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12 在洛桑
再次站在部长办公室里，阿格莱亚已经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告诉福吉她对西里斯·布莱克如何闯入霍格沃茨一概不知，也没有发现过他的任何踪迹。福吉也只好无奈地挥挥手让她离开了，看上去没指望她能真的提供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当然，克劳奇先生还是像之前那样一直用锐利的眼光审视着她，有点像阿尔法德曾经给阿格莱亚描述过的鲨鱼，似乎在等待着从她身上发现一个新鲜的伤口或者不小心暴露的弱点。克劳奇先生和阿格莱亚目前虽然是相安无事的上下级，但是在彼此心底都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对方。阿格莱亚终于清醒地认识到，克劳奇先生让她当他的私人秘书，不光是因为她会法语、俄语和德语，更是因为这样能把阿格莱亚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牢牢看着。她不无讽刺地想，恐怕克劳奇先生推己及人，害怕这个心系堂哥的年轻姑娘在感情的驱使下成为越狱的共犯。
这一天阿格莱亚的工作确实不是太顺利。一天的工作还没有开始她就进了部长办公室；她被堂哥夜闯格兰芬多塔楼的行为弄得心烦意乱，想不出他这样做除了要杀害哈利·波特外还有什么理由；三强争霸赛的第一个环节已经确定了，但是三所学校和各个魔法部的代表因为比赛规则的小细节吵得不可开交，让陪同克劳奇先生开会的阿格莱亚感到烦不胜烦；给魁地奇世界杯赛场施驱逐咒的一个男巫不小心把麻瓜驱逐咒念成了巫师驱逐咒，现在谁也找不到目的地，参与了世界杯前期筹备的交通司、国际合作司和体育司不得不派人去想办法破解这个巫师驱逐咒；阿格莱亚负责代写和寄出克劳奇先生与工作有关的信件，她还得挥动着酸胀的手腕在每封信的末尾签上自己那个极具法国特色又极其冗长的全名。
【阿格莱亚·阿德莱德·勒妮·伊尔玛·方丹·布莱克*。】
停下来按摩双手的阿格莱亚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头一回在心中对深爱的父母产生了小小的埋怨之情。二十多年前，一位年轻的法国母亲满怀爱意地给自己可爱的女儿取名字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有朝一日她的“小卷心菜”*会像某些每年手写入学通知书的大人物那样重复地在小山似的信纸上无奈地写下自己长长的全名。那时候，年轻的阿德莱德·方丹小姐并不在乎在法国这样的长名字已经不再时兴了，她只想着要遵循美好传统把长辈们的名字和祝福统统给予她的第一个孩子。
阿格莱亚无法真的责怪母亲，她想来想去，只好迁怒“不吉的兆头”塞尔温，在心中暗暗决定以后一定要避开他。
中午乔金斯来国际魔法合作司送文件，并为阿格莱亚带来了一些新消息。她告诉阿格莱亚卢修斯·马尔福把霍格沃茨的一头鹰头马身有翼兽告上了法庭，因为它抓伤了马尔福的儿子。阿格莱亚听说了这件事，但是她没想到竟然还会有一场官司。她对此马尔福、鹰头马身有翼兽和告诉她这个新闻的乔金斯本人都不是很感兴趣，但她还是耐着性子听完她的故事，然后再次对乔金斯强调了保密的重要性。也许是因为已经平稳地过了一两个月，乔金斯的警惕似乎降低了不少，看上去对阿格莱亚的劝说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胡乱地点了点头。见状，阿格莱亚看了她一眼，说不清自己是生气还是烦恼，只好随她去了。
十一月匆匆过去，但是魔法部依旧没有抓到西里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每次阿格莱亚看见康奈利·福吉，她都觉得他看上去更苍老了。不过她也没有功夫去关心魔法部长的健康状况，毕竟她的工作还是一样的繁重，上司还是一样的严格，塞尔温还是一样的阴魂不散。阿格莱亚的笔记本上写满了待办事项，她不停地在欧洲各个地方奔走，回到魔法部还要躲避塞尔温，她真的累极了。生活中烦心事太多，乐趣太少。除开工作和阅读之外，阿格莱亚发现她竟然没有什么其他事情可以做。她唯一的朋友阿曼达·瑟林早已嫁人生子，她又没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每天做得最多的就是工作、阅读和梳妆打扮，至于魁地奇和戏剧欣赏，她都没什么机会尝试。阿格莱亚对于魁地奇的兴趣是天生的，阿尔法德和西里斯对此也很支持，只是她最后也没有进斯莱特林院队，训练、比赛这些活动要和太多人打交道，她不想自己忍受了西格纳斯的唠叨（“这太不得体了！你的堂姐们可从没打过魁地奇！”）后还在球队里落个不痛快；至于戏剧，外祖母勒妮去世之后，她没有再去过阿□□翁，也没人再带她去看过戏剧节。
