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书案旁放着两张长条形矮几,上面各放着一个泥瓦盆,里面栽植的是石榴盆景。此时节大地尚未回春,气温依然很低,可是盆景栽植在温室内,却生长得很好,还开了大朵石榴花,鲜红鲜红的。

    上官涤尘着一身便服,手拿一把小银剪,正在盯着盆景细心修剪。丫鬟菊韵侍立在一旁,目光不时地在他与盆景之间来回徘徊。上官涤尘一边裁剪,一边道:“这个品种是泰山红石榴,不只能开花,还能结果呢。栽植在书房里最合适不过了,既可以观花,又可以观果,两全其美!”

    “若论栽植石榴,公子可算得上当世大家了!”菊韵笑了声,又道,“公子,门人们都说公子坐了监事阁的第二把交椅,是个大喜事,值得好好庆贺一番。不知公子几时空闲?”上官涤尘弯腰修剪着盆景的一处枝叶,不以为然道:“不过是个佐阁领的官职而已,有什么值得庆贺的?”

    “那依着上官大人,做了什么官儿才值得庆贺一番呢?”篱落不声不响地插了一句,抬步走了进来。上官涤尘抬头笑了下,菊韵躬身施礼:“见过小夫人!”篱落摆了下手,目光落到石榴盆景上,转而又道:“丹若,你还没回我话呢?”

    上官涤尘故作沉思状,然后上前在她耳畔说了,篱落脸一红,推搡了对方一下。菊韵福了下身子,道:“公子、小夫人,奴婢先告辞了。”快步出了书房。上官涤尘道:“做什么官儿也不如做你的新郎官儿!”

    这句情话若是放在宫叠叠出事以前说,篱落听了会心花怒放的。可是现在,却只能让她感到无比恶心!对于一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来说,再动听的甜言蜜语从他口中道出,也会变了味儿!

    篱落随口问道:“我听说监事阁是一处颇为神秘的衙门,阁员都是不对外公开身份的,他们直接听命于领主。就算朝中的中枢大臣也会对他们礼让三分的。臣民们还编了个顺口溜: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阁员找回话。丹若,你新官上任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上官涤尘放下手中的剪刀,道:“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不过是外界故弄玄虚罢了,我觉着跟修复还原司衙门没什么两样。不过,我见到了一个人,倒是感觉蛮特别的。”

    篱落咦了一声,面露疑惑之色。上官涤尘坐到桌案后面的一把圈椅上,言道:“我见到了‘英武侯’的女儿路阮。”

    “是她!”“路阮”两个字快速地跳入她的脑海中,像是迅速卷起了一场风波,搅得她心神不宁。

    上官涤尘见她表情异样,讶异道:“你怎么了?莫非你认识她?”篱落摇了摇头:“不认识!不过每次听到这个名字,我就会产生非常特别的反应。比如方才你说出口时,我立时觉得心慌意乱,像是有人在背后追撵我一般。”

    上官涤尘怪道:“这听起来倒是新鲜。”篱落好奇道:“你既然见到了对方,快说说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方的年岁跟你差不多,颇有几分姿容,眉宇之间自带一股冷意,让人不敢亲近。尤其是那一对眼眸子,清亮如幽潭一般,世事仿佛已然全部洞悉。别的也就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了。”篱落也落了坐,打趣道:“丹若,你这般观察入微,莫非是想拉拢人家?又或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上官涤尘打个哈哈,正色道:“一山不容二虎,上官家族与宇文家族迟早会撕破脸的。若想跟对方相抗,就必须要聚揽各式各样的人才。而那位路堂主,就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自然想收为己用。当然,这也是父亲大人的意思。”

    篱落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你说说,路堂主怎么就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了?”上官涤尘道:“我只说一点,你就明白了。她的修为已达到第七境界,几乎要登峰造极了。而且自从她就任谍报堂堂主以来,快速站稳了脚跟。现在的谍报堂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皆奉她为首脑。”

