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恐惧
他穿着深蓝色的下人的衣服，在一片漆黑的夜里，像只乌鸦。我看不清他的眼睛，但我能感觉他在盯着我看。
“我知道，姑娘只是说气话。在下有自知之明。”
他的语气让这句话听起来半点不可信。
我应该找补点什么，但我更不想面对他，所以我直接扭头就走，就当我完全没察觉他这句话里的阴阳怪气。
不过我是真没对他动过半点心思。我估计他也瞧不上我这种乡下丫头。他可是皇子，这根高枝可不是跳一跳就能碰上的。我起码得从娘胎里往前修炼五百年，得道成仙，直接飞上去才有可能。
再说了，我隐隐觉得我和这个男人八字不合，我怕他克我。
对了，这天晚上睡觉，我谁也没梦见。我甚至是早上起来看见枕头边上那本描红册子，才想起来李铭钰。
我捂了捂我的心口，感觉到平稳的心跳，突然发觉我是个无情的人。
这天欧阳蘅芷和我一道去的布庄。他人一进去，就被管事的拉走，我也再见不到他了。
芸娘问我，和我一起来的男人是谁？
我告诉她是来帮工的。
她说欧阳蘅芷不像是会干活的人。
那刻，我是真心觉得芸娘眼光毒辣。
“他这人一看就知道心思重，你这个没长脑子的还是离他远一点。”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就这么骂了我一句，但她是芸娘，我也就不和她生气。
得空的时候，我一个人趴在地上写字。欧阳蘅芷突然跳出来了，“何处春江无月明。”
他在我耳后念念道。
“姑娘还真是刻苦，来帮工了还不忘学认字。”
“谁教你的？”他蹲了下来，和我一样用手指蘸水，修改我的错字。
“绣娘。”
他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帮我改错字：“怎么不让我教你？”
我轻哼一声，“你才懒得教我呢。你只会嫌弃我学得慢，没脑子。”
他抬头笑了笑，“看来姑娘也有自知之明啊，我确实不喜欢在没有价值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我想让他滚。
他改到一半，停下来，手指在地上轻轻点了点：“这么说你之前在书斋，也是在学认字。”
“不止。”我得意地看向他，“我也有在勾引李铭钰。”
他满脸无语，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这么简单的七个字，写错了三个，看来他教的也不怎么样。”
他撂下一句话就走了。
我在地上左看右看，看到他替我修正的水迹已经干涸，也没看明白哪里错了三个字。
晚上的时候，我和欧阳衡芷走在一道，又经过那条遇见李铭钰的小巷。我偷偷往那边看了一眼，担心李铭钰又在那里等我。还好一个人都没有。
回屋的时候，我本想好好琢磨琢磨今天到底错了哪三个字。刚走到门口，就有人往我后脑勺来了一下。我眼前一黑，险些站不稳，晕晕乎乎地回头就看见陆婉晴手里拿着根扫帚棍子。
“你干什么？”
我眼前一片模糊，连声音都没法用力。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给我提鞋都不配的下贱丫头而已。”她说着又要挥下一棒，我用双手接住了那一棍。
她明显愣住了。因为这是我这么多年头一次反抗。
其实先前我也不是不想还手，只不过我打不过她。陆婉晴从小吃的比我好，长得也比我更高更壮。我这人平日里干活不少，力气却不大。哪怕我拼命去拽这根棍子，我也不能把它从陆婉晴手里抽出来。
我气坏了，恨自己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我冲她喊：“我就不明白了，你吃的比我好，穿的比我好。我连字都不认识一个，你从小就有先生开蒙。我们俩都差这么多了，你又何必处处为难我？”
陆婉晴像是更气急败坏了，“就是因为我明明处处都比你好，但就因为你这张脸，就因为你从你娘身上学到的那点子狐媚功夫，你就勾了那么好一个男人走。”
她一下子把木棍从我手里抽出来，棍上的木刺把我的手心喇出血迹。
“我今天就是要替天行道，替我们家列祖列宗收拾你这个不守本分的女人。”