不过生活也不是毫无盼头的。卢平常常写信来和她说说哈利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大多是魁地奇或者是课堂上的精彩表现，这些小事往往能够让阿格莱亚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不过，莱姆斯最近的一封信似乎在暗示他在那张报纸上有了点发现，但是他出于一贯的谨慎作风他也没有解释太多，看起来是想确认了之后再告诉阿格莱亚。对此，阿格莱亚无比激动，她读信的时候甚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毫不意外地）把正在为她上茶的可丽吓得不轻。同时，这种半遮半掩不可避免地让阿格莱亚感到心焦与烦躁，她恨不得立马杀到霍格沃茨去掰开卢平的大脑看看这条线索到底是什么。
幸运的是，洛桑的秀美风光很好地洗刷掉了阿格莱亚心底的焦躁。这个圣诞节，阿格莱亚接受了母亲的邀请来到了瑞士。
事实上，她和母亲在一起时，总是很难去想其他那些事的。阿德莱德有着棕色的长发、湖蓝色的眼睛、清秀的五官和娇小而窈窕的身材。她几乎看不出年纪，和阿格莱亚站在一起时，两个人像是姐妹。不过阿格莱亚和她其实不太像，只有那双漂亮的眼睛和玲珑有致的身材体现了阿德莱德的遗传。
老方丹先生对于阿格莱亚的长相很是遗憾，不过这样他也不为自己坚持把阿格莱亚和阿德莱德分开的事后悔了。他对自己愤怒的女儿说：“你看她长得就不像一个方丹，这都是梅林的旨意，我也不会让她继承方丹家族的，就让她回到布朗（Blanc）身边去吧。”
方丹先生脑子不清楚、总是把“黑”（Black）记成“白”（法语Blanc），勒妮和阿德莱德一致认为这是当年他因为想要一个男性继承人在外面纵情声色留下的后遗症。
阿格莱亚坐在沙发上，看着母亲秀气的侧脸，突然产生一种陌生感——上次见母亲还是在去年的圣诞节以及前年外祖母勒妮的葬礼上。她有时候觉得自己熟悉的这张脸越来越像一个符号，一个她永远捕捉不到、永远在渴求的符号，或是一种她永远也无法过上的生活。她总是忍不住想，要是老方丹先生和老加利亚尔迪先生没有插手、要是阿德莱德更加坚定、要是阿尔法德和阿德莱德结婚了会怎么样。她是不是可以占有全部的母亲，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总是捡着弟弟们从指缝中漏出来的母爱？
这样的假设毫无意义，但是却可以轻易让阿格莱亚心中的快乐和得意荡然无存。
“怎么了，我亲爱的？”阿德莱德在阿格莱亚身边坐下，疼爱地摸了摸她的脸，“怎么不开心？”
她母亲的声音有点低沉，但是说起法语的时候却听上去格外缱绻。阿格莱亚没有回答母亲，只是把头靠在她的肩上，轻嗅着阿德莱德身上淡淡的玫瑰花香。阿德莱德笑着抱住女儿，吻了吻她的发顶，又摸着阿格莱亚像波浪一样的黑色卷发。
“没什么，妈妈，我就是在想我下一次什么时候能见到你。”阿格莱亚试探地问道。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在被壁炉照亮的起居室里回荡着，显得格外温柔。
“噢，阿格莱亚……”阿德莱德为女儿的提问感到心如刀绞，她知道其实这句话实际上是在问“我的生日你能来吗”，但是阿德莱德却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或是承诺，只能看着阿格莱亚眼睛里期盼的火苗逐渐熄灭，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妈，你在哪里？”就在阿格莱亚和阿德莱德共享这一段难得静谧时光的时候，一个沙哑的声音打破了起居室的宁静。
【很好，烦人的德国小乌鸦又来了。】
阿格莱亚心中的失望都转化成了烦躁，在母亲怀中气愤地翻了个白眼，根本忘记了她同母异父的弟弟们都只是说德语的瑞士人。
“我们在这里，马里奥。”阿德莱德温柔地招呼着自己的小儿子，“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滑雪场太多麻瓜了，不方便。”金发碧眼、长相俊朗的马里奥·文森特·方丹-加利亚尔迪正处于变声期（阿格莱亚时常腹诽他的声音像乌鸦），操着那口和外貌严重不服的嘶哑嗓音用德语说道，“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吃晚饭？”
听到马里奥的话，算是半个法国人阿格莱亚挑了挑眉，再次感叹青春期真是可怕，马里奥的嗓子仿佛被梅林用砂纸磨过，配上“难听的”德语简直就是一种酷刑。
就在阿格莱亚感叹马里奥的时候，马里奥也在心中腹诽女人真黏糊，他的姐姐阿格莱亚·布莱克都已经二十四岁了，但每次见到妈妈时她还总是在拥抱、亲吻，仿佛有人把她们粘在一起似的。这太可怕了，等到他二十四岁——不，还不用等到二十四岁——可不要每天和妈妈抱来抱去。不过，血缘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他当然不知道，自己这种一进门就找妈妈的行为也被他的姐姐鄙视了。
“等你祖母回来我们就吃饭。朱利安呢？”
马里奥并没有时间回答母亲的提问，他正忙着朝母亲怀里的阿格莱亚做鬼脸呢。阿格莱亚朝他翻了个白眼，根本不想理会他。马里奥被阿德莱德喝止了，他只好坐下来捏着鼻子把家养小精灵递上来的热茶喝掉，接收着来自异父姐姐嘲笑的眼神。
