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砚台里的墨汁泼洒了一般，只剩下纯粹的黑。一场夜雨毫无征兆地下了起来，哗哗啦啦，皇宫里的亭台楼阁浸润在夜雨之中，失去了往日的生气。
位于西南角的奉先殿内，依旧烛火辉煌。供案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祭品，铜炉内香火鼎盛，袅袅的青烟钻入虚空之中，化为了一丝丝寂寥。迎面墙上挂着一幅幅人物肖像，个个头戴冠冕，神态各异，一副王者之气。
这里是刘氏家族的祠堂，历代国君殡天以后，都会在奉先殿留下一幅画像，以供刘氏后人瞻仰。右手边最后一张画像下面，跪着一个人，是刘子昂！
对方的身子跪得笔直，目含悲色，望着画像中的人。借着明亮的烛光，可见画像里的人不过二三十岁，头戴冕旒，身着明黄色龙袍，英气逼人，目光里带着睥睨众生的霸气，正是刚刚薨逝不久的刘皇帝。
“皇上，老臣又来看您了。”刘子昂望着画像中人，目光缓缓下移，最终落到供案上的一块黑漆漆的灵牌上。
大殿内烛火辉煌，照得四周亮堂堂的，让亡灵的气息无处藏身，却依旧掩盖不了那些无处不在的游魂。他们像棉絮一样飘来飘去，躲藏到供案下或者画像后面，他们无处不在，却又让人摸不到行踪。
刘子昂抬头望着虚空，双目空洞无神，像是在寻找那些飘忽不定的游魂，忽觉身后气流涌动，像是有人要来了。已临近午夜，整座皇宫皆已入眠，谁还会来这个亡魂聚集之所呢？他转过头，只见殿门紧闭，没有任何响动。看来方才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而已。
刘子昂方要扭过头，忽见凭空一团耀眼的白光显现出来，光晕逐渐暗淡，显出一位一身素服的女子。如瀑的秀发自然地悬于脑后，头上还插了一朵白色的纸花，着了一身孝服。只见对方自现身后，两眼就盯在一个方向，从未移动过。
是刘皇帝的画像！
刘子昂才看清对方是失踪了多日的千代寒霜，慌忙行了大礼。千代寒霜默然道：“皇叔不必多礼！”自行走到画像前面，手捏一炷清香点着，插入了铜炉之中，随即跪下身子拜了三拜。
“皇上，臣妾与您刚刚分开不足两个月，不想已是永别。您怎么就舍得撇下臣妾和宝儿独自去了呢？”声音如泣如诉，带着无尽的哀痛和追思。千代寒霜注视着画像中人，感觉自己的眼角有温热的东西缓缓滴落，是自己留下来的泪水。
对于一个修炼《斩情诀》多年的人来说，眼泪是多么珍贵的东西！不想它此刻却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
千代寒霜望着画像中人，只觉心如刀绞，总算体会到了爱情让人生不如死的滋味。她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仿佛他依然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有时“皇后”有时“小霜”地唤着自己。
刘子昂跪在一旁，一言未发。良久，千代寒霜才开了口：“皇叔，你告诉我，皇上究竟是怎么死的？”刘子昂茫然地摇了摇头：“老臣无能，至今也没有查清楚皇上的死因。但是此事一定跟大将军杜繁有莫大关联。”
“杜繁？”千代寒霜猛然睁开眼，目光敏锐。刘子昂接着道：“此人大概三十多岁，之前在修复还原司担任副司正，深得上官涤尘赏识。现在他虽然担任了两界观察使，可是修复还原司还是他当家，可见颇受重视。”
千代寒霜疑道：“你是说皇上就是他害死的？幕后的主谋是上官涤尘？”刘子昂回复道：“老臣只是推测，并无实据。皇上在出席庆功大典之前，曾经跟对方私下见了一面，但是谁也不知道谈了什么。大典结束回寝殿之后当夜就薨逝了。”
