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灰色海水翻滚，天空阴沉，一眼望去看不到头。
一辆银色机械马车停在驻扎在海边的军营前，穿戴着头盔，盔甲的士兵有条不紊地巡逻。银色机械马车过于亮眼，士兵们不由得慢下了脚步，想知道是哪家贵族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看到下来的人，士兵觉得面生。
“别看了，就是那个秦卿，要做圣贤的那个。”
众人听后脸上多了几分嫌弃。
秦斯礼从马车上下来，环视一周，小厮宝盖拿着东西站到他身边，“公子，怎么不见人来接我们？太失礼了。”
宝盖抱怨得没错，秦斯礼是辽国皇室的五皇子，论身份，有神脉还是王室，来到纯人族的齐国，理应受到无比高贵的接见仪式。
可问题也出在了这里，秦斯礼名闻六国，更多的是臭名昭著——
和寡妇传过绯闻，和宋国公主订过亲，与魏国第一才女有过绯闻，更猖狂的是在中原大陆一年一度的斗马赛上，喝酒后斗马，却从马上摔下去痛失第一名。
清醒后突然悔过自新，一心要做圣贤。
没人相信一个纨绔子弟，浪荡公子哥儿会去做圣贤，更何况他还是皇子，放着皇位不做去当圣贤？在百家齐放的七国盛世时代，圣贤可不好做。做圣贤，首先是要有自己的理论基础，其次要有足够影响力，最后还要有自己的信徒。
影响力秦斯礼天生就有；理论基础可以研究；唯有信徒，是他奋斗的目标。
要做圣贤是第一步，是他传奇故事的开始。在秦斯礼追求人生目标的时期内，给江湖留下了四大传说和四大绯闻。辽国皇室对秦斯礼的荒谬行径无法接受，把他从继承人名单里踢出去，传报给各国不必用贵族礼仪接待他。
秦斯礼也因此周游列国，讲述自己的理论：人欲大于天意，天意是道，道法自然，但是人欲定胜天。
通俗点说，在一个人神共存的时代，他并不接受大周国的传统礼仪：制度和神性是神迹没落时代的毕生追求——而是将人性放在神性前。
这个理论，只在齐国受到了欢迎，只有齐国的贵族和人民欢迎秦斯礼。
“我是以圣贤身份来这里讲述自己理论的，并不是以辽国贵族来出访齐国的，如此这般，最好不过。”秦斯礼到也不埋怨，自己走进了御卫队队长的军帐里。
“秦卿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御卫队队长李鹏走过来，与秦斯礼行礼后，两人才落座。
李鹏知晓秦斯礼的理论，并且极为拥护，只是见到了秦斯礼，心中情绪却变得复杂起来。“秦卿造访齐国有何缘由？”
秦斯礼抿了一口茶，手指在茶杯边缘摩挲了一圈，若有所思地微笑了一下，礼貌地看向李鹏，“齐国地处东南，辽国在内陆西北，我还从未来过这边，”他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或许我有方法帮助您制服海里的怪物，”秦斯礼瞥了一眼李鹏杯子里的茶，拿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古书所言，神力可制怪。海怪出现在齐国不过两百年，可齐国已有五百年历史，海怪何来，如何制服，都可参照古法。”
李鹏看秦斯礼给自己亲手倒了一杯茶，不由得站起身来接过茶杯，有些受宠若惊。
“秦卿您真有办法吗？就算是神力制怪，可用什么法子呢？”
秦斯礼垂眸看着茶桌上的冒着热气的茶水，缓缓摇头，“这正是我来此处的目的，我要见过它，才能知道该如何应对。”
李鹏没喝手里的茶，把它放在桌子上，看这茶杯里的波澜，慢悠悠地说：“秦卿，如何对付海怪，可不是外人能够轻易看到，这是御卫队的最高机密。”
秦斯礼对上李鹏的眼，两人什么话都不说，却什么都知道了。
“秦卿心怀大志，做圣贤拯救苍生，”李鹏往后一靠，吐出一口气，“可现在七国盛世，除了齐国的海怪，还有什么需要拯救的呢？你要救人，也要看人需不需要。”
秦斯礼听完后轻笑一声，他明白李鹏话里的意思，更明白了李鹏对他别扭的情绪缘何而来。
神下凡后，就不是神了。在盛世却喊出救人的口号，更多的可能是“何不食肉糜”之意。
