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季节天黑得快，她们出门的时间不巧，正赶上晚高峰，导航显示前方拥堵路段红到发紫，预计通行时间七分钟。
“等下我把讲座具体时间和地点发你，圆宝，这次我能不能顺利拿到学分，就全靠你了。”
话抛出去，迟迟没收到回应，夏华扶住方向盘，顺着身旁那人的视线看过去——
街边大厦的LED大屏斑斓闪烁，即将上映的电影预告片中，少女一袭黑色劲装，手握枪支，负伤跟随主角团穿越茫茫雪地。
即便只是个戏份不多的小配角，可那一闪而过的漂亮脸蛋，实在叫人惊艳，过目难忘。
即便外界铺天盖地给她打上“淡颜天菜”“清纯校花”的标签，但，隔着屏幕看一个人，远没有亲睹她本人来得震撼。
头小脸小，五官深邃，越是不加修饰，越能清晰感受到她骨相优越，极具辨识度和视觉冲击力。
可惜这个“美到骨子里”的大美女在走神，没搭理她。
“靓女，”夏华揶揄她，“沉迷在自己的盛世美颜中，无法自拔呀？”
李清圆眼睫微动，目光从LED屏幕收回来，“没，只是突然想起些往事。 ”
“往事？”夏华琢磨了下，笑容暧昧，“哦~不会是在想，那个跟你在雪地小木屋里，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的男人吧？”
“没有干柴烈火，”李清圆平静叙述，“毕竟四年前，我还未成年。”
“这话说的，要是成年了，你岂不是要饿虎扑食拿下他？”
夏华同她打趣，以为她会像往常那样含羞带怯地嗔她两句。
不料这次，她竟托着腮，模样相当认真地思索几秒，点头，回话：
“如果他不反抗的话。”
“……”沉默的那一秒，夏华的大脑经短暂宕机后，开始疯狂转动，“你来真的？！”
“开玩笑啦~”逗完她，李清圆笑着关车窗，回到最初话题，“我一个学表演的，去参加你们工管的讲座，跨度会不会太大？”
“不大，”夏华信誓旦旦，“你是专业的演员嘛，就当自己在演一个工管学生咯~那讲座可以加学分呢，我好不容易才抢到一个位。谁知道那位讲座嘉宾临时有事，把讲座推到了晚上……你也知道啦，我今晚还有演唱会要看的嘛，票还是我千辛万苦才搞到的……”
“朋友是用来分享快乐的，”夏华给她发射一个wink，打姐妹情深的感情牌，“要不是之前找的代课不靠谱，我也不好意思麻烦你。”
“我知道。”李清圆说。
虽说她俩不同大学不同专业，但从高三同校同寝，到大学这三年一起在外合租，两人日常少不了相互关照和体谅。
这点小忙，李清圆还是愿意帮的。
只是担心自己被揪出来，害她拿不到学分，好心办坏事。
一路堵到令人抓狂，夏华按捺着路怒症，紧盯时间，刚送她到临都财经大学，不等她开口问讲座举办地点到底在哪个方向，她就火急火燎轰响保时捷引擎，冲向举办演唱会的体育馆，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留下李清圆杵在路边，身体力行地感受什么叫秋风萧瑟。
一座大学上千亩，她鲜少到临财，压根不知道哪儿是哪儿。
按亮手机屏幕，再看一遍夏华转发给她的讲座通知。
讲座于夜间七点半开始，九点钟结束。
地点是商学院兰东路校区二楼报告厅。
真奇怪，每个字她都认识，但组在一起，就开始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脑壳一阵疼。
李清圆点开地图APP，输入目的地，盯住屏幕中的三角小箭头，习惯性地原地转一圈，认清方向后，抬脚，跟着导航往前走。
兰东路位于学校西南方向，而她是在北门下的车，距离还挺远。
她生怕迟到，摇曳的牛仔百褶裙下，两条细腿抡得飞快。
