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孤芳斋着火是突然发生的。

    宁玉将裴子钦拒了之后,裴子钦却没有放弃,在府外苦求。

    再听青叶提起他时已经入夜,宁玉才知道他已在府外跪了一天。

    在书房写信的宁玉为此停顿,眉间罕见地积压起了烦扰,“他怎么可能会为这种事跪一天?”

    像他这样宁愿拒官也要和他划清界限的人,又怎么还会想着来她的公主府门前折辱自己?自己早早就让人出府言明拒绝,他竟然坚持不懈在府外跪求?

    裴子钦不屑与权贵为伍,定然不是受他们指使。

    现在这样一反平常,裴子钦应该是有难言之隐,宁玉放了笔问道:“他现在走了吗?”

    “殿下,青叶不知。”

    “外面下雨了,青叶快过来帮忙移花。”

    听见下雨了,宁玉连忙持伞出府去找他,她要问清裴子钦有何苦衷难处,可她等到了门口,只见一个形似他瘦削坚韧的背影消失在了绵密的细雨中。

    他身后银丝结成的网从四面八方绕过伞缠住了宁玉的心,那个背影的主人拖着她的心走了一路。

    人群早就散去,街道只有他一人走在街道上。

    裴子钦向来骄傲,不会愿意让她看见失魂落魄的样子。

    宁玉忽然没了叫住他的勇气,她开始不确定前面的人是不是裴子钦。

    谁知道她的不敢会致他们本就破裂的关系再也没有修复的可能。

    “走水了,孤芳斋走水了。”还未走到裴子钦的画馆,就有人从那边大喊着跑过来。

    走在前面的人抓着那人急匆匆地确认,宁玉才清楚地看见了他的脸。

    裴子钦面无血色,脸色很差,他快要撑不住了。

    雨无情变大,打在伞面上的雨声彻底淹没了人声。

    循着裴子钦的视线,宁玉看见了远处冲天的火光,顾不上其他,丢了伞向那边跑去。

    画馆只有零星几个人在用沙土扑火,她加入其中帮忙也是杯水车薪。

    天上在下暴雨,画馆的大火却越燃越旺,他们灭火的速度远远比不过烧的速度。

    夜晚结束,迎来黎明之时,火势控制不住,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曾经的画馆高楼和御赐的匾额轰然崩塌,里面的东西都付之一炬。

    一切都化作了灰烬。

    全都没有了,宁玉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她尽力了,但是……

    一步错,步步错。

    宁玉昏倒前,只记得裴子钦满是愤怒地冲她过来:“宁玉,你不该拿画馆撒气,里面的人都没有出来,你把他们害死了!”

    淋雨得了风寒,宁玉昏昏沉沉病了很久,等她意识清醒过来,已经是这件事发生的半个月后,孤芳斋纵火案调查不到凶手,被定性为意外失火。

    由此,裴子钦对她误会更深,一腔恨意生出了对权势的渴望,终日乾乾,得愿以科举入仕,之后也一心只想着设计报复她。

    这段往事,宁玉时常想起,后悔愧疚与日俱增。

    宁玉神情落寞,在燥热的夏日里周身萦绕着悲凉的气息。

    不知道她这幅样子又有何用意,裴子钦看了没来由地烦闷,但扫见着她破旧的衣袖,想起花园中她应对绿衣男子狼狈的样子,竟鬼使神差地回道:“我会去。”

    再抬眸时,宁玉刚才的落寞悲凉已不见,“好。”

    裴子钦,人生不会重蹈覆辙,命运又给了我们一次机会重新来过。

    *

    夜晚将至,宁玉换了身方便行动的黑色衣服,让青禾拿了把伞给她。

    不等青禾去,青叶早早就将伞送了过来,“外面星月朗照,看起来不会下雨,殿下拿伞做什么?”

    宁玉声音低哑道:“今晚会下雨。”

    两人也不怀疑,殿下这样说就定然会下雨。

    裴子钦也听见了她的话,但没有什么表情。

    两人出了府门之后,走在路上,一路也没有人开口说话。

    月色皎洁,街道挂起的灯笼照亮了前行的路,一路虫鸣稀碎,只有他们走在青石板路上的脚步声在夏夜里明显异常。

    默契的安静渐渐显得诡异,但他们谁也没有开口打破。

    裴子钦甚至没有问过宁玉去哪里。

    他不想和宁玉说话,更不想和她并肩而行,走着走着自己慢慢地落在了后面。

    过了一会,便如宁玉所说,天下起了小雨。

    宁玉打了伞,停住脚步站在原地等他:“裴子钦,过来拿伞。”

    见裴子钦还温吞地走着,宁玉缓缓吐出两个字提醒:“面首。”

    这两个字很有效,裴子钦不情愿地加快脚步接过了伞。

    伞不大,正好容下他们两个人,宁玉与裴子钦一样高,交给裴子钦持伞也合适。

    从宁玉手中接过的伞,伞把上还残留她的温度,裴子钦想到自己的手之前被她握住举着给府门前的众人看。

    柔风细雨穿过手指之间湿润的凉意,裴子钦的心跳乱了一拍。

    原本如出一辙恶心的温度化作一条充满欲望的蛇,顺着他握着伞把的手缠绕,又吐着信子趁他不备钻进他发烫的手心,游走到他的心脏处慢慢缠紧,只留出一个空位,然后亮出毒牙刺了进去。

    伞宁玉出府后就拿了一路,为什么偏偏到下雨时才叫他尽面首的职责来拿伞,况且雨并不大,只能说——

    裴子钦心猛地一颤,下意识想要逃避真相。

    怎么可能呢?宁玉不想让他淋雨。

    为什么宁玉不想让他淋雨?