秦斯礼将李鹏的话全盘收下，并未反驳，另起话题，“李卿，过几日我要在齐国中心都城怀春做一场辩论，宣扬我的理论，如果您有空，可以来瞧上一眼。”
李鹏点点头，刚要张嘴说话，军帐外有声音，李鹏拧着眉头问，“怎么了？”
“报告，李将军，副营长让我过来给给您送晚饭。”
李鹏听这声音十分陌生，反倒是秦斯礼眉头一挑，听起来有些熟悉。
“平日里送饭的那个人呢？”李鹏起身隔着帘子问。
“报告将军，我是新来的，只是听从营长安排，其余一切不知。”
李鹏扭头看向秦斯礼，征求他的同意。秦斯礼点点头，李鹏这才让外面的人进来。
齐程弯腰端着食盒，副营长特意要求过的，送食不可抬头看将军。她低着头，琢磨着方位，耳旁有翻书的声音，不过她还感受到了一股灼热的目光投射在她身上。
弯下的腰一时半会儿直不起来，齐程把饭食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打开。
布好饭菜后，齐程转身就要走，一旁的人却叫住了她。
“等等。”
桌子边的人突然发话，声音如同水珠打在玉石上一样，还有写漫不经心。
齐程依旧弯着腰，慢慢朝着出声处转去，低头看着垂落在那人脚边的袍子上绣着龙纹，小鹿皮靴边镶着金丝纹，靴子头上一点沙子都没有，立即断定出眼前的人非富即贵。
“抬起头来。”
那人又说。
齐程有些惊讶，这也太不正经了吧？但她并未抬头，一旁的李将军没发话，她也不好擅自作主，可不想刚参军几天就犯错。
李鹏很满意齐程的反应，这是他的地盘，他的军营，辽国皇室又如何？说了算的人只能是他。
“无妨，这位是从辽国远道而来的秦斯礼，是远近闻名的圣贤，他说什么你照做便是。”
听到李鹏的话，齐程才缓缓抬起头，目光从那人的长靴移动到了他的腰间。
那枚带钩十分眼熟，接着往上看，男人宽肩窄腰，黑发披肩，喉结不知为何动了动，直到齐程目光落在他看好戏一般的笑容上时，她才恍然大悟，紧接着心头一震。
秦斯礼似笑非笑地看着齐程，像一头猎豹一样，等待着这个时刻。
没等齐程反应过来，秦斯礼伸手勾着齐程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完全是打量东西的目光，“多大了？”
齐程咬了咬牙，这小动作却被秦斯礼摸出来，他用力掐住了她的下巴，目光凌厉。
“十……十七。”
秦斯礼收手，垂眸，拿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刚才摸过齐程脸颊的地方。
齐程腰微微弯着，额头上的汗缓缓滴落下来。
秦斯礼斜眼睨着齐程，身子侧靠在桌边，脚往外一伸，“鞋脏了。”
李鹏看了一眼，没当回事，拿起筷子品尝了一口菜，还询问秦斯礼要不要来一点。
秦斯礼婉拒，目光却一直看向齐程，等着她给自己擦鞋。
李鹏的视若无睹让齐程知道，她自己只是一个士兵，是一个贫民。于是她吸了一口气，蹲下身子来，没有抹布，只能用手和袖口来帮他，手还未碰到秦斯礼的鞋，他的脚突然踩在了她的膝盖上。
“不用擦鞋了，给我揉揉腿吧。”
齐程抿着嘴，心里一直在说服自己，拿了银子就可以给外婆换机械腿，在等级分明的军营中，她必须忍受这些。她内心虽不情愿，但表面上还有摆出恭敬的态度，小心翼翼地在秦斯礼腿上不痛不痒地按着。
没几下，秦斯礼就有些乏意，打了个哈欠把腿放下来，“李卿，今日行程很赶，身子有些乏，改日再登门拜访。”
李鹏笑笑，起身跟着秦斯礼走到门边，让齐程送他出营地。
刚走出没几步，宝盖就跟上来了，他看到秦斯礼身旁的齐程吓了一跳，“你干什么？你怎么在这里？”
齐程此时没什么好脸色，也没回答宝盖的话，转身就走了。
秦斯礼也没在意齐程，径直上了马车。车门一关，帘子放下来，秦斯礼脸上的笑消失不见，浮起一层杀意。
“公子，怎么了？”宝盖给秦斯礼到了一杯茶。
秦斯礼摇摇头，结果茶水喝了一口。辽国和齐国向来距离很远，没什么来往，更不会给彼此带来利益输送。况且，六国都不会与齐国联姻，齐国人是人族，没有神脉，有神脉的人为了让自己的血脉纯净，从不和人族联姻。
毕竟，一开始的神族就是因为和人族通婚，神迹才逐渐消失，
所以，齐国人对他只是表面敬重，实际上处处打压他。