面颊忽地落下一抹湿凉。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抬头。
从傍晚酝酿至今的乌云，似乎承受不住，要降下一场雨。
李清圆皱眉，伸手摸挎包，恍然记起伞落在夏华车里，头疼得更厉害了。
手机网络似乎受到干扰，网速慢，地图反应也慢，竟将她导向一片僻静的小树林。
没有灯，没有路，没有人，风在林间呜呜穿行，鬼气森森。
四年前差点被狼群猎食的回忆再次涌上大脑，她顿时起一身鸡皮疙瘩，不确定地观察一圈，鬼使神差的，盯上旁边一条路灯幽亮的柏油路。
说不定能绕过去呢？
绕点远路，好过只身闯进黑黢黢的小树林。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贴着小树林边缘，快步走向那条柏油路。
“对唔住，阿大，系我唔啱，我背信弃义，我贱格，我无面见你（对不起，老大，是我不对，我背信弃义，我下贱，我没脸再见你）……”
寂静中，有男人的哭喊声传来，断断续续，哆哆嗦嗦。
她耳尖地听着，即将踏出的那一步霎时收回，四肢僵硬地木在原地，只剩一颗小心脏因激烈的打斗声和嚎叫声，不安地咚咚乱跳。
小心翼翼地探头偷瞄。
越过杂乱茂盛的绿化带，昏黄光线下，漆亮车身优雅低调，比迈巴赫车标更瞩目的，是内地牌下方，另有一块中港FV牌，豹子号，俨然是高价拍卖所得。
男人一截胳膊懒懒地搭在后座窗边，衬衫袖子用袖箍收起，指间一支香烟燃烧，烟雾绕着清癯修长的指骨袅袅上升。
车前一个身着银灰西装，精英男打扮的人，冷眼旁观另两个西装革履的大块头将男人揍得鼻青脸肿，身体蜷缩成一团，痛苦地匍匐在地上哀嚎。
纵使听不懂他们的语言，李清圆也大概能猜出那男人是在求饶。
要……帮忙报警吗？
她抓紧了手机，掌心沁出薄汗。
感觉差不多了，车内那人抬了下手指，示意他们打住。
两个大块头一撒手，处在半晕眩状态的男人，破布一般掉落在地。
精英男走上前，毕恭毕敬地打开后座车门。
脚步声轻响。
趴在地上的男人气若游丝地抬起脸来，双眼肿得眯成一条缝，“阿大……”
他唤他。
可他冷心冷血，早已不再拿他当下属：
“唔好叫我阿大。（不要叫我老大）”
沉冷音色仿佛凛冽寒冬被冻住的水面，不动声色的平静下，是汹涌波涛在暗涌。
男人有一瞬晃神，眼看着那具高大身影停在他跟前，影子罩下来，压迫感是那么足。
他右手动了动，想抓他裤脚，却被一只漆黑锃亮的纯手工定制皮鞋不动声色踩住手指。
他吃痛，却抽不出手，只能抖抖瑟瑟地求他：“阿大……”
“四年前，为咗救你，Neil一刀插落我腹部，你话你好感激我，呢世都要跟住我。（四年前，为了救你，Neil一刀捅进我腹部，你说你很感激我，这辈子都跟定我。）”
周焰安同他清算过去那笔账。
“但系而家你搞紧乜春？嗯？（但是现在你在做什么？嗯？）”
李清圆远远地望着，看他屈膝蹲身，以她似曾相识的姿势——左膝高于右膝，左手搭在腿上，右手捏着香烟放唇边吸一口，平复情绪。
“五球嘢啫，值得你出卖我，衰咗我单十几亿嘅deal？（五百万而已，值得你出卖我，搞砸我十几亿的生意？）”
男人一听，疯狂摇头，下意识要向他表忠心，可支支吾吾，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问心有愧。
“阿锋。”
周焰安语重心长地叫他，呼出的烟圈散在半空，香烟火光明灭，若有似无地擦着男人下颌，像摩挲，像爱抚。
如此紧绷焦灼的气氛，他就连威胁都仿佛上演一场张力十足的暧昧大戏。
“你一五一十讲清楚，究竟我做错啲乜撚嘢，点解你要噉对我？（究竟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一口粤语说得跌宕动听，叫人从耳朵酥到心尖尖。
