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从羊村驶出,朝着百花谷的方向而去。

    赶车的,是顾言尘和白及,老山羊和忍冬则坐在马车里。此时的老山羊,脸色比昨日红润了许多,他甚至还挣扎着坐起来,拿出酒葫芦喝了一口。

    忍冬见状,伸手阻止:“山羊爷爷,您现在的状况,不能在喝酒了。”

    老山羊一口酒下肚,笑嘻嘻地:“女娃子,现在不喝,以后可就没机会喝啰,放心吧,我身子骨硬朗,还等着看我几个徒弟成亲生子呢。”

    “卖油郎坐绣楼观看女裙钗呀「注1」,嗯······”,老山羊掀开帘子,嘴里哼着小调,“咳,咳咳——”

    “老山羊,你没事吧?”顾言尘关心地问,老山羊又喝了口酒,拍着胸口说没事。

    听着车厢里的咳嗽声,顾言尘,忧心忡忡。

    昨晚,看着老山羊吐血不止,众人也没料到他的病如此严重,猜想其时日不多,打算为其准备后事,却被同来的忍冬叫住。

    这时几人才想起来,忍冬是百花谷弟子,或许有什么起死回生的秘法。老村长也是一拍脑袋,说自己糊涂,赶紧拉着忍冬给老山羊把脉。

    可结果仍让众人失望,老山羊确实是新病加旧病,平日里也没有多加注意,再加上人老体衰,已伤及肺腑,时日无多。但是,忍冬又提到百花谷能人众多,说不定有什么延年益寿的法子。

    于是,在与老山羊商议之后,众人决定前往百花谷求医,起初老山羊并不愿意,他说人老了,就不出远门了,只想在山中度过剩下的日子。

    关键时刻,老村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你若不去医治,要是没了,日后我上哪找人说话。这羊村以后要是有人来犯,叫我等如何是好。还有你这两个徒弟,以后回村,叫他们去哪里找师傅。”

    一句话,说得众人眼眶泛红,老山羊更是感动的拿袖子擦了擦眼角:“走,去百花谷。”

    就这样,众人与老村长告别,出发前往百花谷。

    一路上,顾言尘害怕老山羊坐不舒服,特意多铺了几床被子,还给他准备了爱喝的酒。

    可老山羊除了气色稍好,偶尔能唱唱小曲之外,却一直在咳嗽吐血,老人常说,人死之前,有回光返照的迹象,不知老山羊能否坚持到百花谷。

    顾言尘叹了口气,眉头一皱,看了眼车厢,里面的老山羊,又吐血了。

    “停车”,老山羊虚弱的声音传来。白及连忙勒住马绳。

    “我胸口闷,快扶我下去透透气。”老山羊在忍冬的搀扶下,吃力的走下马车,找了块没有雪的大石头,也不怕凉,直接躺了上去。

    半炷香后,老山羊睁开眼睛,精神了不少,招呼几人继续出发。

    “等等,白小子,扶我去四周逛逛,为师肚子不舒服。”不等白及拒绝,老山羊一把抓过白及的手,“顾小子,你和这个女娃子烧点柴火,烤点热食吃。”

    说罢便让白及扶着走进树林。老山羊也不急,慢悠悠的选地方,这里不好,没有山挡风。那里不行,会被过路人看到。这太差,方便完没水洗手。这更不行了,草那么深,扎屁股。往里面在走走。

    白及挠了挠头,心中疑惑:这老头是在找地方方便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相墓地呢。

    那边的顾言尘打了野兔,剥皮去肚,而忍冬则找了干柴,点着了火,泼有一番男耕女织的感觉。

    趁着顾言尘烤兔子,忍冬从包里拿出一些吃食,这是从羊村出发前,老村长给他们备的,有煮熟的鸡蛋,萝卜干,还有一些烙饼。

    看着这些吃的,她想起了临走前老村长语重心长的话:忍冬姑娘,以后要和顾家小子常来小住呀。

    忍冬当时干咳了一声,连忙偷瞄了一眼顾言尘,只见他一脸不悦,眼睛跟刀子似的,冷冷地抛出一句:莫要多想。

    忍冬一脸尴尬,老村长更是气得捋胡须。

    “东西,拿过来。”顾言尘冰冷的声音响起。

    顾言尘一眼就看到忍冬拿着吃食发呆,想到老村长对她说的话,他忽然意识到,尽管自己无意,但不能保证对方多想,得早早断了对方不该有的念头。

    “我劝你不要胡思乱想,你我本无缘,若要强求,定让你后悔莫及。”生怕忍冬听不到似的,顾言尘说的极慢。

    忍冬脸色僵硬,一屁股坐在火堆旁,埋头饼烤,心里埋怨:胆小鬼,小时候嘴那么笨,长大了说话跟刀子似的。我婚事自有父亲安排,自然不会多想。

    那是什么?

