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伤口不大,可她的模样仿佛那是致命伤,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

    他静静看着她,乌黑柔细的发,白皙皎洁的脸,五指纤长,在他伤口上跃动。馨香的气息带着外间夜露,微凉。

    她裹好后翻来覆去检查几遍,终于肯抬起头:"还疼吗?"

    他摇摇头,唇边挂着些许嗤笑:"到底还是小孩子。"

    凤卿云一顿,将剩下的伤药搁在一边,又窝进他怀里。想了想,轻声道:"骆元修跟着他来了。"

    他"嗯",似乎并不惊讶,只是低头亲了亲她发顶:"见过了吗?"

    她颔首,"见了,人在师兄那。"顿了顿,低声道:"阿珏,我怕夜长梦多,骆家的人……早早处置了吧。"

    殿内烛火晃了一下,他闭上眼不做声,捏着她的手心微微用力。

    凤卿云明了,也不再提。

    骆家已然知道皇帝要对他们下手,这次如果放过了,后患无穷。哪怕骆元修找到萧衡求救,也阻止不了。

    "那骆元修呢?"他突然出声,带了轻笑:"卿卿准备怎么处置?"

    她仰首,他正好睁眼看下来,眼底漆黑一片,殊无笑意。

    她却奇异地有了点开心,今晚的郁气终于寻到了出口,嘴角忍不住上扬。

    他被她得意的模样逗得开心,也不再去追问,掐住腰按在漆木榻上,人就压了下去。

    外头叫唤:"皇上。"

    他不答,顾自去亲,嘴唇在她脸上游走,眉毛眼睛鼻子,一一点了过来。

    殿外女声轻柔:"不会是睡了吧?"是凤卿月无疑。

    萧珏一顿,薄唇触着她下颌,呼吸洒下来,激起一片小疙瘩。

    她眼里沉沉落落,忽地一个用力将他反压在身下。玉冠掉落,长发流散,闲闲地垂在他脸上。

    她的脸匿在阴影里,除了起伏剧烈的胸口可以透露些微情绪,其他都蒙上帐幔,雾里看花,水中探月,不知她所想为何。

    孙禧应对得小心翼翼:"要不娘娘先回寝宫歇息,待皇上醒了,奴才自向皇上禀报娘娘来过。"

    "太后和逸王不是才走么?"女声疑惑,听着是凤卿月身边的丫头秋雨。"怎么就睡了?"

    孙禧已是干笑:"许是太累了。"

    一阵风过,将人声带得远了些。

    凤卿云扯了扯唇角,压低身子附到萧珏耳边,轻声道:"太累了么?"她的声音是冷的,携了几分不明所以的恼怒。

    萧珏眼角微挑:"要是能让卿卿开心,便唤她们进来吧。"

    她闻言凤眼微眯,娇软的身子俯在他身上,馨香环绕,连恼怒的样子都格外迷人起来。他眸色墨深似海,勾唇一笑:"若是不叫,那能继续么?"

    神色坦荡,不知根底的人瞧了去,只怕以为他们在商量什么正经大事。

    凤卿云默了一会儿,实在从他脸上找不出什么不妥,方直起身子:"没兴致了。"

    他眉间微恼,加重了语气:"卿卿。"

    凤卿云笑了笑:"我先回去了。"言罢翻身下榻,腰上一紧,他整个人缠上来,贴着她耳郭:"生气了?"

    她低头整理衣装,默不作声。

    萧珏将受伤的手伸到她眼前晃着,瘪了瘪嘴:"很痛。"

    她心一软,没出息地着了他的道:"我看看。"捧在怀里查看几遍,包扎完好,凝眉问他:"真的很疼?"

    萧珏点头,反握住她的手,"疼死了。"

    她眼里浮上几许寒意:"携带兵器入宫是违反禁令,不应当这么放过逸王。"

    萧珏眨眨眼:"都已经灭了骆庄满门,这道伤,就当是还他了吧。"将她卷过来抱住,"都这么晚了,就别出宫了。"

    留宿内宫,以往也不是没有过。说的是秉烛夜谈,话天下大事,可早被外头闲极无聊的宫女太监还有天齐百姓,传成了春宵夜夜,交颈而眠。

    不算是污蔑,至少有一半的次数确如传言。

    但自凤卿月封妃,这还是头一次他开口。

    殿外早没了人声,应当是被孙禧劝走了。她舔了舔唇,还是摇头:"今儿不方便。"

    萧珏看她没了怒意也不再勉强,又抱又亲地哄了一会儿,这才让她走了。

    出了殿门,果然只有孙禧守在那,见她出来吓了一跳。

    "凤大人……"

    她笑笑,交代了几句萧珏的伤,嘱咐他千万看护好,方趁着夜色出了宫。

    广安门那的侍卫牵着马在等她,她赏了银子谢过,牵着兀自走了。

    夜已极深,大街上落针可闻。影子被月色拉得斜长,孤零零拓在青石地板上,透着潮湿的冰冷。

    她走出一截,直到再也望不见宫门才停住。偏头摸了摸马儿,嗓音低低的:"我呐……是不是很卑鄙呀?"

