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挂着的明角灯被风吹得轻轻摆动,烛火忽隐忽现。

    坐在庭中东西两阶上守夜的丫鬟婆子们正在凑在一块儿聊天玩笑。

    “娘子,您回来啦。”

    有眼尖的丫鬟瞧见季慈音从进来走进来,连忙跑上前迎接。

    明月把手上提的灯笼交给小丫鬟,又吩咐道:“去把银丝炭烧起来,娘子要沐浴。”

    季慈音走进屋内,清风为她解下大氅,拆掉华丽的首饰。

    她坐在梳妆台前,整个人放松下来,便觉得昏昏沉沉的。

    沐浴完,季慈音就躺下就寝了。

    只能明明身体疲惫,但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今晚是明月守夜,她听到声音,特意走进来。

    “娘子,睡不着吗?”

    明月守在季慈音身边,轻轻地道。

    季慈音因为八岁时目睹母亲难产而亡,惊厥过度引发高热,虽说治好了,但从此夜里难以安眠。

    季慈音握着明月的手,长发散在胸前,脸上蒙着一层皎洁的光辉。

    “阿爹有来信吗?”

    宜州与京师相距甚远,音书断绝。

    父亲自从上任后便只有一封报平安的家书。

    “派人去问都说没有。”明月回答道:“说不定晚几天就到了。”

    季慈音默默无言,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突然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声音,动静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喧哗。

    明月皱眉,叫一个小丫鬟出去问问情况。

    过了一会,小丫鬟回来禀报说是如意娘半夜发起烧来了,季婉派人出府请巫医诊治。

    季慈音一听,就想掀起被子下床,被明月拦住了。

    “娘子,现在夫人那里手忙脚乱的,您去了也没办法啊。”

    明月苦口婆心地道:“不如明日早点起来给夫人请安。”

    季慈音躺在明月怀里,一身素白的寝衣,长发像上好的绸缎一样落在明月的臂弯里。

    她的眼里有泪光隐隐浮现,宛如一颗一颗珍珠滚落脸颊。

    翌日,季慈音早早便去给季婉请安。

    “季娘子来了。”

    季婉身边的大丫鬟翠微连忙上前为季婉解下披风,笑语晏晏。

    季婉正在用早膳,如意娘还在屋子里睡觉。

    “坐下陪我一起用膳。”季婉朝季慈音招手,眼神略有些疲惫,示意她坐过来。

    丫鬟上前为季慈音盛了一碗茯苓红枣粥。

    “茯苓健脾和中,红枣宁心安神。”

    季婉缓缓道:“你脾胃弱,气血虚,夜里睡不安稳,更应当注重身体才好。”

    “姑母,我错了。”

    季婉放下汤匙,问道:“你有何错?”

    季慈音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

    “先用膳。”季婉嘱咐道,接过丫鬟奉上的茶漱口。

    季慈音照办,但是心里惴惴不安。

    用好膳,季慈音跟着季婉走进内室。

    室内摆设素雅,陈列有序,富贵却不奢华,书架上摆放着古籍珍本,书桌上各色笔墨纸砚齐全,墙壁上挂着一幅卫夫人的书法,清秀平和,娴雅婉丽。

    季婉坐在贵妃榻上,季慈音坐在她身边。

    “可想好了?”

    季慈音答道:“我错在不应该让人把我掳走,不应该依仗所长肆意卖弄…”

    她越说心中越委屈,想不明白她哪里错了,只能强撑着不让自己流泪。

    “错了错了。”季婉冷下脸来,平日里的温柔全无。

    “你错在不该认错!”

    季婉的话掷地有声,起身走到书桌前,抬头望着墙上的书法。

    她转过身来问道:“你没有错,为什么要认错。”

    此话一出,季慈音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从眼眶中滑落。

    “鸾儿,你要知道世道本就对我们女子苛刻。倘若我们自身还要如此对待自己,只会更加的痛苦。”

    “被人掳走非你所愿,是贼人作恶多端,怎么能是你的错。你五感敏锐,能问道旁人闻不到的气味,怎么能是卖弄所长。”

    季婉冷笑:“世间的规矩都是拿来束缚庸人蠢人的,什么以夫为天,你听一听就好,不要往心里去。”

    季慈音怔怔地看着季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姑姑。

    “鸾儿,记住姑姑的话。”季婉软下语气,握住季慈音的手。

    “这世道对我们的要求太多太高,你若事事都以他人为先,只会害苦了自己。只有珍爱自身,才能活的好啊。”

    季慈音若有所思:“我明白了。”

    她摸着季慈音柔顺的长发,感慨道:“鸾儿,姑母希望你以后不要像我一样囿于后宅,但却不知道除了这一条路,我们女子还能怎么办。”

    季婉穿着银红色交襟袄子,脸上涂抹脂粉,但还是可以看见眼角岁月的痕迹。

    季婉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连忙问起。

    “鸾儿,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平安回来的?”

