早知我就不来了。”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这桩婚事你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嘛？这儿没有外人，说给我听听。”洛冰清犹豫了一下，方才开了口：“你应该清楚，从小到大我是被母亲严加管教长大的，一步也不敢出格。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虽然不是嫡出，反倒可以活得自在一些。”洛冰凝望着对方凝重的神情，知道她说的都是心里话。
谁能想到这位太守大人家的嫡女大小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内心里也有自己不可言说的苦闷。洛冰清幽幽道：“年纪小的时候我不觉得，以为所有的女儿家都是这样长大的。渐通人事后才知道并不是这样。女儿家也可以活得自由惬意、无拘无束的。”
洛冰凝道：“你的意思是嫌夫人对你管教太严格了？”洛冰清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是我，体会不到当中的痛苦。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好像是深牢大狱里的囚犯，何时吃饭何时睡觉都要被人管着，而且不能踏错一步。无论走到哪儿，就好像有一个无形的人在盯着你。那种痛苦外人根本体会不到。”
“姐姐，我觉得你说的有点严重了。夫人只是对你要求比较高而已，她是要把你调教成鹅城里的名门闺秀，让你将来能够嫁个好人家，终身享福。”洛冰清的语气忽然生硬了起来：“可是我根本不想做什么名门闺秀！难道成了名门闺秀就会有幸福的婚姻在等着吗？就会一世夫妻和美、幸福永久？”
洛冰凝望着对方略显冰冷的神色，试探着道：“这么说来你反对这门婚事？不愿意嫁给那个‘混世小魔王’？”洛冰清没有马上回复，而是沉默了下来，手里轻轻地摇着团扇。洛冰凝也没有追问，而是起身倒了一盅茉莉花茶端过来，放到她身旁的茶几上。
“这是我亲手摘的茉莉花炒制的，有股子淡淡的清香。你尝尝怎么样？”洛冰清优雅地端起茶盅，轻轻地呷了一口又放下了。洛冰凝望着她方才饮茶的动作，道：“果然有名门闺秀的仪态。连喝个茶都这般讲究，我多少有些理解你的痛苦了。”
洛冰清望了眼手里的骨瓷茶盅，面上露出追忆之色：“那还是几年前，我在院子里遇到了他。对方说话完全是毫无章法，张口就出来了。而且有些话霸道、无赖，根本就不讲道理。我当时就想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直到他说自己是‘混世小魔王’我才恍然。其实之前我听丫鬟说起过他，都是关于他干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我一边在心里鄙夷他的顽劣不堪，一边又有些羡慕他。羡慕他的自由随性、敢想敢做。那时我就在心里想，我若是他该有多好啊！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这么说来你心里喜欢他？”洛冰清注视着对方，用一种肯定的口吻道：“喜不喜欢他我不知道。但是我欣赏他，渴望认识他、了解他。所以当父亲那晚说出他是我的婚配对象时，我的心里是欢喜的。我欢喜的是终于有个机会让我可以近距离地接触到他了。”洛冰凝沉思了片刻，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盯着她。
洛冰清端起茶盅再次抿了一口，抬眼刚好触及了对方那陌生的眼神，抿唇道：“你怎么这么看着我？是我哪里说错了吗？”洛冰凝感慨道：“我在想，男女之间的缘分确实奇妙。就拿你们二人来说吧。你是养在深闺里的名门闺秀，无论做任何事情都恪守女子礼仪规范，从来不敢越雷池半步。可是，你居然被一个几乎可以说是街头的小无赖吸引到了。你自己不觉得匪夷所思么？”
“或许吧。自从那晚父亲跟我谈过这桩婚事后，我就不停的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听说他是我的婚配对象时，我的内心里会充满期待呢？苦思冥想了几日，可是至今没有想出答案。”
洛冰凝想了想道：“或许是他活成了你想活的样子，他做了你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换句话说，他就是另一个理想中的你！所以你才会情不自禁地想接近他、了解他。”洛冰清仔细琢磨着她的言语，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颤动了一下，真的是这样么？
“现在比较棘手的就是父亲极力赞成这门亲事，可是夫人却明确反对。你夹在他们中间，进退两难。”她一语道出的正是自己心里的困惑，“既然如此，你何不遵循自己的本心呢？让你的心替自己选择。”
遵循自己的本心？那不就是叫她违逆自己的母亲么？从小到大，她还从未违逆过自己的母亲。不是她不敢，而是她从来就没这么想过。仿佛顺从自己的母亲是顺理成章的，而违逆就是大逆不道。望着她两手拢在一处，一副谨小慎微的表情。洛冰凝起身走到她身旁，伏下身子几乎贴到她的面前，暗道：“姐姐，你不敢！你不敢违逆夫人。”