“我在这里，妈妈。马里奥，我捡到了一副滑雪板。”朱利安手上拎着被马里奥遗忘的滑雪板走了进来，帽子上还有未化的雪花。他拎着滑雪板拥抱了阿德莱德和阿格莱亚，把马里奥的惊呼当作了耳边风。马里奥急急忙忙地伸手去接自己的滑雪板，但是朱利安立马把滑雪板换到另一只手上，决心不让弟弟轻易碰到。
十七岁的朱利安·尼古拉斯·方丹-加利亚尔迪和他弟弟马里奥一样，也是金发碧眼，五官带着浓厚的日耳曼特色，还有一点阿德莱德的秀美，但是他宽厚的肩膀、优越的身高还有那个有点内钩的鼻子显示出他祖母遗传给他的俄罗斯血统。如果遮住他那张秀美的面庞，朱利安看上去十分强壮，就像一个真正的斯拉夫人。
没过多久，阿格莱亚的继父文森特·加利亚尔迪带着他的母亲叶卡捷琳娜·亚历山德罗娃·加利亚尔迪夫人回来了，打过招呼后所有人都去房间里换正装，阿格莱亚为此还穿上了紧身衣，戴上了沉甸甸的宝石项链和长至上臂的丝绒手套。圣诞晚宴（如果这个词对于六个人的晚餐不算太夸张的话）很盛大，阿格莱亚估计餐厅里起码点了三十根蜡烛，整个餐厅亮如白昼。每个人都有一套做工精美的餐具，餐巾还被精心叠成了玫瑰花的形状放在盘子上。不过阿格莱亚也只是短暂地惊叹了一下，就毫不留情地把家养小精灵的心血拆开盖在腿上，遮住了她脱下来的长手套。晚餐的菜式很丰富，从德式香肠到诺曼底苹果派应有尽有；餐桌上的语言种类也不少，当这顿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的晚餐结束时，阿格莱亚松了一口气，她觉得她的语言系统亟待休整。
不过在欧洲大陆，尤其是在纯血巫师家族里，这种多语言的环境十分常见。如果说英国的纯血巫师家族之间，复杂的是他们的亲戚关系，那么在欧洲的纯血家族里，复杂的就是大家的国籍。就拿文森特来说，他的母亲叶卡捷琳娜·亚历山德罗娃是带着白俄罗斯血统的俄罗斯人，他的父亲是有丹麦血统的瑞士人，所以文森特有白俄罗斯、俄罗斯、丹麦和瑞士的血统；阿德莱德是地道的法国人，朱利安和马里奥就有五国血统。
晚餐过后，大家一起移步到了大客厅。阿格莱亚先和朱利安玩了一会儿扑克牌，然后就被叶卡捷琳娜·亚历山德罗娃叫去了。老加利亚尔迪夫人有一双令阿格莱亚感到格外亲切的灰眼睛，从她的五官中还可以看见她年轻时的风采。她对阿格莱亚还算不错，让阿格莱亚叫她“卡佳”，总是会喊阿格莱亚和她聊会儿天。卡佳不太会说法语，讨厌说英语，因此每次和她聊天，阿格莱亚的德语和俄语都得到了充分训练，她也愿意指导一下阿格莱亚的俄语。
“你在巴蒂·克劳奇手下做事？”卡佳一边端着玻璃小酒杯，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卡佳把R发成了大舌音，阿格莱亚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卡佳口里的名字是她的上司。
“是的，克劳奇先生是我的顶头上司。”阿格莱亚喝了一口白葡萄酒，暗自在心中揣摩卡佳杯子里装的是不是伏特加。
“克劳奇，本来是下一任魔法部长的材料，结果……啧，家门不幸。”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老人在喝了酒后都喜欢说一说邻居的八卦，或者是指点一下国际局势，或者把这两者结合在一起。显然，卡佳现在就是这种状态，“米里森·巴格诺不坏，至少在她的任期内，英国魔法部还算是出了力打击食死徒，干了不少实事。她退休后，有人说要邓布利多当魔法部长，要我说，当霍格沃茨的校长可比当魔法部部长更有意思；教育给予了他一种天然的优势，如果你懂我的意思的话。你们现在的部长……那个谁……庸才一个，不过看上去也没出什么大岔子。”
卡佳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阿格莱亚安静地听着，没想到卡佳突然把话题拐到阿格莱亚身上了。她突然问道：“在竞选部长这件事上，你父亲家有没有给你什么助力？”
阿格莱亚被卡佳天马行空的提问吓到了，差点把嘴里的酒喷出来。即使忍住没有失态，她也被小小地呛了一下，不得不低头捂住嘴咳嗽了几声才恢复。阿格莱亚低头看了一眼手套，右手的指尖上有一点的酒渍，问题不大。她松了一口气，对着语出惊人的卡佳挤出一个微笑，平静地说道：“我有一个堂哥和一个堂姐在阿兹卡班——”
“堂哥又不是儿子，再说你又不像克劳奇那样年纪大，说不准的。”卡佳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
“——我的堂哥今年越狱了。”阿格莱亚努力保持平静，只有她微微跳动的眉毛暗示了她的不快。
“……其实国际魔法合作司不错，虽然没有魔法法律执行司那么好，但也很好。”卡佳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道。
“但是最开始，我叔叔托他的女婿把我安排到了魔法部长办公室下面的魔法部长助理办公室。”阿格莱亚觉得卡佳的反应有点好笑，这冲淡了她心中对于越狱或者她在魔法部的未来等话题的不悦与不适，但她还是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她并不像卡佳那样乐观，也不太愿意和继父的母亲、母亲的婆婆去讨论自己心中的职业规划，因此只是矜持地笑了一下。