    她正想得入神,忽然发现顾言尘的衣袖处,绣有一朵白色的花,几片嫩绿的叶子簇拥着,甚是娇嫩。

    那是,一朵梨花。

    胆小鬼,我最喜欢梨花了,娘亲说,梨花盛开的时候,父亲便会回来,到时候我就可以和父亲、娘亲一起,在梨树下吃梨花糕啦。你快尝尝,这是我带来的梨花糕,可好吃啦。

    胆小鬼,你为什么总躲在屋子里,和我一起出去玩吧。

    胆小鬼,我以后再也不笑你是胆小鬼了,黑屋子里好害怕,好冷呀,呜呜——

    “糊了”,顾言尘冷哼一声。

    忍冬回神,慌忙去拍糊掉的地方,一不小心,饼掉在了地上,她慌忙捡起,低头沉默。

    片刻后,她缓慢抬起头,定定看向顾言尘,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顾言尘。她想告诉顾言尘,她就是夜九九。可是,说了又能如何。也许他只是怀念儿时的玩伴。或是想感谢她,曾经帮他走出房间。又或是对她有情,想携手共度一生。

    但无论是何种,她与顾言尘,注定只能萍水相逢。

    “我说过,莫要······”,顾言尘恼怒,刚才说的话对方压根就没听进去,正想发火,可一接触到忍冬的眼睛,话又吞了回去。

    自从他第一次见到忍冬时,总觉得似曾相似,尤其是对方身上的梨花香,让他有种熟悉感。

    小时候被老山羊救回羊上山,他满身是伤,虽然医治后没留下疤痕,可身上的伤易医,心上的伤却难治。

    他躲在房间里,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一旦听到门响,就会浑身发抖。他不敢出门,他害怕,害怕出去会遇到陌生人,更怕被人抓走。甚至在父亲和母亲找到他,要带他回家时,他也使劲抓着床沿,不肯离开。

    直到那个身上带有梨花香,扎着羊角的小女孩出现,这一切才有了改变。

    如今,熟悉的梨花香不仅在眼前,而且还温柔地注视着他,他一时也看呆了。

    “师傅,你说你解手走那么远干嘛。”白及背着老山羊,从远处走来。

    “咳咳咳,我和白小子来的好像不是时候呀。”老山羊笑道,从白及身上滑下,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顾言尘,又看了眼低头烤饼的忍冬。

    “山羊爷爷,您回来啦,快坐,这是刚热的饼,趁热吃。”忍冬连忙起身扶老山羊坐下,然后递上吃的。

    顾言尘也不说话,自顾烤着兔子。

    兔子身上的油滋滋响,金黄的油滴下,冒起一股白烟,顺着风,吹向忍冬。

    “忍丫头,来我这,换个位置。”,老山羊双手拄着膝盖,用力站起来,忍冬连忙起身,边拒绝,边去扶老山羊。忽然,老山羊弯起腰,猛咳起来,紧接着身子朝着忍冬方向倒了下去。

    忍冬一惊,双手还未扶稳老山羊,就被老山羊撞得退后了几步。老山羊脚下不稳,再次倒了下去,而手则不小心推了下忍冬。

    这一幕发生的猝不及防,白及一手拿着饼,一手拿着鸡蛋,满嘴的饼看着右手边即将倒地的老山羊,又看了看对面马上就要撞到顾言尘的忍冬。

    白及想也没想,扔掉手上的食物,立马起身,就要去扶老山羊。但有人比他更快,顾言尘已经稳稳扶住了老山羊。

    “扑通”地上传来一声闷响,三人扭头看去,只见忍冬摔坐在地上,面露尴尬。

    “咳咳咳——,咳咳咳——”,老山羊一阵猛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想要骂人的心平复下来。心里却在哀叫:我老山羊之所以孤独一生,是不想被人牵绊,好享受这人间自由。可我这徒弟,也算得上是人中龙凤,家世显赫,如今却还未娶,想来是有些实力在身上的。

    “还不把忍丫头扶起来。”老山羊瞪着眼,“顾小子,以后有你后悔的。”

    “山羊爷爷,我没事。”忍冬起身,拍拍了身上。

    以她的武功,是可以避免摔跤的,只是在倒下去的一瞬间,她心里突然有了一丝的希望,觉得顾言尘会扶住她。没曾想,自己还是想太多了。

    而那顾言尘,先是扫了一眼忍冬,又扶老山羊坐下,然后回到原位坐下,继续烤肉。

    其实,在忍冬快要倒在他身上的那一刻,他脑中是有过去扶忍冬的想法,但眼前人,并非梦中人。既不是良人,又何须徒增麻烦。所以,他选择了去扶老山羊。

    “咳咳咳——,只怪我这做师傅的管教不严,没教会你们怜香惜玉,你说这以后怎么娶妻生子。”老山羊嘴上抱怨,瞪着顾言尘。

    顾言尘仍是一脸冷漠,撕下兔腿,递给老山羊:“今日,你过分了。”老山羊自然知道顾言尘所指何事,这是在怪他,不该故意撮合他和忍冬,自知理亏,赶紧低头吃肉。

    “下不为例”。

    许是吃急了,老山羊又是一阵咳,他拍着胸脯,委屈地说:“我这一生,无儿无女,只有你和白小子,像亲孙子一般,如今大限已至,我只希望在临走前看到你们成家而已,若是在能抱抱重孙,我死也无憾了。”说完低头擦了擦眼角,偷瞄了一眼那两个没事似的徒弟,一个忙着吃,一个忙着烤肉。顿时,胸口一股气直奔脑门。

    “山羊爷爷!”忍冬惊呼,她正低头烤饼,听完老山羊的话后,觉得可怜,本想宽慰几句,没曾想,抬头便看到嘴角流血的老山羊,正向后倒去。

    “老山羊!”

    “师傅!”

    “酒壶——,酒壶——,给我。”

    备注:

    「注1」:源自自民间小调《卖油郎独占花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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