    听他一番描述,篱落的眼前好像浮现出了一位妙龄女子,天生一副傲骨,不肯与世俗同流合污。像她这样的女子估计上官家族是拉拢不到的,篱落不禁暗自庆幸。

    上官涤尘惋惜地叹了一声:“可惜啊!我多次言语试探,她始终不肯就范。怕是我在她身上还要多下功夫啊!”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篱落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很想跟路阮见一面了。上官涤尘忽然问道:“篱落,你是局外人,而且你们同为女子,帮我想想该用什么法子才能打动对方?”篱落觉得对方问的有些意外,哑然道:“这个我哪里知道。我跟她素未谋面,又不了解她。”

    “就像你方才说的,我觉得你们二人心有灵犀。虽然现在还没见过面,但是说不定冥冥之中会有某种联系。你无事的时候帮我好好想想。这样的人才若是不能为上官家族所用,实在太可惜了。”篱落只得点了点头。上官涤尘起身道:“你待着,我出去一趟。”

    篱落“哦”了一声,见对方离开后,眼神犀利起来。虽然她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上官府内,过着相夫教子的太平日子。

    可是从梁郁那里传来的各路消息,足以让她了解外面的时局。潜力世界里的两大权势家族开始狼狈为奸,逐步瓜分宫氏家族的势力。许多宫氏一族的官员遭到罢官,大多换成了没有实权的闲职。

    现在就连监事阁也被拿下了,他上官涤尘一跃成为佐阁领。上官家族在一步步坐大,力量越来越强。篱落瞪着眼前的两盆石榴盆景,恨得咬紧银牙。而她自己呢?只能窝在上官府里,什么也做不了。照此下去,何时才能报长公主的大仇呢?

    正自出神,忽见柳鸣鸾走了进来,唤了声“姑娘”。篱落愣了一下,恢复如常道:“是鸣鸾呀,有事吗?”柳鸣鸾认真地打量着她,道:“姑娘,你方才在想什么?眼神好吓人,我从来没见过。”

    篱落赶忙遮掩道:“怕是你看错了。我方才在想些事情,想出神了。”柳鸣鸾也没细问,只是道:“姑娘,我的身子好的差不多了,想去祭奠长公主殿下。”篱落打量了对方一下,点头道:“也好。我陪你一起去吧。你准备几时过去?”

    “现在。该准备的我都让青樱准备好了。”篱落起身道:“那我回房换一身衣裳,然后这就出发。”二人换上了一身黑色的衣裳,坐了接近两个时辰的马车,终于来到潜龙山下的上官氏的坟场。

    日光惨淡,白晃晃的,几块闲散的白云挂在半空中,四下里一丝风都没有。马车停下后,柳鸣鸾好奇地望了眼四周,疑道:“怎么长公主没有葬入皇陵呢?”

    篱落默然道:“长公主殿下薨逝后,领后娘娘要求葬入皇陵的,可是右相大人不允,称长公主已经下嫁上官府,就是上官家的人,坚持要求葬入上官家的祖坟,所以就葬到了此处。”

    柳鸣鸾愣在原地,篱落接过车夫手中的祭品、香烛之类,吩咐道:“你们在外面候着,我们自己进去。”那车夫应了声。篱落看了眼柳鸣鸾,道:“我们进去吧。”

    二人入了坟场,穿过几排规模不等的坟冢,来到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座孤零零的坟冢映入眼帘。墓碑上刻着“爱妻上官氏叠叠之墓”,字迹潇洒飘逸,应该是上官涤尘的手笔。底座上镌刻着莲花、祥云图案,让原本黑白分明的墓碑显得生动了几分。

    那“爱妻”两个字落入篱落眼中,让她心头立时又腾起一股怒火。这个伪君子亏他也能厚着脸皮叫出来,宫叠叠不就是他害死的吗?人死了他还要用这个称呼来恶心她,实在是厚颜无耻到了极点!