借着一个小兵，展露他李鹏的威严。他秦斯礼是荒唐，但也是辽国的皇子，李鹏一个区区小将军就要给他下马威，秦斯礼左思右想，最后嘱咐宝盖一句，“备着折子，明日我们去拜访一趟左相，谈谈赤石的生意。”
宝盖不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只弯着腰回复了一句：“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送走了那个什么圣贤秦斯礼，齐程回了营房，三营的营长正在教新兵用剑的技巧。
齐程从十二岁打铁，时常也玩剑，基本功应该比军营里的不少人都扎实。她看着营长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逐渐走神。
营长木铁锤教完一套动作后，叉着腰问：“你们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大部分都摇摇头，齐程却站起身来。
“我有问题！”
木铁锤看向三营里唯一的女兵，眉头一挑，“说。”
“营长，您刚才用的剑法是对杀普通人类的技法，面对海怪，我们也要用这个方法吗？”
“海怪到底是什么样的？”
齐程问出的这两个问题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对啊，入营半个月，除了练剑就是熟悉海怪出没地的地形，海怪到底是什么样，没人提起过。
木铁锤张了张嘴，放下手里的剑，想了想抬头说：“海怪，其形万变，没人知道下一次它出现时是什么形态。”
“它会变成人的模样吗？”断断续续的声音从人群中发出。
齐程坐下来，等待着营长的回答。
“不会，海怪是海怪，它不会变成人的模样。但是它会引诱人，”说完，木铁锤展露了自己的假肢，用上好的赤石打造出的手臂，穿着衣服没人能分出那是机械臂。
“它诱惑人类，只有放弃一部分，才能活下来。”
说完，木铁锤举起了自己的机械臂，“前路艰难，而你们，是齐国的未来。只有制服了海怪，齐国人民才能有好日子过，想想你们的父母，想想日后的荣华富贵。”
齐程听完后低下了头，她的月俸买赤石，只能买到一点点，不够做一条腿的。
长路漫漫。
训练结束后，木铁锤叫住了齐程。
“我看过了你的资料，你的外婆，你的父母，都是抗争海怪的英雄。”
齐程静静地看着木铁锤，探究他留她的原因。
“三营是御卫队里最优秀的营，在对战海怪的战役中，一直都是冲在最前线的。”
齐程仍旧只是点头，没有对木铁锤对她的欣赏表现出激动的情绪。
宠辱不惊，有几分有志之士的气度，“以后，你就留跟在我身边，研究战术。”
“好。”
海怪在海上出现，但只要它不上岸，齐国士兵是不会主动发起进攻的。在后续七个月的训练中，齐程值班时隐约在海的中心见过海怪。
庞大的，黏腻的，颠倒天地。
春去秋来，冬日齐国人民欢欣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齐程，除夕那天我爸妈来看我，咱们换下值班时间可以吗？”海边山顶的观测台子上，同齐程一起值班的人这么说。
他敢提出这话，是因为齐程平时沉默寡言，遵守上级的命令。
远处海浪声哗哗作响，齐程侧头看了一眼同伴，摇头，“我还要回家看我外婆。”她攒够了钱，买到了赤石，想着除夕时给外婆一个惊喜。
然后，她就退伍，听从外婆的话，让她嫁人她就找个男人成婚，不强求她就回到铁铺里继续打铁，打一辈子铁。
那人显然是没想到齐程会拒绝他，挠挠头，“你从没提起过你家人，所以我以为……”
齐程站起身，眺望远处。
“哦，你之前做的那个机械腿，是给你外婆做的？”
“是的。”
齐程看着远处平静的海面，沙滩上白茫茫一片。
同伴在齐程身后碎碎念，“新一年就要来了，已经很久没见到海怪了……”
平静海面上突然掀起猛浪，海面上的天空云层重叠，黑云压城城欲摧。
黑色的影子在海平面上一闪而过，齐程手握紧了栏杆，瞪着眼睛紧盯着黑影。
同伴在她身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饼子，一口还都还没咬就被齐程碰掉了地。
“诶，你……”同伴眼里的火光闪了闪。