阿锋唇瓣无声地翕动。
“讲啊。”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周焰安耐心耗尽，猛地一把揪住他领口，手臂青筋暴起，厉声呵斥， “我叫你讲啊！”
领口抽紧的窒息感袭来，阿锋无法呼吸，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做乜唔好，做二五仔……（做什么不好，做叛徒。）”
周焰安勾唇冷笑，笑意收敛的瞬间，烧红的烟头径直摁向阿锋手背，他被烫出尖叫，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他冷静看着，起身时，薄唇轻轻吐出两个字，语气温柔得彻底，亦是残忍得彻底：
“仆、街。”
“叮咚！”手机进消息的提示音突兀响起。
李清圆心脏咯噔一跳，不等低头看手机，眼见那边一群人扭头朝这边看来，她吓得膝盖一软，忙不迭转身就跑。
“Sir。”保镖请示上级。
周焰安看一眼她逃跑的方向，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袖，扣上袖扣。腕间一只天价镶钻手表，显示此时临近夜间七点半。
他不表态。
保镖和助理只得在一旁静候。
一鼓作气穿过小树林，眼前便是教学楼入口，李清圆刚进到屋檐下，雨刷地降下来，淅淅沥沥。
那班人没追过来。
她喘一口气，手机震动，是夏华打来的电话。
看时间，估计是要问她有没有到讲座现场。
要命。
李清圆接通电话，边回应她，边马不停蹄地往二楼赶。
这幢教学楼呈回字形，占地面积不小，她绕了大半圈，踩着即将关门的节点，终于抵达报告厅。
气喘吁吁地走入后门，一抬眼，冷不丁撞见讲台一道颀长身影，她怔愣，灵魂在地震。
场景仿似跳转回四年前那间炉火熊熊燃烧的小木屋，又仿似定格在方才那一段路灯昏黄的柏油路。
好长时间不见，他和她记忆中的人有点相似，又不似。
轮廓更冷硬，气质更成熟。
着一袭量体剪裁的矜贵西装，打着温莎结，高挺鼻梁架一副银框眼镜，削弱几分眉眼的凌厉，反衬得他冷静儒雅，十分有名流绅士风范。
可她却记得他开枪射杀野狼的狠劲，也记得他刚刚是怎么将烟头揿在那男人手背，温柔又凉薄地骂人“仆街”。
礼仪队学生迎他到报告厅前排落座，他偶然抬眼，冷淡眸光打她身上掠过。
李清圆心虚躲闪，放眼全场，好不容易才在座无虚席的报告厅里，找到个角落，把自己填进去。
“……讲座开始前，希望同学们关闭摄像头，将手机调成静音。”主持人说，“因为钟教授临时出了点意外，所以这次讲座，我们请来了摩森科技创始人，CY集团现任CEO，Yimon Chow周焰安先生！”
话落，台下响起热烈掌声。
主持人：“周先生年仅22岁，便上榜《胡润Under30s创业领袖》；24岁，位列全球最年轻亿万富豪排行榜第一，其本人及所创公司被选入多所高校MBA案例……”
李清圆凝神听着。
关于他，关于这次讲座，了解得越多，她越感觉自己像一只误闯兔子洞的爱丽丝，这里的一切都好新鲜，是她从未接触过的奇妙世界。
主持人介绍完毕，换院长发言，渊博幽默的谈吐把同学们逗得兴致昂扬。
最后，现场完全交给周焰安。
他起身上台，定制西装斯斯文文地包裹一具荷尔蒙爆棚的健壮躯体，一米八八的九头身比例，堪比顶奢大牌的秀场男模。
开口，低沉音色迷人：“大家好，我是周焰安。”
就一句话，全场瞬间沸腾，雷鸣般的掌声快把房顶掀翻。
“好帅！”隔壁一个女生在说话，音量不大不小，李清圆恰好听见，“就冲这张脸，这身材，这声音，这场讲座我但凡走神一秒钟，都是我不识好歹。”
“确实，年轻帅气还多金，就是不知道他们公司还招不招人……”
