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澄面色凝重道:“这东西真的要喝下去吗?”

    赵负雪端然坐于花树下,闻言,端起茶杯,轻描淡写道:“培元固气之药,另有我私藏之药为辅,于稳固气海上,最为有效。”

    可是……

    封澄看着药碗,吞了吞口水。

    赵负雪微笑:“怎么?”

    封澄委婉地指了指碗:“这实在不像人喝的东西。”

    岂止是不像人喝的东西,简直是不像人做的东西,眼前这碗漆黑汤药浓稠得堪比老痰,漆黑的表面上是极为诡异的五彩斑斓,另有奇怪动物的肢体,看起来似乎是某种触足很多的水中物种。封澄发誓,如若在长煌大原上看到这种东西,她铁定把它连根刨起,然后埋到欠了阿翁十两银子的那家人后院里。

    赵负雪道:“不喝也罢,只不过辛苦多背几日《五行经》。”

    说着,他就要将这药碗端走,封澄肃然正色,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等等,你说什么?”

    赵负雪适时地露出一副可靠的表情:“记诵《五行经》,便是担忧你灵气逆行——而此药专防灵气逆行。”

    封澄的眼睛都不敢错开,她回想起赵负雪从药炉上取下这样一碗药的神态:“可我亲眼看到,刚才这药一煮出来,你眼都不眨地把药炉扔了。”

    赵负雪微笑:“……”

    封澄怀疑不已:“我发现一个问题,你这人的话,大概是不能全信的。”

    赵负雪静静地与她对视,片刻,端起药碗,转头道:“既如此,你便乖乖记诵《五行经》,七日之内正是灵气不稳之时,若你七日未记诵全书,后果自负。”

    七日!

    封澄登时觉得天塌了,她想起那摞起来半人高的《五行经》,当即毫不犹豫地伸手道:“我觉得我可以坚持一下,把药拿来!”

    这药的样子着实难看至极了,封澄只希望它的味道能稍微让她好过一些。

    她怀着壮士断腕的心从微笑的赵负雪手中接过了这碗药,左手端药,右手死死地捏着鼻子,五彩斑斓的气泡浮在药碗表面,封澄盯着它,片刻,眼睛一闭,头一仰,毫不犹豫地将药灌了下去。

    苦药算什么,赤脚医修的药她都吃过,药中一丝甘味都无,她照样痛痛快快地喝了。

    培元固本的药,如此寻常的疗效,想必不少修士都喝过了,若是难喝,那些修士能肯喝吗?

    药汁落在舌尖的过程,像个漫长不已的慢动作。

    这药触及舌头的刹那,封澄耳鸣了。

    仿佛成千上万个钟齐齐在她脑海中敲响奏鸣,又像是成百上千头天魔一齐咆哮,再比如山崩海啸,海水倒灌,封澄的耳朵铛铛两声,随即便是连绵不尽的嗡鸣,如若是苦,是苦不成这样子的,如若是酸、是甜、是辣,都不会变成这样子的。

    恍惚间,封澄似乎看见了远处的一条河,她幼时养过的那条小狗冲她摇着尾巴。

    但话又说回来,那狗不是三年前死了吗?

    封澄的膝盖一软,随后仰面朝天,瘫倒在了地上,耳边隐隐有轮椅碾压落花的声音——她的听觉被放大了无数倍,然后眼中便晃入赵负雪含笑的、模糊的脸。

    封澄有气无力道:“你绝对是故意的。”

    赵负雪不否定:“不会害你……睡一会儿吧。”

    这句话仿佛催眠,封澄本就头脑晕晕的,听闻此言,竟然真的昏昏沉沉地睡倒了过去。

    院中石板有些凉,此时正是流火之时,所幸封澄体内灵气炙热,倒也不惧这些凉气了。

    赵负雪坐于花树下,面前的茶碧绿如春泉。

    药,是温不戒专程配来的培元固本煎。

    与寻常药铺里所售卖的不同,这培元固本煎药材上好,都是世间难寻之宝,且温不戒觉小姑娘怕苦,特意添了些甘甜的仙材于其中。

    如若这么煮出来,想必是味道不错的药。

    封澄的培元固本煎中,加了一味不一样的药。

    茶绿得令人心醉,简直像一湾碧玉,而不像茶,赵负雪抬手,将茶一饮而尽。

    这味药似乎是周寻芳留下的东西,是养气吊命之霸王药,但味道古怪,常人难以接受。

    名为相思不苦。

    当年温不戒为他开药养伤,首选的便是这味相思不苦,饮药的日子长了,他倒也习惯,就这么慢慢地无视了这味相思不苦的味道。

    时至如今,他已能将药当作茶来喝。

    他目光中噙着微不可察的笑意,看向地上不省人事的封澄。

    日子漫长,他竟忘了这相思不苦,原是百味俱全,比苦涩更加苦涩。

    “算了,”他看着桌上摆成一排的烤果子,又看了看晕得四仰八叉的封澄,“送你回去。”

