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长街上的打更人传来的梆子声格外清晰入耳。九方财神会馆内,会首萧半城瘫坐在一把软椅里,身心俱疲。

    随着年龄剧增,面对家族和九方财神会里如山的俗务,萧半城越来越力不从心。岁月不饶人,不服老不行啊!

    萧半城起身站到窗边,伸手推开了窗户,鹅城的夜景尽收眼底,除了零星的几盏灯光,万家早已闭户,进入了梦乡。萧半城深呼吸了一口气,心中百味杂陈。

    自从吞并了路家以后,萧家在鹅城的生意更上了一层楼。偌大的家业如今却面临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待自己百年之后谁来继承这份庞大的家业呢?自己唯一的一个儿子萧迟处处跟自己对着干,顽劣不堪、不求上进不说,现在连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唯一的女婿洛唤章倒是颇具经商头脑,现在已经进入九方财神会辅助自己处理一些事务。但是对方毕竟姓“洛”不姓“萧”,难道自己将来要把这份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业拱手让人吗?

    萧半城打死也不敢动这个念头,若是如此做了,自己有何面目去面对萧家的列祖列宗呢?胡思乱想了一阵,他极目远眺,发出了一声无奈的长叹。敲门声响了起来,许是管家周发提醒自己该回府休息了。

    门被推开,一个人影走了进来。是萧迟!多日不见,对方略显消瘦,脸上多了几分成熟。只见萧迟走到萧半城身旁,躬身见礼:“孩儿见过父亲。”萧半城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道:“你个孽障还知道回来?怎么不死在外面呢?”萧迟笑了下,一点也不生气:“父亲,我若是死了,萧家的家业谁来继承?您百年之后,列祖列宗只怕也不会饶过你。”

    “你——”萧半城拿手指着他,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萧迟走到一把椅子前,直接坐了上去,耐心地道:“父亲息怒。儿子今天过来见你不是跟您吵架的。难道我们父子之间就不能平心静气地对话吗?虽然我是您的儿子,但是也是一个独立的人,拥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希望我们今晚可以平等地对话。”

    萧半城听着对方口中的“奇谈怪论”,略感诧异,但还是走到太师椅上坐下了,平息了怒气道:“我倒要听听,你要跟你老子说什么。”

    萧迟注视着对方,像是酝酿了一下,然后才开了口:“会首大人,我希望你能够当众承认当年的萧、路两家对赌中,你暗中耍了手段才赢下赌局。这个暗中帮助你的人就是二姐姐。她当时化装成萧家的家丁来到了会馆大厅。在赌局的关键时刻,使用潜力拨动路老爷筛盅里的筛子,导致最终的点数落后您一点,让您赢得了最终胜利。”

    长夜漫漫,会馆公事房里格外寂静,只剩下灯罩里的烛火在安静地燃烧。萧半城内心一震,不料对方居然全都知道了。关于“翻身局”的细节,萧半城曾经问过萧沉鱼,但是对方却没有回答自己。

    萧迟又凝视着对方道:“看来父亲还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赢下第三局的吧?那就由儿子来告诉您。当时您摇出了两个六点,一个五点。而萧老爷却摇出了一副‘豹子’,三粒筛子全部都是六点。但是二姐姐却使用潜力将其中的一粒筛子变成了‘四点’。所以您才赢了。如果没有二姐姐暗中插手,翻身局我们萧家必败无疑。”

    时隔两年有余,身为翻身局当事人的萧半城,终于明白了自己“获胜”的细节。没想到自己终究还是在赌术上略逊路鼎轩一筹,“败”给了对方。萧半城咬紧牙关,右手攥成了拳头,像是非常不甘心的样子。

    “久赌无赢家。父亲在赌坛混了大半生,应该明白这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萧迟像是看穿了对方的心思一般,“或许你们的赌术均在伯仲之间,只是运气不如路老爷罢啦。”萧半城一听,立时暴怒起来,猛击一下桌面,厉声道:“小王八蛋!在外面野了一年多不归家,一见面就教训起你老子来了!那位路家大小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处处都向着路家?要说运气你老子天生就比他路鼎轩运气好,否则他现在怎么去了阴曹地府,我还活得好好的?”

