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我再度回到神猴将军亭，看着伏在我金像上的小雀仙，依旧会感到痛心。
千百年来，她未曾改变，只要看到我颦蹙眉头，依旧会紧张着扑进我的怀里，然后扒着我的臂膀，不敢说话。
直至走过的人注意到了我们，许是认出了我就是被他们供奉在神坛上的人，环在我们的身边低声窃语。
我无意与他们纠缠，只好抱紧了怀里的人，扶着她的肩快步离开神猴将军亭。
即使成婚几百年，她却依旧喜欢唤我将军。
“将军，我为你煮了合欢茶，喝下早些歇息吧。”她看得出我今日疲乏，也不像往常那般闹我，只是悄悄端来她亲手煮的茶，坐到我的身边。
我心情快意着放下书卷，搂过她的身子，将茶水凑到她的嘴边，哄着她喝下大半，然后贴着她落下的唇色，我便将剩下的茶水饮的干净。
我喜欢在看着她睡熟后，才闭上眼睛。
我曾承诺过她，不会丢弃她，哪怕是生死离别，也要迟她一步才闭眼。
我曾做过一个梦，可却不敢告诉她。
在那个梦里，我曾恶贯满盈，逆天改命，最终天地不容，却也终成正果。我坐在高高的佛堂上，看着她被心魔折磨得心力交瘁，我亦是痛心入骨。
目光相对，我匆匆偏转过头，却又忍不住在她转身落下泪时，去看她。
我的袈裟，是以她的血泪编织；我睥睨世人的这塑金身，内里跳动的却是她千疮百孔的心脏。
我不知她为何皈依，只知道几年后，她孤寂地死在了一座荒凉的寺院中。
听闻，她的经书中，还夹杂着不知是何人的画像。墨迹氤氲，已看不清那人的眉眼。
只有我知道，那是她的将军。
接到她的死讯后，我未曾停下诵读佛经。纵使我知道，她失去妖丹，魂魄消散，这地藏经，已全无作用。
我怜悯着世人的佛心，却没有为她痛惜。
直至许多年后，我踏入她曾生活的寺院，抚摸着她曾诵读的经书，恍惚间，我仿佛看到她跪在蒲团上，紧闭着眼，不敢抬头看着高台上的泥塑。
我突然笑了，然后抽着袖口，擦去嘴角的斑斑血迹。
我的此生，也就到这里了。
我让她放下我。
可连我都做不到的事情，又有什么资格让她接受。
梦醒后，我只听得嘈杂的哭泣声。
乡镇里的族长乡民，都围在我的床前，看着已断绝了气息的我，再次睁开了眼。
彼时，她就跪坐在我的身旁，一直倔强着在眼眶中打转的泪，在看到我醒来的那一刻，突然簌簌落下。
“将军……”
她的声音夹杂着委屈，我感到一阵酸楚，顾不得伤痛的身子，也顾不得旁人惊愕的目光，坐起身，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然后抚摸着她微热的面颊，一遍又一遍。
“我同阎王爷说，我舍不得你，他就让我回来了。”我对她如是解释，她不曾怀疑我安慰她的玩笑话，只是抱紧了我，无声地落泪。
伏虎罗汉死了，可是神猴大将军活了下来。
只带着对小雀仙的满腔爱意，活了下来。
我起死回生后身子依旧虚弱，卧榻修养了小半个月，才完全恢复了精气神。这半个月，我看着她忙进忙出，为我煎药，又要侍候我喝药。
我病了的这段日子，连连有妖魔来侵扰，斩妖降怪的事，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我的身子一日日渐好，她却憔悴了下来，但在我面前，她依旧是那般欢快，捧着她搜集来的稀罕玩物送予我，与我讲笑话逗我开心。
我又好像回到了昔日初到万妖国的那段日子。
她也是这般，将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我的面前，若是我不喜欢，她就会费着心思，再拿来新的玩意哄着我。
我接下她喂我喝的干净的汤药，掀开被子，拍了拍身旁留出的一方空余，与她说：“躺过来，让我抱抱你。”
在她看来，我与她相识不过几个月，她虽与我有情意，却终究不敢开口，因此也从未主动越距过。
许是我有些轻浮了，可我却忍不住，贴近她。
她呆滞了许久，最终还是乖顺地躺在我的身旁，僵着身子窝在我的怀里。我为她盖好被子，撑在她的身旁，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就像是哄着稚嫩的孩童，哄着她入睡。
这段日子，她累极了，因此不出片刻，她就睡熟了。
她藏在被下的小手一直紧紧拽着我的衣角，我放轻了力气将她的手指从我的衣上扒下，然后向下蹭了蹭身子，将自己的下巴轻轻地抵在她的发顶，搂着她的肩膀，让她紧紧贴在我震颤不已的心口。
病好后，我急切着要提升自己的功力。拉扯过她的手，嘱咐着她，让她不要去管外面的事，只要留在我身旁为我护法就好。
我很早便知道有一只老蛇妖看中了她，之前未曾在意，可现在却不行。