忽听门外传来烟翠急慌慌的声音：“见过夫人！”洛冰清听了，身子如触电一般站了起来，神色紧张到了极点。洛冰凝神色淡漠，一副毫无所谓的样子。
房门被推开，何碧云神色严肃地走了进来。对方犀利的眼神落到了洛冰清身上，冷声道：“清儿，你怎么来这儿了？”洛冰清吓得脸色煞白，口中支支吾吾，不能言语。何碧云的目光又落到洛冰凝身上，对方缓缓俯身，施了一礼。何碧云开口斥责道：“你的脸被面纱遮住了。难道嘴巴也被抹布塞住了？不会开口讲话？”
洛冰凝福了下身子，口中道：“夫人安好！”何碧云厉声道：“你唤我什么？如今你已寄在我的名下，我就是你的母亲。你居然敢这么称呼我，真是少调失教！”洛冰凝冷漠道：“夫人只怕是贵人多忘事。我的母亲早在五年前就病故了，现今早已化成了一堆枯骨。我又哪里来的母亲呢？”
“真是一头喂不熟的狼！还不如随那贱人去了，反倒省心！”何碧云转头望着洛冰清，警告道，“清儿，赶紧跟我离开这里。若是待久了说不定你也变了。以后不许你再来西院这边！”洛冰清应了声，望了洛冰凝一眼，步履略显踟蹰。何碧云十分愤怒，马上提高了嗓音道：“你的腿被拴住了吗？是不是连你也不要认我这个母亲了？”
“女儿不敢！”洛冰清慌忙跟了上去。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何碧云拿眼睛剜了门外的烟翠一眼，愤愤道：“死丫头！让你看着大小姐你是怎么看的？待会儿我再跟你算账！”烟翠吓得面色煞白，低着头跟在二人后面。
一行几人来到何碧云的房间里。何碧云在软塌上坐了，厉声道：“跪下！”烟翠赶忙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夫人饶命！夫人饶命！烟翠以后再也不敢了。”何碧云冷声道：“没有以后了。来人！拖出去打二十板子，然后扔到伙房里当烧火丫头去。”洛冰清赶忙跪了下来，求饶道：“母亲息怒！今日的事与烟翠无关，她还劝我不要去呢。是我自己一意孤行非要去的。您要惩罚就惩罚女儿吧。”
“当然要惩罚你！为娘早就告诫过你，让你不要去那死丫头的房里，你为什么不听？”何碧云扫了眼一旁跪着的瑟瑟发抖的烟翠，发声道，“烟翠，今儿姑且先饶了你这一回。日后陪在大小姐身旁，要警醒着点！若是再出像今日这样的状况，非打得你皮开肉绽不可！”
烟翠连连磕头感谢不罚之恩。何碧云摆了摆手：“你下去吧，我与大小姐有话说。”烟翠缓缓退了出去。
洛冰清依旧跪着，微微低首，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何碧云起身走到她身旁，漫不经心地问道：“清儿，你父亲忙前忙后地替你张罗与小魔王的婚事，我怎么好像没听你说过一言半语反对的话呢？”洛冰清闻言浑身一颤。
“莫不是你心里赞成这桩婚事？想与那个小魔王匹配婚姻？”何碧云面色一凛，尖声逼问道，“抬起头看着我！”洛冰清早已吓坏了。从小到大，她最怕看到的就是何碧云生气时候凌厉的眼神。那眼神里像是包含着深深的哀怨与愤怒。每回看到那种眼神后，一连好几夜她都睡不踏实，半夜里总是噩梦连连，总感觉那眼神在梦境里也死死地盯着她。
洛冰清虽然尚未抬起头，但是她能感觉到对方此刻正用那种眼神望着自己，等着自己的目光与那种眼神交汇。她在心里一万个不愿意看到那种眼神，可是她知道自己别无选择，遂缓慢地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间，洛冰清觉得浑身没来由一阵刺骨的寒意，好像自己坠入了一口幽深的古井之中，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忽然黑暗里亮起了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瞬时间让她浑身恐惧不已。
何碧云丝毫不理会洛冰清脸上的恐惧，继续一瞬不输地盯着她道：“清儿，你怎么不回答为娘的话？”洛冰清的目光撇到了一旁，避开对方凌厉的眼神，支吾道：“女儿，女儿没有……没有喜欢……那个萧少爷。不——是小魔王。”
何碧云眨了下眼睛，凌厉的眼神像是弱了几分：“没有就好！我就说嘛！为娘亲手调教出来的名门闺秀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小无赖呢？”稍微停顿了一下，她又补充道：“那这样！等你父亲放衙回来后你马上就去见他，要语气坚决地反对这桩婚事，说你不想嫁给小魔王。”
洛冰清心里自然是一万个不情愿，然而面对严母，她实在是不敢道出口。她装作为难地道：“母亲，女儿只怕是……这种事情哪里轮得上女儿说话。估计父亲也不会听女儿的。”何碧云若有所思地道：“你只管去说！说出来是表明你的态度。你放心！为娘这回就算拼了老命也不会让你嫁给小魔王的。”
猛然间，她的心底里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像刚出洞的老鼠一般，谨小慎微，旋即又消失了。不过，还是给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在心里反复推敲着这个念头，脸上化开了一抹得意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