“快去通报，海怪上岸了！”
一辆银色机械马车停在驻扎在海边的军营前，穿戴着头盔，盔甲的士兵有条不紊地巡逻。银色机械马车过于亮眼，士兵们不由得慢下了脚步，想知道是哪家贵族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看到下来的人，士兵觉得面生。
“别看了，就是那个秦卿，要做圣贤的那个。”
众人听后脸上多了几分嫌弃。
秦斯礼从马车上下来，环视一周，小厮宝盖拿着东西站到他身边，“公子，怎么不见人来接我们？太失礼了。”
宝盖抱怨得没错，秦斯礼是辽国皇室的五皇子，论身份，有神脉还是王室，来到纯人族的齐国，理应受到无比高贵的接见仪式。
可问题也出在了这里，秦斯礼名闻六国，更多的是臭名昭著——
和寡妇传过绯闻，和宋国公主订过亲，与魏国第一才女有过绯闻，更猖狂的是在中原大陆一年一度的斗马赛上，喝酒后斗马，却从马上摔下去痛失第一名。
清醒后突然悔过自新，一心要做圣贤。
没人相信一个纨绔子弟，浪荡公子哥儿会去做圣贤，更何况他还是皇子，放着皇位不做去当圣贤？在百家齐放的七国盛世时代，圣贤可不好做。做圣贤，首先是要有自己的理论基础，其次要有足够影响力，最后还要有自己的信徒。
影响力秦斯礼天生就有；理论基础可以研究；唯有信徒，是他奋斗的目标。
要做圣贤是第一步，是他传奇故事的开始。在秦斯礼追求人生目标的时期内，给江湖留下了四大传说和四大绯闻。辽国皇室对秦斯礼的荒谬行径无法接受，把他从继承人名单里踢出去，传报给各国不必用贵族礼仪接待他。
秦斯礼也因此周游列国，讲述自己的理论：人欲大于天意，天意是道，道法自然，但是人欲定胜天。
通俗点说，在一个人神共存的时代，他并不接受大周国的传统礼仪：制度和神性是神迹没落时代的毕生追求——而是将人性放在神性前。
这个理论，只在齐国受到了欢迎，只有齐国的贵族和人民欢迎秦斯礼。
“我是以圣贤身份来这里讲述自己理论的，并不是以辽国贵族来出访齐国的，如此这般，最好不过。”秦斯礼到也不埋怨，自己走进了御卫队队长的军帐里。
“秦卿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御卫队队长李鹏走过来，与秦斯礼行礼后，两人才落座。
李鹏知晓秦斯礼的理论，并且极为拥护，只是见到了秦斯礼，心中情绪却变得复杂起来。“秦卿造访齐国有何缘由？”
秦斯礼抿了一口茶，手指在茶杯边缘摩挲了一圈，若有所思地微笑了一下，礼貌地看向李鹏，“齐国地处东南，辽国在内陆西北，我还从未来过这边，”他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或许我有方法帮助您制服海里的怪物，”秦斯礼瞥了一眼李鹏杯子里的茶，拿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古书所言，神力可制怪。海怪出现在齐国不过两百年，可齐国已有五百年历史，海怪何来，如何制服，都可参照古法。”
李鹏看秦斯礼给自己亲手倒了一杯茶，不由得站起身来接过茶杯，有些受宠若惊。
“秦卿您真有办法吗？就算是神力制怪，可用什么法子呢？”
秦斯礼垂眸看着茶桌上的冒着热气的茶水，缓缓摇头，“这正是我来此处的目的，我要见过它，才能知道该如何应对。”
李鹏没喝手里的茶，把它放在桌子上，看这茶杯里的波澜，慢悠悠地说：“秦卿，如何对付海怪，可不是外人能够轻易看到，这是御卫队的最高机密。”
秦斯礼对上李鹏的眼，两人什么话都不说，却什么都知道了。
“秦卿心怀大志，做圣贤拯救苍生，”李鹏往后一靠，吐出一口气，“可现在七国盛世，除了齐国的海怪，还有什么需要拯救的呢？你要救人，也要看人需不需要。”
秦斯礼听完后轻笑一声，他明白李鹏话里的意思，更明白了李鹏对他别扭的情绪缘何而来。
神下凡后，就不是神了。在盛世却喊出救人的口号，更多的可能是“何不食肉糜”之意。
秦斯礼将李鹏的话全盘收下，并未反驳，另起话题，“李卿，过几日我要在齐国中心都城怀春做一场辩论，宣扬我的理论，如果您有空，可以来瞧上一眼。”
李鹏点点头，刚要张嘴说话，军帐外有声音，李鹏拧着眉头问，“怎么了？”