    萧迟一脸失望的表情:“不是向着谁的问题,而是应该相信事实真相。输了就是输了,愿赌就要服输。会首大人,您执掌九方财神会,统管鹅城赌业,难道连自己都没有赌品吗?那还何谈去管束别人呢?”一句接着一句,直往萧半城的心窝子里扎去,让他越来越心虚,越来越没有底气。

    “父母是儿女的榜样,因为他们生下来后最先接触到的人就是父母。父亲,虽然我这个儿子不太喜欢你。但是在我心里,您是一位正直、敢作敢为的男子汉。翻身局一事我知道您是太想赢了,所以才出此下策。我相信在您的内心里也曾自责过,丢失了一位赌徒的底线。既然输了就要服输,那才是光明磊落的男子汉。难道您想让您的儿子将来跟您一样吗?遇事偷奸耍诈、欺世盗名?”

    萧半城羞愧地低下头,几乎不敢去与对方对视。萧迟续道:“如果我们萧家将此奉为圭臬,那我相信萧家离败亡的日子不远了。虽然现在富甲一方,看上去无限风光,但是打根上已经慢慢朽烂了。败亡是早早晚晚的事,因为我们已经失去了家族的立身之根本。”

    话到这里的时候,萧半城抬眼望了对方一眼,萧迟迎着对方的目光,问道:“身为萧家的掌门人,您应该没有忘记萧家的立身之根本吧?‘亲贤者,远小人;重礼仪,讲诚信’,这块匾额还挂在祖宗的祠堂里呢。”

    萧半城重新抬头审视着对方,一年多未见,对方确实长大了,性子也沉稳了许多。最起码说话时没有再马上反呛自己,而是动脑子摆事实讲道理。虽然谈论的是一件萧半城不愿去谈的事情,但是内心里还是颇有几分欣慰的。这个样子才是萧家未来的掌门人的样子嘛。

    “多日不见,你倒是沉稳了不少,不像过去那般轻佻了。”萧迟严肃地道:“人经历了一些事情,都会慢慢变的。父亲,还有一点您不要忘了。您不但拿走了路家的全部家产,而且还害死了路家几十条人命。”

    “胡说!”萧半城显然是怒极了,“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反驳道,“之所以对赌翻身局,我是要赢下路家的产业,让萧家在鹅城再无竞争对手。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谁的命。所以路家的那几十条人命与我萧家无干。”

    萧迟也站了起来,摇头道:“父亲,儿子相信不是您,但是与山匪暗中勾结的人肯定是萧氏家族的人。否则天底下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路家刚刚赌局落败,合家迁出鹅城时在山道上就遭遇了山匪?”萧半城的脸色阴晴不定,又缓缓坐了下来。

    “当时翻身局轰动全城,相信就是山上的山匪也知道了这条新闻。谁都知道路家的偌大家业全部输光了,山匪们明知道没多少油水为何还要去半路劫道实施抢劫呢?而且据何捕头的调查,山匪们出现后首先是杀人,是准备将路家的人赶尽杀绝的,其次才是抢劫财物。那伙山匪跟路家有什么过节呢?以至于一见面就要下杀招?”

    一个接一个的疑点蹦了出来,全部跳在了萧半城的心弦上,震得他浑身发麻。自路家的遭遇发生后,萧半城因为问心无愧,从来没有往深处想过,现在听到萧迟的一番话,不得不陷入了深思之中。好一会儿,他将目光转移到萧迟身上,问道:“你方才言语肯定是萧氏家族的人,想必心里已经有了怀疑对象。是谁?”

    父子二人陷入对视之中,互相看着对方。萧迟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我怀疑是萧落雁。”萧半城惊诧道:“雁儿?那怎么可能?她不过是个女孩儿家,大部分时间都在府里相夫教子。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情呢?”

