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黑夜肆意袭来,笼罩了整座上官府。梁郁一身侍卫打扮,腰跨佩刀,行走在一条青砖铺就的小道上。待走到小道尽头,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翻盖木匣子,触手抚摸着打磨过的漆面,随后来到丹若别苑旁边。

    守门的侍卫木桩子似的立在不远处。梁郁一手紧握着木匣子,目中精光一闪,整个人立时化作一团黢黑的光影,融入了黢黑的夜色里。黑色的光影越过高墙,来到一扇窗户下。透过窗户的缝隙,可以听到室内传来的说话声。

    先是青樱的话音:“姑娘,你的生辰宴应该会终身难忘吧?有的吃又有的玩儿。我们也跟着沾光了。感觉像回到了长乐宫一般。要我说驸马真是贴心,我们非但不用服侍,还可以大大方方的入席,一边享受美食,一边欣赏精彩的大戏。尤其是最后的变戏法,太有趣了!”

    接着是鸣鸾奚落的声音:“瞧把你美得!我知道你此刻心里怎么想的,是不是盼着姑娘日日都过生辰,这样你就可以日日有的吃又有的玩,什么活儿也不用干了!”青樱顽皮道:“好姐姐!你就是我肚里的蛔虫啊,我在想什么你都知道。”

    像是鸣鸾狠啐了一口,青樱也不生气,道:“姑娘,收了这么多生辰礼物,堆了满满一桌子,我们都打开来看看吧。”篱落的声音传了过来:“确实有点多。府里好多管事的都送了礼物,她们一个月才几个月子钱呢。”

    青樱道:“才不管呢!这说明她们心里重视小夫人。日后找机会把礼还上就是了,也算是您当主子的恩德。”忽又问道:“姑娘,怎么没看到驸马送你的礼物啊?是不是什么稀世珍宝被你偷偷藏起来了?”鸣鸾也附和道:“驸马送的礼物一定别出心裁,姑娘拿出来给我们瞧瞧稀奇嘛。”

    “没什么,就是一件乐器而已。不是什么稀世珍宝。”青樱执拗道:“小夫人,就是一件乐器我们也想瞧瞧。你就拿出来嘛,我们只求一观。”

    接着传来篱落不耐烦的声音:“好了好了!瞧你们二人一唱一和的,跟唱双簧似的。今儿我若是不拿出来,只怕觉都睡不安稳。”青樱俏皮地接口道:“你知道就好!”

    梁郁立在窗边,将三人的对话听得真真切切。没一会儿的工夫,青樱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还真是一件乐器啊!驸马未免有点太小气了吧!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

    鸣鸾嗤之以鼻:“你懂什么?送礼不在礼物的价值,贵在心意。这个葫芦埙是紫砂所制。独特的双气孔排列,优良的吸水性和大气天成的外表,而且不使用任何釉料。吹奏出来的声音沧桑空灵、厚重幽婉,应该比姑娘之前的那个梨埙要好很多。”

    篱落笑道:“还是鸣鸾识货!”青樱犹疑道:“果真有这么好?姑娘,不如你吹上一段,让我们先过过耳瘾。”梁郁立在原地,不多时听到一段轻盈悦耳、空灵婉转的曲子飘了出来,宛如天籁之音。

    梁郁轻抚着手中的木匣子,黯然神伤,身子倏地一下化为一道黑色的光影,飞离了别苑。在一处僻静的花池边,他显出本相,坐在冰凉的花池边上,两手抚摸着手里的木匣子。

    夜凉如水,空气里下起了露水,吸到鼻孔里湿润润的。梁郁回想着方才三人的对话,忽见上官涤心走了过来,一见到他欢喜道:“是木哥哥啊!今晚又该你当班么?”

    梁郁赶忙站了起来,躬身施礼。上官涤心一眼瞥见他手里的东西,好奇道:“木哥哥,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梁郁慌忙道:“没什么!是一件乐器,我有个朋友生辰快到了,这是我给他准备的礼物。”上官涤心“哦”了一声,道:“我想你的朋友收到礼物后肯定会很开心的。”

    “不一定。因为有个朋友送的礼物跟我的一样,而且比我的礼物珍贵很多。所以我的礼物就成多余的了。我想还是不要送了吧。送了人家也不会喜欢。”

