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沉寂许久的小院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生气。瓶儿这里瞧瞧那里看看,满心欢喜地道:“大小姐,我可是一直盼着这一天呢!这下好了,以后我想看你随时都可以过来,不必跑到城外老远的土楼村了。”

    路阮道:“是啊!在这个小院里住了十多年,我曾经在梦里梦到很多次回来了,现在才算是尘埃落定。昨晚睡在这里,感觉特别踏实。”瓶儿道:“干脆我也搬回来住好了,像从前样我还做你的贴身丫鬟。”

    侍女端了香茶和点心过来,路阮拉着对方坐了下来,提醒道:“净说傻话!不要忘了你现在可不是瓶儿姑娘了,而是‘何陈氏’。我劝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在家里孝敬公婆、相夫教子吧。”

    瓶儿无奈地长叹了一声,感慨道:“成婚了一点也不自在。每日一睁眼,总有一大堆的事在等着你。哪像以前在这小院里啊,整日里自由自在的。早知道我就不成婚了。”路阮笑道:“你才刚成婚多久啊?这么快就厌烦了?上次去你家吃饭时我看你丈夫对你蛮好的呀,说话都是柔声细语的。”

    说话间,忽见路静紫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先唤了声“大姐姐”,随后看到了瓶儿,连忙拱手道:“瓶儿姑娘!听说你嫁人了,恭喜恭喜呀!”瓶儿正要欠身施礼,路静紫一把拦住道:“你已不是路家的下人,日后不必对我行礼。”

    路阮道:“静紫,找我有事吗?”路静紫道:“母亲让我叫你去祠堂,族里的长辈们都去了,不知道又出什么幺蛾子,你可要当心点。”路阮笑了下,镇定地道:“无妨!我知道小娘迟早要找我的,躲也躲不掉。”冲瓶儿道:“你别走了,留下陪我吃午饭。我去去就回。”

    瓶儿应了一声,路阮、路静紫二人出了小院,一径向祠堂走去。路静紫心里盘算着道:“大姐姐,你知道是什么事吗?”路阮道:“还能有什么事?无非是你母亲记恨我母亲抢了她路家正室的位置,一直耿耿于怀。无奈我母亲去世了,她只能把这种恨转嫁到我身上呗。所以时不时就会寻我的晦气。”

    “大姐姐!你放心,我是站在你这边的!若是我母亲为难你,我就点她穴道!”路静紫拍拍她的手,像是在给她吃定心丸似的。路阮忍不住笑了出来:“小娘若是听到方才的话,估计鼻子都气歪了。”

    二人入了祠堂,只见室内的摆设已经焕然一新,跟原来相差无几。正当中的梯形木架上摆满了一块块灵牌,全是路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供案上香烛燃烧得正旺,烟雾弥漫了整个屋子。叶春惜及十多位族中的长辈们站在一起,议论着什么。

    路阮扫了众人一眼,开口道:“诸位长辈、小娘,不知唤我过来何事?”叶春惜故意咳了一声,然后道:“是这样,阮丫头。族里的长辈们和我有些问题想问我们的当家人。但是呢?又怕我们的当家人不肯实言相告。所以就选在了祠堂里问话。当着路家列祖列宗的面儿,相信当家人不敢信口雌黄吧?”

    一听对方的语气就知道来者不善,路静紫方要帮腔,不料叶春惜抢先道:“你住口!祠堂重地,还轮不到你一个小辈插嘴!”路静紫正要反嘴,路阮扯了下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开口,接着道:“诸位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路阮必然如实答复。”

    “那好,当家人有这个态度就好。但愿你能够如实回答,否则的话路家的列祖列宗可都听着呢!”叶春惜语气尖锐地质问道,“这几年路家的人蜗居在城外的土楼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不是不知道。最苦的时候一个月连顿荤腥都吃不上。现在好不容易搬回城内了,正该好好享享福。你倒慷慨!大手一挥捐出了一半的路家产业,这事你有在族里商量过了吗?征得过族里的长辈们同意了吗?”

    话音落下之后,祠堂里立时喧嚣起来,吵嚷不休。几位年高的长辈纷纷发声,更有甚者直接拿手指着路阮,指责她做法欠妥,不该捐出路家的产业。

    只听一位瘦高的老者痛斥道:“阮丫头!你现在是当家人不假,但是这么大的事凭什么不在族里事先商议一下呢?就是你父亲在的时候也不能这么没规矩。经过那么多路家先祖勤恳打拼才攒下的基业,你有什么资格捐出去呢?”话到这里,他敲了敲手里的拐杖,痛骂道:“你这不是败家吗?”