殿门严丝合缝地处于闭合状态，烛台上的烛火却忽然四下摇晃，极为不安地跳动起来，一种诡异的气氛在殿内四溢弥漫。千代寒霜面色凝重，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刘子昂续道：“事后老臣曾经安排了一名颇有经验的仵作检查了皇上的尸首，发现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这个杜繁来自潜力世界，想必早已坐了周密部署，悄无声息地就要了皇上的命。转过天他就拿出了一份大行皇帝的遗诏，宣称自己获任大将军，统领朝纲。”
“不管他有多厉害，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以报杀夫之仇。”千代寒霜说得轻描淡写，眼神里却透出一股摄人心魄的决绝。
刘子昂心一慌，赶忙劝道：“娘娘息怒，此事万万不可！杜繁是上官家族在显力世界的代言人，若是杀了他，上官家族必然会震怒。以上官家族现在的威势，我们根本无法与对方抗衡，届时恐怕会危及小皇帝和整个刘氏家族。”
千代寒霜缓缓起身站了起来，神色镇定：“凡事皆在人为！宇文家族又如何，现在还不是灰飞烟灭了。皇上忍辱负重多年，不也搬掉了头上的聂氏家族。我虽是一介女流，但也有锲而不舍的斗志，誓报杀夫之仇！”
刘子昂道：“娘娘失踪多日，皇上却从未放弃过，一直在派人暗中寻访，对外只宣称娘娘出宫去庙里为□□祈福去了。现在刚好可以借着这个由头回宫，以太后之尊参与朝政。”千代寒霜的目光又望向了画像，画像里的人目光像是也望向了她。
“好！此事你来联络一些心向刘氏的大臣尽快安排吧。你放心，我不会跟大将军发生正面冲突。现在还没到要他命的时候。”
刘子昂想了想，提议道：“娘娘，既然要演戏就要演得逼真。娘娘不妨暂时不要露面，屈居在一处寺庙里。然后我们再大摆排场将娘娘迎回宫内。不过，此事肯定瞒不过杜繁的眼睛。”
千代寒霜镇定地道：“既然瞒不了，那就顺其自然吧。皇叔放心，我现在的修为以至第七境界，相信打起来对方不是我的敌手。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以前，我会主动向对方示弱，让对方慢慢放下戒心的。”
———————————————————————————————————
“大概情形是这样的。因为屯子里的村民家家户户都豢养牛羊，他们的主要收入也来自买卖牛羊。每年的三月初三，屯子里有个祭牲节，大概就是祈祷六畜平安的意思。祭祀完了后，屯子里的人们都会聚集到一起喝酒吃肉。在酒桌上，有一位村民意外发现了女的左手小拇指很不灵活，像是一截假手指头。”
路阮顿时来了兴趣，自顾道：“确实有点可疑。一个想隐藏自己身份的人如果手指头断了一截，无论走到哪里都十分显眼。较为稳妥的做法就是给自己安上一截假手指头，这样的话就不会引人注意。更何况是狡猾的阴阳双煞，他们一定也想到了这一点。”
一路聊天的工夫，二人已经飞到户县上空。颜姬问道：“路姑娘，我们现在就直接去屯子里？”路阮早已按捺不住：“既然有这么多疑点，那还等什么。万一不是的话，大不了赔礼道歉说几句软话。”
又飞了片刻，已来到郊外的屯子口，只见一名黑影像是在候着二人。二人同时显出了本相，颜姬冲那名黑影道：“对方有什么动静吗？”
那黑影回复道：“属下一直盯在这里，没有动静。从这里直接走过去，右手边倒数第二户人家就是两夫妻的小屋。”随后又道：“禀圣女：要不要属下派人过来？”颜姬道：“不必了。你们守在此处就行。过去了反而会帮倒忙。”随即目光扫向了路阮。
夜色深沉，星光晦暗，依稀可见屯子里的几排低矮的茅屋淹没在黑暗里。路阮手握白骨杖，显得格外镇定，用眼神跟颜姬交流了一下，颜姬立时会意，轻轻点了点头。二人随即化作两道无形的光影掠了过去。
眨眼的工夫，二人已经来到茅屋前面，颜姬直接向窗口掠去，忽地黑暗里腾起了几道金光，直接将颜姬打回了原形。
