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化妆间。

    玉珩第一时间请化妆师给她卸掉头发。她迫不及待想离开,只要离开这个地方,她就像鱼入大海,不会踏足这个是非地,再不会和那些人有纠缠。

    换上自己的衣服她急匆匆跑出餐厅。

    别说看手机,她连薪酬都不想要了。

    京市的九月,不管白天艳阳如何热烈,到了晚上,清风徐徐,凉爽到能吹掉一身疲惫。

    玉珩穿着圆领白短T,蓝色牛仔阔腿裤,顶着和衣服极不搭配的古典妆容也毫不在意。狠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压下一腔惊惶,才在一脑子混沌里找到点理智。

    出来太匆忙。

    那位林先生,她应该给人家道一声谢。

    但回望身后的楼层。

    她生出怯意。犹豫片刻,终究打消了这个念头,她不想置身险境。

    反正,以后再没机会相见,而且他那样的人……帕雅英会保佑他的。

    “阿珩!”

    她一边往路边走,一边后怕今晚的事,杜循兴奋的声音瞬时跳跃出来,如一盏引路灯,让玉珩飘飘荡荡的心找到归属。

    她抬起头看见杜循站在门岗旁边,一个劲儿的朝她挥胳膊,酒窝深深的脸上,一双杏仁眼瞥了一眼保安,直接冲她跑过来。

    同时,玉珩也朝他跑过去。

    “不说让你别来吗?现在都几点了,再送我回去,你今晚睡大街吧。”

    杜循满不在乎,“睡就睡吧,能见到你,睡桥洞我都愿意。”

    说完垂在腿边的右手悄悄在裤腿上蹭了蹭,回来好几遍,等他们并肩走到路边,他才小心翼翼牵起她的手。

    “饿不饿?我们去吃宵夜吧。”

    他掌心温暖干燥,充满了青春活力,玉珩一晚上提心吊胆,下意识回握他,摇摇头说:“不想吃,九点半,这个点我哪配。”

    “吃……吃不胖那种。”杜循低头看,一大一小的手交握,心里甜出蜜来。

    “小龙虾好不好?我给你剥肉,再在水里过一遍油,保证热量不会高。”

    这么多年,他的温柔从来贴心。

    今晚的遭遇让玉珩决定大胆一番,比如她真的很想要他的安慰。他就在她旁边,他牵着她的手,不去想行人的会有什么反应,她决定抱一抱他。

    杜循没想到她今天这么主动,温香软玉在怀,简直受宠若惊,“怎么了?”

    她没吭声,等他反应过来想抱她的时候,她已经站直,还离他远了一步,目光左右来回瞟,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看他。

    玉珩脸上带着妆,红红的脸颊看不出来有没有害羞。但他就是知道,她不好意思了,低头打趣道:“怎么了?我身上有刺?抱一下就完了?”

    “那不行,我一个暑假没见着你几面。”

    他说着佯装要抱她,惊得她连退好几步,“别,街上到处都是人,辣眼睛。”

    杜循忍不住笑,“那你的意思是,没人的时候就能抱你了?”

    算起来,他们认识好些年。

    玉珩六岁开始学舞蹈,十二岁从版纳考到京市舞蹈附中上学,十六岁的时候认识杜循。他和别的京市少年一样,有着本地人排斥外来人的骄矜,不一样的是他嘴硬心软。

    两人因为一个误会起争执。

    十六岁的玉珩看上去软萌,真倔起来也会龇牙咧嘴,小杜少爷是个被宠坏的纸老虎,两人不打不相识。

    也是那一年,玉珩的父母在老家因车祸去世。

    杜循家在附中旁,他知道后一有空就来学校找玉珩,给玉珩带好吃的,逗她开心。每每被玉珩的同学看到,便会起哄打趣她“玉珩,你小男友来啦”,时间一长,终于把笑不出来的玉珩从开始的恼怒,闹成了大红脸。

    玉珩的反应不是害羞,他比她小一岁,单纯觉得他是个好心的小屁孩。且她心里装着故去父母的期望,一心只想考上舞蹈学院,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少年的朦胧暗恋只好装在心里,酸酸涩涩了四年。等杜循考上大学,他迫不及待跟玉珩表白,她当然没有接受。杜循死皮赖脸追了一年,大二放暑假前玉珩才答应他。

    没有父母可依靠,用仅剩的存款念烧钱的专业,虽然尚能支撑。可玉珩来到京市这些年,放假时借住京市姨妈家,姨妈对她再好,她也不能赖在姨妈家一辈子,准备毕业后搬出去。

    没钱寸步难行,因父母去世早熟的她掉进了钱眼里,所以同在一个城市的两人谈恋爱谈成了网恋。

    幸好这点难不倒杜循,她兼职结束得晚,他就一直等着送她回家。

    好朋友变恋人是件自然又奇怪的事。他给她买冰淇淋她顺手给他擦嘴角;他给她扒拉刘海;她给他整理衣领是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举动。

    但要上升到情侣之间的亲密相处就会变得奇怪。

    怎么说呢,一个没往那方面想,一个想了没贼胆。

    就像今天,玉珩脑子一热抱上去,还是他俩谈恋爱以来第一次,无关情欲只有依恋。毕竟是她第一次,抱除了爸爸以外的男人,完了她也觉得尴尬。

    杜循倒是开心,逮着这个契机,直剌剌打趣她,烧得她脸上都快熟了。

    她一恼,直说你走吧,“我自己回学校。”

    “……行。”杜循不敢笑那么明显,一本正经起来,“你先走吧,我再吹会风。”

    她一走,他在后面跟着,她一停,他也跟着停,东张西望拿余光瞟她。

    看她一副气鼓鼓的样儿,“你跟着我干嘛?”

