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许愿池里的王八
许朝昭承认，她确实经常走神胡思乱想，但对面这个盯着自己的人绝对不是她幻想的产物。
尽管她从未如此希望过这是错觉。
林星渊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久不见。”
她的眼神在他脸上匆匆掠过后停留在窗外，眼睛酸得厉害，正欲盖弥彰般眨个不停。
他比起三年前要清瘦许多，眉宇间添了几分倦色。
也不奇怪，毕竟他如今满世界比赛，不免疲惫。
但他应该甘之如饴吧。
几年前的那个冬天，林星渊结束那年的最后一场比赛，坐了一夜红眼航班赶回意大利和她过生日。
许朝昭睡了个自然醒，睡眼朦胧间看到有人正坐在卧室的椅子上，顿时睡意散了大半，蹑手蹑脚从抽屉里取出防身的辣椒水。
待到走近，她才看清椅子上的人。他眼下一片青黑，睡着了也坐得端端正正。
“怎么睡在这里？”许朝昭温声叫醒他。
被熟悉的声音唤醒，林星渊伸出双臂环住她的腰，头贴在她的小腹不说话。
她把辣椒水放在桌上，注意到旁边还有个没见过的奖杯。
“我以为你要过几天再回来。”她说：“生日快乐。”
“怎么可能。”他双臂收紧，声音闷闷的：“没有你在的话，我根本不会过生日。”
林星渊和她说起比赛的事，她只安抚似的摸摸他的头发，发尾带着冬日清晨的潮气浸润指尖。
外面下雪了吗？她的思绪飘进漫天大雪，觉得林星渊的新奖杯像一只飞鸟，不知道会不会偷偷飞走，被冻死在这个冬天。
耳边的话全部变成听不懂的火星语，直到他喊：“朝昭？”
“嗯。”她的联想被折断，问起她最想知道的问题：“外面下雪了吗？”
“没有。”
“那我们去许愿吧，把你去年那次补回来。”她的语气轻得像他归途的风。
去年林星渊的生日赶上大雪，许愿池都被冻得结冰了。今天虽然风大，路上行人稀少，但好在没有下雪，他们得以独享整个许愿池。
林星渊从外套口袋里变出一大把硬币塞到她手里。
“不是你过生日吗？”她笑了。
“我的愿望都给你。”
她看着手上垒起的小丘面露难色，“可是这么多硬币，就算许愿池里真的有王八也会被砸死。”
“管他里面是王八还是神明，如果他们都没法实现你的愿望，还有我。”
许朝昭感觉到发顶落下一个吻，抬头问：“所以你是我的王八吗？”
他把她箍进怀里，垂下头望进她笑意盈盈的眼睛，“你哪怕说我是许愿池呢？”
第一枚硬币入水，在寒风瑟瑟的天气里带起小小的声响，她听见身后的人用同样的音量说：“算了，王八就王八吧。”
“你需要的话，我是什么都可以。”
一直到她说完所有的愿望，手里硬币堆叠的小丘才堪堪被削平。
“剩下的归你。”她说。
林星渊的下巴搁在她头顶，随手往许愿池里扔了两枚硬币，“我要进F1，去赫德利斯。”
冬日的冷风刺骨锋利，她把脸埋进围巾，抓住他的手许下最后一个愿望，没有扔硬币。
不久后，林星渊接到了来自赫德利斯的电话，而她的愿望只剩硬币入水时的扑通一声响。
或许是她扔下的硬币太多，给池子里的王八砸出了工伤，又或许就连神明也嫌她贪得无厌。
林星渊也走了，拎着箱子和她道别那天，她甚至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童话故事里金银斧头都想要的樵夫最终会失去一切，可许朝昭那时候偏偏忘记了这个道理。
“你还好吗？”见她看着窗外一动不动，林星渊小心翼翼地问。
他声线沉郁，说话时尾调习惯性地上扬，再怎么关切的语气都因此显得漫不经心。
她的视线收回来，朝对方展颜一笑：“多谢关心，我好得不能再好了。”
说罢，她埋头吃完最后一口沙拉，把塑料叉扔进袋子里，“我要走了，再见。”
一个抬眸，两人目光相接。林星渊撑着下巴：“不和你的新品牌大使聊聊吗？”
“现在是下班时间。”她的语气实在敷衍。
“我记得你明明很爱工作。”林星渊不依不饶，“每天都要加班到半夜的那种。”
“今时不同往日，我现在不爱给资本家当狗了。”她张口就来，全然忘记自己几个小时前还在车上激情加班。
对面的人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挑眉道：“那么发布会见。”
许朝昭一愣，突然想起几天后的秋冬高定系列发布会他也会出席，人生第一次对工作产生了恐惧。