    回想宁玉为他所做之事桩桩件件,大部分都超过了友情的范畴。

    细想根源,裴子钦的心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宁玉竟然喜欢他。

    怎么可能?

    思绪一旦破开一个大口,裴子钦就忍不住往里深入,他想起宁玉下午在府门前说过对他心悦已久……

    裴子钦不自觉喉结滚动,看向了宁玉的侧脸。

    之前他们是好友,却也没有这样共撑一把伞走在雨中。

    “有人来了。”宁玉拉着裴子钦转进巷子里,接着屋顶就响起来不易觉察的脚步声。

    伞面上的雨旋了一圈被甩落,裴子钦和宁玉隐藏在黑暗里,暴露在稠密的细雨中。

    猛地撞在墙上,裴子钦却没舍得把伞丢开。

    宁玉与他错位站着,将他抱在怀里。裴子钦挣扎了一下,但宁玉按着他,在他耳边很小声地说:“别动。”

    热气从耳朵尖蔓延而上,裴子钦僵住了,因为他和宁玉贴得太近了,他第一次离一个女子这么近。

    他能清晰地闻到宁玉身上的冷香,能清楚地感受到宁玉紧握着他手的温度。

    冷冽的细雨落在他脸上没有一点让他清醒的作用,他此刻心乱如麻,心跳如鼓。

    如果说绵密如蛛丝的雨织就了一张接近无形的网,裴子钦就是被蛛丝黏住无法逃走的猎物,而宁玉是织就蛛网的猎手。

    裴子钦无力挣脱,他快要陷进去了。

    庆幸的是此时的宁玉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

    宁玉在想屋顶的那些黑衣人是不是受雇佣放火烧画馆的人,等人全部过去,宁玉就立刻跟了上去。

    离开怀抱,裴子钦终于得以喘息。

    看着熟悉的街道,裴子钦才意识到他们在向孤芳斋走去。

    “他们在做什么?”

    见那四五个黑衣人正在画馆附近洒液体的动作,裴子钦几乎要冲上去阻止,宁玉及时拉住了他,“再等一等。”

    “抓活口。”早已埋伏好的捕快从暗处杀出。

    一个黑衣人知道中了计谋,什么也不顾,打开火折子便想扔。

    宁玉眼疾手快,拾起一颗石子便将火折子打偏。

    黑衣人数量相对较少,不敌大理寺实力强劲的捕快,全部就范,但只留下一个活口,其他都吞毒自尽了。

    宁玉走过去,手指沾了一点地上洒的东西闻过确认,“果然是煤油。”

    下午时,宁玉早早让画馆的人秘密报了官,来负责调查抓捕的官员是大理寺少卿陈桥。

    方才留下的最后一个活口便是她反应迅速,及时卸了那个黑衣人的下巴,将布塞进人嘴里才保住。

    陈桥此人刚正不阿,长相英气大方,为人爱憎分明,能力品行都值得信任。

    “陈大人。”

    “靖公主殿下,”陈桥向她行过礼,说道:“留下了一个活口,量这么大的煤油,来源和搬运路线尚且不明,好在线索颇多,必能查出蛛丝马迹。”

    “有劳陈大人费心。”宁玉让陈桥先把人带走回去办案。

    陈桥心细地留了几个捕快帮忙清理现场的狼藉,才带人回去。

    宁玉转身,见裴子钦拿着伞走了过来。

    他说:“对不起,我听信传言的蒙蔽误会了你。”

    裴子钦为他对宁玉一直以来的怀疑抱歉,可宁玉想到在裴子钦评价她的时候,她想的那些与传言对裴子钦的评价也没有什么不同。

    宁玉感到委屈对他失望,也是因为她一直以传言为标准要求他,但他们之前是好友,裴子钦对别人和对好友总归是不一样的。

    “不用道歉,我又何尝不是与你一样?”

    “不一样,”裴子钦矢口否认,想到什么立刻转移了话题,“你是怎么知道的?”

    见画馆众人收拾着泼洒在楼房上的煤油,有些话不方便说,裴子钦便带着宁玉进了他的书房。

    能够再迈进裴子钦的书房,说明事情终于告一段落,宁玉如释重负地笑道:“你一反常态定是因为危险迫近到避之不及的地步,其实你能想到来找我,我很开心,现在也算帮到你了。”

    宁玉不那么在意裴子钦对她的怀疑了,若是他能避开痛苦的余生,她也不必为这些事情感到愧疚。

    裴大人很厉害,但不如如玉君子裴子钦活得更快乐。

    她不想裴子钦对着大火,痛苦地倒在暴雨中了。

    “但你目前还不算安全,还是收拾些东西去我府上先住着比较好。”

    裴子钦眼睛泛红,一把抱住了她:“谢谢。”

    如果他没有答应过来亲眼看见这一幕,也许他还在怀疑宁玉。

    如果画馆被烧没有人阻止,裴子钦不敢想象他的余生会如何度过。

    宁玉抓着他的手,将他从恨意里带了出来。

    避开了即将落在人生里的一场暴雨,有些逾越之举也正常,宁玉理解地拍了拍他后背安慰道:“别怕,都过去了,之后会越来越好的。”

    顷刻,暴雨来袭,犹如珠子落在玉盘中,雨点清脆地打在瓦上。

    宁玉放开了他,“雨下大了。”

    “那就先留在这里,休息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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