他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所有人即刻化身乖宝宝，目光齐齐放在他身上，静静听他继续发言。
李清圆亦是专注认真，后背挺得笔直。
他声音确实好听，字正腔圆，不疾不徐，侃侃而谈间尽显从容自信，偶尔一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幽默风趣，活跃现场气氛。
——“这话说的，要是成年了，你岂不是要饿虎扑食拿下他？”
——“如果他不反抗的话。”
和夏华的对话，忽然闪过大脑。
她只是打个嘴炮而已。
李清圆耳朵莫名发烫，抬手捏了下耳垂，走神不过几秒钟，忽而听到有人说：
“夏华。”
“夏华同学在吗？”
她后知后觉地抬头。
台上，周焰安单手抄在裤袋里，抓握麦克风的那只手，骨节分明，匀净漂亮。
“不在？”
第三次。
李清圆腾地举手站起来，“在！”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夏华热衷健康的小麦肤色，而她是冷白皮；
夏华一贯是欧美辣妹风，而她一身牛仔外套牛仔裙打扮，又甜又辣。
差距太明显，熟悉夏华的，一眼认出她是个冒牌货。
周遭不可避免有些骚动，但大家都明白怎么一回事，心照不宣地帮着隐瞒。
讲座工作人员给她递麦克风，李清圆不明所以地接过。
周焰安挑眉，眼神富有玩味，“问个简单的。”
“啊？”她惴惴不安地抓紧麦克风。
“Alligator Principle，鳄鱼效应，请夏华同学简单说明一下。”
他的问题抛出来，好似一颗石子无声无息地投入湖面，生不出一丝涟漪。
“……”李清圆被难住。
隔着遥远距离，他斜额，好整以暇睨着她。
她辨不出那是和善，还是伪善。
直到，听到他假借戏谑口吻，明明白白说清楚：
“十秒钟，答不出来，扣除本次讲座学分，你没意见吧？”
“等下我把讲座具体时间和地点发你，圆宝，这次我能不能顺利拿到学分，就全靠你了。”
话抛出去，迟迟没收到回应，夏华扶住方向盘，顺着身旁那人的视线看过去——
街边大厦的LED大屏斑斓闪烁，即将上映的电影预告片中，少女一袭黑色劲装，手握枪支，负伤跟随主角团穿越茫茫雪地。
即便只是个戏份不多的小配角，可那一闪而过的漂亮脸蛋，实在叫人惊艳，过目难忘。
即便外界铺天盖地给她打上“淡颜天菜”“清纯校花”的标签，但，隔着屏幕看一个人，远没有亲睹她本人来得震撼。
头小脸小，五官深邃，越是不加修饰，越能清晰感受到她骨相优越，极具辨识度和视觉冲击力。
可惜这个“美到骨子里”的大美女在走神，没搭理她。
“靓女，”夏华揶揄她，“沉迷在自己的盛世美颜中，无法自拔呀？”
李清圆眼睫微动，目光从LED屏幕收回来，“没，只是突然想起些往事。 ”
“往事？”夏华琢磨了下，笑容暧昧，“哦~不会是在想，那个跟你在雪地小木屋里，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的男人吧？”
“没有干柴烈火，”李清圆平静叙述，“毕竟四年前，我还未成年。”
“这话说的，要是成年了，你岂不是要饿虎扑食拿下他？”
夏华同她打趣，以为她会像往常那样含羞带怯地嗔她两句。
不料这次，她竟托着腮，模样相当认真地思索几秒，点头，回话：
“如果他不反抗的话。”
“……”沉默的那一秒，夏华的大脑经短暂宕机后，开始疯狂转动，“你来真的？！”
“开玩笑啦~”逗完她，李清圆笑着关车窗，回到最初话题，“我一个学表演的，去参加你们工管的讲座，跨度会不会太大？”