    另一位长辈又道:“要我老头子看何止是败家?简直是绝情绝义!这几年来,你一个人在潜力世界里为官作宰,享受荣华富贵。可是我们这些人呢?还在那个破村子里忍饥挨饿、受苦受难。虽然你从小到大跟我们不亲近,但总是一棵老树根上发下来的吧。你对路氏的族人也太绝情了,难道就不怕外人戳你脊梁骨吗?”

    叶春惜立在供案旁,完全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路阮没有立即言声,而是点了三柱清香插入香炉里,然后恭恭敬敬地跪到跪垫上三叩首。

    见她不吱声,先前那位瘦高老者愤愤道:“阮丫头!长辈们问你话呢,你默不作声是什么意思?”路阮缓缓起身,耐心地道:“我只想说这是父亲的遗愿,也就是上一任路家当家人的遗愿。父亲临终托付,我不过是遵父命行事而已。至于为何没有在族里公开商议,是因为我算准了你们不会同意,所以就直接先斩后奏了。”

    “你——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们不会同意你就直接先斩后奏了?”那老者叫嚣道,“大家伙都听听,这都是什么话?这是当家人该说的话吗?”立时又引起了一片声讨之声。

    路阮厉声道:“够了!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连这个道理你们都不明白吗?我现在是路家的当家人,凡事自然该由我最终决断。我若是事先提出来了,你们不同意,但我还是会做。与其如此,何必那么麻烦呢?不如直接做了了事。诸位长辈们,现在路家也重返鹅城了,待管家登记好余下的各项产业之后,每个小家都会分到各自的营生和差事。你们有空在这里吵吵不休,还不如想着回去如何将自己的营生做好呢。抓紧赚银子过好日子才是正经事。反正那一半产业已经捐了出去,要是要不回来了。你们若是不信,尽管自己到九方财神会去讨要去!”

    一席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各位长辈们显然是心里都有一个小算盘,想想也觉得有理。既然都捐了出去,确实没有收回的道理。既然如此还不如得点实惠呢。那瘦高老者也蔫了下去,顿时没了脾气,问道:“阮丫头,各房各人做什么营生和当什么差事,此事牵涉面广,总该拿出来公议吧?”

    “当然!”路阮快速回道,“待管家草拟好之后,我会召集全族的人集体公开商议,尽量做到人人满意。”叶春惜一看第一招哑火了,立马跳了出来,又道:“阮丫头,此事就算你蒙混过去了。可是按照路、萧两家先前的赌约,落败的一方要交出所有家产,合家迁出鹅城的。那萧家老爷已经承认出千,按照约定就应该交出所有的家产,萧家全族迁出鹅城。你凭什么就一句话赦免了萧家呢?难道这里面没有私心?”

    几句话又点燃了众人的怒火,新一波的声讨又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路阮冷静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路、萧两家斗了这么多年,还要斗到什么时候?冤冤相报何时了呢?你们是不是想让自己的儿子、孙子继续陷入这种仇恨之中呢?世世代代都跟萧家的子孙斗下去?”

    “哼!阮丫头,我看你是吃的灯草灰——放的轻巧屁!”叶春惜拿手点着木架上的一块块黑漆漆的牌位,叫嚣道,“你不要忘了!路家在蛇王山的山道上死了几十条人命,其中还包括你父亲。凶手是谁?他们的冤仇要不要报?”

    供案两旁是两架一人多高的烛台,上面插满了素烛,明亮的烛光映照在一块块黑漆漆的牌位上,触目惊心。叶春惜一副得势不饶人的架势,环视了众人一眼,声讨道:“杀人凶手是谁?不言而喻!除了他萧家还能有谁?”几步走到路阮面前,几乎贴到她脸上,冷笑道:“怎么?我们的当家人在外面野了几年,倒长了一颗菩萨心。对萧家如此宽宏大量是为什么呢?”