    上官涤心摇头道:“木哥哥,你这样做不对。各表各的心意嘛,干嘛要互相比较呢。我觉得你还是送给对方比较好。毕竟礼物是你精心准备的,如果不送出去岂不可惜了。”

    梁郁认真地望了对方一眼,忧伤道:“我这个朋友跟我许久未见了,都不知道对方还记不记得我。”上官涤心道:“肯定记得的。就像阿木哥哥一样,虽然人离开了,但还是记得我。而且还托篱落姐姐给我捎来了槐花茶呢。那茶可好喝了,泡出来有一股夏天的味道。可惜只有一小包,我都舍不得喝。”

    梁郁的脑海里立时浮现出了故乡里的那一片雪白的槐花林,随后道:“心儿,夜深露重的,我送你回房吧。”上官涤心乖巧地点了点头,二人开始向她的寝室走去。

    穿过一道拱门时,上官涤心开口道:“木哥哥,你会把礼物送给你的那位朋友吗?”梁郁犹犹豫豫地道:“我还没想好。”

    上官涤心催促道:“哎呀!你就听我的送去嘛。我想你那位朋友收到后肯定会很开心的。”梁郁想了想,像是下了决心道:“好!就听你的。我明儿就出府一趟送给对方。”

    上官涤心听了很开心,好像自己得了礼物似的。到了寝室门口,上官涤心冲梁郁招了招手:“木哥哥,谢谢你送我回来。”

    梁郁也招了下手,然后折过身离开了。上官涤心回房后呆坐了一阵子,取过桌上的烛台来到储物柜旁,拉开最下一层抽屉,拿出了一个椭圆形的竹筒。

    打开竹筒的木盖,槐花茶的香气立时溢了出来。上官涤心拿着竹筒坐到桌前,两手握着竹筒放到脸颊旁,低声喃喃自语:“阿木哥哥,我们之前约好的等我过生辰的时候,你要送我礼物,还要带我去城外玩的。可是我的生辰都过了,你人还没回来。阿木哥哥,你之前说过的,爽约的人是小狗。你是要当小狗么……”

    昏黄的烛光映在她银盆似的脸颊上,透着无尽的忧伤和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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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内的光线有些偏暗,方桌上放着的铜火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羊肉香味,一旁配了冻豆腐、菠菜、大白菜等配菜。几样小瓷碟里装着酱油、芝麻酱、辣椒油等佐料。

    宇文玺铭坐在首座,萧沉鱼、宇文弋罗一左一右相陪。宇文玺铭心情颇好,搓了搓手,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刚刚入冬就有天寒地冻的感觉,若是到了隆冬时节那还得了,耳朵岂不要冻掉了。”

    萧沉鱼赔笑道:“相爷说笑了!您的修为已达至高境界,身体早已寒暑不侵,又岂能感知到季节的冷暖变化呢?”

    宇文玺铭打了个哈哈:“有时候潜力过于高深也不太好,身子都感知不到冷热变化了,常年里都是一个相对平衡的温度。来!起筷吧!”当先夹了一片肥羊肉放到芝麻酱里蘸了蘸,随后放入口中,有滋有味地嚼了起来。萧沉鱼、宇文弋罗二人也动手吃了起来。

    铜火锅里的木炭红彤彤的,烧得越发旺盛,整个室内也跟着暖和起来。宇文玺铭趁喝下一盅酒,问道:“罗儿,给九天罡的羊腿子送过去了?”

    宇文弋罗点了点头。宇文玺铭咂摸了下嘴巴,打趣道:“整整六十万两黄金!这九天罡的胃口不小啊!你说够我们吃多少顿羊肉火锅的。”

    萧沉鱼吃了一惊,宇文弋罗言道:“女儿倒觉得这个数目还算合理。交付订金的时候,九天罡悉数到场。这些年他们也不容易,显然是一个个都穷疯了,猛然见到这么多黄灿灿的金子眼睛都放光了,纷纷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把这趟活做漂亮,不让买主失望。”萧沉鱼只是仔细听着,并未发声。

    “这点我倒是不担心。九天罡虽然是一群恶贯满盈的杀手,可是杀手也有自己的信誉。他们做下不少大案,但却从未失信过。对了,落星计划实施完后,准备什么时候对他们斩草除根?”

