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宫里的宦官除了在帝王妃嫔那里得了脸的，他们大都住在紫禁城外皇城里的景山一带，他们白日里在宫里当值，到了晚上在宫门关闭前就得出城住类似于集体宿舍一类的地方。
那不算是栖身之地，只是个睡觉的地方，条件很差。
顾莲生年幼时就入了宫，他生的好，人又聪明，很快得了皇后的宠爱，之后在接任东厂自由出入宫廷前一直住在宫里，后来接任东厂的督公，地位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太监，宫里也腾出一间小院来给他住。
虽然顾莲生很多时候不住这里。
宫里大多有地位的太监也不爱住宫里，他们在皇城外的京都里购置了大量的宅院，有的甚至修成了寺庙，主要是为了百年之后有地容身。
今日难得休沐，顾莲生本打算出城，去京城里安置的僻静的宅子里闭门谢客，安心休息的。
可惜碰上了元馨。
元馨当然是出不了紫禁城的，邀她去京城外的小院不现实，顾莲生只得陪着她去宫里的院子。
元馨瘸着腿，一蹦一跳地跟着他，顾莲生不时回头看她，元馨不明所以。
顾莲生问：“你伤还没好，大冬天的出来晃什么？”
元馨理所应当地回：“我平时也养着的，但今天公公回宫了，我特意在这里等着的。”
顾莲生闻言忽然沉默了许多。
元馨见他久不说话，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小声喊：“顾公公？”
顾莲生回过头，看着一宫的冬雪，轻声说：“没事。”
元馨继续不明所以。
她跟着顾莲生来到了宫里的小院子，小院里五脏俱全，冬日里即便无人居住也暖呼呼的。
顾莲生进屋脱了大氅，对疑惑的元馨解释道：“这里内务府每天都会送来木炭，冬日难捱，所以偶尔也会有来不及出宫的宫人在我这里歇脚取暖。”
元馨眨了眨眼，心道，顾莲生可真是个好人呐。
她以前当娘娘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呢？
哎，没发现也是正常的，她一直深居在后宫里，整天都是这个娘娘穿了什么、那个娘娘戴了什么，大点儿的事就是皇上最近有宠幸了什么美人，像顾莲生这样不干涉后宫的宦官，元馨是不知道的，就算讨好人，也讨好不到他这里来。
即便是在上辈子，除了最后莫名送她的那一程，顾莲生一直活在各种落后的传闻里。
元馨只知道顾莲生一直很得圣上宠信，身为督公不只为圣上刺探督查不听话的臣子，还能督军远征，捷报连连。
可惜是个阉人。
所有人提到他时都会这么说，惹得元馨也跟着跟风感慨命运的无常。
当然，后来的事证明命运确实无常，但倒霉的不是一直圣宠不断的顾莲生，而是她元馨。
元馨走进暖烘烘的屋子，整个人飘飘欲仙，她乐颠颠地把食盒打开，要顾莲生吃了。
顾莲生煮了一壶热水，泡了一杯茶，坐在一边，在元馨期待的目光下，尝了一口，然后说：“确实不太甜。”
“是吧是吧，江南的花糕一直这样，又好看又好吃。”
元馨做娘娘的时候最爱这一口。
顾莲生瞧了元馨一眼，将食盒推到她那边，道：“你也尝一口吧。”
元馨是来送礼的，哪能把自己送的礼吃了，她赶忙摆了摆手，连说：“我已经吃过了，我，我喝点茶就行。”
这当然是谎话，顾莲生审问了无数罪臣，元馨这点伎俩，一眼看出来就是撒谎。
顾莲生沉吟许久，终究没有戳破元馨的好意，他转而问道：“李美人那里你是待不了了，你以后要去哪？”
元馨摇了摇头，她被甘泉宫退回了内务府，等待重新分配。
她这狗屎运气，连服侍主子这种捞钱的好事都能碰上李美人这么个王炸，实在很难期待之后的分配。
本来还说纠结一下要不要走老路，爬龙床，这下子好了，被退回内务府，连圣上的衣角以后都没资格摸到了。
哎，算了，元馨安慰自己，上辈子的老路实在没什么好走的。
虽说是吃饱穿暖了，可整日勾心斗角的，一不小心就是个死，简直是在刀口上舔血，元馨实在过不来那种生活。
随便吧。
顾莲生见元馨一脸无所谓，不由得提醒道：“宫里最好的去处其实是后宫那里，只要得了某个娘娘的青眼，一下子就翻了身。”
元馨笃定地说：“娘娘们都看不上我。”
顾莲生扬了扬眉。
元馨继续笃定：“我长得太漂亮了，娘娘们会害怕我夺走她们的宠爱。”
顾莲生噎住了，他忍不住咳了起来，元馨殷勤地给他倒水。
顾莲生接过茶水，喝了一口，然后像是第一次见元馨一样从头到尾看了她一遍。
自命不凡的宫女他以前也见过不少，但像元馨这么自信又这么懈怠的太少见了。
元馨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道：“我就不招人喜欢，去哪都挨欺负，所以，去哪都一样。”
顾莲生闻言，无意识间皱起眉头。
他端着茶杯，摇了摇杯中的茶水，问：“那你打算去哪？”