练成天干三十六变的那一日，我听到她在外面同人争执了起来。我急忙提了软剑出去看，只见得庭院内，她被一个样貌丑陋的男人攥住了手腕，那男人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便红了脸，双目盈盈，羞恼的几欲落下泪来。
我提着兵器刺过去，那男人便松开了她，退后了几步。我将她护在身后，牵起她的手，故意贴在唇边亲吻，看着她委屈的神情，不消深想，便知他羞辱的话有多么难听。
“我不会让小雀仙嫁给你。”
我的声音掷地有声，惹得老蛇妖恼怒着，但只是一瞬，他便又笑了起来。
“我万妖国有十万八千只妖精，莺莺燕燕数不胜数，她们伺候得一定能比雀仙更让神猴大将军感到舒服。”
我不理会他的污言秽语，只是抱紧了她，柔声安慰着她。
“我此生，只要你一个。”我予她这般承诺，并且这一次，我不会再食言。
那日晨光熹微，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她的房内，用手背磨蹭着她细腻的面颊，她幽幽转醒，对我笑着。
我托起她的身子，低下头看着她澄净的双眸，看着她眼中的我慢慢凑近，然后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温热的柔软滑进，我顺势将藏在舌下的药丸卷进她的口中，她未曾深想便吞了下去。
“等我回来。”
在她迷迷蒙蒙地昏睡过去时，我与她这样说着。
这一次，我也不会食言。
不远万里，我带领着一众猿猴打进了万妖国。
万妖国是有十万八千只妖精不假，但老蛇妖生性暴戾，为他所用的，不过寥寥。
我喂给她的，是足以让她昏睡上一段时日的丹药。我不能让她知道我来找了老蛇妖，她定舍不得我为了她与万妖国为敌。
她是我此生唯一的软肋，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有任何的偏差。
我瘫坐在王座上，脚下踩着的是老蛇妖庞然的尸身，胸口落下的深深的血痕让我难以忍受，可想到她，我的唇角上还是挂了一抹笑。
万妖国的精怪们欲立我为王，我看着这群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想起她昔日来皈依佛门，这群小妖一路从万妖国，护送她至大雷音寺，又在她修行的寺院外，默默守候。我不禁动容，捏着那颗沾着热血的内丹，想了许久，还是唤来了白骨夫人。
白骨夫人有勇有谋，也是她曾经属意的人选。
我欲将万年蛇丹交予白骨夫人，她明白我的意思，没有推让，只是平静地接过了蛇丹，却站在一旁，踟躇良久，也不曾发号施令。
“若有一日，你愿意回来，这颗蛇丹，我会还给你。”
我笑了笑。
或许，有一日我会回来。
我不知道。
小雀仙只愿意和神猴大将军永远在一起，做仙，或是做妖，她全然不在乎。
我也不在乎。
我今生，只想要一个她。
亦或是，千世万世，只想要一个她。
得益于药力强劲，我回去后，她又昏睡了几日，才柔柔地睁开眼睛，看了我许久，也说不出话来。
“我们成亲吧。”
她钻进我的怀里，柔软触碰上我胸前的伤口，我忍不住轻哼出声，就看到她从我的怀中抽回身子，打量着我紧得严严实实的衣襟，然后替我解下一层层衣裳，直至看到我身上缠绕着满满的白布，她终于压制不住心里的痛惜，在我的面前哭出声来。
很是奇怪，她并没有受伤，也没有旁人给她委屈受，可看到她落泪，我还是万分心疼。
我的小雀仙，该是永远笑着才是。
我带着她去了镐京，那是都城，有着最纷繁华丽的色彩。
我要补给她，我亏欠她的那场婚礼，要她风风光光地，成为神猴大将军的夫人。
婚礼那日，热闹非凡。
我是周天子亲封的神猴大将军，因而哪怕说是举国同庆，也不为过。
我远远地看着她在喜婆的搀扶下向我走来，对上我的视线时，她忍不住错开目光，红着脸不敢抬头看我，我亦是默契地移开眼，摸了摸有些滚烫的面颊，抹着猴毛凌乱地遮盖住我面上的红晕。
我有些急切，直直地向她走去，在看到她有些错愕的眼神时，我忍住想要亲吻她的念头，只是极慢极慢，又用尽了我此生所有的柔情与她说着。
“丝丝，我来接你了。”
我们不拜天地，亦没有父母双亲，只是接过喜婆端来的合卺酒，悉数饮下。
我解下她发上的红缨，剪下彼此的一缕头发，然后仔细地用红缨系上。
洞房之夜，是只属于我们的夜晚，云雨高堂，缠绵床褥。
自此之后的每一日，我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都是她，而她醒来时，满心满眼的，也都是我。
在没有遇到她之前，我将所有的爱都分给了世人，所有的慈悲都拿来供养神佛。
遇到她后，我的偏爱，只给她一个。
她常会抚摸我胸腹上的疤痕，受着我极致温柔的抚摸，然后窝到我的臂弯中，柔声软语着。