    ****

    封澄再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隐隐擦黑了。

    “这么晚了?”她躺在了自己的居室中,背后是熟悉的床榻,封澄吃力地爬起来,“晕了好久……”

    赵负雪的药苦得邪门,很难相信他不是故意的,封澄思来想去,感觉最近也没得罪过这仙人,想了想,只能把这事归于她挂在赵负雪轮椅上的那两篮果子上。

    “好一个小肚鸡肠的仙人,”封澄强行把那味道从脑海中赶了出来,“不过是借他轮椅挂个果子,至于这么害人!不行,此后他端来的药,一口也不能喝,说出花儿来也不能喝——简直是杀人不见血。”

    封澄穿好鞋子,正要气势汹汹地去兴师问罪,鼻子间却忽然便闻到了什么香气,她循着香气,飘飘悠悠地来到了书案前:“好饿……修道之人,也会这么饿吗,这是什么东西?”

    摆在桌上的是三菜一汤配一碗米饭,三菜荤素俱全,其中一道还是卖相十分不错的烤肉,那一汤是某种禽类,封澄拿勺子搅了搅汤碗,判断道:“应该是用药材煮的汤……能喝吗?”

    腹中适时地咕噜一声,封澄不管三七到底是二十几了,她坐到书案前,端起米饭,心道:“人,可以刻薄,但不能刻毒——他那么大一个人,总不至于和饭过不去。”

    封澄闭了闭眼,将米饭送入口中。

    刹那间,封澄猛地睁大了眼。

    甜,香,糯,所有的褒奖之词用来形容这口米饭都不过分,这米饭碧绿如玉,入口间便是芳香的灵气,与其说是吃饭,不如说是对舌头进行了一场极致的推拿,封澄只觉得从没这样舒泰过,她眼睛发亮地瞄准烤肉,放入口中的刹那,封澄热泪盈眶。

    她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哪怕是长煌大原上新鲜现宰的牛羊都没有这口肉的滋味鲜美,这烤肉的火候恰到好处,油脂柔和地包裹着肉的分毫,比起说是吃一块烤肉,更像是在搅动一汪油汪汪的肉泉。

    封澄吃着吃着,就不由得流下了滚滚热泪。

    今日这舌头,刚下了十八层地狱,经了滚油锅过刀山的苦,又突然封了官拜了爵,春风得意大摇大摆起来,到一时间人生的大起大落都让这舌头尝了。

    还有这碗汤,封澄怀着虔诚的心,端起了汤碗,喝了一大口。

    “噗——!!!”

    封澄一口汤当即喷在了地上,这味道古怪无比,仿佛是凌空给了舌头一刀一样,她抹了抹嘴,难以置信地看着这碗看似无害的汤。

    恰在此时,一只亮晶晶的鸟停在了汤碗边,封澄看着它抬了抬脖子,随后口吐人言道:“汤中有药草,不许浪费。”

    这口汤的味道诡异地熟悉,封澄眯了眯眼,随即聚精会神地凑近了这只亮晶晶的小鸟。

    小鸟昂首挺胸,看着与那小气仙人颇有几分神似,它由且叨叨不绝道:“汤中有药草,不许浪费。”

    “汤中——嘎啊!”

    说时迟那时快,封澄瞅准机会,一筷子夹住了鸟头,随即把它往汤碗里一丢,那灵力所化的小鸟登时烟消云散,她咬着牙笑:“鬼才喝你这怪里怪气的药,小心眼子。”

    饭吃完,她觉得碗筷似乎该收拾一下,可她虽进过鸣霄室的膳房,却并未在那膳房中看见过什么放置剩饭的地方,正当她在原地纠结之际,又来了两只亮晶晶的小鸟,两只小鸟飞到托着三菜一汤的木盘旁边,随后一鸟一边,七上八下地叼着盘飞了起来。

    封澄好奇不已,单手撑着窗台便随之翻了出去,两只小鸟越飞越高,越过鸣霄室的院墙飞了出去,看着往南边去了,被惹起好奇心来的封澄当即翻墙就要出去,谁料还没等她攀到墙上,身后一股熟悉无比的力道便拎着她的后颈,将她硬生生地拖了进来。

    这诡异灵力就这么焊在了院墙上,定然是那小气仙人的手笔,果然,封澄抬起眼来,便看到花树下一辆轮椅。

    她本想翻个白眼。

    却见仙人端然坐在轮椅上,如玉的手指松松搭载轮椅两边,半院漆黑,半院皎月,寂寥清净。

    唯有一树格外茂盛的桃花簌簌而颤。

    他居于花树下,已然睡着了。

    封澄的呼吸一停。

    仙人墨发如练,流水般泻在轮椅上,半身白雪,半身桃花,沉眠不醒。

    堪堪间,一身颠倒众生的风华。

    封澄的胸口忽然一紧,这个白眼便翻不出去了。

    奇怪,她心想,此时明明不是桃花逐水的时候,为何偏在此处,有如此绝色的一树桃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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