她什么也没说，扔掉手里的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今晚那杯奶茶的甜味还留在嘴里不曾消散，随着时间的推移竟开始泛苦。
她想喝水，惊觉手里轻飘飘的。
她刚才错把没开封的矿泉水扔掉了。
不对，加上矿泉水的重量还是有点轻，她的电脑呢？好像还在便利店的桌子上？
刚才走得有多坚决，许朝昭现在往回跑的样子就有多狼狈。
她穿过马路，林星渊正拎着她的电脑包倚在门口。
“谢谢。”她从他手中接过，思考自己有没有其他落下的东西。
“看来你还是老样子。”他说，还是这么丢三落四。
许朝昭忙着翻包确认，他的话压根没听进去。
林星渊早习惯了她这样，等到她抬起头，他才淡淡道：“我很想你。”
毫无波澜的语气，落在耳朵里她都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对方没有应答，隔着一臂远的距离眼巴巴地望着她，眼尾泛红，仿佛是被她扔下了。
许朝昭抿唇，从他的神色里判断出自己没有听错。
如果是在半个月前，也许她真的会忍不住走上前给他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但现在，她只觉得他口中的想念荒唐又可笑。
“江岁景知道你很想我吗？”
她不敢看他的表情，扔下这句话，径直往家的方向走去。
*
凌晨三点，忘记是第多少次入睡未果，许朝昭靠在床头玩手机。
微信图标上挂着小红点，来自简望晴：
[到家了，晚安]
[你最近还失眠吗？要不要请假去医院看看]
以及间隔半个小时的那条：
[我靠，真是你前男友]
她应该也看到那份文件了。
自从去年底得知了自己可能会被调职的消息，许朝昭本就不好的睡眠质量变得雪上加霜。
她花了半年时间做足了心里建设，才不至于在今年正式收到调职通知时两眼一黑晕过去。
本以为这事板上钉钉后她能慢慢接受，谁知回国后她依然难以入睡。
[暂时不用，我最近睡眠不错]
她有意忽略了那条有关林星渊的消息，只回复关于她睡眠质量的那条。
消息发出，她瞥见现在的时间，睡眠不错的人大概不会在凌晨三点还精神抖擞。于是又撤回，老老实实重新输入：
[会去的]
什么时候去呢？下辈子吧。
她退出微信，折回去看那份没读完的文件。
时尚圈的人总喜欢一些矛盾的东西，比如历史底蕴深厚的老牌和年轻新鲜的血液，而Rovella的位置就显得有点尴尬了。
论历史倒长不短，论年轻又有一堆尸位素餐的老古板压在年轻设计师头上作威作福。
最近几年Rovella日渐式微，高层终于警惕起来，开始重用有潜力的年轻设计师，又尝试涉足其他领域，赞助赫德利斯想必就是这个战略下的结果。
许朝昭一个分部的小经理，自然没有资格评判这决策是否正确，但她的工作性质免不了跟林星渊这品牌大使来往，要她面不改色地和前男友谈笑风生还是有点难为人了。
她想到这里有点烦躁，把手机扔到一旁，干脆放弃了睡觉的念头，下床去杂物间。
离开意大利前她只随身带了生活必需品，余下的小物件一一打包寄回。只是没想到这些东西在海关一卡就是半个多月，前几天才送到。
她做事本就拖延，工作上尚能收敛，日常生活上就能拖则拖。最近被工作和相亲折磨得头昏脑涨，晚上回家还得和失眠作斗争，几口纸箱就这样放到了现在。
随手打开落地灯，柔和的灯光洒满整个房间，许朝昭席地而坐，找来小刀开箱。
各大活动的工作证，时尚杂志，花里胡哨的摆件，箱子里的东西全部被她拿出来摆在身边，像是小小的骑士包围她守卫她。
就这样整理到第二口纸箱，她划开胶带开出一堆奇形怪状的不明物体，外面还统一包裹着厚厚的泡泡纸。
许朝昭的兀地心沉下去，像是明明不会游泳却一头扎进了深水区，小刀划开泡泡纸，声音和落水一样，噗噜噗噜。
层层叠叠的包装纸下藏着林星渊的奖杯。
他当初离开的时候没有带走，许朝昭看着满墙奖杯深觉碍眼，找了个角落给他收起来；等到她也要离开，又仔仔细细地包好寄回。
灯光把奖杯撕扯成狰狞的形状印在墙上，她握着奖杯，像是抓住了恶魔的衣角，求他带自己回到不见底的深渊。
化身恶魔的奖杯，底座上还刻着林星渊的名字。
那个没有下雪的冬天，她紧紧抓住林星渊的手，在心里向他许愿，希望他能接受自己的一切，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当时无比虔诚的许朝昭一定不会想到，自己才是那个主动提出分开的人。