“将军，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呀？”
我对她的宠溺，在旁人看来总是太过突然。
连她自己也是怀疑，常问我是不是她的神猴大将军。
我自是小雀仙的神猴大将军，也是万妖女王的神猴大将军。
我无法回答她的话，只是略带敷衍，却也真心实意地与她说，这是因为我爱她。
我爱她，将她视作我的生命。
可这份爱，是她曾用她自己的生命换来的。
我知道，这世间再没有了万妖女王。
她怀抱着对我的爱意，死在了那个寺院。
在她进入转世轮中时，她有千百个机会可以将我拉回来，可最终只是屈服于那一句情爱不过虚空，她成全了我的欢喜自在。两次，用着她本应无穷无尽的生命。
我知道，她只是小雀仙，并非是万妖女王。
在我成为伏虎罗汉时的万妖女王，已经死了。
这是我永生永世的亏欠。
有时，我看着缩在我怀中的女子，也会恍惚。
她身死魂消，而我却在她的曾经，幸福安乐。
这于她，总是不公平。
直至那一日，她拥着我醒过来，在看到我的刹那，突然红了眼眶。
“我梦到，你做了罗汉，不再爱我了……”她抽噎出声，直愣愣地坐在那里，不敢靠近我。
“傻，那是梦，我如今不是好端端地在你面前吗？”我揽过她向后挪动的身子，怜爱地吻去她苦涩的泪。
她便也真的就当那是一场梦，哭过后，又如往日那般快意起来。
那是她的梦，也是我的梦。
我带着她云游四海，纵情山水，所到之处，都流传着神猴大将军和小雀仙的一段佳话。
我并不在意，只是她听过后总是欢心，我便因着她笑了，也跟着不由得牵了唇角。
曾有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找上我，说我功德无量，家弦户诵。他欲收我为弟子，假以时日，我定能修成正果。
我回头，便瞧见她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我，冲我扯出了一抹笑，然后转身离去。
我予他磕了三个响头。
我曾在师父身边修行千年，学得了他所有的本领，不顾他的苦心教导，闯下了弥天大祸。我没什么好报答师父的，因为我的千世万世，都已给了她。
我回去时，见到她捧着刚买来的糕点，递到我的面前。
她眼尾晕染开一抹薄红，我接过糕点，随手放在桌上，搂过她，让她靠在我的肩头。
“将军，成佛，很好。”
缄默许久，她才开口。
“我若是成了佛，你怎么办？”我知道，只要我开心，她什么都愿意去做。我若想要成佛，她连一句乞求我留下来的话，都没有勇气说出口。
“将军若是成了佛，我就跟着你，去做尼姑。”她在我怀里，闷声闷气地说着。
“那样的日子，不苦吗？”
她摇了摇头，抬起头，目光真挚，也虔诚。
“只要能离将军近一些，怎样都是好的。”
她的面容渐渐模糊，我低下头，她便柔柔地抹去我脸上的热泪。
“我苦。”
我终于抑制不住。那样孤寂苍凉的日子，我折磨了她，也折磨了自己。
我亏欠了她，也亏欠了爱她的自己。
后来，我传了封书信给白骨夫人，让万妖国的妖精们不要为难西去的师徒。
万妖国的妖精们很听话，只要是我说的话，他们都会听，因而没有一个人敢向唐僧出手，如此，孙悟空也不会伤害他们的性命。
我兜兜转转，还是回了一趟神猴将军亭。
这是当年我和她打算动身去镐京时，村民们为我们筹建的亭子。
我本是早已不在意这些，受着多少香火，庇护多少百姓，又有什么用呢？
左不过，千百年后，他们依旧会忘了我。
只是，他们与我说，这是他们送给神猴大将军和小雀仙的贺礼。
我便同意了。
神猴将军亭建成那一日，我带她一起来看。
她放下我一直握紧的手，然后走到神猴大将军的金像面前，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伸出了手，望着神猴大将军手中的雀鸟的金像，缓缓抚摸着神猴大将军的手背。
“你喜欢？”我自她的身后握回她的手，她便转过身子，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我喜欢。”她展开我的手臂，然后将自己娇小的身躯挤进我的怀里，难得主动地抱住了我。
“我与你允诺，千世万世，做仙也好，做妖也罢，我与你，矢志不渝。”
这是我许给她的第三个承诺。
千世万世，至死不渝。
她曾在那身金红的袈裟面前，问着我，问着我昔日在万妖国予她许下的诺言，是否记得。
我记得，却不敢回答。
我记得，却要装作忘记。
我看着孙悟空在我的亭子前夸夸其谈，故意笑出声响，他循着声音看了过来，在看到我的那一刻，突然敛去笑容，又骄傲着抱起臂膀，不再看我一眼。
其实，如今怎样，都无所谓了。
