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嬿彻夜未眠以致精神恍惚,小鸥见此实在担心,又不敢多嘴过问,只见郡主一个早晨都望着院墙高处,似在等什么消息。

    “郡主,昨日前来的那位夫人又来了。”

    到晌午用饭时,沐嬿喝了一半的汤羹在小鸥传话的当口差点洒落在身上,她捏住碗口,沉住气道:“你快去请她进来。”

    待见了闻茑,沐嬿没问别的,开口便先是问她是否用过午膳,闻茑点了点头,沐嬿便让人撤下了膳桌,关起门来与她讲话。

    “姐姐,我瞧你气色依旧不好,可是秦琰他出了什么闪失?”

    “郡主放心,秦琰的毒已解,只是拖了一阵,仍在昏迷,郎中说,还要个三五天才能彻底醒来。”

    听到秦琰已脱离险境,沐嬿总算松了一口气。

    “郡主!”以为尘埃落定,怎料闻茑忽然一把拉住她的手,道:“你当真不去见他一面么?他虽昏迷不醒,却始终喊着郡主,哪怕濒临死亡,在他的内心深处,仍是把郡主放在首位,我日夜守着他,看得心都痛了!”

    纵使闻茑沉稳,此刻也按耐不住动情落泪,她是替这对苦命鸳鸯深感遗憾啊。

    “我……”沐嬿有她自己不得已的苦衷,于情于理都不该再去见秦琰。

    “郡主当真如此绝情,倘若他的毒解不了,就要死了呢?郡主也不愿见他最后一面么?”

    沐嬿有苦难言,泪水在眼眶打转,终究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闻茑见她哭泣,为自己的失态道歉:“是我失礼了,我明白郡主当前的处境不方便去见一个外男,我只是见你们分明都念着对方,却不得相见,将来遗憾终身。”

    “只要他相安无事,能否见一面对我而言已不再重要。”

    沐嬿此生惟愿所有她在乎的人平安过一生。

    但从眼下处境来看,有一方势力想对沐王府动手,就连身手了得的秦琰都能中埋伏,可见对方做出了万全准备。

    秦琰大难不死,必然会将蛛丝马迹带回沐王府,怕是还要被人赶尽杀绝。

    “既然郡主心意已决,我也不便再劝说,只是我仍有一事相求,我与秦琰如今落脚清河县三生客栈,地处关卡,每日来往人流密集,并非久留之地,我想为他寻一处地方养伤,却对这一带不甚熟悉,而今在这里我只认识郡主一人,想请郡主帮我这个忙。”

    即使闻茑不开这个口,沐嬿也有此打算。

    事关重大,不宜声张,她便不想去请熟人帮忙,思来想去,最合适的地方便是崔玄霖的别院。

    “表哥远在外地走货,还有半个多月才回,他的别院清净,平常不许人随意进出,我可以安排秦琰在此养伤,一切吃穿用度我也方便照料你们,姐姐你看如何?”

    闻茑思索片刻,没有比这更妙的地方,忙感激涕零地点头,还要下跪,“郡主的大恩大德,今生今世都无以为报!”

    沐嬿立马阻止道:“你我姐妹相称,帮自家姐姐,何必言谢,事不宜迟,我即刻叫人备马车将秦琰接去崔府别院。”

    “郡主所言极是!”

    *

    在沐嬿的精心安排下,闻茑与秦琰顺利住进崔府别院。

    那是崔家的地方,是崔玄霖的个人别院,却允许沐嬿随意进出,她要在这里做什么,无人可以管束多言。

    沐嬿做不了太多,却给秦琰请来城中最好的郎中,送最好的补药,第五天的时候,闻茑告诉她,秦琰终于从昏迷中苏醒,她喜不自胜,以为就此已经没有大碍。

    怎知才过一天,闻茑匆忙赶来告诉她,这天清早起来,秦琰吐了很多血,又吓得她脸色煞白。

    “毒不是都解了么?为何又会吐血?”她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我也不知道,我好害怕,想着他若是熬不过去,也该来请郡主见他最后一面!郡主,就当是我求你,去见见他吧!”闻茑的脸色更加难看,双手冰冷,扑通跪在沐嬿跟前。

    “姐姐别这样,我这就随你去见他!郎中去了么?是怎么说的?你细细与我说来!”沐嬿心中纵然急切,却没有闻茑那般六神无主,认识她以来,沐嬿从未见她这般模样。

    也许在闻茑的心里,秦琰已经占了重要地位。

    在去别院的路上,闻茑努力稳住心神向沐嬿讲述始末,但在看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秦琰时,谁都承受不住,脚下一软,扶住彼此。

    黄郎中正在为秦琰施针,见到她二人,才起身行礼,沐嬿先一步道:“先生不必多礼了,秦大人他……为何会吐血?”

