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这种无比熟悉的压迫感再次向沐嬿袭来。

    崔玄霖沉默逼视人的时候,比犀利的言语更叫人胆战心惊。

    沐嬿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而她该说的都已经说完,没什么可以再交代。

    “才半个多月未见,郡主就瘦成这样,是崔家的伙食变差了么?”他忽然伸手抚摸她的脸颊,沐嬿躲闪不及,惶恐的眼神落入他的眼中。

    沐嬿别开脸,道:“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你若是不喜欢他们留在这里,我会给他们另外安排住处的。”

    言罢,她匆忙走向房门,却被崔玄霖一把抓住,道:“我又没说不让他们住在这里,郡主这般着急做什么?还是在郡主眼里,我是那种小气的人?”

    “既然如此,嬿儿替他们夫妇二人谢过表哥,也请表哥放手。”沐嬿看着他抓住她的那只手,轻声道。

    崔玄霖抬了抬眼,并没有松手,反而一用力,将她拉入怀中,拥紧。

    沐嬿挣扎无果。

    崔玄霖摁着她的头,让她的脸埋在他的胸膛,柔声细语道:“郡主仔细听好了,在我左胸膛的这颗心,是为郡主在跳动,每一次思念,都会加快,而郡主每一次疏远我,它就像是死了,不能动了,郡主,我好想你。”

    沐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表白整得心乱如麻,她没有因半个多月的分别而原谅他对她所做的事。

    “对不起表哥,请你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我受不起。”

    “我明白在郡主的心里,一直都没有我的位置,可是我不在乎,哪怕郡主心里想着别人,只要郡主一天是我崔玄霖明媒正娶的夫人,我都会对郡主不离不弃,也请郡主可怜可怜我,对我好一点,一丁点就好。”

    这哪里像心高气傲的崔玄霖能讲出来的话,他现在是在祈求她原谅他吗?

    沐嬿难以置信他会变得这般卑微!

    还是说,他在佯装可怜,骗取她的同情?

    沐嬿糊涂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如果可以,我们的两年约定依然奏效,待到那天到来,我便放郡主离开。”

    “但愿表哥这次能够信守承诺。”沐嬿不知能否再信他一次,只好赌一把。

    “一言为定。”

    说完这一句,他便没了声音,整个人压向沐嬿娇小的身躯。

    眼看他身子下滑,沐嬿终于感到不对劲,牢牢托住他:“表哥!你怎么了?”

    而凭她的体力,终究托不住他,两人一起跌倒在地,沐嬿翻过他身子一看,但见他唇色发白,满脸潮红,再摸摸额头,滚烫无比!

    他在发烧。

    她一点都没发现。

    她开始慌了,转身就要去找人叫郎中,他还用仅有的力气抓住她。

    沐嬿气急道:“你若再不松手,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你了!”

    崔玄霖怕了,但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你烧成这样,若还不请郎中,万一有个好歹,还怎么履行承诺?”

    崔玄霖总算动了,慢慢松开手。

    沐嬿这才开门去找人帮忙,顺便请来郎中。

    为避免打草惊蛇,崔玄霖病倒一事她让如风等人不要对外透露,如风自小跟在崔玄霖身旁,自然为他考虑,便守在门外。

    而沐嬿守在屋内等待黄郎中的诊断结果。

    黄郎中医术高明,原以为只是普通的风寒,怎知他后来脸色愈发难看,沐嬿觉得奇怪,便要上前问,却被郎中阻拦:“郡主切勿靠近,崔少主得的并非寻常风寒,而是疫症。”

    “疫症?”沐嬿听说过这种病,传染性极高,致死率也极高,为何崔玄霖会染上疫症?

    “疫症散播极快,得马上安排熏艾祛毒,还有隔离!”

    事态的走向早已偏离前世的轨道,沐嬿从未想过崔玄霖会遭遇此劫,与他的嫌隙被恐慌取而代之。

    “先生医术高明,一定能治好表哥的对不对?”

    “要控制疫症需找到源头,但疫症有多种,老夫只能尽力尝试,当务之急,需郡主速速吩咐这院中上下凡是与少主接触过的人,都不得外出!”

    “好,我这就去,先生需要什么但管告诉我,我想办法叫人准备。”

    “有劳郡主了!”

    *

    沐嬿一刻未停歇,忙里忙外,吩咐如风封锁了整座别院,又不让对外走漏风声,尤其是崔杨氏那头,省得她担心,只让人带话他们夫妻二人要在这别院小住一段时日。

    然而院内的动静大,在这院中做客的闻茑闻讯赶来关怀沐嬿:“若需要我帮得上忙的地方,但请郡主吩咐。”

    “姐姐留在西厢房照顾秦琰便好,切勿靠近东厢房。哎,原想着他在这里养伤能好得快些,谁料会遇到此事,但愿你们不会受到影响!”