“你可以拆了这座亭子，建你的大圣庙。”
我如今，确实已经不在意了。
曾经，我为着这个亭子，对着孙悟空不依不饶，只是因为只有在这座亭子里，我才能再见一见她。
哪怕只是冷冰冰的金像。
“你还挺大度。”孙悟空从亭子上跃下身来，在我身旁环了一圈。
他说，他愿意交我这个朋友，要请我去喝酒。
我觉得好笑。曾经我们不共戴天，怨入骨髓，誓要斗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
“出家人，不喝酒，我还是请你去喝茶吧。”
打算戒酒，已经很长时间了。
孙悟空曾是个有心气的猴子，可再硬的骨头，如今也被磨得圆滑了。
我们在茶馆坐了小半天，最终他还是不痛快地拉我去了酒馆。
我只是要了一碗温水，看着他捧着酒坛酣畅淋漓。
“你怎得不喝酒？”他问我。
“我夫人如今，闻不得酒的味道。”我从怀中拿出今日出门时承诺了她的梅干，倒了一些在碗碟中，“我要做父亲了。”
孙悟空看着我，眼神明亮，却又眸底深邃。他张了张口，过了许久，才干涩着喉咙与我说：“恭喜。”
“为了她，放弃成佛，值得吗？”
“为了成佛，放弃了心爱的人，值得吗？”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过后悔，也不知道，某一日，他会为了谁而后悔。
我搀扶着孙悟空回到客栈时，看到她正坐在楼下与老板娘聊得甚欢。见得我抱了个酒鬼回来，她急忙凑过来。我在她的面颊上吻了吻，又顶了顶她的额头。
“我很乖，没有喝酒。”我与她开着玩笑。
“我哪里有这么严苛……”她小声嘟囔着，搀着孙悟空的一只手臂，要同我一起将孙悟空扶进屋里。
“你快些回房，我为他安顿好就回去……他手脚毛躁的很，别碰伤了你。”我放弱了语气，用着比平常更温柔的口吻，才终于将她哄走。
我回房后，她已卸下妆容，正缩在被下为我暖着床。
我解下外衣，将梅干放在枕边，然后抱过她的身子，让她贴近自己的心窝。
“等你的身子好一些，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我们在世间游荡了千百年，见过太多的风景，四处为家，虽然漂泊，却也快乐。
曾经我们只有彼此，因而一方走到哪里，另一方就会跟到哪里。有时是她跟着我，但更多的时候，是我走在前面，跟着身后的她。
她在我的怀中应声，然后笑着背过身去，握着我的手，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可如今，不同了。
我搂紧了她，将她深深嵌在怀中。
我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也听见了她的心跳。
“丝丝。”我忍不住轻声唤她，她亦是温柔的应声。
“没事，只是想叫叫你。”
“……孩子气……”她痴笑出声，小声嗔责着。
我撑起身子，越过她的肩头，看着她微微转身，盈盈笑着，我凑去她的唇边，轻轻研磨。
“我好像，见过他。”她将要睡着时，挤进我的怀里，迷迷糊糊地说着。
我没有应答，只是揉着她散乱的发，将薄唇印在她的眉眼上。
“只是梦而已。”
后记
万妖国最不乏喜欢热闹，爱闹腾的妖精，因而万妖国的集市，永远都是花天锦地，鼓乐喧天。
我低下头，凑近她，她便抽出手帕，替我擦拭掉脸上的汗滴。我握过她的手，贴在心口，四目相对，终是忍不住沦陷。
我倾过身子，还未来得及搂过她，却被一个小小的软物绊住了脚。
“娘亲，我好困。”小猴子抱住我的腿，却转头向她乞怜。
他知道我平时是最不娇惯他的，因而只懂得向他的娘亲显出他那副可怜兮兮，却也可爱的模样。
“你抱一抱他呀。”
她晃了晃我的手臂，我只好无奈地抱起我的小猴子，像夜晚里哄着他娘亲睡觉那般，哄着他。
她贴在我的身侧，伸着手爱怜地抚摸着小猴子的眉眼，舒展笑颜。
摩肩接踵之间，我忍不住亲上她的面颊。
我们已做了一千年的夫妻，可每一次，她都偏是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儿家，只是稍稍滋养，便娇羞地垂下眼，连带着耳后也一片通红。
我自顾自地笑着她，她稍稍羞恼，却还是揽着我抱过小猴子的臂膀。
熙来攘往，我抬眼，只瞧得一个衣着素净的猴子正站在来往的妖精中，金眸晦暗。
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眨了眨眼想要看清他，但只是一瞬，他的身影便消失在我目所能及之处。
“将军，怎么了？”她担忧地小声问着我。
我略弯了腰身，蹭了蹭她的额头，温柔地笑着。
“没事，我们快回家吧。”
我好似，看到了过去的我。
不得善终。
END.