元馨立即双手合十，答：“我想去江南当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妇人。”
“……我不是许愿池。”
他发现元馨对他有点太没大没小了。
元馨随即傻笑道：“这就是个美好的梦想。”
“那你说一个实际的打算。”
元馨双手撑着头，思索片刻，目光逡巡到食盒里，说：“我要是能去御膳房就好了。”
顾莲生：“……”
果然就没想着前程的事。
顾莲生又叹了口气，心道，但元馨这样的姑娘不去后宫那种是非地也算件好事。
元馨蠢归蠢，但很有眼色，见顾莲生差不多吃完了糕点，她就告退了。
顾莲生客气地挽留了她一下，元馨当真了，生怕顾莲生真因为她耽误休息了，她找了个各种借口，溜得飞快，顾莲生坐在温暖的屋中，端着茶水，安静地看元馨单薄的背影。
元馨走到院门口的时候，还回头，朝顾莲生招了招手，在飞雪间诚恳地大声道：“公公，这次真是多谢你了。”
顾莲生怔了怔，但随即又无奈地摁着额头。
这姑娘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宫规？
*
宫中不养闲人，元馨的伤还没有养好，内务府就给她派了新的活计。
传旨的姑姑对她意外的友好，没有嫌弃她是被主子退回来的废物，双眼噙着泪，连忙说她感同身受，说他们当奴婢的都不容易，元馨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元馨感觉她做戏成分比较多。
但是她掌管人事的姑姑没事跟她一个卑贱的小宫女做什么戏？
元馨觉得有点奇怪。
这种奇怪在她得知她被分到御膳房升到最大值。
元馨瞪大了眼睛。
掌事姑姑笑呵呵地看着她，说：“开心傻了吧，这可是顾公公特意吩咐的。”
元馨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公公，她想，你不是说你不是许愿池吗？
她迷迷糊糊地拿着不多的行李走到了香气腾腾的御膳房。
御膳房的宫人们也比上次友善很多，他们热情欢迎了元馨的到来。
要不是元馨早上没吃饭，饿得胃疼，现在还以为在做梦呢。
元馨进了御膳房，看到宫人们对她的热情和殷勤知道顾莲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顾莲生、顾督公、顾公公。
——你可真是个好人呐。
宫里的宦官除了在帝王妃嫔那里得了脸的，他们大都住在紫禁城外皇城里的景山一带，他们白日里在宫里当值，到了晚上在宫门关闭前就得出城住类似于集体宿舍一类的地方。
那不算是栖身之地，只是个睡觉的地方，条件很差。
顾莲生年幼时就入了宫，他生的好，人又聪明，很快得了皇后的宠爱，之后在接任东厂自由出入宫廷前一直住在宫里，后来接任东厂的督公，地位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太监，宫里也腾出一间小院来给他住。
虽然顾莲生很多时候不住这里。
宫里大多有地位的太监也不爱住宫里，他们在皇城外的京都里购置了大量的宅院，有的甚至修成了寺庙，主要是为了百年之后有地容身。
今日难得休沐，顾莲生本打算出城，去京城里安置的僻静的宅子里闭门谢客，安心休息的。
可惜碰上了元馨。
元馨当然是出不了紫禁城的，邀她去京城外的小院不现实，顾莲生只得陪着她去宫里的院子。
元馨瘸着腿，一蹦一跳地跟着他，顾莲生不时回头看她，元馨不明所以。
顾莲生问：“你伤还没好，大冬天的出来晃什么？”
元馨理所应当地回：“我平时也养着的，但今天公公回宫了，我特意在这里等着的。”
顾莲生闻言忽然沉默了许多。
元馨见他久不说话，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小声喊：“顾公公？”
顾莲生回过头，看着一宫的冬雪，轻声说：“没事。”
元馨继续不明所以。
她跟着顾莲生来到了宫里的小院子，小院里五脏俱全，冬日里即便无人居住也暖呼呼的。
顾莲生进屋脱了大氅，对疑惑的元馨解释道：“这里内务府每天都会送来木炭，冬日难捱，所以偶尔也会有来不及出宫的宫人在我这里歇脚取暖。”
元馨眨了眨眼，心道，顾莲生可真是个好人呐。
她以前当娘娘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呢？
哎，没发现也是正常的，她一直深居在后宫里，整天都是这个娘娘穿了什么、那个娘娘戴了什么，大点儿的事就是皇上最近有宠幸了什么美人，像顾莲生这样不干涉后宫的宦官，元馨是不知道的，就算讨好人，也讨好不到他这里来。
即便是在上辈子，除了最后莫名送她的那一程，顾莲生一直活在各种落后的传闻里。
元馨只知道顾莲生一直很得圣上宠信，身为督公不只为圣上刺探督查不听话的臣子，还能督军远征，捷报连连。