    “回郡主,秦大人吐的血是体内的余毒,经过五日施针和服药,余毒基本已经肃清,请郡主放心。”

    沐嬿与闻茑互看一眼,异口同声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方才老夫已为秦大人把过脉,脉象平稳,确实已无大碍,再过两日,便可下床走动,正常饮食了。”

    黄郎中的医术沐嬿自然信得过,因此是虚惊一场。

    “还请秦夫人好生照料,老夫明日再来问诊,先行告辞。”

    “有劳先生。”

    “既然秦琰已无大碍,我也告辞了。”

    眼看着秦琰已无大碍,沐嬿想随黄郎中一同离开,怎料闻茑一把拦住她道:“郡主来都来了,不妨过去看他一眼,好歹让他知道你来过,也好得快些。”

    沐嬿实在为难,却也忍不住朝床头望去,那样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如今虚弱不堪地躺着,若不是郎中道出平安,怕是以为他就此醒不过来。

    来的路上她多番祷告,也曾惶恐,秦琰不该在此断送性命,就算牺牲也该是在沙场之上。

    闻茑见她动容,又拉了她一把,将她拉到了秦琰的床前,就在此时,昏迷中的秦琰恰巧悠悠转醒,朦胧中见到熟悉的容颜,还以为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出现了幻觉,气若游丝地说:“死前能再见郡主一面,我已能瞑目。”

    “秦大哥你不会死的!你看到的不是幻觉,是真真切切的郡主啊!”

    闻言,秦琰眨了眨眼,确切地看到是沐嬿的脸庞,一时情难自控,就要下床行礼,沐嬿制止道:“你伤成这样,就不必行礼了。”

    这声音,是郡主没错。

    秦琰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而他张口结舌,仿佛中的是让人变哑的毒药。

    “别把死字挂嘴上,郡主拿了崔府珍藏的药给你解毒,你要再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对得起郡主的一番苦心!”闻茑各看两人一眼,揶揄秦琰。

    秦琰羞愧地垂头,复又抬头,终于说出一句话来:“郡主救命之恩,秦某没齿难忘!”

    “你是沐王府的人,我救你是应该的,既然你已无大碍,那我便先回去了……”

    “郡主,快近晌午了,留下吃顿便饭罢。”

    闻茑显然不愿就此放沐嬿离开。

    沐嬿出门匆忙,没有带上丫鬟,而闻茑的盛情又难却,左思右想,她捎人去崔家给玉水院的人带了句话,留在别院用午饭。

    *

    用过午饭,沐嬿实在没有理由再多留片刻,这虽是崔玄霖的别院,屋子主人而今不在,被她用作收留他人的场所,留下不知能做什么。

    “姐姐,我先回去了,你好好照顾秦琰,有什么需要差人告诉我便可。”

    闻茑本想让他们二人多叙旧,不料沐嬿比她想象中更守礼节,晓得瓜田李下,不宜久留。

    两人相携出门,当把手搭上门环的那刻,沉重的木门从外向里被缓缓推开,抬头望去,一张久别的、熟悉的脸落入她们的眼帘。

    来人正是这院落的主人,崔玄霖。

    沐嬿显然没想到崔玄霖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满脸震惊。

    “郡主为何见到我如此惊讶?是半个多月未见,不认识了?”他依然风度翩翩,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笑得意味深长,未等沐嬿开口,又看向她身旁的闻茑:“秦夫人又与秦大人来合溪拜访郡主?”

    “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回去慢慢说。”沐嬿回过神,先闻茑一步开口。

    崔玄霖道:“这里是崔家的别院,我是这院子的主人,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言下之意,他没打算离开,而要追根究底。

    “那我们去你书房说。”

    沐嬿亦不想逃避。

    崔玄霖应允,沐嬿与闻茑跟上,他又道:“我与郡主说些夫妻私房话,秦夫人既然来了,就在院子里转悠转悠,敬请自便。”

    他想和沐嬿独处。

    闻茑看沐嬿一眼,沐嬿点头,暗示自己可以对付。

    随崔玄霖走进书房,刚站定,他反手锁上了门,一道长长的黑压压的影子覆在她头顶,“郡主可以说了。”

    沐嬿咬了咬下唇,这是他们半个多月以来首次正面交锋,不愉快的经历还萦绕在心头,她垂着头,小声道:“小鸥说表哥会离开一个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心里思念着人,就赶着把货送完,提前回来了,听郡主的意思,似乎不愿我提前回来?”

    “没有,没有,你想何时回便何时回,我无权干涉。”

    “郡主想跟我说的就是这些?”

    “你若要问闻茑姐姐为何在这,我可以告诉你,是我自作主张,让他们留在这的。”

    “他们?果然秦琰也在这么?”

    “是,秦琰受了重伤,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养伤……”

    “哦。”

    他只是不以为意地回了一个字,没再追问。

    “秦琰奉我父王之命进京为太后送寿礼,不料途径合溪时遇袭,中了毒,受了重伤,此事事关重大,我唯有把他们安顿在此处,待他痊愈便会让他们离开……”沐嬿却主动全盘托出。

    而崔玄霖始终盯着她,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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