尽管她从未如此希望过这是错觉。
林星渊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久不见。”
她的眼神在他脸上匆匆掠过后停留在窗外，眼睛酸得厉害，正欲盖弥彰般眨个不停。
他比起三年前要清瘦许多，眉宇间添了几分倦色。
也不奇怪，毕竟他如今满世界比赛，不免疲惫。
但他应该甘之如饴吧。
几年前的那个冬天，林星渊结束那年的最后一场比赛，坐了一夜红眼航班赶回意大利和她过生日。
许朝昭睡了个自然醒，睡眼朦胧间看到有人正坐在卧室的椅子上，顿时睡意散了大半，蹑手蹑脚从抽屉里取出防身的辣椒水。
待到走近，她才看清椅子上的人。他眼下一片青黑，睡着了也坐得端端正正。
“怎么睡在这里？”许朝昭温声叫醒他。
被熟悉的声音唤醒，林星渊伸出双臂环住她的腰，头贴在她的小腹不说话。
她把辣椒水放在桌上，注意到旁边还有个没见过的奖杯。
“我以为你要过几天再回来。”她说：“生日快乐。”
“怎么可能。”他双臂收紧，声音闷闷的：“没有你在的话，我根本不会过生日。”
林星渊和她说起比赛的事，她只安抚似的摸摸他的头发，发尾带着冬日清晨的潮气浸润指尖。
外面下雪了吗？她的思绪飘进漫天大雪，觉得林星渊的新奖杯像一只飞鸟，不知道会不会偷偷飞走，被冻死在这个冬天。
耳边的话全部变成听不懂的火星语，直到他喊：“朝昭？”
“嗯。”她的联想被折断，问起她最想知道的问题：“外面下雪了吗？”
“没有。”
“那我们去许愿吧，把你去年那次补回来。”她的语气轻得像他归途的风。
去年林星渊的生日赶上大雪，许愿池都被冻得结冰了。今天虽然风大，路上行人稀少，但好在没有下雪，他们得以独享整个许愿池。
林星渊从外套口袋里变出一大把硬币塞到她手里。
“不是你过生日吗？”她笑了。
“我的愿望都给你。”
她看着手上垒起的小丘面露难色，“可是这么多硬币，就算许愿池里真的有王八也会被砸死。”
“管他里面是王八还是神明，如果他们都没法实现你的愿望，还有我。”
许朝昭感觉到发顶落下一个吻，抬头问：“所以你是我的王八吗？”
他把她箍进怀里，垂下头望进她笑意盈盈的眼睛，“你哪怕说我是许愿池呢？”
第一枚硬币入水，在寒风瑟瑟的天气里带起小小的声响，她听见身后的人用同样的音量说：“算了，王八就王八吧。”
“你需要的话，我是什么都可以。”
一直到她说完所有的愿望，手里硬币堆叠的小丘才堪堪被削平。
“剩下的归你。”她说。
林星渊的下巴搁在她头顶，随手往许愿池里扔了两枚硬币，“我要进F1，去赫德利斯。”
冬日的冷风刺骨锋利，她把脸埋进围巾，抓住他的手许下最后一个愿望，没有扔硬币。
不久后，林星渊接到了来自赫德利斯的电话，而她的愿望只剩硬币入水时的扑通一声响。
或许是她扔下的硬币太多，给池子里的王八砸出了工伤，又或许就连神明也嫌她贪得无厌。
林星渊也走了，拎着箱子和她道别那天，她甚至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童话故事里金银斧头都想要的樵夫最终会失去一切，可许朝昭那时候偏偏忘记了这个道理。
“你还好吗？”见她看着窗外一动不动，林星渊小心翼翼地问。
他声线沉郁，说话时尾调习惯性地上扬，再怎么关切的语气都因此显得漫不经心。
她的视线收回来，朝对方展颜一笑：“多谢关心，我好得不能再好了。”
说罢，她埋头吃完最后一口沙拉，把塑料叉扔进袋子里，“我要走了，再见。”
一个抬眸，两人目光相接。林星渊撑着下巴：“不和你的新品牌大使聊聊吗？”
“现在是下班时间。”她的语气实在敷衍。
“我记得你明明很爱工作。”林星渊不依不饶，“每天都要加班到半夜的那种。”
“今时不同往日，我现在不爱给资本家当狗了。”她张口就来，全然忘记自己几个小时前还在车上激情加班。
对面的人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挑眉道：“那么发布会见。”
许朝昭一愣，突然想起几天后的秋冬高定系列发布会他也会出席，人生第一次对工作产生了恐惧。
她什么也没说，扔掉手里的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今晚那杯奶茶的甜味还留在嘴里不曾消散，随着时间的推移竟开始泛苦。