千百年来，她未曾改变，只要看到我颦蹙眉头，依旧会紧张着扑进我的怀里，然后扒着我的臂膀，不敢说话。
直至走过的人注意到了我们，许是认出了我就是被他们供奉在神坛上的人，环在我们的身边低声窃语。
我无意与他们纠缠，只好抱紧了怀里的人，扶着她的肩快步离开神猴将军亭。
即使成婚几百年，她却依旧喜欢唤我将军。
“将军，我为你煮了合欢茶，喝下早些歇息吧。”她看得出我今日疲乏，也不像往常那般闹我，只是悄悄端来她亲手煮的茶，坐到我的身边。
我心情快意着放下书卷，搂过她的身子，将茶水凑到她的嘴边，哄着她喝下大半，然后贴着她落下的唇色，我便将剩下的茶水饮的干净。
我喜欢在看着她睡熟后，才闭上眼睛。
我曾承诺过她，不会丢弃她，哪怕是生死离别，也要迟她一步才闭眼。
我曾做过一个梦，可却不敢告诉她。
在那个梦里，我曾恶贯满盈，逆天改命，最终天地不容，却也终成正果。我坐在高高的佛堂上，看着她被心魔折磨得心力交瘁，我亦是痛心入骨。
目光相对，我匆匆偏转过头，却又忍不住在她转身落下泪时，去看她。
我的袈裟，是以她的血泪编织；我睥睨世人的这塑金身，内里跳动的却是她千疮百孔的心脏。
我不知她为何皈依，只知道几年后，她孤寂地死在了一座荒凉的寺院中。
听闻，她的经书中，还夹杂着不知是何人的画像。墨迹氤氲，已看不清那人的眉眼。
只有我知道，那是她的将军。
接到她的死讯后，我未曾停下诵读佛经。纵使我知道，她失去妖丹，魂魄消散，这地藏经，已全无作用。
我怜悯着世人的佛心，却没有为她痛惜。
直至许多年后，我踏入她曾生活的寺院，抚摸着她曾诵读的经书，恍惚间，我仿佛看到她跪在蒲团上，紧闭着眼，不敢抬头看着高台上的泥塑。
我突然笑了，然后抽着袖口，擦去嘴角的斑斑血迹。
我的此生，也就到这里了。
我让她放下我。
可连我都做不到的事情，又有什么资格让她接受。
梦醒后，我只听得嘈杂的哭泣声。
乡镇里的族长乡民，都围在我的床前，看着已断绝了气息的我，再次睁开了眼。
彼时，她就跪坐在我的身旁，一直倔强着在眼眶中打转的泪，在看到我醒来的那一刻，突然簌簌落下。
“将军……”
她的声音夹杂着委屈，我感到一阵酸楚，顾不得伤痛的身子，也顾不得旁人惊愕的目光，坐起身，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然后抚摸着她微热的面颊，一遍又一遍。
“我同阎王爷说，我舍不得你，他就让我回来了。”我对她如是解释，她不曾怀疑我安慰她的玩笑话，只是抱紧了我，无声地落泪。
伏虎罗汉死了，可是神猴大将军活了下来。
只带着对小雀仙的满腔爱意，活了下来。
我起死回生后身子依旧虚弱，卧榻修养了小半个月，才完全恢复了精气神。这半个月，我看着她忙进忙出，为我煎药，又要侍候我喝药。
我病了的这段日子，连连有妖魔来侵扰，斩妖降怪的事，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我的身子一日日渐好，她却憔悴了下来，但在我面前，她依旧是那般欢快，捧着她搜集来的稀罕玩物送予我，与我讲笑话逗我开心。
我又好像回到了昔日初到万妖国的那段日子。
她也是这般，将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我的面前，若是我不喜欢，她就会费着心思，再拿来新的玩意哄着我。
我接下她喂我喝的干净的汤药，掀开被子，拍了拍身旁留出的一方空余，与她说：“躺过来，让我抱抱你。”
在她看来，我与她相识不过几个月，她虽与我有情意，却终究不敢开口，因此也从未主动越距过。
许是我有些轻浮了，可我却忍不住，贴近她。
她呆滞了许久，最终还是乖顺地躺在我的身旁，僵着身子窝在我的怀里。我为她盖好被子，撑在她的身旁，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就像是哄着稚嫩的孩童，哄着她入睡。
这段日子，她累极了，因此不出片刻，她就睡熟了。
她藏在被下的小手一直紧紧拽着我的衣角，我放轻了力气将她的手指从我的衣上扒下，然后向下蹭了蹭身子，将自己的下巴轻轻地抵在她的发顶，搂着她的肩膀，让她紧紧贴在我震颤不已的心口。
病好后，我急切着要提升自己的功力。拉扯过她的手，嘱咐着她，让她不要去管外面的事，只要留在我身旁为我护法就好。
我很早便知道有一只老蛇妖看中了她，之前未曾在意，可现在却不行。
练成天干三十六变的那一日，我听到她在外面同人争执了起来。我急忙提了软剑出去看，只见得庭院内，她被一个样貌丑陋的男人攥住了手腕，那男人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便红了脸，双目盈盈，羞恼的几欲落下泪来。
