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

    “……”

    “……唉……咳咳……”

    “……”

    “……嘶……啧啧啧……”

    “团长,如果您累了的话,我改天再来请教。”

    在基斯·夏迪思接连发出三声叹息后,埃尔文终于坐不住站起身来。

    他这段时间在翻阅书籍时突然萌生了一种逆向思维,打算改进原本正面迎敌的作战方式,采用回避战术展开时间更长、范围更大的调查行动。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在查阅了大量资料,自认为理论知识已经足够完备后,他构思了一个初步方案,如果顺利,再向团长申请召开一个小型会议,进一步讨论方案可行性。

    整理好资料、组织了措辞后,埃尔文十分郑重的敲开了团长办公室的门。映入眼帘的却是基斯·夏迪思皱成一团的脸。他正审阅着一份文件,看到来人是埃尔文,眉宇间的山川更为陡峭。

    “麻烦了,来得不是时候。”埃尔文感到一丝不妙。

    不是他自夸,但以往处理棘手问题时,他的出现总能让团长的面部肌肉得以放松。事出反常必有妖,在拿不准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惹得对方不快时,还是暂时保持沉默为好。

    “站住!你先别动。”见他作势要走,基斯也不再卖关子。他递来手上的那份被捏的发皱的文件,示意埃尔文仔细读一读。

    那份文件一共有三页,前两页是一份士兵名单,题头是《第十八次壁外调查人员部署》,那份名单他很熟悉,是他亲自参与拟订的。第三页则是一张志愿书,姓名处赫然写着“尤娜·尤利西斯”。

    “有什么问题吗?”尽管已经猜到对方在愁什么,埃尔文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都这个节骨眼了,就没必要再跟我装了吧?”基斯·夏迪思揉了揉狂跳不止的太阳穴。

    “看到新兵名单的时候我就想问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连这种大人物都敢招进来?”

    “尤利西斯在训练兵时期的表现很优秀,”埃尔文轻轻点着综合成绩那一栏的“第五”,“我认为个人能力是一条重要的评判因素。”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基斯团长语气激动,他很赏识眼前这个年轻有为的部下,但也真心觉得有时和他说话很费劲。

    “你除了‘第五’以外看不到她的姓吗?!尤利西斯!这几个字意味着什么!你没考虑过吗?!”

    “我认为不应该因为出身而区别对待新人。”

    “埃尔文!”从语气来看,对方真的生气了,“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尤利西斯不是平民姓!她家还在史托黑斯!”

    “一个世家小姐加入调查兵团!!你甚至还把她安排进下一次壁外调查!!”

    “万一出了闪失怎么办?!上头那群老家伙本来就看我们不顺眼!!这不是将把柄往对方手里送吗?!”

    “……”面对激动的团长,埃尔文选择战术性沉默。

    基斯·夏迪思和他并不是同类,虽然共同归属于一个叛逆性组织,但比起他,前者在行事上更加追求稳妥。

    虽说这几年,他以出色的领导力获得了上级的赏识,但矛盾也并不是从未发生过,按照经验,此时如果不等对方冷静就贸然开口,那讨论阵型的日程估计要排到半个月后。

    “唉……”在空气沉寂了大约两分钟后,基斯·夏迪思发出了今天的第四声长叹。

    “搞不懂这姑娘脑子怎么转的,她这种情况明显是奔着宪兵团去的吧?怎么偏偏最后变了打算?”

    大概是在最后才看清宪兵团的本质吧——

    埃尔文在心里接了一句,他早已过了口无遮拦的年纪,基斯尽管不善权术,可这么多年团长也不是白当的,这话一旦出口,难免节外生枝。

    是,虽说那天路过酒馆只是碰巧,但出手相助却是他有意而为之。

    他很早就开始关注92期训练兵,作为优等生的你,作为后起之秀的蕾伯蒂,都在他的招募名单中榜上有名。

    而比起优等生身份,他更关注的是你显赫的家世。调查兵团的经费向来吃紧,如果能招募一个家境殷实的部下,关键时刻说不定能解燃眉之急。

    所以,既然老天给了他机会,那这个顺水推舟的人情他也就很愉快地做了。

    在正式加入后,埃尔文对你的关注并没有降低,他发现你融入新环境的能力很强,在这样的一个不涉名利的组织中,很快便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

    忠诚的种子已经埋下,但只有必须以残酷的现实浇灌,你才会心甘情愿地为调查兵团献出那颗“宝贵的心脏”。

    现在是时候走出培养危机感的那一步了。

    他愿意赌一把。

    虽然……每当看到你的姓氏,他都会受到一丝来自良心的谴责,但那份愧疚,很快就被更重要的东西掩盖了。

    “不论如何,她的实力还是值得期待的。”在基斯的眉头稍稍舒展后,埃尔文方才开口。

    这并不是用来安抚的套话,而是基于你加入兵团近半年来的表现和成绩,做出的公允判断。毕竟你已经活过一次,就算是吃上辈子的老本,你现在的实力,也绝对不只是区区训练兵团第五的水平。