    宇文弋罗道:“此事正要禀告父亲。女儿准备在付清尾款的时候,对他们突施冷箭。他们见到那么多金子正是得意忘形的时候,那也是我们下手的最佳时刻。”

    宇文玺铭颔首道:“时机选的不错。不过,一定要布下天罗地网,不可有丝毫大意。这些人中的有些人的修为甚至在你之上,万万不可大意!”萧沉鱼适时道:“相爷,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萧沉鱼进言道:“欲成大事,首推聚揽人才。相爷为何不将九天罡招揽到自己麾下呢?这群狠人以后说不定还有用得着的时候。”

    宇文玺铭身子后倾了一下,靠到椅背上,沉吟道:“这点老夫也反复想过,最后决定还是根除为好。宫氏家族统御两界已有两百多年,在民间颇有声望。日后若是让人知道了是我们谋害了太子储君,肯定会大失人心的,这样就会成为宇文家族一个难以洗掉的污点。为了家族长久计,还是一次性根除较为稳妥。”宇文弋罗道:“还是父亲想得深远。”

    三人不再言语,继续埋头吃起了火锅。连着又添了几碟羊肉片下到了火锅里,宇文玺铭开怀道:“冬日里的第一顿火锅吃起来格外香啊!哈哈!”萧沉鱼笑道:“属下今晚是沾了相爷的光,大饱口福了。”

    又吃了一阵子,宇文玺铭问道:“现在九天罡已经到位,是不是就等着宫里的消息了?只要正点子一出来,就可以随时动手?”萧沉鱼答复道:“正是!”

    宇文玺铭夹了一根菠菜送到嘴边,又放了下来:“萧大人,那个小姑娘那边呢?”萧沉鱼道:“属下已派人监视着路阮。据说是君上传出的话,让她没事的时候多陪陪太子殿下。所以几乎每次太子殿下出宫的时候,她都会到那家铺子里与他相会,一起下下棋、聊聊天什么的。”

    “还有这档子事,真是天助我也!”宇文玺铭感慨了一声,“英武侯!老夫可要对不起你了!你唯一的女儿就长在显力世界里不是挺好的,干嘛还要让她来到潜力世界蹚浑水呢?”

    萧沉鱼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快意的神色,心道:“路大小姐,只要你到了案发现场,就难以摆脱刺杀太子储君的嫌疑!到时候两界之内再没有你的容身之地,我看你还怎么跟我斗?”

    吃罢火锅,侍女将杯盘撤了下去,端上了清茶。又议了一阵子,萧沉鱼方才起身告辞出府。宇文玺铭望着房门口的方向,沉吟道:“谋刺太子储君是弥天大罪,此举算是将萧沉鱼彻底拖下水了。日后她就必须得效忠于宇文家族,否则不会有好下场的。”宇文弋罗握着手里的茶盅,望着父亲阴沉的面容,机械地回了声“父亲高见”。

    “还有一点,跟羽林卫的倪昶谈得如何了?”宇文弋罗面露难色,小声道:“这个倪昶是个老滑头,态度左右摇摆,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女儿多次言语试探,他都一直装糊涂不肯买账。女儿实在是没法子了。”

    宇文玺铭的神色阴晴不定:“再难也要啃下这块硬骨头啊!羽林卫下面有九千余人,个个都是优中选优的精兵良将,护卫着天极宫的八门,是宫弼身旁的最后一道屏障!无论如何也要拿下它!行了,此事你不用管了,为父亲自出马会会这个老滑头。”

    说话间,忽见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七八岁的锦衣少年闯了进来,乃是宇文玺铭的小儿子,名唤“宇文昭荣”。宇文昭荣跟宇文玺铭、宇文弋罗行了礼,宇文玺铭当先问道:“荣儿,今儿的课业都完成了么?”

    宇文昭荣恭敬地道:“回禀父亲,孩儿全部完成了。”宇文玺铭拉过对方站在怀里,轻抚着对方的头,爱怜道:“荣儿,不要怪为父对你太过严苛,谁让你是宇文家的人呢。为了家族的荣耀,你大哥哥、二哥哥、三哥哥都……我们付出的太多了,所以得到的必须更多才行!我要让宇文家族成为潜力世界里最显赫的家族!”

    宇文昭荣信誓旦旦道:“父亲放心!孩儿一定努力用功,将来光耀宇文家族,让世人都对我们家族刮目相看。”

    听着宇文昭荣略显稚嫩的话音,宇文弋罗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声,小小年纪就已经戴上了厚厚的枷锁,锁住了那颗原本纯真的童心。在他那张尚未长开的小脸上,宇文弋罗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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