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蓝色的薄纱下藏着一双白玉兰纹的烫金绣鞋,鞋面缀着几颗小南珠,那是钟姨娘填上去的。她说她小娘在绣鞋面上的玉兰花时不小心咳了血,留了几滴血迹在上头。姨娘舍不得扔,才缀了几颗南珠上去。

    裙角飞扬,拂过吉祥楼的台阶,引她来的人守在二楼阁楼门口不许他人靠近。

    那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细致的观察一个男人,他与寻常武将不同,周身虽有杀气但也藏了些书卷气。

    “裴三姑娘,坐吧。”

    声音也很好听。

    裴蒂失神,略顿了下,道:“今日方才回京,将军怎知我是裴家的三姑娘?”

    魏征不曾言语,给裴蒂煮茶。长长的鸦睫垂落,缝隙间透着这夜市间的万家灯火,未几,他将煮好的茶盏推至裴蒂面前,方才开口言说:“今日三娘子回京,朱雀街万人空巷相府也是门庭若市。何况半月前我阿母便与我说了裴家女儿的亲事,虽不知会是哪位,心中却也猜得半分。三姑娘今日回京也恰好印证了我的猜想。”

    裴蒂看了他一眼,端着茶碗轻轻吹着,原来平静的茶汤面泛起波纹,她想了良久觉得与其跟他讲些冠冕堂皇的话,不如开门见山直接表明来意,可魏征没给她机会,见她放了茶盏便先声夺人。

    “我知你心里想的什么,你想退婚,可你家人断不会应允,你在京城也无人依傍,所以根本没人会帮你退掉这门亲事。”

    话说到此,魏征又给他煮了第二盏茶,如今这杯,茶色比第一杯深了些,本以为茶色浓些味道也会比上一杯苦些,可这杯竟是甜的,她忍不住多喝了一口。

    那时魏征不知怎的,嘴角竟扬起了一丝弧度,声音也不似以前那般凌厉,温言道:

    “你若嫁与我便可摆脱那个虎狼窝,三年后你我一别两宽,各自欢喜。”说罢,魏征已然给她斟上了第三杯茶,她未动,看着这茶心里存了疑,世上没有赔本的买卖,他这么做定是有什么谋划。

    她笑笑,用指尖将这最后一杯茶推至魏征面前,轻声道:“将军说了这么多看似都对我有益,可裴蒂想知道这么做对您有何好处呢?您既不爱我,却硬要娶我,这其中又有什么道理呢?”

    魏征笑着,垂眸间长长的双睫掩盖了神色,让人无法察觉。他拿起茶盏,一饮而尽,低声道:“三姑娘,你要知道眼下你只有这一条路可选,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果然啊,姜还是老的辣,裴蒂向外望望有些怅然,如今个中情况都已被他讲了清楚,同他说的一样她没得选,终究还是逃不出任人摆布的命运。魏征没再多说什么,摆手叫了手下孔七,嘱咐他务必将人安全送回府。

    裴蒂起身,朝魏征行了拜别礼,由宁夏扶着下了阁楼。慢悠悠的往裴府走。夜色已浓,她追人无果,可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对方尽收眼底。他坐于临江仙的阁楼处,那处地理位置很好,靠近街坊的一侧还有屏风遮挡,不易让人觉察。

    “公子不好了,不好了。”急忙跑上来的人颤抖着声音说,见他蹙眉沉着脸,忙解释道:“李县丞死了!”

    本是不在意的,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阎王殿要收人哪个敢留,另外的随从云舟冷着脸问:

    “死就死了,你慌什么?”

    “要是寻常的死还好,可他是暴毙,而且就在咱们公子走后。来报的探子还说了,长公主已入宫面圣说是要彻查李县丞的死因。”

    梨花木桌旁坐的人异常冷静,云舟侧过身道:“公子,我去处理干净。”

    他揖手低着头等他应允,起风了,渐渐大了起来,苏问淮抬手拨动琴弦,轻捻慢挑“不急。”

    云舟只好听命,退到一边。

    “既然长公主要查,那就让她查。”

    “可是……”云舟欲言又止。

    “没有可是,你照做就是。”苏问淮站起身,走到栏杆旁,俯瞰着楼下的一切。

    月色如银,风吹起他的衣袂,偶得瞥见楼下吆喝着卖糖人的生意,引的他思绪万千。他想起了他阿母,那个被世人唾骂的女人,可在他苏问淮心中她就是全天下最好的阿母,无人可代。

    那是冬日,他阿母死了,被活活冻死的,后来他也被顺理成章的接回苏家,只记得那日的雪下的比往日都大,他哭着跪求父亲求他把母亲的牌位放入宗祠,可父亲说失节之人不配入宗祠,让他归家已是恩赏,莫贪得无厌。后来他便被记入后母名下,弱冠后他便成了人人口中称颂的苏郎君,可这些他都不想要,心中所念唯他阿母一人而已。

    所以他要博弈,同老天博,老天不愿给他的公道他便要自己去讨。

    裴府东侧有个莲花池,听下人们说那莲花池还是当年主君为了讨他小娘卫氏开心特地叫人挖的,如今荷叶已败,池水已成死水,说什么都回不去了。

    从吉祥楼回来后她便一个人坐在亭中支起的竹制的架床上,直直的望着夜空发呆,毫无生气。宁夏一直陪在身边,不曾上前劝解,唯恐哪句话说的不对再给她添堵,所能做的只有茶凉了换上新的,摆上果子,望她饿的时候能吃上口热的,让心情好些。