    “经常和她一起行动安吉鲁斯,也不是等闲之辈。”

    “这两人似乎在训练兵时期就是好友,协调性很高。我将她们安排在韩吉·佐耶麾下,如果真的遇到危险,也能相互照应。”

    在两个男人对谈的同时,总部的另一头,士兵们正进行着日常训练。

    “啊——真是酣畅淋漓——”

    在撂倒一个高你一头的对手后,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享受着许久不曾体会过的悠闲。

    850年过于紧促,你都快忘了自己原来还有过这样一段惬意的调查兵时光。而如今,无忧无虑的日子突然重现,又使你将上一世的绝望抛在脑后。

    “虽说是有点太没危机感了,不过既然回来了,先好好享受一下青春吧~”

    你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四下寻着蕾伯蒂的身影,打算叫她一起去吃午饭。

    “蕾比——你在哪——?”

    “奇怪……明明刚才还看到她……”

    在将训练场扫视了三四圈后,你终于在一处草垛后看到所寻之人的背影。她像个老婆婆一样,对着太阳高高举起一封信仔细阅读,看上去滑稽可爱。

    “嘿~你躲在这干嘛呢?”

    被你吓了一跳,蕾伯蒂迅速将手中的信件塞入信封。

    “诶诶诶?不会是情~书~吧~”你脸上堆着暧昧的笑,作势就要去抢她的信,“让我看看是哪个好眼光的臭男人写的~?”

    “唉呀~别闹!”她没有反抗,很配合递上信件,“伊柳塞拉写的,她似乎对兵团里都是帅哥这件事有奇怪的执念呢。”

    你展开信纸,上面满满都是娟秀的小字,除了分享最近孤儿院的趣事外,确实很大篇章都在询问兵团里的青年才俊。

    你下意识地想,如果这封信是写给你的,那回信估计会是一篇内容详尽的埃尔文·史密斯观察报告。

    “?”

    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给尬住,你推测自己的表情此时应该非常精彩。

    “嘿~嘿~嘿~”你的反应没有逃过对方的眼睛,她随即出言调侃,“有些人,嘴上说别人,怕不是自己背地里也在写情书吧~”

    “!哈?!我哪有那个时间?”你没好气的把信塞回她手里。

    “我每一秒都在为变成最强士兵然后功成名就光荣退休努力好不好!”

    “马上就要参加人生中第一次壁外调查了,天天都在拼命训练,就指着这次出出风头了!”

    你的语气十分轻快,但心里其实并不轻松。

    第十八次壁外调查,如果失败,那将会是蕾伯蒂生命的终章。

    你会再次面对那可怕的一幕——毫无生机的、惨白的半截手臂,断口处狰狞可怖,被撕裂的肌肉纤维清晰可见。

    而当事人对此还一无所知,你正纠结该如何提醒她保重自己,却发现对方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你怎么了?”

    “尤娜……”她迟疑着开口,声音已不像方才那般明快。

    “如果……”

    “如果我在壁外调查中出了意外……”

    “你能帮我照顾伊柳塞拉吗?

    她的话在你脑中引起轰鸣一阵,将回忆带回前世的此刻。你恍惚想起那时她也说过同样的话,而当时的你只当她在杞人忧天,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似乎……正在策划一场合理的死亡。

    “你……”

    “……”

    “抱歉,玩笑好像开的有些不合时宜~”见你面露忧虑,蕾伯蒂又换上那幅明媚的笑,仿佛只是开了个低级趣味的玩笑。

    “毕竟我也是个深藏不漏的女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死在壁外~”

    “啊啊啊!饿死了!我们快去吃午饭啦!”

    说罢,像是为了刻意转移话题似的,她挽起你的胳膊,一路东拉西扯,径直走向食堂。

    但你的疑虑并没有因此而打消。

    无论是过于急促的步伐、毫无逻辑的话题,还是餐盘里基本没动的饭菜,都在向你宣告——好友那句近乎“遗嘱”的询问并非无心之言

    之后的几天,你用尽各种方式尝试探寻她的本意,可蕾伯蒂就像已经忘了那件事一般,除了发呆的次数比往日多了些,其余一切如常。

    在出发前一天的夜里,你在睡梦中恍惚听见细碎的抽泣,起身询问,回答你的却只有平稳的呼吸声。

    你并不了解她——这个念头近来在你脑中反复出现,催生了一股深刻的无力感。

    “但无论如何……蕾比……”

    “这一次,我一定会救下你。”

    你阖上双眼,信念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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