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风起遇刺一事,令整个事态迷惑起来。

    秦海托着腮叹息:“虽说陈云已答应了派人追查此地的地魔之事,可你我身上背着个通缉令,着实是行走不便了。”

    端然坐在她对面的赵负雪两指捏起一只茶杯,不紧不慢地放在嘴边:“既来之,则安之。”

    同样穿着斗笠长袍,赵负雪硬是比旁人多穿出些仙气来,不像是在逃的通缉犯,反而像是下凡渡劫的仙人。秦海道:“幸好陈云不是那等拎不清事的,否则将我扣在山上,我必拆他半个山头。”

    通缉令之事,乃陈家长老所下,秦海临走前喊的那句话,立即就成了意图谋害的罪证。

    如此无妄之灾,秦海倒是看得开。

    总归锅多不压身,上辈子没少背锅,这次又不知是替谁背了黑锅了。

    路边茶摊的茶叶滋味粗糙,只解渴,没味道,秦海掀眼皮看赵负雪,只见赵负雪眉毛也没有皱一下,面色之从容,好似尝不出来半两银子一斤的茶和半两黄金一斤的茶。

    还是年轻时的赵负雪好伺候,秦海想,后来的赵负雪口味极怪,只喝一种茶。

    至于是什么茶——秦海想了想,她做了人家徒弟,还真不知道师尊惯喝的是哪一味茶。

    已知是地魔,那么就要从地魔开始作乱的时间开始查,寻到秽迹,地魔便好找了,秦海皱眉思索——地魔之乱的开始,西吉街李家阿环,阿环在这只地魔的形成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正思索间,赵负雪突然开了口,事情却说的另一件。

    “陈风起遇刺一事,我总觉蹊跷。”

    秦海一怔。

    他垂眸道:“只是猜测——前脚发现天机师尸体,后脚家主便遇刺。”

    “况且,”秦海反应过来,接着道:“偏生我昨夜动手劈碑,陈风起将此事推于我身上,可谓是顺水推舟,合情合理。”

    “不……”

    秦海抬起手,脑内飞快运转:“不止如此,你想,昨日你我二人劈碑逃脱,是否逃脱得过分轻易?陈家追杀令下了这么久,可曾见人前来追杀?”

    赵负雪点头。

    “陈风起这个贱人,”秦海一拍桌子,“他就是拿我们做筏子,龟缩在山上,死不下山!”

    “故而,”赵负雪起身,“宝华楼地魔与陈家天机师之死,陈风起必然清楚。”

    她冷笑:“好,好,他一点儿都没变化。”

    踩着自己人的尸体,能踩一次,就能踩第二次。

    喝茶歇息片刻,二人动身前往西吉街,地魔不可耽误,事不宜迟,当即刻行动。

    一番打听,秦海与赵负雪找到了西吉街。

    出乎秦海意料的时,西吉街在古安繁华一带,走街串巷的商贩不少,房屋盖得齐整,井井有条,住民也多。她心下有些意外——照这么看,这李家生活得还不错?

    她随意找了个商贩打听:“敢问阿环姑娘曾经住过的李家,在哪里?”

    商贩乍听阿环姑娘,还面露茫然,再听到李家时,当即吓得脸色一变,警惕道:“你,你们是什么人?”

    秦海心念一动,摸了摸腰间的陈家指环,亮出来道:“我们二人乃陈家天机师,奉家主之名,来查阿环姑娘的化魔一事。”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秦海深知,在此地报天机院的名头,都不如报陈家的名头。

    陈家修士在古安可谓是积威甚重,果然商贩一听,当即恭恭敬敬:“原来是陈家的大人,二位请随我来。”

    商贩絮絮叨叨:“这不到一月间,二位是第三批前来查探的陈家修士,可见陈大人对古安民众的安危,极为上心呐。”

    秦海与赵负雪对视一眼,跟上了这位商贩。

    陈家人来过不少。

    走到李家的家门口,商贩拱了拱手,便向二人告辞离去。秦海上前敲了敲门,无人响应,又敲了敲,依旧无人响应。

    难道是没有人居住了?

    秦海抬起头,陡然间,发现院墙上停着一只鸽子。

    她与鸽子对视片刻,想了想,卷起舌头,吹了一声鸽哨。

    鸽子忽而振起双翅,向她飞来,乖巧地停在了她的肩膀上,秦海摸了摸,试图摸出点玉米粒来喂给它——但口袋自然是空空如也的。

    它在秦海肩膀上很不满地跺了跺爪子,振翅飞走了。

    “有人,”秦海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肩,“这鸽子是人训的,听得懂鸽哨。”

    赵负雪看她一眼,眼底有几分笑意——秦海惯常招猫逗狗,天机院附近的家猫野狗、天机院里头的骏马猛兽、天机院上面飞的虫鸟,通通是她的至交好友。

    上辈子的秦海,身上总带着些杂七杂八的吃食,惯常是为了招待这些小友。

    鸽子飞回去片刻,门开了,露出来一颗小心翼翼的脑袋。

    “你,你们找谁……”

    是个身高还没有秦海腿高的孩子,扎着双环髻,一身绿衣,大眼睛水汪汪,只是眼中惊惶不是孩子的该有的懵懂。秦海看着这双眼睛,心中一痛,便蹲下身来,目光与小孩儿平齐。

    “那鸽子是你训的么?”她笑眯眯的。

    小孩一脸的戒备霎时定住了,他看着秦海,半晌,轻轻地点了点头。

    秦海道:“训得当真妙极,可惜,可惜。”

    小孩脸色一变,道:“可……可惜什么?”

    秦海煞有介事道:“今日我一看,那鸽子气息奄奄,竟是命不久矣的模样。”

    小孩:“??!”

