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几秒,温凛忘记了呼吸,完全说不出话,呆呆望着几米之外的他。

    那个恶狠狠说要整死她的人,是掌控她职业生涯的行业大佬……

    此时此刻,阳光金黄,穿白衬衫的周家遇站在一片灿烂的光晕里,美好如同神祇。

    他从容不迫地点头致意,“你们好。”

    清淡的目光依次扫过淦宁和孙嘉欣,到孙那儿略作停顿,然后收回。

    温凛心狂跳了一下。他没有看她,却更让压抑的氛围丝丝缕缕蔓延开来。公共场合,不至于对她怎么样吧。

    周家遇独自坐在对面的黑色沙发上,整个人气宇轩昂,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北京城。

    “Nick总您、您好。”淦宁笑着介绍,声音细微的抖,“这位是我们《投研天下》的首席记者孙嘉欣,那边那个……是刚来的实习生。”

    温凛含着头飞快瞟了眼周家遇,他正在看采访提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好险!

    “Nick,很感谢您愿意接受采访。”孙嘉欣捋了下耳边的卷发,风情一笑,“我给您发过邮件。”

    “嗯,我记得你。”

    孙嘉欣眼神一亮,又多说了几句。

    就在温凛以为逃过一劫时,周家遇翻书页的修长手指忽然顿住,他抬起头,目光冷峻。

    “我没记错的话,实习生什么时候可以上桌了?”

    温凛打开录音笔的手一怔。

    还是淦宁反应快,把温凛往起推了推,“Nick说得对,确实不应该!小温,你站后边去听。”

    淦老师??

    温凛连连发送求救眼神,都被完美无视,而采访迟迟不开始,似乎就是因为自己……

    她只得起身,往沙发后面一站,愣得像个门神。

    待她一走,孙嘉欣明显自在很多,交叠起两条白皙纤细的小腿,正对着周家遇。

    “那咱们正式开始吧。”孙嘉欣笑道,“我最想问一件事,听说Nick移民新加坡多年,这次为什么选择回到北京?”

    “公司任命。”

    “只是如此?”

    周家遇眸色沉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淡漠的冷静。

    “也包括个人原因,具体不便透露。”

    不便透露的那部分,包括他要整死自己吗?

    也许,他已经做到了……

    一阵绞痛从下腹传来,温凛双手掐着皮沙发,紧咬牙关,一两滴汗珠从鬓角那儿渗出来,顺流而下。

    李医生开的药果然有效,她不仅来了例假,还痛得很凶,而这办公室的冷风又如此强劲,吹得她全身在起鸡皮疙瘩。

    眼前的皮沙发下陷得厉害,因为全身重心都压在一双手上,腿软得开始打晃。

    她不明白周家遇为什么要让自己平白无故地罚站。

    好想,好想坐下来……

    “二位,我稍后还有会,今天先聊到这里。”周家遇合上资料,淡淡地说。

    淦宁和孙嘉欣交换了下眼神,提纲里的问题一半还没问完呢,但也不敢说什么,纷纷起身向周家遇道谢。

    他余光里装着某个弱柳扶风脸色惨白的蠢货,声音透着嘲意。

    “贵公司的实习生金口难开,一个要问的问题都没有?”

    她还可以问问题吗?

    温凛怔怔,“没有。”

    “很好。”周家遇仿佛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他在空中拨了下手指,淦宁和孙嘉欣被这命令的手势慑服,自动往旁边一让。

    这样一来,他和她便四目相对。

    “但我有个问题。”

    “您、您说。”

    “为什么是我?”

    温凛缓缓抬起头。

    什么为什么?

    周家遇的眼睛黑如点墨,让她产生一种他在期待答案的错觉。

    如果他问的是采访……还能为什么?

    “因为您是福布斯30岁以下精英榜的第一名。”

    周家遇眯起眼睛,温凛被这目光压得一下放低了声音:“还因为……您是最耀眼的那个人。”

    似是觉得这马屁拍得太低级,周家遇轻哼一声,漠然移开视线。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在片刻后看向孙嘉欣,眼神清亮许多。

    “我初次接受媒体采访,很荣幸能认识几位,晚上由我做东一起吃顿饭?”