“助理也不错，以后说不定可以成为副部长，但是也有可能会变成顾问，说来说去，还是没有魔法法律执行司的司长好。”卡佳喝尽了杯子里的液体，摆摆手去给自己倒酒了。
“妈妈的‘小卷心菜’要去当英国魔法部部长？！”一直在偷听的马里奥终于沉不住气了，他的用词和语气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不可置信。阿格莱亚早就注意到他了。开始马里奥在和阿德莱德说话，后来又打算溜出去堆雪人结果被文森特发现并制止了，于是只好坐在沙发上摆弄果盘里的银色小刀。阿格莱亚本来想对他翻个白眼，但是她转念一想，便对马里奥露出了一个妩媚又神秘的微笑，挑了挑眉，低头凑近他，和他对视了良久，把马里奥看得呼吸都屏住了。然后，阿格莱亚叹了口气，又故作担忧地摇了摇头，然后她潇洒地转身走开，徒留马里奥一个人在原地因为她的举动发愣。
逗弄马里奥的快乐就像壁炉的火星迸裂一样短暂。阿格莱亚环顾四周，发现卡佳已经上楼去了，马里奥还处在惊吓之中，朱利安大厅的另一头自己一个人玩扑克牌，而她想要找的人和她的丈夫一起正在往大厅外面走。阿格莱亚盯着她的背影，好像她的背上有什么吸引她的魔法似的。她和文森特已经是结婚二十年的夫妻了，此刻，他们看上去那样和谐、般配、亲密无间，仿佛从来没有另一个人出现在他们之间分开他们似的。阿格莱亚、阿尔法德还有那个曾经被文森特带上床榻的瑞士女孩沉入了水底，而携手前行的加利亚尔迪夫妇平稳地从水面上走过，阿德莱德的裙角甚至未曾沾上任何水花。这种美好的氛围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但是二十年已经过去，真真假假都已经混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这一瞬间，阿格莱亚觉得自己与这对夫妇、这个起居室、这栋房子格格不入，她清晰地听见自己心底响起一声尖利的叫喊催促着她离开这里。她全身绷紧，脸上血色尽失，不得不伸手扶住墙壁才能平复那种情感上的震荡。阿格莱亚盯着壁炉里的火焰，脑袋里一会儿想起阿尔法德的微笑，一会儿就看见阿德莱德和文森特的背影。
【我突然不想爱你了。】
这个念头的出现让阿格莱亚感到头晕目眩，她仰头喝尽了杯子里的白葡萄酒，随手把酒杯放在壁炉上方，决心上楼去休息了。她极力平复脑海中眩晕的感觉，尽力维持着一个得体的姿态缓慢地往上走。她真庆幸这时候阿德莱德不在起居室，朱利安和马里奥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阿格莱亚对于阿德莱德短暂的埋怨宛如夜里的露珠，似乎随着太阳的升起而消散了。阿格莱亚对她的母亲还是那样依赖，阿德莱德也会尽力满足女儿的诉求。但阿德莱德不知道的是，她忙碌的生活、看似美满的婚姻以及时常游离的关注让她的女儿感到失望和痛苦。阿格莱亚希望借助母亲的关怀与爱来平息这种失望和痛苦。然而她越靠近阿德莱德，她越能清晰感受到这三样东西，她的痛苦就越深。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这种不断加深的痛苦消耗着阿格莱亚，阴郁正在占领她的内心。她尝试着掩盖这种情绪，但是却无力保证它没有从她的眼睛里泄露出去。
有时候阿格莱亚与文森特擦肩而过，总觉得自己瞥见了他眼底的审视与抵触。那眼神仿佛在说“我告诉过阿德莱德，她的女儿是个危险的疯子”。阿格莱亚讨厌文森特，但文森特还配不上她的解释与在意，因此，阿格莱亚继续我行我素，丝毫没有要为自己正名的意图。
文森特虽然烦人，但阿格莱亚和他的大儿子朱利安倒是能说上几句话，如果她想要一个安静的伙伴，她会在饭后叫上朱利安去散步。他们会聊魁地奇、麻瓜戏剧、法国香颂、魔法部还有变形术。马里奥则与之相反，阿格莱亚几乎没法和马里奥好好说话，但是她也不讽刺他，她只是看上去很厌倦，懒得搭理他。这种傲慢的态度几乎让马里奥认为圣诞夜的阿格莱亚和她的微笑只是他脑海中的幻觉，而阿格莱亚对他和朱利安的区别对待加深了马里奥心中的困惑与愤怒。
阿格莱亚离开洛桑的那天是朱利安去送的她，文森特和阿德莱德有急事出门去了。尽管阿格莱亚觉得自己提得动箱子，也不需要人护送自己去找门钥匙，但是她还是接受了朱利安的好意。
一路上朱利安都很沉默，但是阿格莱亚敏锐地察觉到他似乎有什么想说的却开不了口。
时间就在朱利安的沉默中悄然溜走。时间只剩最后一分钟，朱利安叹了一口气，他把箱子递给阿格莱亚，打算等阿格莱亚离开后再回家。
“别理马里奥，他太傻了。”终于，朱利安说话了。
“嗯。”阿格莱亚没有笑，只是嗯了一声，但仔细观察她的朱利安感觉她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一些。
“……别怪妈妈，她太忙了。”
“嗯。”阿格莱亚一瞬间再次变得无法靠近，忧郁肉眼可见地占领了她的面庞。过了几秒，她朝朱利安无力地笑了一下，看上去不想再说什么了。对此，朱利安几乎感到手足无措，只好板着脸掩盖自己的紧张。