几乎在同一时间，两道无形的光影冲天而起，向夜空里射去。路阮落在茅屋顶上，手中的白骨杖忽然凌空飞起，化作一张雪白的光网飞了出去，将那两道光影罩住，然后落到了茅屋前面的地面上。
待光影散去，显出了一男一女二人，皆有五十岁上下。女的像是害了重病，落地后喘息不止。男的赶忙将对方扶了起来，轻轻拍打着对方的后背。
路阮走到不远处的颜姬身旁，关切道：“你没事吧？”颜姬道：“没事。这是一种奇门阵法，可以逼迫施展羽化的潜力师显出原形，但是伤害性不大。”
路阮随即走到二人面前，扫了眼茅屋四周，小声道：“二位，我们到屋里说话吧。大半夜的若是惊扰了四邻也不合适。你们说呢？”男女二人相视一眼，没有吱声，男的搀扶着女的当先走进了茅屋里，路、颜二人跟了进去。
茅屋分成里屋和外屋，用一块灰色的布帘隔开，摆了些寻常的桌椅板凳和日常用具，显得颇为寒酸。那男的将女的搀扶到一把靠背椅上坐定，面带关切地问道：“小舞，你感觉怎么样？”被唤作“小舞”的女子脸上浮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二人显得非常从容淡定，好像面前的两位不速之客不存在一般。
颜姬先开了口：“想必两位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阴阳双煞’吧？不知该怎么称呼？”那男子坐到女子身旁道：“在下姬鹤鸣，这是我的妹妹姬鹤舞，也是我的结发妻子。二位不要误会，我们是异父异母的兄妹，并无血缘关系。”
路阮也在木桌旁的一把长凳上坐了，扫视了一眼屋里的摆设，随口问道：“你们夫妻二人也是江湖上的成名杀手，赚到的银子应该够花几辈子了，何苦住在这么寒酸的地方要过这样的苦日子呢？”
躺靠在椅子里的姬鹤舞像是终于积攒了一点精神，挣扎着坐正了姿势，拿眼睛审视着路阮，吃力地问道：“敢问这位姑娘芳名？”
路阮的目光迎了回去：“前辈久经江湖，难道看我的面相还猜不出我是谁？那我给你提醒一下。十四年前、显力世界鹅城、路府、一位即将临盆的孕妇……”姬鹤鸣、姬鹤舞二人相视一眼，随即目光倾注到了路阮身上，再也没有移开。
小屋内一灯如豆，光线有些昏暗，除了颜姬立在门口处，其余三人全部安安静静地坐着，不发一言。屋内的空气像是都凝滞了，让人呼吸不畅。
良久，姬鹤舞才开了口：“十四年了，真快啊！我跟阿鸣一直在等。我们知道有朝一日你会找来的，因为谁也阻挡不了你的脚步。十四年来，我们的头上就像悬着一把利剑，随时都会刺下来。现在你来了，我们终于可以解脱了。”话毕长出了一口气，像是了却了一桩多年的心事一般，从未有过的轻松。
“我的名字叫‘路阮’，就是当年站在角落里，你们企图杀死的那个小女孩。”姬鹤鸣苦笑了一声，“杀你？杀你是我们阴阳双煞这辈子干过的最愚蠢的事。因为不但杀不了你，而且你发出的巨大力量还重伤了小舞。十四年来，我带着小舞看过无数郎中，可是依然医不好她身上的旧伤。”立在门口的颜姬听着好奇，以二人当时的修为怎么可能杀不死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呢？
姬鹤鸣像是看出了颜姬的心思，遂道：“你不相信？说实话，连我们自己都不相信。当年叱咤风云的罗刹娘子都栽在了我们手里，可是一个小女孩却重伤了我们。无论说给谁听，谁都不会相信。可是事实就是如此，阴阳双煞栽在了一个小女孩手里。”
姬鹤舞喘息了两声，望着路阮道：“你的母亲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在危险之时，她在你身上施了护神咒，给予了你最大的人身保护。更重要的一点是，你是天选之女，身上有神迹在暗中保护你。当你的人身安全受到打击时，神迹就会发出巨大的力量保护你。”