    身后的柳鸣鸾一步一步走到墓碑面前,眼泪悄无声息地流淌出来,湿润了她的脸颊。她走到墓碑旁跪了下去,两只胳膊展开像是要把碑身揽入怀抱似的,哽咽道:“长公主殿下,鸣鸾看您来了!我不过走了几个月,您怎么就忽然离去了呢?”话音如泣如诉,如回声一般回荡在寂静的坟场里。

    篱落打开食盒,取出一样样祭品,都是宫叠叠生前爱吃的糕饼、点心之类,很显然都是对方精心准备好了的。摆好祭品后,她点燃香烛,开始焚烧火纸。

    一股青烟冒了出来,火纸窜出明黄色的火焰。只见柳鸣鸾拿起一块糕饼,对着墓碑道:“长公主殿下,这是您最爱吃的荷花糕,是用荷花蕊做的,而且每一块上面还印了荷花图案。您吃的时候可要瞧仔细了。”篱落听着对方语带悲声,心中仇恨的怒火翻江搅海一般。

    仇人近在咫尺,她却不能手刃对方,只能一味忍耐。究竟要忍到什么时候?

    篱落一边放着纸钱,一边陷入沉思之中,浑然忘记了一只手伸到了火苗子上面,手中的纸钱燃烧起来,玉手却丝毫无碍。

    墓碑旁的柳鸣鸾仍旧在念叨,大多是以前在长乐宫陪伴宫叠叠时发生的旧事。如今一件一件被她翻找出来,如数家珍一般。篱落抬了抬眼,猛然间看到自己的右手放在火头上,居然感觉不到疼痛。这是怎么回事呢?

    她抽回手在胸前捏个诀,感觉到体内的潜力如潮水一般奔流不息,迅速朝自己的右手五指流了过来,仿佛随时要从指间溢出来一般。

    “想不到我体内的潜力已达到了第五境界——冰火不侵。可是什么时候达到的呢?怎么一点征兆都没有。”篱落心中恍然大悟,摊开右手五指亮在眼前,像是要仔细看看那一股变化莫测的神秘力量。

    跪在墓碑旁良久无言的柳鸣鸾忽然发声:“长公主殿下是怎么死的?”篱落有些诧异,因为关于宫叠叠的死因她已经说过了,当然说的是因为宫辰忽然罹难,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的。

    柳鸣鸾扭头望着篱落,目光显得格外镇定:“姑娘,你在说谎。我们都是跟长公主殿下自小一起长起来的,我很了解她。太子殿下薨逝她肯定会很伤心,但是绝不会因此自寻短见。因为她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当然还有驸马。”

    篱落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坚持道:“鸣鸾,不管你信不信,长公主殿下确实是因为悲伤过度,一时想不开才做了傻事的。梁大哥当时也在场,不信你可以问他。还有那封长公主殿下留下的遗书,你不是已经看过了吗?”

    “看来梁大哥也知道长公主殿下死亡的真正原因,你们合伙瞒着不肯告诉我。”柳鸣鸾停顿了一下,忽地冒出了一句,“是不是驸马害死了长公主殿下?”

    篱落听了心一惊,赶忙否认:“你在瞎说什么!驸马对长公主殿下如何你是知道的,他怎么可能加害对方呢?”柳鸣鸾不再吱声,目光重新倾注到墓碑上,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篱落稍稍安下心来,这个鸣鸾心思太细腻了,若是再让她问下去,说不定就要露出破绽了。要赶紧找个时间跟梁郁见一面,二人要对好话,免得出现纰漏。

    虽然她恨不得下一刻就替宫叠叠报仇雪恨,可是她也很清楚,单靠自己目前的力量想覆灭上官涤尘和整个上官家族,无异于螳臂当车。

    既然办不到,那就只能忍耐,等待时机。至于柳鸣鸾,还是不能告诉她真相,万一对方忍不住,那就会打乱复仇的全盘计划。

    篱落下意识地瞥了眼对方,心道:“对不住,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终有一日我会将全部真相告诉你,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柳鸣鸾没有注意到篱落意味深长的目光,她在心里想着梁郁,如果当面问他,他会告诉她长公主死亡的真相吗?又或者,真的只是自己想多了?一时之间,她的心里很乱,完全理不出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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