“阿格莱亚，有空常来玩。”十秒倒计时开始，门钥匙泛起蓝色的光，朱利安真诚地说道，“不要不开心了。”
“谢谢你，尼克*。我有预感，我们明年会有很多见面的机会。”这一次，阿格莱亚露出来一个更加温暖的微笑，然后被门钥匙勾住离开了瑞士。
当然，克劳奇先生还是像之前那样一直用锐利的眼光审视着她，有点像阿尔法德曾经给阿格莱亚描述过的鲨鱼，似乎在等待着从她身上发现一个新鲜的伤口或者不小心暴露的弱点。克劳奇先生和阿格莱亚目前虽然是相安无事的上下级，但是在彼此心底都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对方。阿格莱亚终于清醒地认识到，克劳奇先生让她当他的私人秘书，不光是因为她会法语、俄语和德语，更是因为这样能把阿格莱亚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牢牢看着。她不无讽刺地想，恐怕克劳奇先生推己及人，害怕这个心系堂哥的年轻姑娘在感情的驱使下成为越狱的共犯。
这一天阿格莱亚的工作确实不是太顺利。一天的工作还没有开始她就进了部长办公室；她被堂哥夜闯格兰芬多塔楼的行为弄得心烦意乱，想不出他这样做除了要杀害哈利·波特外还有什么理由；三强争霸赛的第一个环节已经确定了，但是三所学校和各个魔法部的代表因为比赛规则的小细节吵得不可开交，让陪同克劳奇先生开会的阿格莱亚感到烦不胜烦；给魁地奇世界杯赛场施驱逐咒的一个男巫不小心把麻瓜驱逐咒念成了巫师驱逐咒，现在谁也找不到目的地，参与了世界杯前期筹备的交通司、国际合作司和体育司不得不派人去想办法破解这个巫师驱逐咒；阿格莱亚负责代写和寄出克劳奇先生与工作有关的信件，她还得挥动着酸胀的手腕在每封信的末尾签上自己那个极具法国特色又极其冗长的全名。
【阿格莱亚·阿德莱德·勒妮·伊尔玛·方丹·布莱克*。】
停下来按摩双手的阿格莱亚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头一回在心中对深爱的父母产生了小小的埋怨之情。二十多年前，一位年轻的法国母亲满怀爱意地给自己可爱的女儿取名字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有朝一日她的“小卷心菜”*会像某些每年手写入学通知书的大人物那样重复地在小山似的信纸上无奈地写下自己长长的全名。那时候，年轻的阿德莱德·方丹小姐并不在乎在法国这样的长名字已经不再时兴了，她只想着要遵循美好传统把长辈们的名字和祝福统统给予她的第一个孩子。
阿格莱亚无法真的责怪母亲，她想来想去，只好迁怒“不吉的兆头”塞尔温，在心中暗暗决定以后一定要避开他。
中午乔金斯来国际魔法合作司送文件，并为阿格莱亚带来了一些新消息。她告诉阿格莱亚卢修斯·马尔福把霍格沃茨的一头鹰头马身有翼兽告上了法庭，因为它抓伤了马尔福的儿子。阿格莱亚听说了这件事，但是她没想到竟然还会有一场官司。她对此马尔福、鹰头马身有翼兽和告诉她这个新闻的乔金斯本人都不是很感兴趣，但她还是耐着性子听完她的故事，然后再次对乔金斯强调了保密的重要性。也许是因为已经平稳地过了一两个月，乔金斯的警惕似乎降低了不少，看上去对阿格莱亚的劝说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胡乱地点了点头。见状，阿格莱亚看了她一眼，说不清自己是生气还是烦恼，只好随她去了。
十一月匆匆过去，但是魔法部依旧没有抓到西里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每次阿格莱亚看见康奈利·福吉，她都觉得他看上去更苍老了。不过她也没有功夫去关心魔法部长的健康状况，毕竟她的工作还是一样的繁重，上司还是一样的严格，塞尔温还是一样的阴魂不散。阿格莱亚的笔记本上写满了待办事项，她不停地在欧洲各个地方奔走，回到魔法部还要躲避塞尔温，她真的累极了。生活中烦心事太多，乐趣太少。除开工作和阅读之外，阿格莱亚发现她竟然没有什么其他事情可以做。她唯一的朋友阿曼达·瑟林早已嫁人生子，她又没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每天做得最多的就是工作、阅读和梳妆打扮，至于魁地奇和戏剧欣赏，她都没什么机会尝试。阿格莱亚对于魁地奇的兴趣是天生的，阿尔法德和西里斯对此也很支持，只是她最后也没有进斯莱特林院队，训练、比赛这些活动要和太多人打交道，她不想自己忍受了西格纳斯的唠叨（“这太不得体了！你的堂姐们可从没打过魁地奇！”）后还在球队里落个不痛快；至于戏剧，外祖母勒妮去世之后，她没有再去过阿□□翁，也没人再带她去看过戏剧节。
不过生活也不是毫无盼头的。卢平常常写信来和她说说哈利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大多是魁地奇或者是课堂上的精彩表现，这些小事往往能够让阿格莱亚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不过，莱姆斯最近的一封信似乎在暗示他在那张报纸上有了点发现，但是他出于一贯的谨慎作风他也没有解释太多，看起来是想确认了之后再告诉阿格莱亚。对此，阿格莱亚无比激动，她读信的时候甚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毫不意外地）把正在为她上茶的可丽吓得不轻。同时，这种半遮半掩不可避免地让阿格莱亚感到心焦与烦躁，她恨不得立马杀到霍格沃茨去掰开卢平的大脑看看这条线索到底是什么。