听到元凶提及自己的母亲，路阮再也压制不住怒火，怒目而视，厉声道：“伟大的母亲又如何？也换不来你们的丝毫尊敬。为了白花花的银子，你们阴险歹毒地向一位即将临盆的母亲下手。你们卑鄙得没有底线，连当杀手的资格都没有！”
油灯的灯焰忽灭忽灭，像是也被她的怒火惊扰到了。颜姬异常震惊，不料“阴阳双煞”居然就是刺杀罗刹娘子的真凶。
姬鹤鸣言道：“路姑娘，你的母亲是我们所害，这笔账我们认。在当杀手的那些日子里，死在我们手里的苦主不计其数，但是我们从不愧疚。但是对你母亲，我们充满了愧疚感，这些年来无时无刻不折磨着我们。”
路阮冷哼一声：“我会相信你们的鬼话？”姬鹤舞吃力地开了口：“阿鸣说的是真的，请你相信。我也怀过身孕，险些还当了母亲。或许老天爷在惩罚我们，让我的孩子尚未降生就已经夭亡了。”
略微停顿了一下，她又续道：“当时金主预付了三十万两银子，允诺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随后让我们等待，说会等到最合适的下手机会再联系我们。等我们到了刺杀现场才知道，金主口中所说的最合适的机会居然是罗刹娘子即将临盆之时。当时，我们两人已经露面，不得不痛下杀手，否则就会暴露自己。”
“收买你们刺杀罗刹娘子的金主是谁？”路阮用刀子一般的目光直视二人，问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
姬鹤舞像是思考了一下，才答道：“上官徽。我们成功刺杀罗刹娘子以后，剩余的赏金没领就赶忙逃走了。并不是我们要躲藏起来，而是上官徽已经派出了大批杀手要杀人灭口。”
终于！几经波折，总算坐实了害死母亲的元凶！
上官徽！
路阮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抬头仰望着虚空，像是在跟母亲的在天之灵交代着什么。好一会儿，颜姬方才走了过来，问道：“路姑娘，拜月教的那笔旧账我也不跟他们算了。你准备怎么处置他们？”路阮望向了二人，并没有马上搭话。
“路姑娘，我们夫妻二人早有安排，等见到了罗刹娘子的后人会给他们一个交代的。”姬鹤舞说完，望向了身旁的姬鹤鸣。路阮望着二人，依旧没发一言。只见姬鹤鸣搀扶着姬鹤舞站了起来，二人并排走到路阮身旁，深深鞠了一躬。
接着，二人手拉手站着，姬鹤鸣微微低头，双目射出一道明黄色的光芒落在脚下。只听“腾”的一声，熊熊烈火蔓延开来，眨眼的工夫裹住了二人的身躯。
熊熊烈火将茅屋里照得通亮通亮的。颜姬盯着熊熊烈火，道：“既然你们选择了引火自焚，那跟拜月教的旧账就算了了，我会如实禀报教主。”明亮的火光映照在路阮的脸上，此刻她的表情平静如水，并没有报仇雪恨后的快意。
颜姬问道：“大仇得报，难道你不激动吗？”路阮默然道：“没有见到他们前，我无时无刻不想着亲手杀了他们。等站到了他们面前时，我又没有杀他们的欲望了。他们自焚了又如何，我的母亲再也不可能复生。”眼神里充满了对亡母最深切的追思。
没一会儿的工夫，烈火开始微弱下去，姬氏夫妻的身躯化为了虚无，连一粒骨灰都没有剩下。茅屋里的光线再次黯淡下去。
路阮手握白骨杖，在昏暗的屋内放射出幽幽的荧光，冷静地道：“更何况，杀母大仇并未得报，真正的元凶是上官徽。对方现在高居庙堂之上，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等到我手里的白骨杖刺进对方的胸膛里，估计才会激动万分。”望着对方眼中摄人的凶光，饶是颜姬，也觉得不寒而栗。
“上官徽现在掌控中枢台，说白了连君上都攥在他的手心里，上官家族的势力如日中天。你想把白骨杖刺进他的胸膛里，恐怕不易办到。”
路阮目光坚定，话语里也充满了十足的信心：“我说可以就肯定可以。因为我是罗刹娘子的女儿，你等着看吧。”