她想喝水，惊觉手里轻飘飘的。
她刚才错把没开封的矿泉水扔掉了。
不对，加上矿泉水的重量还是有点轻，她的电脑呢？好像还在便利店的桌子上？
刚才走得有多坚决，许朝昭现在往回跑的样子就有多狼狈。
她穿过马路，林星渊正拎着她的电脑包倚在门口。
“谢谢。”她从他手中接过，思考自己有没有其他落下的东西。
“看来你还是老样子。”他说，还是这么丢三落四。
许朝昭忙着翻包确认，他的话压根没听进去。
林星渊早习惯了她这样，等到她抬起头，他才淡淡道：“我很想你。”
毫无波澜的语气，落在耳朵里她都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对方没有应答，隔着一臂远的距离眼巴巴地望着她，眼尾泛红，仿佛是被她扔下了。
许朝昭抿唇，从他的神色里判断出自己没有听错。
如果是在半个月前，也许她真的会忍不住走上前给他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但现在，她只觉得他口中的想念荒唐又可笑。
“江岁景知道你很想我吗？”
她不敢看他的表情，扔下这句话，径直往家的方向走去。
*
凌晨三点，忘记是第多少次入睡未果，许朝昭靠在床头玩手机。
微信图标上挂着小红点，来自简望晴：
[到家了，晚安]
[你最近还失眠吗？要不要请假去医院看看]
以及间隔半个小时的那条：
[我靠，真是你前男友]
她应该也看到那份文件了。
自从去年底得知了自己可能会被调职的消息，许朝昭本就不好的睡眠质量变得雪上加霜。
她花了半年时间做足了心里建设，才不至于在今年正式收到调职通知时两眼一黑晕过去。
本以为这事板上钉钉后她能慢慢接受，谁知回国后她依然难以入睡。
[暂时不用，我最近睡眠不错]
她有意忽略了那条有关林星渊的消息，只回复关于她睡眠质量的那条。
消息发出，她瞥见现在的时间，睡眠不错的人大概不会在凌晨三点还精神抖擞。于是又撤回，老老实实重新输入：
[会去的]
什么时候去呢？下辈子吧。
她退出微信，折回去看那份没读完的文件。
时尚圈的人总喜欢一些矛盾的东西，比如历史底蕴深厚的老牌和年轻新鲜的血液，而Rovella的位置就显得有点尴尬了。
论历史倒长不短，论年轻又有一堆尸位素餐的老古板压在年轻设计师头上作威作福。
最近几年Rovella日渐式微，高层终于警惕起来，开始重用有潜力的年轻设计师，又尝试涉足其他领域，赞助赫德利斯想必就是这个战略下的结果。
许朝昭一个分部的小经理，自然没有资格评判这决策是否正确，但她的工作性质免不了跟林星渊这品牌大使来往，要她面不改色地和前男友谈笑风生还是有点难为人了。
她想到这里有点烦躁，把手机扔到一旁，干脆放弃了睡觉的念头，下床去杂物间。
离开意大利前她只随身带了生活必需品，余下的小物件一一打包寄回。只是没想到这些东西在海关一卡就是半个多月，前几天才送到。
她做事本就拖延，工作上尚能收敛，日常生活上就能拖则拖。最近被工作和相亲折磨得头昏脑涨，晚上回家还得和失眠作斗争，几口纸箱就这样放到了现在。
随手打开落地灯，柔和的灯光洒满整个房间，许朝昭席地而坐，找来小刀开箱。
各大活动的工作证，时尚杂志，花里胡哨的摆件，箱子里的东西全部被她拿出来摆在身边，像是小小的骑士包围她守卫她。
就这样整理到第二口纸箱，她划开胶带开出一堆奇形怪状的不明物体，外面还统一包裹着厚厚的泡泡纸。
许朝昭的兀地心沉下去，像是明明不会游泳却一头扎进了深水区，小刀划开泡泡纸，声音和落水一样，噗噜噗噜。
层层叠叠的包装纸下藏着林星渊的奖杯。
他当初离开的时候没有带走，许朝昭看着满墙奖杯深觉碍眼，找了个角落给他收起来；等到她也要离开，又仔仔细细地包好寄回。
灯光把奖杯撕扯成狰狞的形状印在墙上，她握着奖杯，像是抓住了恶魔的衣角，求他带自己回到不见底的深渊。
化身恶魔的奖杯，底座上还刻着林星渊的名字。
那个没有下雪的冬天，她紧紧抓住林星渊的手，在心里向他许愿，希望他能接受自己的一切，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当时无比虔诚的许朝昭一定不会想到，自己才是那个主动提出分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