    季慈音伏在季婉膝上,一五一十的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听完,季婉坐直身子,严肃地道:“此事千万不可外传。”

    “我知道。”季慈音乖巧地答应,又抬头好奇地问:“姑母,荀家很厉害吗?为什么昨天府尹对他那么殷勤?”

    季慈音五岁时离开京城和父母一起去润州生活,只隐约知晓荀家曾经出过一位皇贵妃,不过多年前就离世了。

    “荀家不一般,荀六郎更不一般。”季婉意味深长,话中有话。

    “你以后若是遇到他,一定要谨言慎行,不可失礼。”

    季婉再三叮嘱,又想起一件事来道:“等春节过了,我为你聘请的先生应该也要来了,平日里你的诗书功课也不可荒废了。”

    季婉请了一位前朝的进士为季婉讲学,又专门延请了退休的宫内女官分别为她教授各项技能。

    季慈音乖巧应道。

    “不求你考个状元,但书总是要用心读的。”

    季婉搂着她,又问道:“原来在家中学过骑射吗?”

    季慈音如实回答:“只学过几天,不大会。”

    润州的女儿家大多不善骑射,喜爱诗词歌等活动。

    季婉皱眉,“这个也得学起来,等开春参加宴会,京城的小娘子常常聚在一起打马球。”

    “你若是不会,万一有人存心刁难,岂不难堪。”

    季婉三言两语就把季慈音今后要学的东西安排好。

    姑侄俩又说了一些体己话,季慈音才离开。

    待到用晚膳的时候,季婉院子里的丫鬟过来通知季慈音过去用膳。

    季慈音还未走到里屋,就看到如意娘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翘首以盼的模样。

    看到季慈音的身影出现,如意娘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季慈音蹲下身,摸了摸她的额头,虽然小脸还是红扑扑的,但是已经退烧了。

    “姐姐,你没有被吓到吧?”

    如意娘香香软软的身体扑进季慈音的怀里,好像一个柔软的粉团。

    “我怎么会被吓到呢?”季慈音失笑,摸了摸如意娘头顶扎的小揪揪。

    “可是如意娘好害怕啊。”如意娘肉嘟嘟的小脸皱在一起,嘟囔道。

    “如意娘知道姐姐为什么不怕吗。”

    季慈音牵起如意娘的手,边走边问。

    “为什么啊?”

    季慈音眉眼弯弯:“是因为如意娘帮我赶走了身边的鬼啊。”

    “原来是这样!”如意娘恍然大悟,兴奋地叫道:“我可真厉害!”

    “以后有我保护姐姐,姐姐就再也不会害怕了。”

    如意娘又蹦又跳,脖子上戴的红璎珞晃荡,发出清脆的响声。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开心?”

    季婉原本站在书桌前练字,听到如意娘活泼的声音,便放下笔,转身走出来。

    “阿娘。”如意娘甜甜地唤道,把方才季慈音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如意娘真勇敢。”听完,季婉摸了摸她的头,怡然而笑。

    丫鬟们鱼贯而入,手托着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摆放在桌上。

    “尝尝这道金齑鱼脍。”季婉叮嘱道:“切忌贪多。”

    季慈音自小爱吃海鲜,尤其爱吃螃蟹和鱼。

    用完膳,丫鬟就奉上茶水漱口。

    如意娘被乳娘抱下去洗漱,季婉和季慈音两人则坐在内室说话。

    “主君派人传了话来,说荀六郎的阿妹找到了。”

    季婉心情显然极为舒畅,说话间眉眼洋溢着喜悦:“还是多亏了鸾儿你的功劳。”

    季慈音在那伙游侠身上闻到了和荀六郎身上一模一样的香味,便怀疑游侠里有人绑架了荀家小娘子。

    即使不是,也至少接触过很长一段时间。

    季慈音听到这个好消息,舒了一口气,也跟着一起开心。

    季婉肃然道:“鸾儿,你千万不要和旁人这件事。”

    季慈音点点头,认真地道:“事关荀家小娘子的名声,我一定不会说的。”

    “鸾儿,你真是个小福星。”

    她搂着季慈音,亲昵的道:“本来以为是一桩祸事,但因为你,也是因祸得福了。”

    季慈音抬头看着季婉,眼神中略有一些迷惑。

    季婉说:“荀家的小娘子能得救,多亏了你。”

    “你放心吧,这件事对咱们没有坏处只有好处。”

    季婉搂着季慈音,语气温和:“下个月舞阳公主的生辰,姑母带你去参加。”

    舞阳公主,陛下长女,卫皇后所生,生于二月十二花朝节,出降英国公卫景超的次子卫崇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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