“不大，”夏华信誓旦旦，“你是专业的演员嘛，就当自己在演一个工管学生咯~那讲座可以加学分呢，我好不容易才抢到一个位。谁知道那位讲座嘉宾临时有事，把讲座推到了晚上……你也知道啦，我今晚还有演唱会要看的嘛，票还是我千辛万苦才搞到的……”
“朋友是用来分享快乐的，”夏华给她发射一个wink，打姐妹情深的感情牌，“要不是之前找的代课不靠谱，我也不好意思麻烦你。”
“我知道。”李清圆说。
虽说她俩不同大学不同专业，但从高三同校同寝，到大学这三年一起在外合租，两人日常少不了相互关照和体谅。
这点小忙，李清圆还是愿意帮的。
只是担心自己被揪出来，害她拿不到学分，好心办坏事。
一路堵到令人抓狂，夏华按捺着路怒症，紧盯时间，刚送她到临都财经大学，不等她开口问讲座举办地点到底在哪个方向，她就火急火燎轰响保时捷引擎，冲向举办演唱会的体育馆，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留下李清圆杵在路边，身体力行地感受什么叫秋风萧瑟。
一座大学上千亩，她鲜少到临财，压根不知道哪儿是哪儿。
按亮手机屏幕，再看一遍夏华转发给她的讲座通知。
讲座于夜间七点半开始，九点钟结束。
地点是商学院兰东路校区二楼报告厅。
真奇怪，每个字她都认识，但组在一起，就开始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脑壳一阵疼。
李清圆点开地图APP，输入目的地，盯住屏幕中的三角小箭头，习惯性地原地转一圈，认清方向后，抬脚，跟着导航往前走。
兰东路位于学校西南方向，而她是在北门下的车，距离还挺远。
她生怕迟到，摇曳的牛仔百褶裙下，两条细腿抡得飞快。
面颊忽地落下一抹湿凉。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抬头。
从傍晚酝酿至今的乌云，似乎承受不住，要降下一场雨。
李清圆皱眉，伸手摸挎包，恍然记起伞落在夏华车里，头疼得更厉害了。
手机网络似乎受到干扰，网速慢，地图反应也慢，竟将她导向一片僻静的小树林。
没有灯，没有路，没有人，风在林间呜呜穿行，鬼气森森。
四年前差点被狼群猎食的回忆再次涌上大脑，她顿时起一身鸡皮疙瘩，不确定地观察一圈，鬼使神差的，盯上旁边一条路灯幽亮的柏油路。
说不定能绕过去呢？
绕点远路，好过只身闯进黑黢黢的小树林。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贴着小树林边缘，快步走向那条柏油路。
“对唔住，阿大，系我唔啱，我背信弃义，我贱格，我无面见你（对不起，老大，是我不对，我背信弃义，我下贱，我没脸再见你）……”
寂静中，有男人的哭喊声传来，断断续续，哆哆嗦嗦。
她耳尖地听着，即将踏出的那一步霎时收回，四肢僵硬地木在原地，只剩一颗小心脏因激烈的打斗声和嚎叫声，不安地咚咚乱跳。
小心翼翼地探头偷瞄。
越过杂乱茂盛的绿化带，昏黄光线下，漆亮车身优雅低调，比迈巴赫车标更瞩目的，是内地牌下方，另有一块中港FV牌，豹子号，俨然是高价拍卖所得。
男人一截胳膊懒懒地搭在后座窗边，衬衫袖子用袖箍收起，指间一支香烟燃烧，烟雾绕着清癯修长的指骨袅袅上升。
车前一个身着银灰西装，精英男打扮的人，冷眼旁观另两个西装革履的大块头将男人揍得鼻青脸肿，身体蜷缩成一团，痛苦地匍匐在地上哀嚎。
纵使听不懂他们的语言，李清圆也大概能猜出那男人是在求饶。
要……帮忙报警吗？
她抓紧了手机，掌心沁出薄汗。
感觉差不多了，车内那人抬了下手指，示意他们打住。
两个大块头一撒手，处在半晕眩状态的男人，破布一般掉落在地。
精英男走上前，毕恭毕敬地打开后座车门。
脚步声轻响。
趴在地上的男人气若游丝地抬起脸来，双眼肿得眯成一条缝，“阿大……”
