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雪,万物沉睡。

    山上,白雪层层叠叠,风吹过,唤醒几片绿叶,绿叶呼朋唤友,试图掀开厚厚的雪被。可惜,不过是零零散散,洒落几片雪。

    山脚有条河,附近的村名都叫它清西河,静静地仿佛睡着一般,缓缓流淌,几只绿头鸭,拨开薄薄的冰层,欢快觅食。

    清冷的道路上,一辆马车摇摇晃晃。

    “二少爷,转过前面几个弯,大概还有一柱香的时间就到了。”赶车的少年稳稳架着马车,向车内人说道。

    车内人也不说话,修长的手指掀开帘子一角,望向远处。

    此人正是顾言尘。

    前日,也就是顾家大哥成婚的第二日,顾言尘收到一封信,看完信后,他便和白及匆匆出门,一路上风车露宿,赶了两天两夜。

    “二少爷,你说此次前去,会不会有诈。”白及问道。

    “不会,送信的是羊村的老村长。”顾言尘想了想,语气肯定,“况且,老山羊此次来信,和以往并不同。”

    顾言尘还记得信里的内容,“爱徒,展信佳。为师欲前往顾家贺喜,恰遇天寒,偶感风寒,高烧不退,许是年迈体衰,病来如山,孤身一人,卧床难起,恐时日不多,望见爱徒最后一面。”

    “信纸上,还有血迹,想来是病重咳血。”想到那几滴血,顾言尘心里一紧。

    “但是那信不像老山羊的语气呀,而且他身体一直健朗,怎么就突然倒下了。”想到老山羊之前的所作所为,白及只觉头痛。

    “我问过老村长,老山羊确实卧病不起,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现下已无法拿笔写信,是老村长代写的。”顾言尘起初也不相信,但老村长声泪俱下,说老山羊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无人问津,咳血不止,好不凄凉,让他不得不信,或许老山羊真的老了。

    “尽快赶到”,顾言尘催道。

    白及不再多言,手中马鞭用力一甩,两匹马吃痛,也不顾地滑,使劲往前冲。

    “二少爷,我肚子又痛了。”白及脸上肌肉轻颤。

    “去。”顾言尘皱眉,这一路上,白及拉肚子的次数,很不正常。有时半日一次,有时半个时辰一次,已经记不清跑了多少次了。

    马车还未停稳,白及便跳下马车,夹着屁股装进河边树丛。

    “二少爷,还记得刘四吗?出发前,我按您的吩咐去给他送银两,他那屋子,一张床,一张桌子,四处透风,床上就一床薄被,怪可怜的。”白及的声音从树丛里飘来。

    顾言尘也不搭理,闭眼休息。

    “二少爷,您虽然看上去像块万年玄冰,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其实内心就跟那烧着的炭火一样,暖着呢。”白及蹲着无聊,抓了颗石头扔进水里,嘴巴也闲不住。“不知道以后哪个小娘子能入得了您的眼。”

    “咦,什么东西?”远处水面上,好像飘有一具“尸体”。白及使劲眨了眨眼,眯眼细看,接着又拍拍手,揉了揉眼,拎着裤子半蹲,身子前倾,眼睛瞪得大大的,没错,是“尸体”。

    那边的顾言尘,在白及闭嘴后,终于有了短暂的清静。

    “谁能入我眼呢?”顾言尘自问,伴随着一声叹息,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小女孩,笑嘻嘻的递给他一块梨花糕,“胆小鬼,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二少爷,二少爷,水里有“尸体”。”白及边跑边系裤子,从树丛里跑出。

    正入神的顾言尘,听到白及声音后,装出马车。

    顺着白及所指的方向看去,朦胧的水面上,飘着一具“尸体”,看不清是男是女,由于水面上有薄冰,那具“尸体”被卡在了河流中心。

    顾言尘疾步向岸边走去,猛地又停下脚步,转身走回马车。

    “二少爷,救不救?”白及跟在顾言尘身后,差点撞上。

    “水冷,不救。”顾言尘说完,装进马车。

    “这——,二少爷稍等,我去救。”白及脱下皮裘,朝着河边走去。

    白及知道,顾言尘并非铁石心肠,他想去救,但因为幼年时的遭遇,让他不敢去救。

    很快,白及来到河边,他双脚用力,轻轻一跃,落于冰面之上,脚尖轻点,犹如飞燕掠水,快速向“尸体”靠近。只见他脚尖所过之处,冰层尽裂。

    眼看着“尸体”就在眼前,猝不及防的,白及一脚落空,掉进水中,他心中纳闷,这里的冰怎么都裂了,害他一时失察,落入水中。救人要紧,来不及深究,他手臂一展,脚一登,向两米外的“尸体”游了过去。