    Nick这话是对着孙嘉欣说的,她自然求之不得。

    办公室恢复安静,方特助敲了敲门进来,“周先生,证券报和基金报的记者又来问您时间了。”

    周家遇眼睛都没从文件上抬起,“三天后统一安排采访。”

    方特助迟疑一瞬,很纳闷今天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媒体怎么被老板选上的,但他只试探地说,“会客室那三位,我按访客规格招待行吗?”

    “随意。”

    说完,周家遇又叫住方特助。

    “等等。”

    “诶?”

    他抬头翻了翻日历,视线再次回到文件上,仿佛再自然不过地说,“给她们上姜茶,红糖换成冰糖。”

    方特助趁着老板看不见挑了挑眉毛,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特殊待遇。

    “好,我这就去准备。”

    会客室里,淦宁踱着步子看公司背景墙,每一笔收购都记录在案,而这些收购都由同一个人主导。

    她感叹,“想不到Nick本人这么年轻帅气,可惜采访时间太短,我总感觉对他还是一无所知。”

    孙嘉欣胜券在握地笑笑,“宁姐你急什么,晚上吃饭多得是时间。”

    淦宁微愣,瞥到孙嘉欣正掏出粉饼补妆,脸蛋精致妩媚,她也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也是,晚上就靠你了嘉欣!”

    “那个,两位老师。”温凛捂着肚子缩在沙发一角,声音虚弱,“我今天不是很舒服,可以先回家吗?”

    真的不想总出现在他面前。

    “行啊!”说这话的是孙嘉欣。

    “那怎么行!”淦宁瞪眼,“Nick请的是我们三个人,最后少了一个要怎么跟他解释?”

    恰好方特助端着热茶与果碟进来,听到动静,他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实习生口渴了,正好想喝水呢。”淦宁忙笑着接过茶壶,给温凛倒了一杯茶。

    也许是疼得头晕眼花,温凛感觉男特助又打量了自己一眼。

    捧起茶杯小啜,一股暖流进入身体,温凛慢慢咂摸这茶味,完全没有生姜的辣味,温润清甜,是小时候的味道。

    读高中那会儿,温凛每个月来例假都肚子疼,又不愿喝辛辣的姜茶,妈妈就发明一种新喝法,把红糖换成冰糖,煮好了灌进保温杯,给她带去学校。

    这种行为备受周家遇嫌弃。

    温凛每次一掀杯盖,旁边的他就皱眉盯着那热气袅袅的杯口,仿佛闻到世上最恶心的味道。

    弄得她也不好意思喝了。

    “你要尝一口吗,不难喝的。”温凛对谁都友好,杯子往他那边推了推。

    以为周家遇会拒绝,可他抬起下巴点了点自己桌上的饮料瓶,刚买的可乐。

    “没杯子怎么喝。”

    他上学从不带水杯,即使喝矿泉水,也有跑腿的男生从小卖部给他买水。

    “这个好办。”

    温凛想也没想,把姜茶倒进保温杯的杯盖,盛满一小碗递给他。

    周家遇眼神闪烁了一下,三秒之后他拿起杯子,匀长的手指包住杯沿,弯曲的骨节清秀干净,温凛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看那么仔细,视线一点一点上移。

    周家遇仰起头,微张开嘴,从杯口流出一线深红色的液体,缓缓流进他嘴里。

    嘴唇与杯口挨得很近,却又保持着一点距离。

    修长的颈间有喉结突起,在她面前一上一下地滚动。

    正是闹哄哄的课间休息,温凛却听见他吞咽时发出的涩涩水声,那么清晰。

    空杯子咚地杵到眼前,周家遇用大拇指腹干脆地擦了下嘴角。

    “是还不错。”

    有男生喊他打篮球,他说完就走了。

    温凛坐在座位上瞪着空掉的杯盖,用手背试了下脸颊温度,热热的。

    姜茶的余香悠悠飘散,一点点辣,一点点甜。

    就像手里现在捧着的这杯热茶一样。

    茶香依旧,可周家遇变得好陌生。

    晚餐在荣府设宴,晚清王府里的米其林餐厅,中式包厢铺满暗红色的地毯,飘着清幽禅香,墙上挂着一幅猫儿捉蝶的古画。

    如果只是四个人吃饭,难免会有和周家遇说上话的时候,温凛正担心,门外陆续进来几个人,男男女女,走路生风,为首的西装男子进来就一叫:“嚯,这么多美女,早知道我刮个胡子再来蹭饭!”