    裴蒂反复想着今日魏征说的话,自己一个刚从乡下回来的野丫头的确没有能力退婚,也就只能像他说的一般嫁给他,望他能信守诺言三年以后放她离开。可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裴蒂却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也不知是什么时辰,裴蒂有些乏了,靠在架床上睡了过去。待第二日醒来便已在屋中自己的床榻上。屋里没有侍奉的人,她也是睡的有些口干,强撑着精神恹恹的走到桌前喝了口茶水才叫宁夏。

    良久,无人回应,裴蒂套了个氅衣便出门去寻。转了两三个弯才听见乱哄哄的人声。再往里走便见了大娘子身边的崔妈妈在那忙活身边围了好几个箱子,正指挥着将东西清点入库,宁夏也在其中。

    也不知鲁大娘子何时到的,清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的时候也让她一惊。“天气渐冷,怎么不多穿件衣裳出来。三日后定婚宴,若是这关口生了病可怎么好?”

    “三日后,定亲宴。”她极快的捕捉到这几个字眼。

    府中除她之外并没有别的姑娘有婚事要办,只不过三日后定亲宴委实是急了些,心中纵有怒气可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也不好朝鲁大娘子撒,毕竟这府里还是她说了算,面子上也要让她过的去。彼时裴月也走了过来,说到底这婚事原定的人本应是她,若今日她不来不开口还好,若是开口便定要好好说教一番。

    不负众望,裴月见了这满院子的聘礼起初应是艳羡,转而笑盈盈的看向裴蒂道:“三姐姐如今可算是高嫁了,满京城的名门贵女都羡慕的紧,日后若是夫君高升姐姐得了诰命那更是了不得。只是到时候也不知道三姐姐还能不能记得咱们这一大家子。”

    鲁大娘子不好接话,一群女使婆子都看着呢,虽说她们也不敢船样,可人凭一张嘴,此时若是搅和进去帮谁也不是,少不得还会坏了她贤良淑德的名声,倒不如只当是闺阁姐妹的玩笑话,谅也掀不起什么浪来。

    裴月言语间正得色,裴蒂没有要一击必中的意思,而是先过了鲁氏的眼。后才冷冷的说:

    “四妹妹不必羡慕,再怎么说这亲事原本也是妹妹的,要说感谢我还要感谢妹妹才是,不然我怎会得了如此好的郎君。”声音渐次提了提,有些得意:“妹妹不知道,昨夜魏郎君还请我吃了茶,带我逛了夜市,原本他怕夜间不安全要亲自送我回来的,可半路被昔日同窗截了去,这才遣人送我回来。”

    说这话时自然是成竹在胸,昨夜裴父寻不见人时正巧在府外见了裴蒂意及送他回来的孔七。那是个不错的人,武功不错脑子也活络,见裴父要发怒便报上了魏征的名号,裴父也没过分苛责。如今这人正迎面走过来,从面色上还看不出什么,也不知道会不会戳破她。恰逢裴月驳斥:“你一未出阁的女子,竟半夜与人私会!传扬出去岂不是有辱我裴氏门风?”鲁大娘子见了忙拉她手腕制止,温言道:“魏将军怎么来了内院?”

    “大娘子放心,魏某无冒犯之意,只是适才下朝同裴大人有事商量,正巧家中老太太托我带玉佩给阿蒂,说是祖上老太公亲传让我一定交道裴姑娘手中。本是要让人请娘子于正厅来见的,只不过裴公说娘子昨晚回来似有些失魂在下便只好亲自来探。”见鲁大娘子神色还似有些凝重,又补充道:“原是裴公同在下一起来的,可行至亭中下人传话说是来人在了事堂候着,裴公便派下人引在下来了。”

    鲁氏看了眼一旁的裴蒂嗓音轻缓:“既是来寻阿蒂的那便往正厅去吧,毕竟还未出阁将军在内院逗留传出去也不好。”

    “是,母亲。”她行礼。

    鲁氏扯着裴月走了,院子里的人还是各忙各的。偶有几个平日爱嚼舌根子的女使婆子闲暇之余会往她们这看。裴蒂是想逃离这个公开处刑的地方,可魏征将将上前,动作虽有些木讷但已引得年轻的女使们艳羡。

    骨节分明的大手试探性的慢慢靠近她的指肚,见未有闪躲方才小心翼翼的将玉指放入掌心,来回摩挲着,试图给她一些温暖。

    “已入秋了,怎的还穿的如此单薄。”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带着一丝关切和责备。同昨日吉祥楼上的人完全是两副样子

    当他牵起她的手时,裴蒂的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她的身体僵硬手指微微颤抖着,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反应能力。再他牵起自己的手时,裴蒂脑子便是空白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动作。迟钝的回了他的话:“方才,方才屋中无人侍候,便穿了大氅就出来了。”

    见他没有松开的意思,裴蒂便吁声提醒,岔开话题:“你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

    魏征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心里猛地一紧,他像是触电般迅速把手抽回来,然后开始在胸前慌乱地摸索着,麦色皮肤上沾染了些红晕。裴蒂抿嘴偷笑,还未将玉佩找出来,家中下人便来传话让她二人往了事堂去。来的人是常年跟随在裴父身边的老奴,裴蒂问询后得知御史台的苏大人来访。在仔细问是哪个,便知是苏问淮昨夜在楼中抚琴之人。

    往了事堂的路上她心下暗衬:‘今儿是什么好日子,两位大员都来寻她父亲,且这事十有八九还跟她有关。能是什么事呢,退亲?’想到这时她是欣喜的,可再想到来人是御史台的便怎的也高兴不起来。

    彼时,觉察异样的魏征给了她解释。

章节目录

娇宠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十二妆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十二妆并收藏娇宠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