“报告，李将军，副营长让我过来给给您送晚饭。”
李鹏听这声音十分陌生，反倒是秦斯礼眉头一挑，听起来有些熟悉。
“平日里送饭的那个人呢？”李鹏起身隔着帘子问。
“报告将军，我是新来的，只是听从营长安排，其余一切不知。”
李鹏扭头看向秦斯礼，征求他的同意。秦斯礼点点头，李鹏这才让外面的人进来。
齐程弯腰端着食盒，副营长特意要求过的，送食不可抬头看将军。她低着头，琢磨着方位，耳旁有翻书的声音，不过她还感受到了一股灼热的目光投射在她身上。
弯下的腰一时半会儿直不起来，齐程把饭食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打开。
布好饭菜后，齐程转身就要走，一旁的人却叫住了她。
“等等。”
桌子边的人突然发话，声音如同水珠打在玉石上一样，还有写漫不经心。
齐程依旧弯着腰，慢慢朝着出声处转去，低头看着垂落在那人脚边的袍子上绣着龙纹，小鹿皮靴边镶着金丝纹，靴子头上一点沙子都没有，立即断定出眼前的人非富即贵。
“抬起头来。”
那人又说。
齐程有些惊讶，这也太不正经了吧？但她并未抬头，一旁的李将军没发话，她也不好擅自作主，可不想刚参军几天就犯错。
李鹏很满意齐程的反应，这是他的地盘，他的军营，辽国皇室又如何？说了算的人只能是他。
“无妨，这位是从辽国远道而来的秦斯礼，是远近闻名的圣贤，他说什么你照做便是。”
听到李鹏的话，齐程才缓缓抬起头，目光从那人的长靴移动到了他的腰间。
那枚带钩十分眼熟，接着往上看，男人宽肩窄腰，黑发披肩，喉结不知为何动了动，直到齐程目光落在他看好戏一般的笑容上时，她才恍然大悟，紧接着心头一震。
秦斯礼似笑非笑地看着齐程，像一头猎豹一样，等待着这个时刻。
没等齐程反应过来，秦斯礼伸手勾着齐程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完全是打量东西的目光，“多大了？”
齐程咬了咬牙，这小动作却被秦斯礼摸出来，他用力掐住了她的下巴，目光凌厉。
“十……十七。”
秦斯礼收手，垂眸，拿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刚才摸过齐程脸颊的地方。
齐程腰微微弯着，额头上的汗缓缓滴落下来。
秦斯礼斜眼睨着齐程，身子侧靠在桌边，脚往外一伸，“鞋脏了。”
李鹏看了一眼，没当回事，拿起筷子品尝了一口菜，还询问秦斯礼要不要来一点。
秦斯礼婉拒，目光却一直看向齐程，等着她给自己擦鞋。
李鹏的视若无睹让齐程知道，她自己只是一个士兵，是一个贫民。于是她吸了一口气，蹲下身子来，没有抹布，只能用手和袖口来帮他，手还未碰到秦斯礼的鞋，他的脚突然踩在了她的膝盖上。
“不用擦鞋了，给我揉揉腿吧。”
齐程抿着嘴，心里一直在说服自己，拿了银子就可以给外婆换机械腿，在等级分明的军营中，她必须忍受这些。她内心虽不情愿，但表面上还有摆出恭敬的态度，小心翼翼地在秦斯礼腿上不痛不痒地按着。
没几下，秦斯礼就有些乏意，打了个哈欠把腿放下来，“李卿，今日行程很赶，身子有些乏，改日再登门拜访。”
李鹏笑笑，起身跟着秦斯礼走到门边，让齐程送他出营地。
刚走出没几步，宝盖就跟上来了，他看到秦斯礼身旁的齐程吓了一跳，“你干什么？你怎么在这里？”
齐程此时没什么好脸色，也没回答宝盖的话，转身就走了。
秦斯礼也没在意齐程，径直上了马车。车门一关，帘子放下来，秦斯礼脸上的笑消失不见，浮起一层杀意。
“公子，怎么了？”宝盖给秦斯礼到了一杯茶。
秦斯礼摇摇头，结果茶水喝了一口。辽国和齐国向来距离很远，没什么来往，更不会给彼此带来利益输送。况且，六国都不会与齐国联姻，齐国人是人族，没有神脉，有神脉的人为了让自己的血脉纯净，从不和人族联姻。
毕竟，一开始的神族就是因为和人族通婚，神迹才逐渐消失，
所以，齐国人对他只是表面敬重，实际上处处打压他。
借着一个小兵，展露他李鹏的威严。他秦斯礼是荒唐，但也是辽国的皇子，李鹏一个区区小将军就要给他下马威，秦斯礼左思右想，最后嘱咐宝盖一句，“备着折子，明日我们去拜访一趟左相，谈谈赤石的生意。”