我握住双手，企图缓解一些从掌心而来的疼痛。我瞪着她，“你是个女人，连族谱都上不了，要你替列祖列宗做什么事？”
她指着我，一脸难以置信，“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她说着又要一棍摔下来，我急忙躲开，溜到桌边拿出了欧阳衡芷送我的那把匕首。
我把刀刃抽出来，指着她：“你要是再敢打我，我就杀了你。”
陆婉晴被白晃晃的刀刃吓住，手都抖了起来，“你…你不敢…”
“我不敢？”我瞪大了了眼睛，觉得血脉喷张。“我不敢杀了你，但不是不敢伤你，刀子在我手里，把你弄成残废总不是问题。”
“我告诉你，我还会割掉你的舌头，让你告状都没办法告状。”
她颤得更厉害了，依旧握着自己那根棍子。“你不敢！”
她几乎是吼了出来。
其实我确实不敢，也不想。
在这个时候伤害她，我就是在找死。
但我还是一步步朝她走近，我走近三步，她就把棍子扔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她哭着说，“你怎么，怎么变得这么吓人了？”
她在怕我。我脑子忽然一片空白，感觉心跳飞快，我想笑出来。原来只要手里握着武器，像我这样没力气的人也会叫人害怕。
她看我还不把刀子放下，开始求饶。我没有丝毫同情，相反，她越求饶，我越觉得自己了不起，我越想折磨她。
“你在做什么？”凌潇熙满脸通红地跑了过来，她头发都乱了，我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
她看见我手里的刀，一把冲上来抓住刀刃，我看见了血立马松手，她紧跟着就甩了我一巴掌：“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把刀对向我的女儿？”
我捂住脸，眼泪都快涌了出来。
我看向她流血的手，看着掉在地上沾了血的匕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耳边嗡嗡响，什么都听不见了。我看着她们俩互相搀扶着走远。
而我依旧捂着脸。
第二天，我以为我会挨一顿打，但什么也没发生。像是我从来没经历过昨夜，我仍旧一早就出门准备前往布庄。我脸上的伤还没消肿，欧阳衡芷一见到我就问我。
“谁打你了？”
我没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用了你给的匕首。”
他笑了，“那姑娘还不算无药可救。”
等四处无人偏僻的时候，他突然停下问我：“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真的是流落在外的皇子，你想我帮你做什么？”
他总算对我稍微坦白了一些，但眼下不是时候。
“你为我做不了什么，如果有如果的话，我希望我不是我爹的孩子。”
“我希望我能有个母亲。”
到布庄的时候，芸娘也注意到我脸上的伤。但她什么也没有问，只是让我坐到里面，不让别人看见我脸上的淤青。休息的时候，我悄悄问她，她知不知道我的娘亲。我的娘亲以前也是我的绣娘。
她不搭理我。
我又问她：“是不是我有娘亲了，就没人敢欺负我了。”
她冷笑了一声：“你是不是觉得天底下的娘都是一个样子？”
“为了自己的子女可以奉献一切，豁出命去。”
“其他人我不知道，但你娘亲肯定不是。你娘亲眼里只有自己，如果你是个男人，你娘亲或许会对你好一点。但你是个女的，她只会讨厌你不能帮她分家产。”
我呆住了，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每个母亲都会有自己最喜欢和最讨厌的孩子。有的母亲喜欢第一个小孩，有的母亲憎恶自己唯一的小孩。也许，你母亲死的早对你来说是好事。”
芸娘摸了摸我手上的脸，看着我的眼睛：“不要去纠结自己不可能有的东西。”
“你又没有孩子，你怎么知道。”
她笑了笑，转过头干活不看我，用极轻的声音说：“我有过，不过我不要它了。”
“我一点都不后悔。”她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坐在原地，没有办法消化我刚刚听见的一切。我抬头，看向白茫茫的天空，感觉这个世界大到天之外。