位于西南角的奉先殿内，依旧烛火辉煌。供案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祭品，铜炉内香火鼎盛，袅袅的青烟钻入虚空之中，化为了一丝丝寂寥。迎面墙上挂着一幅幅人物肖像，个个头戴冠冕，神态各异，一副王者之气。
这里是刘氏家族的祠堂，历代国君殡天以后，都会在奉先殿留下一幅画像，以供刘氏后人瞻仰。右手边最后一张画像下面，跪着一个人，是刘子昂！
对方的身子跪得笔直，目含悲色，望着画像中的人。借着明亮的烛光，可见画像里的人不过二三十岁，头戴冕旒，身着明黄色龙袍，英气逼人，目光里带着睥睨众生的霸气，正是刚刚薨逝不久的刘皇帝。
“皇上，老臣又来看您了。”刘子昂望着画像中人，目光缓缓下移，最终落到供案上的一块黑漆漆的灵牌上。
大殿内烛火辉煌，照得四周亮堂堂的，让亡灵的气息无处藏身，却依旧掩盖不了那些无处不在的游魂。他们像棉絮一样飘来飘去，躲藏到供案下或者画像后面，他们无处不在，却又让人摸不到行踪。
刘子昂抬头望着虚空，双目空洞无神，像是在寻找那些飘忽不定的游魂，忽觉身后气流涌动，像是有人要来了。已临近午夜，整座皇宫皆已入眠，谁还会来这个亡魂聚集之所呢？他转过头，只见殿门紧闭，没有任何响动。看来方才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而已。
刘子昂方要扭过头，忽见凭空一团耀眼的白光显现出来，光晕逐渐暗淡，显出一位一身素服的女子。如瀑的秀发自然地悬于脑后，头上还插了一朵白色的纸花，着了一身孝服。只见对方自现身后，两眼就盯在一个方向，从未移动过。
是刘皇帝的画像！
刘子昂才看清对方是失踪了多日的千代寒霜，慌忙行了大礼。千代寒霜默然道：“皇叔不必多礼！”自行走到画像前面，手捏一炷清香点着，插入了铜炉之中，随即跪下身子拜了三拜。
“皇上，臣妾与您刚刚分开不足两个月，不想已是永别。您怎么就舍得撇下臣妾和宝儿独自去了呢？”声音如泣如诉，带着无尽的哀痛和追思。千代寒霜注视着画像中人，感觉自己的眼角有温热的东西缓缓滴落，是自己留下来的泪水。
对于一个修炼《斩情诀》多年的人来说，眼泪是多么珍贵的东西！不想它此刻却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
千代寒霜望着画像中人，只觉心如刀绞，总算体会到了爱情让人生不如死的滋味。她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仿佛他依然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有时“皇后”有时“小霜”地唤着自己。
刘子昂跪在一旁，一言未发。良久，千代寒霜才开了口：“皇叔，你告诉我，皇上究竟是怎么死的？”刘子昂茫然地摇了摇头：“老臣无能，至今也没有查清楚皇上的死因。但是此事一定跟大将军杜繁有莫大关联。”
“杜繁？”千代寒霜猛然睁开眼，目光敏锐。刘子昂接着道：“此人大概三十多岁，之前在修复还原司担任副司正，深得上官涤尘赏识。现在他虽然担任了两界观察使，可是修复还原司还是他当家，可见颇受重视。”
千代寒霜疑道：“你是说皇上就是他害死的？幕后的主谋是上官涤尘？”刘子昂回复道：“老臣只是推测，并无实据。皇上在出席庆功大典之前，曾经跟对方私下见了一面，但是谁也不知道谈了什么。大典结束回寝殿之后当夜就薨逝了。”
殿门严丝合缝地处于闭合状态，烛台上的烛火却忽然四下摇晃，极为不安地跳动起来，一种诡异的气氛在殿内四溢弥漫。千代寒霜面色凝重，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刘子昂续道：“事后老臣曾经安排了一名颇有经验的仵作检查了皇上的尸首，发现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这个杜繁来自潜力世界，想必早已坐了周密部署，悄无声息地就要了皇上的命。转过天他就拿出了一份大行皇帝的遗诏，宣称自己获任大将军，统领朝纲。”