    沐嬿已照黄郎中的吩咐,院中各个角落都撒上了熟石灰和熏艾消毒,人人戴上丝绢掩住口鼻,防止传染。

    “我与秦琰能躲过一劫倒是无惧这些,我更担心郡主。”闻茑关切道。

    “我已服用郎中配的防疫汤剂,应该无大碍。”

    “那崔少主呢?郎中可有把握治好?”

    “已经两个时辰了,他始终高热不退……”沐嬿眉头紧锁。

    “我听闻江淮一带上个月瘟疫横行,朝廷派了人去赈灾抗疫,已有成效,莫非他刚从江淮回来?”

    “我问过如风,他半个月前出去走货确实途径过江淮……姐姐你说江淮一带的瘟疫治得已有成效,可知用的是什么法子?”沐嬿没想到会在闻茑身上看到希望。

    “我也只是听闻而已,没能问个究竟,我们就遭遇了埋伏……不过,我想官府的人应该更清楚。”

    “官府……”

    沐嬿很快想到了合溪知府郭少熙。

    官场讯息互通,江淮一带的疫情各地方官定也知情。

    思及此,沐嬿即刻前往书房准备修书一封,请郭少熙帮忙。

    她相信郭少熙是正人君子,哪怕把崔玄霖的情况告诉他,也不怕打草惊蛇。

    约莫两个时辰后,府衙来了回信,沐嬿看过信后,神色迟疑,闻茑看在眼里,问道:“官府那边怎么说?可有什么不妥?”

    沐嬿收起信,道:“郭大人说事关重大,三言两语在信中难以说明,约我到他府中详谈。”

    “郡主怕把风险带出去,还是有别的顾虑?”

    “既然他请我过府,想必有把握对付这疫症,我只是担心我一离开,表哥他……”

    “郡主放心,这里还有我在,有如风在,我们都会照看好他,等郡主带回好消息。”

    “那便有劳闻姐姐了。”

    沐嬿救人心切,交代了几句,没仔细收拾自己,就叫人备马车直奔府衙。

    *

    天色已暗,府衙门前的灯笼却是透亮,大门外还站着一个人,一直望着大街。

    马车刚停下,郭少熙就朝沐嬿走来,亲自迎接她。

    “下官见过郡主。”

    沐嬿推开车门,看到郭少熙伸出一条手臂,似要扶她下车,沐嬿却道:“郭大人有礼,我与夫君朝夕相对,不知是否染上疫症,还请郭大人与我保持距离为好。”

    郭少熙见她面上戴着丝绢,再看一眼自己的手臂,默默收回,讪笑道:“下官失礼了,只是下官出门前已服过避疫的汤药,不会有感染风险,请郡主放心,下官也叫人为郡主准备了汤药,请郡主进去再说。”

    沐嬿接受了郭少熙的一片好意,随他进府后,在后院他办公的地方与他谈论要事,并饮了一碗避疫的汤药。

    “崔贤弟常年四海走货,不成想这回如此不当心,竟会感染疫症,好在如今朝廷治疫有方,贤弟也不必受太多的苦啊!”

    “还请郭大人告知这疫症朝廷是如何治的。”

    “郡主请放心,在收到郡主的书信后,下官便即刻将先前记录的案卷一一翻出,找到了江淮疫情的卷宗,郡主请看。”

    这是郭少熙的书房,沐嬿才发现房内堆满了案卷,他拣出其中一本卷宗,翻阅呈给沐嬿。

    卷宗详细记载了江淮疫情发生的始末,以及控制和治疗的过程,内容详实,一时难以记在脑中。沐嬿也总算明白他为何要请她过府一叙了,这是重要资料,三言两语难以言明,只有让她亲眼见了才好回去对症下药。

    沐嬿略知药理,看过便能记下一些,但要传达给黄郎中仍需纸笔记录。

    “郭大人,不知我能否纸笔记下这些?”

    “当然,只是郡主金贵之躯,岂能让郡主亲自动手,还是由下官代劳罢。”

    “人命面前还谈什么身份,我与郭大人一起抄吧,这样也快些。”

    “如此也好。”

    郭少熙没有拒绝,即刻笔墨伺候,他请沐嬿坐案前抄录,自己则站着誊写,起初沐嬿也没发现异常,无意间见他手抵腰部,恐怕是站久了腰酸,便道:“大人再搬张椅子来罢。”

    郭少熙迟疑片刻,沐嬿道:“大人若不照做,便让我一人来抄。”

    “下官遵命。”

    郭少熙终究从命,搬了张椅子坐在她边上,只有咫尺的距离。

    头一次离她这般近,此刻待在他身边的人是他不敢肖想又忍不住去想的人,她那么尊贵,又那般玲珑剔透,是他永远高攀不起的女子,何况她已经为人妇,哪怕她与她的丈夫并非传闻中那般恩爱。

    此时此刻,他忽然萌生出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倘若她能改嫁,自己是否有机会呢?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产生这样可怕的念头!

    郭少熙握紧笔杆,集中精神,努力消除自己内心的邪念,继续抄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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