    当然没有回应。她揉了揉眉心,继续往前走。

    好在广安门与相府相距不远,走了半刻钟,已经看到相府后门。她却倏然顿住,双目望向暗影处。

    已是倦极,仍强自忍耐,勾唇:"逸王殿下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萧衡从树影中走出来,年轻张扬的眉眼透着一丝邪恶的畅快:"凤大人落落寡欢,实在叫本王不虚此行。"

    凤卿云不恼:"殿下说笑了。"

    她的态度让萧衡皱眉,渐渐收起笑脸,走近她。

    三年未见,她容颜一如往初。眼波风流,气质清华,端端立着,便能将山水月色全数遮掩不见。

    "凤大人是皇兄的左膀右臂,本王岂敢笑话。"他皮笑肉不笑。

    到底年纪轻,被两位太后保护周全,之后又去了皇陵,几乎不食人间烟火,难怪这样直白。

    凤卿云丝毫不惧他的靠近,淡然承受探究的目光,浅笑:"一别三年,殿下率性依旧。"

    他眯起眼,冷笑:"哦,可凤大人与皇兄,无耻更甚从前了。"

    "下官不懂,"她摇摇头,"殿下可否明示?"

    萧衡冷哼,语气里充满怨愤:"我知道他嫉妒母后偏爱我,可是骆家毕竟也是他的母族,他居然下得了手,这样的人怎配为帝王?!"恶狠狠地瞪着她,"凤大人甘愿为人走狗,堂堂男子汉扮作柔弱女子引骆元修上钩,难道还不卑鄙?还不无耻?"

    凤卿云叹了口气:"殿下误会了。"

    萧衡一愣,冷笑道:"哦,莫非是骆元修谎报,我冤枉了你们不成?"

    她点头,认真无比:"殿下确实误会了。"

    狭小的巷子里灌进夜风,声音细长,合着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打更声,让人听得头皮发麻。

    萧衡眼里腾起两把火,像是要把她烧成灰烬,一字一句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凤大人能否说说,本王是怎么冤枉你们的?"

    本是最冷最僵的时候,她忽然弯唇一笑,如沐春风。

    "下官都是为了殿下呀。"

    萧衡鼻间哼出不屑,她恍若未闻,连神情都是无比的恭敬柔和。

    "擒拿骆庄的,都是下官的人。皇上知道时,木已成舟,实在怪不得他。"

    "哦,"他被她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气到,强忍着没有发作,"皇兄不知?"

    她虔诚地颔首,慢声道:"下官微恙,恰逢江陵友人相邀,前往休养。与骆少庄主实乃巧遇,男扮女装……"她垂眼,颈项肌肤光洁细致,白亮胜过皎月。"不过喜欢罢了。"

    堂堂天齐相国,居然有穿女装的爱好。

    萧衡想笑,却笑不出来。这并非不可能……世人皆知她与皇兄萧珏情非君臣,一个以身体承欢君主的权臣,爱扮女人,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他倒是有点好奇,究竟是如何的风光霁月、潋滟流光,才能让骆元修一眼倾心,从此山长水远,再不相忘。

    "骆元修撞见下官癖好,本也无碍。江陵骆庄相距甚远,我们一世也不定能再见一次,下官之所以下手……都是为了殿下呀。"

    萧衡眸色发冷,她话锋一转,忽然道:"皇陵清幽雅静,三年来,殿下过得可好?"话音略有怅惘,"下官数年前曾去过,绿水青山,就是太寂寞了。"

    夜里冷风萧肃,便是白日,人人白衣素裹,不苟言笑,不闻人声。

    萧衡起了感触,默然半刻,再望向凤卿云的眼神里有不解。

    她笑笑:"儋州地处天齐与漠国交界,风光无限,自在逍遥。若能执掌一方帅印,白日纵马大漠,入夜笙歌潇潇,十年如一梦,岂不快意。"

    他似乎想起什么,面上从神往化作气愤:"不过是朝中无将,想利用我罢了,何必说成帝赐恩宠!"

    凤卿云笑叹一声,"方才在宫中,殿下能被皇上说服,不也是同意了么?虽说缺将,但我天齐人才济济,怎会寻不出可用之人。皇上所思,无非想将殿下从那冷清地方召回来,不必受凄寒之苦罢了。"

    "那留我在京都享富贵荣华不是更好?"他嗤笑。

    她摇头道:"殿下难道忘了先帝驾崩之时么……"

    孝端太后逼宫,要弥留的先帝改立幼子为帝,一夜间内宫人人自危,太子萧珏被推至风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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