    这人穿着优雅,说话却没一点架子,大家都被他逗笑,气氛活络不少。

    “这几位是公关部的同事。”周家遇抬了抬下巴,对孙嘉欣说,“孙记者还有想了解的问题,可以直接问戚磊。”

    为首这位叫戚磊的一屁股坐到孙嘉欣旁边,正好挡住周家遇。

    他一脸有备而来,笑眯眯道:“鄙人不才,是公关部总监,孙记者想问什么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典型的笑面虎,温凛完全可以想象他面对记者舌战群儒的画面。

    孙嘉欣铆足了的劲一点点泄下去,她想接近的是周家遇,没想到被他拉来公关部应付自己。

    略有不甘,席间总抛话题引他发言。

    “听说Nick前不久收购一家医药巨头公司,这和你一向只投资奢侈品的理念似乎有所不同?”

    周家遇坐在圆桌对面,声音淡淡,“是不一样。”

    孙嘉欣持之不懈,“你为什么会转变方向?这家公司专做安眠药,难道说……”

    她刻意放缓语速,正在这时,察觉到温凛夹筷的手顿了一下,转脸笑道,“小温是不是一直失眠,还吃了好几年药来着?”

    啪哒一响。

    温凛咬在嘴里的排骨落进瓷碗。

    周家遇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沉郁,他放下酒杯,视线越过桌面,定在她脸上。

    “……是。”

    淦宁这会也想起什么,靠向桌子问,“说到这个,小温你简历上有两年空窗期,没上班的时候都干嘛去了?”

    温凛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在周家遇的盯视下更加口干舌燥。

    那段苍白的日子就像河水一样流逝,捉不住,记不住,是她生命里被偷走的两年光阴。

    “我……在旅游。”

    想到自己毕业后就马不停蹄地工作,孙嘉欣讪讪地扫她一眼,“环中国行?”

    “唔,偶尔也去国外。”

    周家遇脸色暗下去,眉心一点一点锁起。

    饭至尾声,淦宁拿手肘蹭了蹭温凛,小声问,“肚子好些没?”

    平时严厉的领导忽然关心自己,温凛很感动地点头。

    “好多了。”

    “行,那你去给Nick敬杯酒,说些俏皮话逗他开心。”

    温凛:……

    “去呀!”

    温凛噌地站起,就在那一刹,她清楚看见周家遇脸上掠过一丝厌恶的神情。

    温凛心里擂起小鼓,走到他侧边,颤颤举起一盅白酒,“周……Nick总!谢谢,谢谢您……”

    说着就卡了壳,紧张得脑子一片空白。

    “谢我什么?”

    周家遇坐着不动,微偏过一点头,语气间尽是嘲弄。

    “温小姐只去国外两年,中文就说不利索了?”

    桌上一圈人轻笑起来,这不坐着个出国十年的,回来后照样没忘母语。

    温凛脸像火烧一样灼热,怔怔盯着周家遇蓬松的脑顶,以前她还扒开过他那一片的头发,给他数里面有几个发旋。

    以前,以前……

    他和她最美好的同桌时光,都留在了以前。

    莫名有股情绪催发,温凛声音沙哑,“谢谢你的冰糖姜茶,周家遇。”

    挺拔而坐的身躯瞬间僵硬。

    她闭上眼睛,将刺鼻的白酒一饮而尽,预想中的辣味却迟迟没有到来。

    她的手腕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

    陡然而起的周家遇在眼前覆上一大片阴影,他双眼猩红,眼里蓄满的那种浓重情绪似要将她吞噬,说不上是爱,还是恨。

    白酒泼出酒盅,顺着杯沿流到他和她的手中。

    浓郁的酒香挥发开来,一点点辣,一点点甜。

    有什么已经快要冲破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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