    秦海欣赏着骤然变色的小孩,心知此时已成了三分,小孩警惕道:“我同阿灰朝夕相伴,它有何疾病,我岂会看不出来!”

    “非也非也,此疾非常人能够看出。”

    秦海咳了咳,起身,把身后的赵负雪让了出来:“你家阿灰的病,是这位鸽子仙看出来的。”

    白衣翩翩、面若谪仙的赵负雪,被亮了出来。

    骤然亮相的赵负雪脸色一片空白,指了指自己,两只眼睛中全然是疑惑:“我?”

    小孩收了一脸慌张,取而代之的是“你骗鬼呢”的鄙夷表情:“把我当我小孩子骗——这世上哪有鸽子仙?你定然是骗子。”

    说着,小孩便要关门。

    赵负雪连忙向前走了一步,一把拉住了门,挡着小孩,肃然正色道:“在下鸽子仙。”

    用这样一张脸,说出一个闹着玩一样的“鸽子仙”,此言一出,不光是小孩傻了,就连秦海也傻了。

    他说什么?

    秦海的悚然,就好像看到陈风起突然忠孝两全、侠义无双一样。

    “赵先生真好看,”同窗的话在她耳中震耳发聩,“只是人太冷了些,好像仙人一般,不像凡人。”

    仙人·鸽子·赵负雪认真地看着小孩。

    小孩见了活鬼一样,哇的一声,扭头便跑。

    片刻,院内传来遥遥一声:“爹,娘——门口有个鸽子仙!

    秦海无声大笑,赵负雪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似是又恼又羞:“别笑,还不是怪你。”

    李家人还是将秦赵二人请了进来,进屋坐定,秦海便报上名来:“今日前来,是为了贵府阿环之事。”

    坐于堂前的是上了年纪的一对夫妻,李父迟疑地看着秦海,似乎对二人过分年轻的年龄不甚信任。

    待看到身后的赵负雪腰间佩剑时,李父眼睛一亮,恭恭敬敬道:“我便知晓二位是为此而来,请坐定,我将此事全然道来。”

    秦海将李父的神色尽收眼底,挑了挑眉。

    “阿环入宝华楼,并非身入风尘,起先只是为了一件事。”

    “大人定然知晓,古安此地,一直有十年一次的龟祭,今年正好是龟祭的时候。”

    龟祭?秦海心头一凛,不由得坐起了身——这才像是孕育地魔的东西。

    李父道:“每年龟祭,按律是要十六女子,十六男子,年龄十六。八位童男,八位童女,年龄要八岁,游街祈福,投祭入水,以供奉龟神,今年的阿环年龄正好,便是被选入龟祭了。”

    李母正在拭泪:“可怜我女儿,欣喜若狂,高兴了足足有半月,谁……谁知!”

    “今年排演,阿环与其同伴,一同入了宝华楼,向宝华楼女子修习舞蹈琴艺,排演之日足足有三月之久,阿环在前一月尚兴致高昂,可没多久回来,便闷闷不乐。”

    “我们问,阿环也不说,我与阿环的母亲担忧不已,第二月结束,阿环突然道,她要入宝华楼了!”

    说到此处,李母啜泣出声。

    “女儿要入宝华楼啊……那宝华楼女子以色侍人,那不是生生往火坑里跳吗!我怒极,将阿环锁死在她的房中,门窗俱闭,绝无出逃可能,可次日,阿环已然身处宝华楼,再过了短短几日,她便成了花魁!”

    这字字泣血,也令秦海心如刀绞。

    剩下的便不必说了,阿环身死,屠楼化魔,此后宝华楼,便成了禁地。

    秦海起身,正色道:“当日关押阿环的屋子,可否由我进去一看?”

    李母点点头,正要提步间,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转身从怀中掏出一物,一边擦泪,一边递给秦海。

    是一把梳子。

    “这把梳子,是阿环自小便心爱的东西,”她哽咽道,“出逃那日,她将常日用的器物都带上了,可独独未带此梳,我想,这梳子,或许能助大人一二。”

    梳子润泽,雕花已被摩挲得圆润,一看便是姑娘家爱不释手的心爱之物。

    秦海接过,细细端详,忽然转头道:“陈家人应当已来过数次,你为何留此梳至今?”

    沉默在堂中弥漫,片刻,李母涩然道:“我与夫君一直在等。”

    “等一个不是陈家人的修士。”

    李父长叹一口气:

    “今年龟祭,是陈家办的。”

    隐隐有一条线,将陈家人之死,同宝华楼生变,串了起来。

    秦海点头,提步跟上李母,忽然间,她胸口猛然一窒,随即眼前一黑。

    秦海偏过头,喉头发痒,俯身两下,竟然咳出一口血来。

    “咦……?”

    秦海看着掌心的血迹,面露茫然。

    赵负雪勃然变色,猛地向前走了一步,秦海随意地一抹嘴,挥挥手道:“不妨事不妨事,地魔动手了,我们找对方向了。”

    如若秦海此时将目光移到赵负雪身上一眼,便能看到赵负雪骤然惨白的脸色。

    他慢慢地,走到秦海面前。

    秦海唇角还有残血,抬起头,正要开口疑惑他要做什么,忽然觉得嘴角一凉。

    赵负雪抬起手来,轻轻地拭去秦海唇角的血迹。

    手指冰凉,却擦得秦海皮肤一疼。

    有力之深,仿佛想将这缕血迹从她皮肤里面挖出来。

    秦海怔住。

    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后,秦海全身的毛都齐齐炸了起来,她瞳孔紧缩,剧烈颤抖,豁然站起身来:“你你你……”

    即将冲口而出的暴躁,却在看到赵负雪的双眼时堵了回去。

    他的双眼中,有一线微不可察的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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