幸运的是，洛桑的秀美风光很好地洗刷掉了阿格莱亚心底的焦躁。这个圣诞节，阿格莱亚接受了母亲的邀请来到了瑞士。
事实上，她和母亲在一起时，总是很难去想其他那些事的。阿德莱德有着棕色的长发、湖蓝色的眼睛、清秀的五官和娇小而窈窕的身材。她几乎看不出年纪，和阿格莱亚站在一起时，两个人像是姐妹。不过阿格莱亚和她其实不太像，只有那双漂亮的眼睛和玲珑有致的身材体现了阿德莱德的遗传。
老方丹先生对于阿格莱亚的长相很是遗憾，不过这样他也不为自己坚持把阿格莱亚和阿德莱德分开的事后悔了。他对自己愤怒的女儿说：“你看她长得就不像一个方丹，这都是梅林的旨意，我也不会让她继承方丹家族的，就让她回到布朗（Blanc）身边去吧。”
方丹先生脑子不清楚、总是把“黑”（Black）记成“白”（法语Blanc），勒妮和阿德莱德一致认为这是当年他因为想要一个男性继承人在外面纵情声色留下的后遗症。
阿格莱亚坐在沙发上，看着母亲秀气的侧脸，突然产生一种陌生感——上次见母亲还是在去年的圣诞节以及前年外祖母勒妮的葬礼上。她有时候觉得自己熟悉的这张脸越来越像一个符号，一个她永远捕捉不到、永远在渴求的符号，或是一种她永远也无法过上的生活。她总是忍不住想，要是老方丹先生和老加利亚尔迪先生没有插手、要是阿德莱德更加坚定、要是阿尔法德和阿德莱德结婚了会怎么样。她是不是可以占有全部的母亲，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总是捡着弟弟们从指缝中漏出来的母爱？
这样的假设毫无意义，但是却可以轻易让阿格莱亚心中的快乐和得意荡然无存。
“怎么了，我亲爱的？”阿德莱德在阿格莱亚身边坐下，疼爱地摸了摸她的脸，“怎么不开心？”
她母亲的声音有点低沉，但是说起法语的时候却听上去格外缱绻。阿格莱亚没有回答母亲，只是把头靠在她的肩上，轻嗅着阿德莱德身上淡淡的玫瑰花香。阿德莱德笑着抱住女儿，吻了吻她的发顶，又摸着阿格莱亚像波浪一样的黑色卷发。
“没什么，妈妈，我就是在想我下一次什么时候能见到你。”阿格莱亚试探地问道。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在被壁炉照亮的起居室里回荡着，显得格外温柔。
“噢，阿格莱亚……”阿德莱德为女儿的提问感到心如刀绞，她知道其实这句话实际上是在问“我的生日你能来吗”，但是阿德莱德却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或是承诺，只能看着阿格莱亚眼睛里期盼的火苗逐渐熄灭，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妈，你在哪里？”就在阿格莱亚和阿德莱德共享这一段难得静谧时光的时候，一个沙哑的声音打破了起居室的宁静。
【很好，烦人的德国小乌鸦又来了。】
阿格莱亚心中的失望都转化成了烦躁，在母亲怀中气愤地翻了个白眼，根本忘记了她同母异父的弟弟们都只是说德语的瑞士人。
“我们在这里，马里奥。”阿德莱德温柔地招呼着自己的小儿子，“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滑雪场太多麻瓜了，不方便。”金发碧眼、长相俊朗的马里奥·文森特·方丹-加利亚尔迪正处于变声期（阿格莱亚时常腹诽他的声音像乌鸦），操着那口和外貌严重不服的嘶哑嗓音用德语说道，“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吃晚饭？”
听到马里奥的话，算是半个法国人阿格莱亚挑了挑眉，再次感叹青春期真是可怕，马里奥的嗓子仿佛被梅林用砂纸磨过，配上“难听的”德语简直就是一种酷刑。
就在阿格莱亚感叹马里奥的时候，马里奥也在心中腹诽女人真黏糊，他的姐姐阿格莱亚·布莱克都已经二十四岁了，但每次见到妈妈时她还总是在拥抱、亲吻，仿佛有人把她们粘在一起似的。这太可怕了，等到他二十四岁——不，还不用等到二十四岁——可不要每天和妈妈抱来抱去。不过，血缘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他当然不知道，自己这种一进门就找妈妈的行为也被他的姐姐鄙视了。
“等你祖母回来我们就吃饭。朱利安呢？”
马里奥并没有时间回答母亲的提问，他正忙着朝母亲怀里的阿格莱亚做鬼脸呢。阿格莱亚朝他翻了个白眼，根本不想理会他。马里奥被阿德莱德喝止了，他只好坐下来捏着鼻子把家养小精灵递上来的热茶喝掉，接收着来自异父姐姐嘲笑的眼神。
“我在这里，妈妈。马里奥，我捡到了一副滑雪板。”朱利安手上拎着被马里奥遗忘的滑雪板走了进来，帽子上还有未化的雪花。他拎着滑雪板拥抱了阿德莱德和阿格莱亚，把马里奥的惊呼当作了耳边风。马里奥急急忙忙地伸手去接自己的滑雪板，但是朱利安立马把滑雪板换到另一只手上，决心不让弟弟轻易碰到。