“不管他有多厉害，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以报杀夫之仇。”千代寒霜说得轻描淡写，眼神里却透出一股摄人心魄的决绝。
刘子昂心一慌，赶忙劝道：“娘娘息怒，此事万万不可！杜繁是上官家族在显力世界的代言人，若是杀了他，上官家族必然会震怒。以上官家族现在的威势，我们根本无法与对方抗衡，届时恐怕会危及小皇帝和整个刘氏家族。”
千代寒霜缓缓起身站了起来，神色镇定：“凡事皆在人为！宇文家族又如何，现在还不是灰飞烟灭了。皇上忍辱负重多年，不也搬掉了头上的聂氏家族。我虽是一介女流，但也有锲而不舍的斗志，誓报杀夫之仇！”
刘子昂道：“娘娘失踪多日，皇上却从未放弃过，一直在派人暗中寻访，对外只宣称娘娘出宫去庙里为□□祈福去了。现在刚好可以借着这个由头回宫，以太后之尊参与朝政。”千代寒霜的目光又望向了画像，画像里的人目光像是也望向了她。
“好！此事你来联络一些心向刘氏的大臣尽快安排吧。你放心，我不会跟大将军发生正面冲突。现在还没到要他命的时候。”
刘子昂想了想，提议道：“娘娘，既然要演戏就要演得逼真。娘娘不妨暂时不要露面，屈居在一处寺庙里。然后我们再大摆排场将娘娘迎回宫内。不过，此事肯定瞒不过杜繁的眼睛。”
千代寒霜镇定地道：“既然瞒不了，那就顺其自然吧。皇叔放心，我现在的修为以至第七境界，相信打起来对方不是我的敌手。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以前，我会主动向对方示弱，让对方慢慢放下戒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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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情形是这样的。因为屯子里的村民家家户户都豢养牛羊，他们的主要收入也来自买卖牛羊。每年的三月初三，屯子里有个祭牲节，大概就是祈祷六畜平安的意思。祭祀完了后，屯子里的人们都会聚集到一起喝酒吃肉。在酒桌上，有一位村民意外发现了女的左手小拇指很不灵活，像是一截假手指头。”
路阮顿时来了兴趣，自顾道：“确实有点可疑。一个想隐藏自己身份的人如果手指头断了一截，无论走到哪里都十分显眼。较为稳妥的做法就是给自己安上一截假手指头，这样的话就不会引人注意。更何况是狡猾的阴阳双煞，他们一定也想到了这一点。”
一路聊天的工夫，二人已经飞到户县上空。颜姬问道：“路姑娘，我们现在就直接去屯子里？”路阮早已按捺不住：“既然有这么多疑点，那还等什么。万一不是的话，大不了赔礼道歉说几句软话。”
又飞了片刻，已来到郊外的屯子口，只见一名黑影像是在候着二人。二人同时显出了本相，颜姬冲那名黑影道：“对方有什么动静吗？”
那黑影回复道：“属下一直盯在这里，没有动静。从这里直接走过去，右手边倒数第二户人家就是两夫妻的小屋。”随后又道：“禀圣女：要不要属下派人过来？”颜姬道：“不必了。你们守在此处就行。过去了反而会帮倒忙。”随即目光扫向了路阮。
夜色深沉，星光晦暗，依稀可见屯子里的几排低矮的茅屋淹没在黑暗里。路阮手握白骨杖，显得格外镇定，用眼神跟颜姬交流了一下，颜姬立时会意，轻轻点了点头。二人随即化作两道无形的光影掠了过去。
眨眼的工夫，二人已经来到茅屋前面，颜姬直接向窗口掠去，忽地黑暗里腾起了几道金光，直接将颜姬打回了原形。