    路阮低着头,默然无语。叶春惜自问自答道:“还不是因为你快要做萧家的少夫人了,对自己的婆家当然要网开一面了。否则的话你未来的公爹大人、婆母大人会不高兴的。差点忘了,还有你的未来夫君。”

    此言无疑戳中了路阮的痛处,她并没有忘记父亲和族人的大仇,只是还没想好要怎么惩处萧落雁。毕竟对方是萧半城的嫡女,又是太守洛长河的儿媳。现在纠正鹅城风气一事已经由九方财神会在逐步实施,获得了鹅城百姓的交口称赞,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太守府和萧家的参与。若是此时提了出来,恐怕会影响大局。

    思前想后,路阮觉得还是应以大局为重,所以才将清算萧落雁一事压了下来。见路阮沉默不言,叶春惜越发得了意,故意扬声道:“当家人!你怎么低着头呀?是不是心里虚呀?干嘛不说话呀?”路静紫看不下去了,插言道:“母亲,山道上的事是那帮山匪干的,不是萧家人干的。是萧老爷亲口说的。我们要报仇应该找那帮山匪才对。”

    “萧家人说不是他们干的就是不是他们干的?他们把路家的人当三岁小孩子呢?”叶春惜依旧冲着路阮,一副咄咄逼人的口吻,“阮丫头!我听静紫说你厉害得很,神通广大,跟大罗天上的神仙差不多。那么路家在山道上被截杀一案的真相你肯定早就查清楚了吧?今日当着路家列祖列宗的面儿,你是不是该说说清楚?”

    “我——”路阮感觉自己被逼到了墙角旮旯里,已经避无可避。如果现在说了,极有可能影响纠正鹅城风气的大局。若是不说的话,看今天这个阵势,恐怕也难以过关啊!

    叶春惜步步紧逼:“当家人,你怎么说话结巴起来了?让你将实情说出来就这么难吗?你是不知道还是要故意掩饰真相呢?”忽见管家急冲冲地跑了过来,进了祠堂道:“大小姐,太守大人和萧老爷来了,正在前厅等候,说是关于路家在山道上被截杀一案,要给路家一个交代。”

    路阮心中犹疑万分,不知两人忽然上门是什么意思。叶春惜继续火上浇油道:“那正好!我们也去听听,倒要看看萧家该怎么交代。”身后的一帮路家长辈们点头称是,纷纷出了祠堂。

    见路阮站着未动,管家又唤了声“大小姐”,路阮方才回过神来,迈步出了祠堂。待来到前厅外面,只见洛长河和萧半城已经候在那里了。虽然叶春惜和路家的长辈们先到了一步,到底惧于太守大人的威严,未敢入内。待见到路阮过来后,洛长河慌忙起身见礼,一副谦恭十足的表情。萧半城只是起了身,态度不卑不亢。

    众人分宾主坐下后,萧半城沉声道:“太守大人,还是由您讲吧。”洛长河点了点头,起身冲路阮道:“路姑娘,由于重要人证的检举,现在可以断定:当年勾结蛇王山山匪截杀路家一案的幕后主使之人正是萧落雁。虽然该犯是本官的儿媳妇。但是本官身为一方郡守,自然要秉公审理。现在本官已将该犯下入大牢。请问路姑娘该如何处置。”

    对方的话语有条不紊,一副大义灭亲的架势,倒是令路阮刮目相看了。路阮迟疑道:“太守大人,你方才说重要人证是——”萧半城接口道:“路姑娘,这个人证便是萧某。萧落雁在萧某面前亲口承认了所犯罪行,萧迟当时也在场。萧某说过要给路家一个交代,所以到衙门检举自己的女儿萧落雁,还路家一个公道。”

    “太守大人、萧老爷,两位能够大义灭亲,令路阮十分钦佩。”路阮起身拱了拱手。洛长河忙道:“路姑娘哪里的话,真是没想到啊,凶手居然是本官的儿媳。不管怎么说本官也有治家不严之过!今日过府就是要当面询问路姑娘,凶犯该如何处置。”路阮想了想道:“太守大人,我看先将凶犯关押起来,待将蛇王山的山匪一并捕获后,再一起审理。太守大人以为如何?”

    “正该如此!不过,这伙山匪异常狡猾,本官派兵清剿了几次,都未能剿灭干净。此番入山剿匪,还望路姑娘能够相助一臂之力。”路阮道:“太守大人请放心。何时动身只需派个人过来通知一声就行,我要亲自除掉这伙山匪。”洛长河适时地恭维道:“有路姑娘出马,这伙山匪的末日算是到了。”

    正事谈完以后,洛长河及萧半城起身告辞。厅内的谈话,叶春惜及一众路家的长辈显然都偷听到了。送走洛、萧二人后,路阮回到前厅门口,望着众人道:“诸位长辈们还有话要说吗?”

    众人立时哑了,面面相觑,无话可说。路阮接着道:“这两日我就会抽空上一趟蛇王山,联合官兵将那伙山匪全部剿灭。届时在路家的坟场上作一场大法事,超度枉死的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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