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拔了我腹部的针,念及我有伤,不能背着,便用另一只手抄起膝盖下方抱着我。

    这毒有点烈,我只觉混身抽痛,脑袋也有些晕乎。

    侠客抱得很稳,几个连跳一点颠簸也没有,只听见风声呼呼往耳边吹,竹林的气味灌了满腔。

    侠客一边赶路一边说他之前与何秩音交手的事。

    他与我在竹林一别后撞上了从后山来卿府的何秩音。他们过了几招,何秩音似乎还有人接应,走得急,临走前顺了他的匕首。

    随后,卿晗光的尸体便出现在竹林里,胸前插着的匕首就是他的。

    我昏昏沉沉听了个大概。夜色浓重,初秋寒凉,夜行衣上凝了露水。

    我隐约觉得,他身上的气味有些熟悉。

    ***

    三华真人住在青玄山上。道观不大,景却别致。

    我是三华真人旧友的女儿。据师父说,我母亲姓庄,是名动一方的女侠客。那位庄女侠酷爱游山玩水,一直未婚,不知在哪里找了个俊秀的情郎,于是有了我。

    我没见过我母亲,据说她已经死了。我是在青玄山上长大的。

    青玄山上就我和师父一老一小。直到我五岁那年,师父下山带回来一个七岁的师兄。

    按常理说珏清该喊我师姐,可我人生的前五年根本没跟师父学过武艺,于是就按年龄这么师兄师妹地叫着了。

    我喜欢道观院内的秋千。那秋千垂在紫藤萝下,师兄怕我一个人摔,便抱着我坐在上面摇。

    那时我俩刚学会御气,用气息将秋千吹得老高,紫藤花摇曳,师兄顺手折下一只系在我腕上。

    师父他老人家据说活了上百岁。师父对我们很好,想学什么都教,可我们两个对他百余年的寿命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甚至青玄山对他老人家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他的境界太高了,何处都是自在逍遥。对他而言,两个从小养大的徒弟是可以说弃便弃的人,钟灵毓秀的青玄山也是说走就走的地方。

    红尘好像牵绊不住三华真人。

    可我和珏清都还是红尘中人,不是山间灵怪。

    我们敬重爱戴师父,但我们彼此之间更为亲近。

    不过这样亲近的日子并不算长。师兄大了便不再抱我,连搀扶都只捉手腕。

    师兄变得有些别扭,有时说着话便突然退开几步,有时莫名其妙故意对我冷脸。

    我不信师兄这人会变,也不信师兄真的讨厌我。于是有一天,我站上秋千,故意荡得很高,又故意从上面摔下来。

    刚刚还对我冷脸的师兄接住我了,一手拦背,一手架膝。紫藤花拂面,我稳稳当当靠在了师兄怀里。

    迷迷糊糊的,我试图看清师兄的模样,却看不清了。我庄紫清当了这么多年的百晓生,不知记了多少人的脸,却忘掉了师兄的那一张。

    师兄长高了,轻功也比之前厉害了。

    我也在长大。

    可惜没等到我们想明白彼此之间应该是什么关系、保持怎样的距离,我们就被迫分开了。

    师父说,你们两个至少得活一个。

    师父武艺很高。卿秉轩跟他交过手,完全招架不住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

    可师父不杀人,也不愿被卷入江湖纷争。

    追杀的人意在师兄,于是师父护着师兄跑了,留我在平州。

    我捡起了母亲的姓氏,师父说我母亲生前风评不错、人缘甚好。庄女侠生前没能养育我,死后的虚名却庇佑了我。

    后来我弄明白了,师兄大概姓方,追杀他的人,就是卿家人。

    我曾因此很不待见卿家,但后来又知道往上数几辈,荣家和方家大概也曾是卿家如今的角色。

    师父也许是对的,这些恩怨纷争是扯不清的。

    我成了江湖上完全中立、隔岸观火的百晓生。

    我活得很好,只可惜没再见过师兄,也没再见过师父。

    ***

    头脑一片混沌。我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除了师兄,没有人这样抱过我。

    我不知道我迷糊中说了句什么,抱我的侠客身子一僵,停下了脚步,开始晃我。

    “紫清……紫清!”

    我睁开眼睛,仔细盯着侠客瞧。我都快忘了师兄的样子,可此刻我又觉着这眉眼熟悉了。

    若他是师兄,何秩音嫁祸于他便说的通了,那柄匕首也对得上。

    可他为何回来?

    他若不是师兄,又怎会知道我的名字,又怎会如此慌乱?

    “你……”他自觉失态,把后半截话又咽了回去。

    我试探道:“方……珏清?”

    “你终于认出我了。”侠客道。

    十二年不见,师兄的样貌变了,声音也变了。乍一看,确实认不出了。

    不过师兄瞒着别人也就罢了,为何还要瞒我,等我猜出他的身份?

    何秩音猜到他是珏清了么?

    师兄是回来寻仇的么?

    可惜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半道上借了你的剑,跟何秩音打了一场,毒给你解了。”方珏清道,“她果真如你所料,往龙宅的方向去了。”

    “那快些跟上!”我道。

    何秩音不能跟丢。师兄就算是寻仇也不会杀自己表妹,那她现在就是杀死晗光的最大嫌疑人,而且多半报官搅混水的那个也是她。

    可何秩音寻仇寻到晗光身上又算什么?卿玉言说晗光可能不是卿家人,而何秩音找过卿玉言,没准也知道这事。

    总觉得这事不这么简单。

    龙家不兴铺张,龙宅是个红砖老房子,墙上爬满绿藤。

    红墙下,何秩音远远地见着我俩,掀了黑纱幂篱。

    她是……醉南春的“涧下水”!

    涧下水也算个百晓生,可不怎么起眼。一般人都觉得他就是一个普通小厮,上菜倒酒时也不爱说话,更不爱听客人谈话。

    喜欢清静又不与水命相克的客人往往会去涧下水那桌。

    我却知道涧下水是个百晓生。

    和一般的百晓生不一样,涧下水似乎只对某一类消息感兴趣,目的性极强。不像我,什么都打听,消息给钱就卖。

    我知道涧下水身份多半不寻常。但百晓生保持中立,不可互查底细。这是我们这行的规矩,我也就没查。

    没想到是这么个不寻常法。

    怪不得海中金会知道何秩音出现的消息,怕不是何秩音自己透的。

    “庄老板,先前多有得罪,是何某失礼了。”何秩音抱拳道。

    什么意思?这是自爆身份?

    还未等我答话,她便跑了。

    龙宅不比卿府,就这么点地,我看你能跑到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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