“活着真好啊。”我喃喃自语。
“我知道，姑娘只是说气话。在下有自知之明。”
他的语气让这句话听起来半点不可信。
我应该找补点什么，但我更不想面对他，所以我直接扭头就走，就当我完全没察觉他这句话里的阴阳怪气。
不过我是真没对他动过半点心思。我估计他也瞧不上我这种乡下丫头。他可是皇子，这根高枝可不是跳一跳就能碰上的。我起码得从娘胎里往前修炼五百年，得道成仙，直接飞上去才有可能。
再说了，我隐隐觉得我和这个男人八字不合，我怕他克我。
对了，这天晚上睡觉，我谁也没梦见。我甚至是早上起来看见枕头边上那本描红册子，才想起来李铭钰。
我捂了捂我的心口，感觉到平稳的心跳，突然发觉我是个无情的人。
这天欧阳蘅芷和我一道去的布庄。他人一进去，就被管事的拉走，我也再见不到他了。
芸娘问我，和我一起来的男人是谁？
我告诉她是来帮工的。
她说欧阳蘅芷不像是会干活的人。
那刻，我是真心觉得芸娘眼光毒辣。
“他这人一看就知道心思重，你这个没长脑子的还是离他远一点。”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就这么骂了我一句，但她是芸娘，我也就不和她生气。
得空的时候，我一个人趴在地上写字。欧阳蘅芷突然跳出来了，“何处春江无月明。”
他在我耳后念念道。
“姑娘还真是刻苦，来帮工了还不忘学认字。”
“谁教你的？”他蹲了下来，和我一样用手指蘸水，修改我的错字。
“绣娘。”
他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帮我改错字：“怎么不让我教你？”
我轻哼一声，“你才懒得教我呢。你只会嫌弃我学得慢，没脑子。”
他抬头笑了笑，“看来姑娘也有自知之明啊，我确实不喜欢在没有价值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我想让他滚。
他改到一半，停下来，手指在地上轻轻点了点：“这么说你之前在书斋，也是在学认字。”
“不止。”我得意地看向他，“我也有在勾引李铭钰。”
他满脸无语，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这么简单的七个字，写错了三个，看来他教的也不怎么样。”
他撂下一句话就走了。
我在地上左看右看，看到他替我修正的水迹已经干涸，也没看明白哪里错了三个字。
晚上的时候，我和欧阳衡芷走在一道，又经过那条遇见李铭钰的小巷。我偷偷往那边看了一眼，担心李铭钰又在那里等我。还好一个人都没有。
回屋的时候，我本想好好琢磨琢磨今天到底错了哪三个字。刚走到门口，就有人往我后脑勺来了一下。我眼前一黑，险些站不稳，晕晕乎乎地回头就看见陆婉晴手里拿着根扫帚棍子。
“你干什么？”
我眼前一片模糊，连声音都没法用力。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给我提鞋都不配的下贱丫头而已。”她说着又要挥下一棒，我用双手接住了那一棍。
她明显愣住了。因为这是我这么多年头一次反抗。
其实先前我也不是不想还手，只不过我打不过她。陆婉晴从小吃的比我好，长得也比我更高更壮。我这人平日里干活不少，力气却不大。哪怕我拼命去拽这根棍子，我也不能把它从陆婉晴手里抽出来。
我气坏了，恨自己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我冲她喊：“我就不明白了，你吃的比我好，穿的比我好。我连字都不认识一个，你从小就有先生开蒙。我们俩都差这么多了，你又何必处处为难我？”
陆婉晴像是更气急败坏了，“就是因为我明明处处都比你好，但就因为你这张脸，就因为你从你娘身上学到的那点子狐媚功夫，你就勾了那么好一个男人走。”
她一下子把木棍从我手里抽出来，棍上的木刺把我的手心喇出血迹。
“我今天就是要替天行道，替我们家列祖列宗收拾你这个不守本分的女人。”
我握住双手，企图缓解一些从掌心而来的疼痛。我瞪着她，“你是个女人，连族谱都上不了，要你替列祖列宗做什么事？”