十七岁的朱利安·尼古拉斯·方丹-加利亚尔迪和他弟弟马里奥一样，也是金发碧眼，五官带着浓厚的日耳曼特色，还有一点阿德莱德的秀美，但是他宽厚的肩膀、优越的身高还有那个有点内钩的鼻子显示出他祖母遗传给他的俄罗斯血统。如果遮住他那张秀美的面庞，朱利安看上去十分强壮，就像一个真正的斯拉夫人。
没过多久，阿格莱亚的继父文森特·加利亚尔迪带着他的母亲叶卡捷琳娜·亚历山德罗娃·加利亚尔迪夫人回来了，打过招呼后所有人都去房间里换正装，阿格莱亚为此还穿上了紧身衣，戴上了沉甸甸的宝石项链和长至上臂的丝绒手套。圣诞晚宴（如果这个词对于六个人的晚餐不算太夸张的话）很盛大，阿格莱亚估计餐厅里起码点了三十根蜡烛，整个餐厅亮如白昼。每个人都有一套做工精美的餐具，餐巾还被精心叠成了玫瑰花的形状放在盘子上。不过阿格莱亚也只是短暂地惊叹了一下，就毫不留情地把家养小精灵的心血拆开盖在腿上，遮住了她脱下来的长手套。晚餐的菜式很丰富，从德式香肠到诺曼底苹果派应有尽有；餐桌上的语言种类也不少，当这顿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的晚餐结束时，阿格莱亚松了一口气，她觉得她的语言系统亟待休整。
不过在欧洲大陆，尤其是在纯血巫师家族里，这种多语言的环境十分常见。如果说英国的纯血巫师家族之间，复杂的是他们的亲戚关系，那么在欧洲的纯血家族里，复杂的就是大家的国籍。就拿文森特来说，他的母亲叶卡捷琳娜·亚历山德罗娃是带着白俄罗斯血统的俄罗斯人，他的父亲是有丹麦血统的瑞士人，所以文森特有白俄罗斯、俄罗斯、丹麦和瑞士的血统；阿德莱德是地道的法国人，朱利安和马里奥就有五国血统。
晚餐过后，大家一起移步到了大客厅。阿格莱亚先和朱利安玩了一会儿扑克牌，然后就被叶卡捷琳娜·亚历山德罗娃叫去了。老加利亚尔迪夫人有一双令阿格莱亚感到格外亲切的灰眼睛，从她的五官中还可以看见她年轻时的风采。她对阿格莱亚还算不错，让阿格莱亚叫她“卡佳”，总是会喊阿格莱亚和她聊会儿天。卡佳不太会说法语，讨厌说英语，因此每次和她聊天，阿格莱亚的德语和俄语都得到了充分训练，她也愿意指导一下阿格莱亚的俄语。
“你在巴蒂·克劳奇手下做事？”卡佳一边端着玻璃小酒杯，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卡佳把R发成了大舌音，阿格莱亚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卡佳口里的名字是她的上司。
“是的，克劳奇先生是我的顶头上司。”阿格莱亚喝了一口白葡萄酒，暗自在心中揣摩卡佳杯子里装的是不是伏特加。
“克劳奇，本来是下一任魔法部长的材料，结果……啧，家门不幸。”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老人在喝了酒后都喜欢说一说邻居的八卦，或者是指点一下国际局势，或者把这两者结合在一起。显然，卡佳现在就是这种状态，“米里森·巴格诺不坏，至少在她的任期内，英国魔法部还算是出了力打击食死徒，干了不少实事。她退休后，有人说要邓布利多当魔法部长，要我说，当霍格沃茨的校长可比当魔法部部长更有意思；教育给予了他一种天然的优势，如果你懂我的意思的话。你们现在的部长……那个谁……庸才一个，不过看上去也没出什么大岔子。”
卡佳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阿格莱亚安静地听着，没想到卡佳突然把话题拐到阿格莱亚身上了。她突然问道：“在竞选部长这件事上，你父亲家有没有给你什么助力？”
阿格莱亚被卡佳天马行空的提问吓到了，差点把嘴里的酒喷出来。即使忍住没有失态，她也被小小地呛了一下，不得不低头捂住嘴咳嗽了几声才恢复。阿格莱亚低头看了一眼手套，右手的指尖上有一点的酒渍，问题不大。她松了一口气，对着语出惊人的卡佳挤出一个微笑，平静地说道：“我有一个堂哥和一个堂姐在阿兹卡班——”
“堂哥又不是儿子，再说你又不像克劳奇那样年纪大，说不准的。”卡佳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
“——我的堂哥今年越狱了。”阿格莱亚努力保持平静，只有她微微跳动的眉毛暗示了她的不快。
“……其实国际魔法合作司不错，虽然没有魔法法律执行司那么好，但也很好。”卡佳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道。
“但是最开始，我叔叔托他的女婿把我安排到了魔法部长办公室下面的魔法部长助理办公室。”阿格莱亚觉得卡佳的反应有点好笑，这冲淡了她心中对于越狱或者她在魔法部的未来等话题的不悦与不适，但她还是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她并不像卡佳那样乐观，也不太愿意和继父的母亲、母亲的婆婆去讨论自己心中的职业规划，因此只是矜持地笑了一下。
“助理也不错，以后说不定可以成为副部长，但是也有可能会变成顾问，说来说去，还是没有魔法法律执行司的司长好。”卡佳喝尽了杯子里的液体，摆摆手去给自己倒酒了。