我提着兵器刺过去，那男人便松开了她，退后了几步。我将她护在身后，牵起她的手，故意贴在唇边亲吻，看着她委屈的神情，不消深想，便知他羞辱的话有多么难听。
“我不会让小雀仙嫁给你。”
我的声音掷地有声，惹得老蛇妖恼怒着，但只是一瞬，他便又笑了起来。
“我万妖国有十万八千只妖精，莺莺燕燕数不胜数，她们伺候得一定能比雀仙更让神猴大将军感到舒服。”
我不理会他的污言秽语，只是抱紧了她，柔声安慰着她。
“我此生，只要你一个。”我予她这般承诺，并且这一次，我不会再食言。
那日晨光熹微，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她的房内，用手背磨蹭着她细腻的面颊，她幽幽转醒，对我笑着。
我托起她的身子，低下头看着她澄净的双眸，看着她眼中的我慢慢凑近，然后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温热的柔软滑进，我顺势将藏在舌下的药丸卷进她的口中，她未曾深想便吞了下去。
“等我回来。”
在她迷迷蒙蒙地昏睡过去时，我与她这样说着。
这一次，我也不会食言。
不远万里，我带领着一众猿猴打进了万妖国。
万妖国是有十万八千只妖精不假，但老蛇妖生性暴戾，为他所用的，不过寥寥。
我喂给她的，是足以让她昏睡上一段时日的丹药。我不能让她知道我来找了老蛇妖，她定舍不得我为了她与万妖国为敌。
她是我此生唯一的软肋，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有任何的偏差。
我瘫坐在王座上，脚下踩着的是老蛇妖庞然的尸身，胸口落下的深深的血痕让我难以忍受，可想到她，我的唇角上还是挂了一抹笑。
万妖国的精怪们欲立我为王，我看着这群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想起她昔日来皈依佛门，这群小妖一路从万妖国，护送她至大雷音寺，又在她修行的寺院外，默默守候。我不禁动容，捏着那颗沾着热血的内丹，想了许久，还是唤来了白骨夫人。
白骨夫人有勇有谋，也是她曾经属意的人选。
我欲将万年蛇丹交予白骨夫人，她明白我的意思，没有推让，只是平静地接过了蛇丹，却站在一旁，踟躇良久，也不曾发号施令。
“若有一日，你愿意回来，这颗蛇丹，我会还给你。”
我笑了笑。
或许，有一日我会回来。
我不知道。
小雀仙只愿意和神猴大将军永远在一起，做仙，或是做妖，她全然不在乎。
我也不在乎。
我今生，只想要一个她。
亦或是，千世万世，只想要一个她。
得益于药力强劲，我回去后，她又昏睡了几日，才柔柔地睁开眼睛，看了我许久，也说不出话来。
“我们成亲吧。”
她钻进我的怀里，柔软触碰上我胸前的伤口，我忍不住轻哼出声，就看到她从我的怀中抽回身子，打量着我紧得严严实实的衣襟，然后替我解下一层层衣裳，直至看到我身上缠绕着满满的白布，她终于压制不住心里的痛惜，在我的面前哭出声来。
很是奇怪，她并没有受伤，也没有旁人给她委屈受，可看到她落泪，我还是万分心疼。
我的小雀仙，该是永远笑着才是。
我带着她去了镐京，那是都城，有着最纷繁华丽的色彩。
我要补给她，我亏欠她的那场婚礼，要她风风光光地，成为神猴大将军的夫人。
婚礼那日，热闹非凡。
我是周天子亲封的神猴大将军，因而哪怕说是举国同庆，也不为过。
我远远地看着她在喜婆的搀扶下向我走来，对上我的视线时，她忍不住错开目光，红着脸不敢抬头看我，我亦是默契地移开眼，摸了摸有些滚烫的面颊，抹着猴毛凌乱地遮盖住我面上的红晕。
我有些急切，直直地向她走去，在看到她有些错愕的眼神时，我忍住想要亲吻她的念头，只是极慢极慢，又用尽了我此生所有的柔情与她说着。
“丝丝，我来接你了。”
我们不拜天地，亦没有父母双亲，只是接过喜婆端来的合卺酒，悉数饮下。
我解下她发上的红缨，剪下彼此的一缕头发，然后仔细地用红缨系上。
洞房之夜，是只属于我们的夜晚，云雨高堂，缠绵床褥。
自此之后的每一日，我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都是她，而她醒来时，满心满眼的，也都是我。
在没有遇到她之前，我将所有的爱都分给了世人，所有的慈悲都拿来供养神佛。
遇到她后，我的偏爱，只给她一个。
她常会抚摸我胸腹上的疤痕，受着我极致温柔的抚摸，然后窝到我的臂弯中，柔声软语着。
“将军，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呀？”