    “二少爷——,二少爷——”白及再次惊叫。

    帘子掀开一角。

    “是百花谷的忍冬师弟”,白及在看到“尸体”真面目后,吃惊不小,当即呼唤顾言尘。

    顾言尘也是一惊,像只受惊的小鹿,窜出马车,疾步来到河边。

    只见白及手抓忍冬腰带,一手慢慢向岸边划,碎碎的冰渣,刺骨的水,再加上连着拉了两天肚子,划出一米开外后,白及便停了下来,哆嗦着大口喘气。

    “咕噜咕噜”,白及暗道不妙。

    “二少爷,我不行了,肚子又开始了。”白及看了眼忍冬,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

    “你上来,我来。”顾言尘说完,解下斗篷扔到一边,纵身一跃,脚尖轻点冰面,如鬼魅般,飞向忍冬。与白及不同的是,顾言尘脚尖所过之处,冰面完好无损。

    “上来”,顾言尘伸手,拉住白及,用力一拽,在用力往岸边一甩,只见后者哗啦一声从水中窜出,像条上钩的大鲤鱼,朝岸边飞去,接近岸边时,手中腰带一甩,缠住岸边树枝,在用力一拉,借力来到岸边,刚一落地,便捂着屁股,直接装进树丛中。

    而顾言尘在甩出白及的同时,自己也掉落入水中。刺骨的水,沿着四肢骨头,直抵心脏。此刻,顾言尘也顾不上冷,伸手便朝忍冬揽去。

    “呃——”,入手柔软,顾言尘吓得一哆嗦,连忙揽住忍冬的腰,“盈盈一握”,顾言尘轻轻甩头,提醒自己救人要紧。

    他双脚用力,身子向上提,尝试跃出水面。无奈两人身上所穿的衣物里,都夹有棉絮,想要穿着喝饱水的衣裳跳出水面,很难。试了几次无果后,他决定游过去。

    可游出不到五米远,顾言尘便感觉双脚已不听使唤,更糟糕的是,他的左脚被东西紧紧缠住了。

    “少时常听老村长说,这清西河里,常有水猴子出没,已有不少人被拉进水里,活生生给吞了。今天倒要看看,哪只水猴子拦我去路。”顾言尘眼神冰冷,眉头微皱。

    “二—少—爷—,我来帮你。”白及打着哆嗦,声音虚弱,搓着手从树丛装出,来到岸边。

    “不用,稍后我将忍师弟扔过去,你带他先行,找户人家给他换身干净衣裳,务必找女子给他换。”顾言尘看了看忍冬,“也不知忍师弟在水中待了多久,在待下去恐有生命危险。”

    话音刚落,顾言尘抓住忍冬腰带,向上一提,使劲向岸边抛去,这一抛,硬生生将忍冬抛出了三米之多,岸边已近在咫尺。

    岸边水浅,白及直接跨进水中,拖着忍冬,直往马车走。以白及现在的体力,已无法在抱起忍冬走路。

    “二少爷,等我”,白及一甩马鞭,朝着羊村赶去。这么冷的水,二少爷不会出事吧。若不是要照顾忍师弟,他恨不得跳进水里,把二少爷救上来。

    “佛主一定要保佑二少爷啊,我白及第一次求佛,可别失灵了。”白及架着马车,嘴里嘀咕着。

    那边的顾言尘,嘴唇冻得发紫,头上冒着丝丝热气,颤-抖着手从腰间抽出软剑,深吸一口气,向下一沉,整个人埋入水中。

    待到水下,并没有看到传说中的水猴子,他的脚被水草缠住了。

    这好办,砍断便可。可这水草韧性极强,且在水中四处摇摆,每每他挥剑砍去时,那水草仿佛有灵性似的,总能避开。

    而且在水中待得越久,顾言尘的身体越发迟钝,冰冷的水吞噬着他的知觉,手脚开始不听使唤,迷迷糊糊的想就此睡去。

    “还没找到夜九九,还没见到老山羊最后一面,不能这么睡去。”顾言尘猛甩头,咬破舌尖,咽下一嘴的血腥。

    短暂的清醒,便是机会。顾言尘收起软剑,深吸一口,再次俯身潜入水中,抓住水草,眉头紧皱,使劲向上拉扯。在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时,缠住脚的水草终于断开了。

    顾言尘漏出水面,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纵身一跃,离开水面,脚尖轻点,快速来到岸边。

    脱下长袍,披上斗篷,看到地上躺着的酒瓶,顾言尘旋即一愣,心下一暖,弯腰拿起地上酒瓶,咕噜咕噜喝了半壶,身上寒意顿时减了不少。“白及这小子”,顾言尘嘴角微翘,定是怕他上岸冷,特意给他留的。

    “也不知忍冬师弟如何了。”顾言尘拢了拢斗篷,朝着羊村走去。

    片刻后,水寒无声,天空下起小雪,裹着冷雨,轻轻落入水中,吃饱的绿头鸭晃着脑袋,摇着尾巴,陆续上岸。

    远处草丛里,漏出两个黑影,望着远去的背影,两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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