她指着我，一脸难以置信，“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她说着又要一棍摔下来，我急忙躲开，溜到桌边拿出了欧阳衡芷送我的那把匕首。
我把刀刃抽出来，指着她：“你要是再敢打我，我就杀了你。”
陆婉晴被白晃晃的刀刃吓住，手都抖了起来，“你…你不敢…”
“我不敢？”我瞪大了了眼睛，觉得血脉喷张。“我不敢杀了你，但不是不敢伤你，刀子在我手里，把你弄成残废总不是问题。”
“我告诉你，我还会割掉你的舌头，让你告状都没办法告状。”
她颤得更厉害了，依旧握着自己那根棍子。“你不敢！”
她几乎是吼了出来。
其实我确实不敢，也不想。
在这个时候伤害她，我就是在找死。
但我还是一步步朝她走近，我走近三步，她就把棍子扔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她哭着说，“你怎么，怎么变得这么吓人了？”
她在怕我。我脑子忽然一片空白，感觉心跳飞快，我想笑出来。原来只要手里握着武器，像我这样没力气的人也会叫人害怕。
她看我还不把刀子放下，开始求饶。我没有丝毫同情，相反，她越求饶，我越觉得自己了不起，我越想折磨她。
“你在做什么？”凌潇熙满脸通红地跑了过来，她头发都乱了，我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
她看见我手里的刀，一把冲上来抓住刀刃，我看见了血立马松手，她紧跟着就甩了我一巴掌：“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把刀对向我的女儿？”
我捂住脸，眼泪都快涌了出来。
我看向她流血的手，看着掉在地上沾了血的匕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耳边嗡嗡响，什么都听不见了。我看着她们俩互相搀扶着走远。
而我依旧捂着脸。
第二天，我以为我会挨一顿打，但什么也没发生。像是我从来没经历过昨夜，我仍旧一早就出门准备前往布庄。我脸上的伤还没消肿，欧阳衡芷一见到我就问我。
“谁打你了？”
我没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用了你给的匕首。”
他笑了，“那姑娘还不算无药可救。”
等四处无人偏僻的时候，他突然停下问我：“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真的是流落在外的皇子，你想我帮你做什么？”
他总算对我稍微坦白了一些，但眼下不是时候。
“你为我做不了什么，如果有如果的话，我希望我不是我爹的孩子。”
“我希望我能有个母亲。”
到布庄的时候，芸娘也注意到我脸上的伤。但她什么也没有问，只是让我坐到里面，不让别人看见我脸上的淤青。休息的时候，我悄悄问她，她知不知道我的娘亲。我的娘亲以前也是我的绣娘。
她不搭理我。
我又问她：“是不是我有娘亲了，就没人敢欺负我了。”
她冷笑了一声：“你是不是觉得天底下的娘都是一个样子？”
“为了自己的子女可以奉献一切，豁出命去。”
“其他人我不知道，但你娘亲肯定不是。你娘亲眼里只有自己，如果你是个男人，你娘亲或许会对你好一点。但你是个女的，她只会讨厌你不能帮她分家产。”
我呆住了，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每个母亲都会有自己最喜欢和最讨厌的孩子。有的母亲喜欢第一个小孩，有的母亲憎恶自己唯一的小孩。也许，你母亲死的早对你来说是好事。”
芸娘摸了摸我手上的脸，看着我的眼睛：“不要去纠结自己不可能有的东西。”
“你又没有孩子，你怎么知道。”
她笑了笑，转过头干活不看我，用极轻的声音说：“我有过，不过我不要它了。”
“我一点都不后悔。”她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坐在原地，没有办法消化我刚刚听见的一切。我抬头，看向白茫茫的天空，感觉这个世界大到天之外。
“活着真好啊。”我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