他唤他。
可他冷心冷血，早已不再拿他当下属：
“唔好叫我阿大。（不要叫我老大）”
沉冷音色仿佛凛冽寒冬被冻住的水面，不动声色的平静下，是汹涌波涛在暗涌。
男人有一瞬晃神，眼看着那具高大身影停在他跟前，影子罩下来，压迫感是那么足。
他右手动了动，想抓他裤脚，却被一只漆黑锃亮的纯手工定制皮鞋不动声色踩住手指。
他吃痛，却抽不出手，只能抖抖瑟瑟地求他：“阿大……”
“四年前，为咗救你，Neil一刀插落我腹部，你话你好感激我，呢世都要跟住我。（四年前，为了救你，Neil一刀捅进我腹部，你说你很感激我，这辈子都跟定我。）”
周焰安同他清算过去那笔账。
“但系而家你搞紧乜春？嗯？（但是现在你在做什么？嗯？）”
李清圆远远地望着，看他屈膝蹲身，以她似曾相识的姿势——左膝高于右膝，左手搭在腿上，右手捏着香烟放唇边吸一口，平复情绪。
“五球嘢啫，值得你出卖我，衰咗我单十几亿嘅deal？（五百万而已，值得你出卖我，搞砸我十几亿的生意？）”
男人一听，疯狂摇头，下意识要向他表忠心，可支支吾吾，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问心有愧。
“阿锋。”
周焰安语重心长地叫他，呼出的烟圈散在半空，香烟火光明灭，若有似无地擦着男人下颌，像摩挲，像爱抚。
如此紧绷焦灼的气氛，他就连威胁都仿佛上演一场张力十足的暧昧大戏。
“你一五一十讲清楚，究竟我做错啲乜撚嘢，点解你要噉对我？（究竟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一口粤语说得跌宕动听，叫人从耳朵酥到心尖尖。
阿锋唇瓣无声地翕动。
“讲啊。”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周焰安耐心耗尽，猛地一把揪住他领口，手臂青筋暴起，厉声呵斥， “我叫你讲啊！”
领口抽紧的窒息感袭来，阿锋无法呼吸，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做乜唔好，做二五仔……（做什么不好，做叛徒。）”
周焰安勾唇冷笑，笑意收敛的瞬间，烧红的烟头径直摁向阿锋手背，他被烫出尖叫，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他冷静看着，起身时，薄唇轻轻吐出两个字，语气温柔得彻底，亦是残忍得彻底：
“仆、街。”
“叮咚！”手机进消息的提示音突兀响起。
李清圆心脏咯噔一跳，不等低头看手机，眼见那边一群人扭头朝这边看来，她吓得膝盖一软，忙不迭转身就跑。
“Sir。”保镖请示上级。
周焰安看一眼她逃跑的方向，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袖，扣上袖扣。腕间一只天价镶钻手表，显示此时临近夜间七点半。
他不表态。
保镖和助理只得在一旁静候。
一鼓作气穿过小树林，眼前便是教学楼入口，李清圆刚进到屋檐下，雨刷地降下来，淅淅沥沥。
那班人没追过来。
她喘一口气，手机震动，是夏华打来的电话。
看时间，估计是要问她有没有到讲座现场。
要命。
李清圆接通电话，边回应她，边马不停蹄地往二楼赶。
这幢教学楼呈回字形，占地面积不小，她绕了大半圈，踩着即将关门的节点，终于抵达报告厅。
气喘吁吁地走入后门，一抬眼，冷不丁撞见讲台一道颀长身影，她怔愣，灵魂在地震。
场景仿似跳转回四年前那间炉火熊熊燃烧的小木屋，又仿似定格在方才那一段路灯昏黄的柏油路。
好长时间不见，他和她记忆中的人有点相似，又不似。
轮廓更冷硬，气质更成熟。