几乎在同一时间，两道无形的光影冲天而起，向夜空里射去。路阮落在茅屋顶上，手中的白骨杖忽然凌空飞起，化作一张雪白的光网飞了出去，将那两道光影罩住，然后落到了茅屋前面的地面上。
待光影散去，显出了一男一女二人，皆有五十岁上下。女的像是害了重病，落地后喘息不止。男的赶忙将对方扶了起来，轻轻拍打着对方的后背。
路阮走到不远处的颜姬身旁，关切道：“你没事吧？”颜姬道：“没事。这是一种奇门阵法，可以逼迫施展羽化的潜力师显出原形，但是伤害性不大。”
路阮随即走到二人面前，扫了眼茅屋四周，小声道：“二位，我们到屋里说话吧。大半夜的若是惊扰了四邻也不合适。你们说呢？”男女二人相视一眼，没有吱声，男的搀扶着女的当先走进了茅屋里，路、颜二人跟了进去。
茅屋分成里屋和外屋，用一块灰色的布帘隔开，摆了些寻常的桌椅板凳和日常用具，显得颇为寒酸。那男的将女的搀扶到一把靠背椅上坐定，面带关切地问道：“小舞，你感觉怎么样？”被唤作“小舞”的女子脸上浮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二人显得非常从容淡定，好像面前的两位不速之客不存在一般。
颜姬先开了口：“想必两位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阴阳双煞’吧？不知该怎么称呼？”那男子坐到女子身旁道：“在下姬鹤鸣，这是我的妹妹姬鹤舞，也是我的结发妻子。二位不要误会，我们是异父异母的兄妹，并无血缘关系。”
路阮也在木桌旁的一把长凳上坐了，扫视了一眼屋里的摆设，随口问道：“你们夫妻二人也是江湖上的成名杀手，赚到的银子应该够花几辈子了，何苦住在这么寒酸的地方要过这样的苦日子呢？”
躺靠在椅子里的姬鹤舞像是终于积攒了一点精神，挣扎着坐正了姿势，拿眼睛审视着路阮，吃力地问道：“敢问这位姑娘芳名？”
路阮的目光迎了回去：“前辈久经江湖，难道看我的面相还猜不出我是谁？那我给你提醒一下。十四年前、显力世界鹅城、路府、一位即将临盆的孕妇……”姬鹤鸣、姬鹤舞二人相视一眼，随即目光倾注到了路阮身上，再也没有移开。
小屋内一灯如豆，光线有些昏暗，除了颜姬立在门口处，其余三人全部安安静静地坐着，不发一言。屋内的空气像是都凝滞了，让人呼吸不畅。
良久，姬鹤舞才开了口：“十四年了，真快啊！我跟阿鸣一直在等。我们知道有朝一日你会找来的，因为谁也阻挡不了你的脚步。十四年来，我们的头上就像悬着一把利剑，随时都会刺下来。现在你来了，我们终于可以解脱了。”话毕长出了一口气，像是了却了一桩多年的心事一般，从未有过的轻松。
“我的名字叫‘路阮’，就是当年站在角落里，你们企图杀死的那个小女孩。”姬鹤鸣苦笑了一声，“杀你？杀你是我们阴阳双煞这辈子干过的最愚蠢的事。因为不但杀不了你，而且你发出的巨大力量还重伤了小舞。十四年来，我带着小舞看过无数郎中，可是依然医不好她身上的旧伤。”立在门口的颜姬听着好奇，以二人当时的修为怎么可能杀不死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呢？
姬鹤鸣像是看出了颜姬的心思，遂道：“你不相信？说实话，连我们自己都不相信。当年叱咤风云的罗刹娘子都栽在了我们手里，可是一个小女孩却重伤了我们。无论说给谁听，谁都不会相信。可是事实就是如此，阴阳双煞栽在了一个小女孩手里。”
姬鹤舞喘息了两声，望着路阮道：“你的母亲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在危险之时，她在你身上施了护神咒，给予了你最大的人身保护。更重要的一点是，你是天选之女，身上有神迹在暗中保护你。当你的人身安全受到打击时，神迹就会发出巨大的力量保护你。”