“妈妈的‘小卷心菜’要去当英国魔法部部长？！”一直在偷听的马里奥终于沉不住气了，他的用词和语气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不可置信。阿格莱亚早就注意到他了。开始马里奥在和阿德莱德说话，后来又打算溜出去堆雪人结果被文森特发现并制止了，于是只好坐在沙发上摆弄果盘里的银色小刀。阿格莱亚本来想对他翻个白眼，但是她转念一想，便对马里奥露出了一个妩媚又神秘的微笑，挑了挑眉，低头凑近他，和他对视了良久，把马里奥看得呼吸都屏住了。然后，阿格莱亚叹了口气，又故作担忧地摇了摇头，然后她潇洒地转身走开，徒留马里奥一个人在原地因为她的举动发愣。
逗弄马里奥的快乐就像壁炉的火星迸裂一样短暂。阿格莱亚环顾四周，发现卡佳已经上楼去了，马里奥还处在惊吓之中，朱利安大厅的另一头自己一个人玩扑克牌，而她想要找的人和她的丈夫一起正在往大厅外面走。阿格莱亚盯着她的背影，好像她的背上有什么吸引她的魔法似的。她和文森特已经是结婚二十年的夫妻了，此刻，他们看上去那样和谐、般配、亲密无间，仿佛从来没有另一个人出现在他们之间分开他们似的。阿格莱亚、阿尔法德还有那个曾经被文森特带上床榻的瑞士女孩沉入了水底，而携手前行的加利亚尔迪夫妇平稳地从水面上走过，阿德莱德的裙角甚至未曾沾上任何水花。这种美好的氛围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但是二十年已经过去，真真假假都已经混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这一瞬间，阿格莱亚觉得自己与这对夫妇、这个起居室、这栋房子格格不入，她清晰地听见自己心底响起一声尖利的叫喊催促着她离开这里。她全身绷紧，脸上血色尽失，不得不伸手扶住墙壁才能平复那种情感上的震荡。阿格莱亚盯着壁炉里的火焰，脑袋里一会儿想起阿尔法德的微笑，一会儿就看见阿德莱德和文森特的背影。
【我突然不想爱你了。】
这个念头的出现让阿格莱亚感到头晕目眩，她仰头喝尽了杯子里的白葡萄酒，随手把酒杯放在壁炉上方，决心上楼去休息了。她极力平复脑海中眩晕的感觉，尽力维持着一个得体的姿态缓慢地往上走。她真庆幸这时候阿德莱德不在起居室，朱利安和马里奥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阿格莱亚对于阿德莱德短暂的埋怨宛如夜里的露珠，似乎随着太阳的升起而消散了。阿格莱亚对她的母亲还是那样依赖，阿德莱德也会尽力满足女儿的诉求。但阿德莱德不知道的是，她忙碌的生活、看似美满的婚姻以及时常游离的关注让她的女儿感到失望和痛苦。阿格莱亚希望借助母亲的关怀与爱来平息这种失望和痛苦。然而她越靠近阿德莱德，她越能清晰感受到这三样东西，她的痛苦就越深。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这种不断加深的痛苦消耗着阿格莱亚，阴郁正在占领她的内心。她尝试着掩盖这种情绪，但是却无力保证它没有从她的眼睛里泄露出去。
有时候阿格莱亚与文森特擦肩而过，总觉得自己瞥见了他眼底的审视与抵触。那眼神仿佛在说“我告诉过阿德莱德，她的女儿是个危险的疯子”。阿格莱亚讨厌文森特，但文森特还配不上她的解释与在意，因此，阿格莱亚继续我行我素，丝毫没有要为自己正名的意图。
文森特虽然烦人，但阿格莱亚和他的大儿子朱利安倒是能说上几句话，如果她想要一个安静的伙伴，她会在饭后叫上朱利安去散步。他们会聊魁地奇、麻瓜戏剧、法国香颂、魔法部还有变形术。马里奥则与之相反，阿格莱亚几乎没法和马里奥好好说话，但是她也不讽刺他，她只是看上去很厌倦，懒得搭理他。这种傲慢的态度几乎让马里奥认为圣诞夜的阿格莱亚和她的微笑只是他脑海中的幻觉，而阿格莱亚对他和朱利安的区别对待加深了马里奥心中的困惑与愤怒。
阿格莱亚离开洛桑的那天是朱利安去送的她，文森特和阿德莱德有急事出门去了。尽管阿格莱亚觉得自己提得动箱子，也不需要人护送自己去找门钥匙，但是她还是接受了朱利安的好意。
一路上朱利安都很沉默，但是阿格莱亚敏锐地察觉到他似乎有什么想说的却开不了口。
时间就在朱利安的沉默中悄然溜走。时间只剩最后一分钟，朱利安叹了一口气，他把箱子递给阿格莱亚，打算等阿格莱亚离开后再回家。
“别理马里奥，他太傻了。”终于，朱利安说话了。
“嗯。”阿格莱亚没有笑，只是嗯了一声，但仔细观察她的朱利安感觉她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一些。
“……别怪妈妈，她太忙了。”
“嗯。”阿格莱亚一瞬间再次变得无法靠近，忧郁肉眼可见地占领了她的面庞。过了几秒，她朝朱利安无力地笑了一下，看上去不想再说什么了。对此，朱利安几乎感到手足无措，只好板着脸掩盖自己的紧张。
“阿格莱亚，有空常来玩。”十秒倒计时开始，门钥匙泛起蓝色的光，朱利安真诚地说道，“不要不开心了。”
“谢谢你，尼克*。我有预感，我们明年会有很多见面的机会。”这一次，阿格莱亚露出来一个更加温暖的微笑，然后被门钥匙勾住离开了瑞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