宝盖不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只弯着腰回复了一句：“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送走了那个什么圣贤秦斯礼，齐程回了营房，三营的营长正在教新兵用剑的技巧。
齐程从十二岁打铁，时常也玩剑，基本功应该比军营里的不少人都扎实。她看着营长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逐渐走神。
营长木铁锤教完一套动作后，叉着腰问：“你们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大部分都摇摇头，齐程却站起身来。
“我有问题！”
木铁锤看向三营里唯一的女兵，眉头一挑，“说。”
“营长，您刚才用的剑法是对杀普通人类的技法，面对海怪，我们也要用这个方法吗？”
“海怪到底是什么样的？”
齐程问出的这两个问题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对啊，入营半个月，除了练剑就是熟悉海怪出没地的地形，海怪到底是什么样，没人提起过。
木铁锤张了张嘴，放下手里的剑，想了想抬头说：“海怪，其形万变，没人知道下一次它出现时是什么形态。”
“它会变成人的模样吗？”断断续续的声音从人群中发出。
齐程坐下来，等待着营长的回答。
“不会，海怪是海怪，它不会变成人的模样。但是它会引诱人，”说完，木铁锤展露了自己的假肢，用上好的赤石打造出的手臂，穿着衣服没人能分出那是机械臂。
“它诱惑人类，只有放弃一部分，才能活下来。”
说完，木铁锤举起了自己的机械臂，“前路艰难，而你们，是齐国的未来。只有制服了海怪，齐国人民才能有好日子过，想想你们的父母，想想日后的荣华富贵。”
齐程听完后低下了头，她的月俸买赤石，只能买到一点点，不够做一条腿的。
长路漫漫。
训练结束后，木铁锤叫住了齐程。
“我看过了你的资料，你的外婆，你的父母，都是抗争海怪的英雄。”
齐程静静地看着木铁锤，探究他留她的原因。
“三营是御卫队里最优秀的营，在对战海怪的战役中，一直都是冲在最前线的。”
齐程仍旧只是点头，没有对木铁锤对她的欣赏表现出激动的情绪。
宠辱不惊，有几分有志之士的气度，“以后，你就留跟在我身边，研究战术。”
“好。”
海怪在海上出现，但只要它不上岸，齐国士兵是不会主动发起进攻的。在后续七个月的训练中，齐程值班时隐约在海的中心见过海怪。
庞大的，黏腻的，颠倒天地。
春去秋来，冬日齐国人民欢欣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齐程，除夕那天我爸妈来看我，咱们换下值班时间可以吗？”海边山顶的观测台子上，同齐程一起值班的人这么说。
他敢提出这话，是因为齐程平时沉默寡言，遵守上级的命令。
远处海浪声哗哗作响，齐程侧头看了一眼同伴，摇头，“我还要回家看我外婆。”她攒够了钱，买到了赤石，想着除夕时给外婆一个惊喜。
然后，她就退伍，听从外婆的话，让她嫁人她就找个男人成婚，不强求她就回到铁铺里继续打铁，打一辈子铁。
那人显然是没想到齐程会拒绝他，挠挠头，“你从没提起过你家人，所以我以为……”
齐程站起身，眺望远处。
“哦，你之前做的那个机械腿，是给你外婆做的？”
“是的。”
齐程看着远处平静的海面，沙滩上白茫茫一片。
同伴在齐程身后碎碎念，“新一年就要来了，已经很久没见到海怪了……”
平静海面上突然掀起猛浪，海面上的天空云层重叠，黑云压城城欲摧。
黑色的影子在海平面上一闪而过，齐程手握紧了栏杆，瞪着眼睛紧盯着黑影。
同伴在她身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饼子，一口还都还没咬就被齐程碰掉了地。
“诶，你……”同伴眼里的火光闪了闪。
“快去通报，海怪上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