    “我没跟着你,我也回学校啊,咱俩学校一个方向,你忘了?”他无辜极了。

    玉珩怎么会忘,是太了解他。当初他就是这样跟她成为朋友,后来又成为她男朋友,顶着一张白白净净的脸,惯会耍无赖。

    瞧他那耗子精吃了仙丹的得逞样,玉珩想挠他。杜循当然也了解她,知道她不是真生气,三两步迈上去,狗哈哈地牵起他的心肝宝贝。

    万家灯火如繁星,夏夜晚风里,道上的车辆川流不息。

    已经回来的崔浩,捧着IPAD站在窗边,望着外面青春飞扬,打情骂俏又十指紧扣的小情侣越走越远,觑了眼旁边的林臣洲。

    “林先生……”

    林臣洲脸上依然带笑,如欣赏美景一般,饶有兴致。

    崔浩不敢再试探,老老实实杵在原地。

    许久,林臣洲抬起手,修长的指节抚了抚腕表,才缓缓垂眸看时间。

    半转过身时,笑容早已不再,轮廓起伏的脸上,只剩下无人可攀登的险峻。高霖安见状忙不迭赔笑,“林先生,咱们继续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他不答他的话,也不看他,聊起家常来,“高总今儿,心情不太好啊……”

    高霖安眨巴一下眼,忙说没,“林先生百忙之中能赏光露脸,已经是高某人的荣幸了。”

    “是吗……”他慢慢转动腕表,叹了一气,“那怎么会为难一个小姑娘。”

    听到这话高霖安吃了一惊。想起刚才那张桃花面,俊是真俊,可他们这种人,见惯了皮囊,俊是门槛儿,这点算什么?

    到底见惯了风浪的,高霖安镇定解释,“哪儿能啊,就是想着让林先生尽个兴……”

    他忽然转过头来,一双深渊似的眼睛,墨色沉沉冒着寒气。

    “尽兴?”

    “什么时候我林臣洲的兴,要靠为难一个女人来尽?”

    “贵妃醉酒?”

    “你想当唐玄宗?还是高力士?”

    说话时,他嘴角微微上扬,声音却一字一句冷下来,一如寒冬腊月里,胡同大院儿房檐上挂着的冰棱,晶莹剔透,能要人命。

    高霖安裆下一紧。

    圈内人谁不知道,方家老爷子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是个天生吃弄权饭的人,继承了老爷子的阴狠还更甚。正堂夫人的大儿子莫名死在异乡,小儿子摸不到一丁点实权,被他纵成了纨绔。

    表面看起来他只是方氏集团继承人,实际上黑白两道通吃的政商翘楚,连在商界摸爬滚打多年的自己,比他年长十岁,依然在他面前要夹尾巴做人。

    高霖安实属笑不出了,从他掌权这三年来,还是第一次和他正面打交道,三言两语阴晴不定,当真难缠。

    “林先生误会了。古来圣贤人饮酒作诗嘛,高某不能免俗,机缘巧合,想看一看美人饮酒作舞,谁知道那姑娘不能喝酒……”

    “不巧。”

    “太不巧。”

    话说半天,窗边的人像没听见一样。

    沉吟半晌,才拿起那截熄掉的雪茄把玩,幽幽一叹,“我这样的晚辈,可能不太知天高地厚,刚刚让那姑娘走了,还请问高总……赶明儿,我能不能在京市混。”

    言罢,雪茄上环绕的白皙手指,毫不怜惜地将它送进酒杯。满至杯口的酒水登时溢出,微黄的佳酿里,瞬间浮满了茄灰。

    高霖安眼皮一跳,下意识从座上站起来,搓了把脸打哈哈,“林先生说笑了,那不过是高某一时口误,千万别放在心上。”

    “口误?”

    “高总说得轻松。”

    “三两句……把我都吓得不轻,更别说人姑娘了,被个大男人逼成那样。”他两手撑在椅背上,停顿一会,才说:“不知道如果是高总的女儿碰到这种情况,高总会怎么办。”

    高霖安根本摸不清他什么意图,定着两眼看他,琢磨半天才反应过来。

    难不成他看上那姑娘了?

    自己刚才火气大,非要舍人脊梁骨,没料到林臣洲这一手怜香惜玉。那姑娘要成了他的傍尖儿,往后怕是少不得吹枕边风,耍温柔刀。

    利害关系一计较,还是那句老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高霖安手一拍,决定接着软腰子,“瞧我这脑子,天天跟一群臭小子打交道惯了,说话没点儿顾忌,是把人吓不轻。”

    “这么着,赶明儿我好好道个歉,补偿人家,直到人消气儿为止。””

    说完这话,高霖安才见他露出一丝笑意,心下一松,正酝酿着想岔开话题。

    转眼,却发现那深沉的眼眸仍无半点温度。

    心里“咯噔”一声。

    此刻诺大的厅堂里,不相干的人早被清理出去,顶上悬着的灯如太阳余晖,能照得鬼影无所遁形,也能照得窗边人的白衬衣纤尘不染。

    “高总果然是生意人,脑子转得快。”

    “让我来猜一猜。”他有点好奇,“你想怎么补偿她。”

    思考几秒,他眉眼笑意渐浓,意兴盎然看着他。高霖安浑身发毛,不知道怎么收场,正懊恼今儿出门没看黄历,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的时候,听见他玩味的语调,“你是能让她忘了今晚的事?”

    “还是说……”

    他笑出声来,又渐渐沉下脸,目光扫向佳人已不在的舞台,一字一顿。

    “你在她面前跪下来,扇自己耳光,扇到她心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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