我对她的宠溺，在旁人看来总是太过突然。
连她自己也是怀疑，常问我是不是她的神猴大将军。
我自是小雀仙的神猴大将军，也是万妖女王的神猴大将军。
我无法回答她的话，只是略带敷衍，却也真心实意地与她说，这是因为我爱她。
我爱她，将她视作我的生命。
可这份爱，是她曾用她自己的生命换来的。
我知道，这世间再没有了万妖女王。
她怀抱着对我的爱意，死在了那个寺院。
在她进入转世轮中时，她有千百个机会可以将我拉回来，可最终只是屈服于那一句情爱不过虚空，她成全了我的欢喜自在。两次，用着她本应无穷无尽的生命。
我知道，她只是小雀仙，并非是万妖女王。
在我成为伏虎罗汉时的万妖女王，已经死了。
这是我永生永世的亏欠。
有时，我看着缩在我怀中的女子，也会恍惚。
她身死魂消，而我却在她的曾经，幸福安乐。
这于她，总是不公平。
直至那一日，她拥着我醒过来，在看到我的刹那，突然红了眼眶。
“我梦到，你做了罗汉，不再爱我了……”她抽噎出声，直愣愣地坐在那里，不敢靠近我。
“傻，那是梦，我如今不是好端端地在你面前吗？”我揽过她向后挪动的身子，怜爱地吻去她苦涩的泪。
她便也真的就当那是一场梦，哭过后，又如往日那般快意起来。
那是她的梦，也是我的梦。
我带着她云游四海，纵情山水，所到之处，都流传着神猴大将军和小雀仙的一段佳话。
我并不在意，只是她听过后总是欢心，我便因着她笑了，也跟着不由得牵了唇角。
曾有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找上我，说我功德无量，家弦户诵。他欲收我为弟子，假以时日，我定能修成正果。
我回头，便瞧见她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我，冲我扯出了一抹笑，然后转身离去。
我予他磕了三个响头。
我曾在师父身边修行千年，学得了他所有的本领，不顾他的苦心教导，闯下了弥天大祸。我没什么好报答师父的，因为我的千世万世，都已给了她。
我回去时，见到她捧着刚买来的糕点，递到我的面前。
她眼尾晕染开一抹薄红，我接过糕点，随手放在桌上，搂过她，让她靠在我的肩头。
“将军，成佛，很好。”
缄默许久，她才开口。
“我若是成了佛，你怎么办？”我知道，只要我开心，她什么都愿意去做。我若想要成佛，她连一句乞求我留下来的话，都没有勇气说出口。
“将军若是成了佛，我就跟着你，去做尼姑。”她在我怀里，闷声闷气地说着。
“那样的日子，不苦吗？”
她摇了摇头，抬起头，目光真挚，也虔诚。
“只要能离将军近一些，怎样都是好的。”
她的面容渐渐模糊，我低下头，她便柔柔地抹去我脸上的热泪。
“我苦。”
我终于抑制不住。那样孤寂苍凉的日子，我折磨了她，也折磨了自己。
我亏欠了她，也亏欠了爱她的自己。
后来，我传了封书信给白骨夫人，让万妖国的妖精们不要为难西去的师徒。
万妖国的妖精们很听话，只要是我说的话，他们都会听，因而没有一个人敢向唐僧出手，如此，孙悟空也不会伤害他们的性命。
我兜兜转转，还是回了一趟神猴将军亭。
这是当年我和她打算动身去镐京时，村民们为我们筹建的亭子。
我本是早已不在意这些，受着多少香火，庇护多少百姓，又有什么用呢？
左不过，千百年后，他们依旧会忘了我。
只是，他们与我说，这是他们送给神猴大将军和小雀仙的贺礼。
我便同意了。
神猴将军亭建成那一日，我带她一起来看。
她放下我一直握紧的手，然后走到神猴大将军的金像面前，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伸出了手，望着神猴大将军手中的雀鸟的金像，缓缓抚摸着神猴大将军的手背。
“你喜欢？”我自她的身后握回她的手，她便转过身子，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我喜欢。”她展开我的手臂，然后将自己娇小的身躯挤进我的怀里，难得主动地抱住了我。
“我与你允诺，千世万世，做仙也好，做妖也罢，我与你，矢志不渝。”
这是我许给她的第三个承诺。
千世万世，至死不渝。
她曾在那身金红的袈裟面前，问着我，问着我昔日在万妖国予她许下的诺言，是否记得。
我记得，却不敢回答。
我记得，却要装作忘记。
我看着孙悟空在我的亭子前夸夸其谈，故意笑出声响，他循着声音看了过来，在看到我的那一刻，突然敛去笑容，又骄傲着抱起臂膀，不再看我一眼。
其实，如今怎样，都无所谓了。
“你可以拆了这座亭子，建你的大圣庙。”
我如今，确实已经不在意了。
曾经，我为着这个亭子，对着孙悟空不依不饶，只是因为只有在这座亭子里，我才能再见一见她。