听到元凶提及自己的母亲，路阮再也压制不住怒火，怒目而视，厉声道：“伟大的母亲又如何？也换不来你们的丝毫尊敬。为了白花花的银子，你们阴险歹毒地向一位即将临盆的母亲下手。你们卑鄙得没有底线，连当杀手的资格都没有！”
油灯的灯焰忽灭忽灭，像是也被她的怒火惊扰到了。颜姬异常震惊，不料“阴阳双煞”居然就是刺杀罗刹娘子的真凶。
姬鹤鸣言道：“路姑娘，你的母亲是我们所害，这笔账我们认。在当杀手的那些日子里，死在我们手里的苦主不计其数，但是我们从不愧疚。但是对你母亲，我们充满了愧疚感，这些年来无时无刻不折磨着我们。”
路阮冷哼一声：“我会相信你们的鬼话？”姬鹤舞吃力地开了口：“阿鸣说的是真的，请你相信。我也怀过身孕，险些还当了母亲。或许老天爷在惩罚我们，让我的孩子尚未降生就已经夭亡了。”
略微停顿了一下，她又续道：“当时金主预付了三十万两银子，允诺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随后让我们等待，说会等到最合适的下手机会再联系我们。等我们到了刺杀现场才知道，金主口中所说的最合适的机会居然是罗刹娘子即将临盆之时。当时，我们两人已经露面，不得不痛下杀手，否则就会暴露自己。”
“收买你们刺杀罗刹娘子的金主是谁？”路阮用刀子一般的目光直视二人，问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
姬鹤舞像是思考了一下，才答道：“上官徽。我们成功刺杀罗刹娘子以后，剩余的赏金没领就赶忙逃走了。并不是我们要躲藏起来，而是上官徽已经派出了大批杀手要杀人灭口。”
终于！几经波折，总算坐实了害死母亲的元凶！
上官徽！
路阮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抬头仰望着虚空，像是在跟母亲的在天之灵交代着什么。好一会儿，颜姬方才走了过来，问道：“路姑娘，拜月教的那笔旧账我也不跟他们算了。你准备怎么处置他们？”路阮望向了二人，并没有马上搭话。
“路姑娘，我们夫妻二人早有安排，等见到了罗刹娘子的后人会给他们一个交代的。”姬鹤舞说完，望向了身旁的姬鹤鸣。路阮望着二人，依旧没发一言。只见姬鹤鸣搀扶着姬鹤舞站了起来，二人并排走到路阮身旁，深深鞠了一躬。
接着，二人手拉手站着，姬鹤鸣微微低头，双目射出一道明黄色的光芒落在脚下。只听“腾”的一声，熊熊烈火蔓延开来，眨眼的工夫裹住了二人的身躯。
熊熊烈火将茅屋里照得通亮通亮的。颜姬盯着熊熊烈火，道：“既然你们选择了引火自焚，那跟拜月教的旧账就算了了，我会如实禀报教主。”明亮的火光映照在路阮的脸上，此刻她的表情平静如水，并没有报仇雪恨后的快意。
颜姬问道：“大仇得报，难道你不激动吗？”路阮默然道：“没有见到他们前，我无时无刻不想着亲手杀了他们。等站到了他们面前时，我又没有杀他们的欲望了。他们自焚了又如何，我的母亲再也不可能复生。”眼神里充满了对亡母最深切的追思。
没一会儿的工夫，烈火开始微弱下去，姬氏夫妻的身躯化为了虚无，连一粒骨灰都没有剩下。茅屋里的光线再次黯淡下去。
路阮手握白骨杖，在昏暗的屋内放射出幽幽的荧光，冷静地道：“更何况，杀母大仇并未得报，真正的元凶是上官徽。对方现在高居庙堂之上，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等到我手里的白骨杖刺进对方的胸膛里，估计才会激动万分。”望着对方眼中摄人的凶光，饶是颜姬，也觉得不寒而栗。
“上官徽现在掌控中枢台，说白了连君上都攥在他的手心里，上官家族的势力如日中天。你想把白骨杖刺进他的胸膛里，恐怕不易办到。”
路阮目光坚定，话语里也充满了十足的信心：“我说可以就肯定可以。因为我是罗刹娘子的女儿，你等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