可惜是个阉人。
所有人提到他时都会这么说，惹得元馨也跟着跟风感慨命运的无常。
当然，后来的事证明命运确实无常，但倒霉的不是一直圣宠不断的顾莲生，而是她元馨。
元馨走进暖烘烘的屋子，整个人飘飘欲仙，她乐颠颠地把食盒打开，要顾莲生吃了。
顾莲生煮了一壶热水，泡了一杯茶，坐在一边，在元馨期待的目光下，尝了一口，然后说：“确实不太甜。”
“是吧是吧，江南的花糕一直这样，又好看又好吃。”
元馨做娘娘的时候最爱这一口。
顾莲生瞧了元馨一眼，将食盒推到她那边，道：“你也尝一口吧。”
元馨是来送礼的，哪能把自己送的礼吃了，她赶忙摆了摆手，连说：“我已经吃过了，我，我喝点茶就行。”
这当然是谎话，顾莲生审问了无数罪臣，元馨这点伎俩，一眼看出来就是撒谎。
顾莲生沉吟许久，终究没有戳破元馨的好意，他转而问道：“李美人那里你是待不了了，你以后要去哪？”
元馨摇了摇头，她被甘泉宫退回了内务府，等待重新分配。
她这狗屎运气，连服侍主子这种捞钱的好事都能碰上李美人这么个王炸，实在很难期待之后的分配。
本来还说纠结一下要不要走老路，爬龙床，这下子好了，被退回内务府，连圣上的衣角以后都没资格摸到了。
哎，算了，元馨安慰自己，上辈子的老路实在没什么好走的。
虽说是吃饱穿暖了，可整日勾心斗角的，一不小心就是个死，简直是在刀口上舔血，元馨实在过不来那种生活。
随便吧。
顾莲生见元馨一脸无所谓，不由得提醒道：“宫里最好的去处其实是后宫那里，只要得了某个娘娘的青眼，一下子就翻了身。”
元馨笃定地说：“娘娘们都看不上我。”
顾莲生扬了扬眉。
元馨继续笃定：“我长得太漂亮了，娘娘们会害怕我夺走她们的宠爱。”
顾莲生噎住了，他忍不住咳了起来，元馨殷勤地给他倒水。
顾莲生接过茶水，喝了一口，然后像是第一次见元馨一样从头到尾看了她一遍。
自命不凡的宫女他以前也见过不少，但像元馨这么自信又这么懈怠的太少见了。
元馨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道：“我就不招人喜欢，去哪都挨欺负，所以，去哪都一样。”
顾莲生闻言，无意识间皱起眉头。
他端着茶杯，摇了摇杯中的茶水，问：“那你打算去哪？”
元馨立即双手合十，答：“我想去江南当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妇人。”
“……我不是许愿池。”
他发现元馨对他有点太没大没小了。
元馨随即傻笑道：“这就是个美好的梦想。”
“那你说一个实际的打算。”
元馨双手撑着头，思索片刻，目光逡巡到食盒里，说：“我要是能去御膳房就好了。”
顾莲生：“……”
果然就没想着前程的事。
顾莲生又叹了口气，心道，但元馨这样的姑娘不去后宫那种是非地也算件好事。
元馨蠢归蠢，但很有眼色，见顾莲生差不多吃完了糕点，她就告退了。
顾莲生客气地挽留了她一下，元馨当真了，生怕顾莲生真因为她耽误休息了，她找了个各种借口，溜得飞快，顾莲生坐在温暖的屋中，端着茶水，安静地看元馨单薄的背影。
元馨走到院门口的时候，还回头，朝顾莲生招了招手，在飞雪间诚恳地大声道：“公公，这次真是多谢你了。”
顾莲生怔了怔，但随即又无奈地摁着额头。
这姑娘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宫规？
*
宫中不养闲人，元馨的伤还没有养好，内务府就给她派了新的活计。
传旨的姑姑对她意外的友好，没有嫌弃她是被主子退回来的废物，双眼噙着泪，连忙说她感同身受，说他们当奴婢的都不容易，元馨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元馨感觉她做戏成分比较多。
但是她掌管人事的姑姑没事跟她一个卑贱的小宫女做什么戏？
元馨觉得有点奇怪。
这种奇怪在她得知她被分到御膳房升到最大值。
元馨瞪大了眼睛。
掌事姑姑笑呵呵地看着她，说：“开心傻了吧，这可是顾公公特意吩咐的。”
元馨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公公，她想，你不是说你不是许愿池吗？
她迷迷糊糊地拿着不多的行李走到了香气腾腾的御膳房。
御膳房的宫人们也比上次友善很多，他们热情欢迎了元馨的到来。
要不是元馨早上没吃饭，饿得胃疼，现在还以为在做梦呢。
元馨进了御膳房，看到宫人们对她的热情和殷勤知道顾莲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顾莲生、顾督公、顾公公。
——你可真是个好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