哪怕只是冷冰冰的金像。
“你还挺大度。”孙悟空从亭子上跃下身来，在我身旁环了一圈。
他说，他愿意交我这个朋友，要请我去喝酒。
我觉得好笑。曾经我们不共戴天，怨入骨髓，誓要斗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
“出家人，不喝酒，我还是请你去喝茶吧。”
打算戒酒，已经很长时间了。
孙悟空曾是个有心气的猴子，可再硬的骨头，如今也被磨得圆滑了。
我们在茶馆坐了小半天，最终他还是不痛快地拉我去了酒馆。
我只是要了一碗温水，看着他捧着酒坛酣畅淋漓。
“你怎得不喝酒？”他问我。
“我夫人如今，闻不得酒的味道。”我从怀中拿出今日出门时承诺了她的梅干，倒了一些在碗碟中，“我要做父亲了。”
孙悟空看着我，眼神明亮，却又眸底深邃。他张了张口，过了许久，才干涩着喉咙与我说：“恭喜。”
“为了她，放弃成佛，值得吗？”
“为了成佛，放弃了心爱的人，值得吗？”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过后悔，也不知道，某一日，他会为了谁而后悔。
我搀扶着孙悟空回到客栈时，看到她正坐在楼下与老板娘聊得甚欢。见得我抱了个酒鬼回来，她急忙凑过来。我在她的面颊上吻了吻，又顶了顶她的额头。
“我很乖，没有喝酒。”我与她开着玩笑。
“我哪里有这么严苛……”她小声嘟囔着，搀着孙悟空的一只手臂，要同我一起将孙悟空扶进屋里。
“你快些回房，我为他安顿好就回去……他手脚毛躁的很，别碰伤了你。”我放弱了语气，用着比平常更温柔的口吻，才终于将她哄走。
我回房后，她已卸下妆容，正缩在被下为我暖着床。
我解下外衣，将梅干放在枕边，然后抱过她的身子，让她贴近自己的心窝。
“等你的身子好一些，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我们在世间游荡了千百年，见过太多的风景，四处为家，虽然漂泊，却也快乐。
曾经我们只有彼此，因而一方走到哪里，另一方就会跟到哪里。有时是她跟着我，但更多的时候，是我走在前面，跟着身后的她。
她在我的怀中应声，然后笑着背过身去，握着我的手，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可如今，不同了。
我搂紧了她，将她深深嵌在怀中。
我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也听见了她的心跳。
“丝丝。”我忍不住轻声唤她，她亦是温柔的应声。
“没事，只是想叫叫你。”
“……孩子气……”她痴笑出声，小声嗔责着。
我撑起身子，越过她的肩头，看着她微微转身，盈盈笑着，我凑去她的唇边，轻轻研磨。
“我好像，见过他。”她将要睡着时，挤进我的怀里，迷迷糊糊地说着。
我没有应答，只是揉着她散乱的发，将薄唇印在她的眉眼上。
“只是梦而已。”
后记
万妖国最不乏喜欢热闹，爱闹腾的妖精，因而万妖国的集市，永远都是花天锦地，鼓乐喧天。
我低下头，凑近她，她便抽出手帕，替我擦拭掉脸上的汗滴。我握过她的手，贴在心口，四目相对，终是忍不住沦陷。
我倾过身子，还未来得及搂过她，却被一个小小的软物绊住了脚。
“娘亲，我好困。”小猴子抱住我的腿，却转头向她乞怜。
他知道我平时是最不娇惯他的，因而只懂得向他的娘亲显出他那副可怜兮兮，却也可爱的模样。
“你抱一抱他呀。”
她晃了晃我的手臂，我只好无奈地抱起我的小猴子，像夜晚里哄着他娘亲睡觉那般，哄着他。
她贴在我的身侧，伸着手爱怜地抚摸着小猴子的眉眼，舒展笑颜。
摩肩接踵之间，我忍不住亲上她的面颊。
我们已做了一千年的夫妻，可每一次，她都偏是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儿家，只是稍稍滋养，便娇羞地垂下眼，连带着耳后也一片通红。
我自顾自地笑着她，她稍稍羞恼，却还是揽着我抱过小猴子的臂膀。
熙来攘往，我抬眼，只瞧得一个衣着素净的猴子正站在来往的妖精中，金眸晦暗。
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眨了眨眼想要看清他，但只是一瞬，他的身影便消失在我目所能及之处。
“将军，怎么了？”她担忧地小声问着我。
我略弯了腰身，蹭了蹭她的额头，温柔地笑着。
“没事，我们快回家吧。”
我好似，看到了过去的我。
不得善终。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