    萧迟没有马上开口,待对方的怒气稍稍平息后,才道:“父亲,您先不要激动。我只是心里隐隐有这种怀疑,并不确定。萧落雁是我的亲姐姐,我也不希望是她。”

    听他这样说,萧半城的怒气消减了大半。萧迟随即给出了自己的解释:“父亲,虽然萧落雁是您的女儿,可是您不一定真的了解大姐姐。她不是那种养在深闺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实际上她对经营赌坊生意很感兴趣,而且赌术十分精湛。我敢说就是拿到鹅城赌坛上,也算得上是一流高手。只是因为萧家的家规甚严,所以她才从来不表露出来罢了。”

    萧半城听了,瞪大眼睛露出吃惊的神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的印象中,自己的大女儿一直属于心直口快的那种,言语有些泼辣,缺少几分大家闺秀的端庄。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印象了,总之跟萧迟所形容的差别太远。

    见对方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萧迟肯定地道:“父亲,关于大姐姐的赌术我可是亲眼得见的,而且她亲口说了想接管萧家的赌坊生意,将家族的生意发扬光大。我当时还玩笑说那太好了,萧家后继有人了,将来你可以来当女掌门人。”

    萧半城像是采信了几分,疑问道:“即使是雁儿对赌坊经营感兴趣,也不能证明就是她勾结山匪对路家下的毒手吧?二者之间并无必然联系。”

    “这点我承认。但是至少她有嫌疑。出于对萧家未来的赌坊生意考虑,她要将路家赶尽杀绝,以防止对方翻盘。”萧迟停顿了一下,“这次回来后,我注意到一个人变化很大,就是萧落雁的夫君洛唤章。此人以前算是个纨绔子弟,整日里斗鸡走狗,没个正行。你看现在对萧家的事务和九方财神会的事务多上心,而且办理得井井有条,已然成了父亲的得力助手。难道对方仅仅只是浪子回头吗?”

    萧半城换了个舒适的坐姿,靠到了椅背上,眼前浮现出一个精明干练的青年男子,沉吟片刻道:“你的意思是洛唤章背后都是萧落雁在替他出谋划策?一个在人前,一个在人后。他们夫妻二人合伙妄图吞并萧家家业?”

    “不排除有这种打算。他们见我对萧家的家族生意一点也不上心,而且又跟路家的人纠缠在一起,自然就动起了心思。而且他们也有资格,一个是您的亲女儿,一个是您的女婿。要知道萧家现在独霸鹅城的赌坊生意,日进斗金,那可是一笔庞大的家业啊!任谁谁能不动心呢?”萧半城感觉到脊背发凉,不想相信自己的女儿和女婿居然在暗中合谋算计自己,实在是太可怕了!

    萧迟又道:“父亲,儿子今晚跟您说了这么多,目的只有一个。希望您能够正视自己的错误,并用于承认。而且阮姐姐说了,如果您当众承认了错误,您依然是九方财神会会首,只需偿还路家祖宅和路家的产业就行了,让路家的族人重回鹅城居住。您知道吗?在另一个世界里,阮姐姐现在是朝中的一品大员,拥有呼风唤雨的能力,比二姐姐的官职还高。她是不可能再回鹅城跟萧家作对的。”

    萧半城暗自惊叹:“想不到路家大小姐如此了得,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随即又望着萧迟道:“迟儿,如果勾结山匪的人真是萧落雁,你打算怎么办?”

    萧迟迟疑道:“说真的,我没有想好。当我心里有了这个念头后,就反复想过这个问题,但是至今没有答案。我担心阮姐姐迟早也会查清的。毕竟事关路家几十条人命,她又是路家的当家人,查清事实责无旁贷。到时恐怕只能交给她发落了。”

    “不行!雁儿是我的女儿,我不能把她交给路家的人处置。涉及几十条人命,那个路家的当家人会放过她吗?就算她肯放过,路家的族人也不答应!”萧迟笑了下,肯定地道:“父亲,此事已经由不得您。以阮姐姐的能力迟早会查清真相的,翻身局的内情不就查清了吗?不要以为大姐姐是太守大人的儿媳妇就可以为所欲为。就是当今天子在世,见到阮姐姐也要礼让三分的,更何况一个小小的鹅城太守了。”

    话音落下之后,萧迟站了起来,望着萧半城又补充道:“父亲,萧落雁已经是大人了,她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事关几十条人命,她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萧半城一时无言以对,好半晌方道:“翻身局一事让为父想一想,晚一点会给你一个明确答复。”萧迟点了下头:“那好。我人就在鹅城,暂时不会离开。时候不早了,父亲早些回府歇息吧。”转身向外面走去。萧半城还想说什么,嘴巴动了动,终究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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