着一袭量体剪裁的矜贵西装，打着温莎结，高挺鼻梁架一副银框眼镜，削弱几分眉眼的凌厉，反衬得他冷静儒雅，十分有名流绅士风范。
可她却记得他开枪射杀野狼的狠劲，也记得他刚刚是怎么将烟头揿在那男人手背，温柔又凉薄地骂人“仆街”。
礼仪队学生迎他到报告厅前排落座，他偶然抬眼，冷淡眸光打她身上掠过。
李清圆心虚躲闪，放眼全场，好不容易才在座无虚席的报告厅里，找到个角落，把自己填进去。
“……讲座开始前，希望同学们关闭摄像头，将手机调成静音。”主持人说，“因为钟教授临时出了点意外，所以这次讲座，我们请来了摩森科技创始人，CY集团现任CEO，Yimon Chow周焰安先生！”
话落，台下响起热烈掌声。
主持人：“周先生年仅22岁，便上榜《胡润Under30s创业领袖》；24岁，位列全球最年轻亿万富豪排行榜第一，其本人及所创公司被选入多所高校MBA案例……”
李清圆凝神听着。
关于他，关于这次讲座，了解得越多，她越感觉自己像一只误闯兔子洞的爱丽丝，这里的一切都好新鲜，是她从未接触过的奇妙世界。
主持人介绍完毕，换院长发言，渊博幽默的谈吐把同学们逗得兴致昂扬。
最后，现场完全交给周焰安。
他起身上台，定制西装斯斯文文地包裹一具荷尔蒙爆棚的健壮躯体，一米八八的九头身比例，堪比顶奢大牌的秀场男模。
开口，低沉音色迷人：“大家好，我是周焰安。”
就一句话，全场瞬间沸腾，雷鸣般的掌声快把房顶掀翻。
“好帅！”隔壁一个女生在说话，音量不大不小，李清圆恰好听见，“就冲这张脸，这身材，这声音，这场讲座我但凡走神一秒钟，都是我不识好歹。”
“确实，年轻帅气还多金，就是不知道他们公司还招不招人……”
他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所有人即刻化身乖宝宝，目光齐齐放在他身上，静静听他继续发言。
李清圆亦是专注认真，后背挺得笔直。
他声音确实好听，字正腔圆，不疾不徐，侃侃而谈间尽显从容自信，偶尔一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幽默风趣，活跃现场气氛。
——“这话说的，要是成年了，你岂不是要饿虎扑食拿下他？”
——“如果他不反抗的话。”
和夏华的对话，忽然闪过大脑。
她只是打个嘴炮而已。
李清圆耳朵莫名发烫，抬手捏了下耳垂，走神不过几秒钟，忽而听到有人说：
“夏华。”
“夏华同学在吗？”
她后知后觉地抬头。
台上，周焰安单手抄在裤袋里，抓握麦克风的那只手，骨节分明，匀净漂亮。
“不在？”
第三次。
李清圆腾地举手站起来，“在！”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夏华热衷健康的小麦肤色，而她是冷白皮；
夏华一贯是欧美辣妹风，而她一身牛仔外套牛仔裙打扮，又甜又辣。
差距太明显，熟悉夏华的，一眼认出她是个冒牌货。
周遭不可避免有些骚动，但大家都明白怎么一回事，心照不宣地帮着隐瞒。
讲座工作人员给她递麦克风，李清圆不明所以地接过。
周焰安挑眉，眼神富有玩味，“问个简单的。”
“啊？”她惴惴不安地抓紧麦克风。
“Alligator Principle，鳄鱼效应，请夏华同学简单说明一下。”
他的问题抛出来，好似一颗石子无声无息地投入湖面，生不出一丝涟漪。
“……”李清圆被难住。
隔着遥远距离，他斜额，好整以暇睨着她。
她辨不出那是和善，还是伪善。
直到，听到他假借戏谑口吻，明明白白说清楚：
“十秒钟，答不出来，扣除本次讲座学分，你没意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