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苏禾忐忑地出声:“喂?请问是余沐川先生吗?”

    电话那边的余沐川闻声怔住,几乎是立刻就听出的这声音是谁。

    他不自在地摸上耳朵边某个位置。

    耳朵边上被她咬伤的那一小块儿,已经结痂了。

    从云鹤镇回来,他莫名其妙梦见过她……

    那天在医院将那个女人安排妥当之后,他就回到了京市。

    他先是回到郊区的老宅,跟爸妈交代了没能把哥哥带回来的事情,然后又驱车两小时回到市中心自己住的地方。

    连日来的疲倦让他暂时放空,往沙发上一躺,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难受……帮我。”一个难耐的女声在脑海中炸响。

    余沐川猛地睁开眼睛,从睡梦中惊醒。

    看了看四周,墙上时钟指向半夜两点,客厅灯光大亮,自己太疲倦睡着了。

    想起梦醒前一刻的旖旎画面,余沐川微微皱眉,低头看了看还未来得及换下的西裤,鼓囊囊一团,憋屈难受。

    他懊恼地仰头靠在沙发上,重重地呼吸。

    梦里清晰的感觉还残留在四肢百骸、抑或是每一个细胞。

    回想起背着那个不老实的女人下山那一路,余沐川重重地闭上了眼……

    “喂?您在听吗?”电话那头苏禾的声音响起,将余沐川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余沐川淡淡地“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苏禾于是继续说道:“这些天因为家里的事情,很抱歉没来得及跟您道谢。那天太感谢您出手帮忙了。”

    “没关系,举手之劳。”

    熟悉的措辞,以及和余老师有些相似的嗓音,让苏禾稍微一楞。

    但她马上讪讪一笑,继续说道:“您的衬衣还在我这里。听民警说,您在京市。方便的话,可以给我一个地址吗?我过些天可能会去京市,如果时间赶得及,想给您送过去。赶不及的话,我就给您邮寄过去。 ”

    “不必了,你自己处理掉就行。”余沐川想也没想就回答道。

    苏禾犹豫道:“可那衬衣看起来很贵的样……”

    余沐川直接打断道:“只是一件衣服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哦。”苏禾微愣,听出对方话语中透着一丝丝不耐烦,只好识趣地客气收尾道,“哦好。还是很感激您的帮助,那就不打扰您了。再见。”

    不确定对方会不会来一句“不用再见”,苏禾听见听筒那边男人轻轻地“嗯”了一声,传来电话挂断的忙音之后,揪着的一口气才松了下去。

    他应该就是鱼摊刘姨嘴里说的那个脸白净好看的男娃子吧?

    她还记得自己扑过去求救时,他身后那辆黑色的车,跟刘姨形容的差不多。

    可惜自己都没看清救了自己的人长什么样子。

    轻叹一声,苏禾自嘲地笑了笑。

    -

    因为市区医院也不能手术,住了两天之后,苏禾就将婆婆接回了村里。

    这两天余老师时不时都跟她电话联系,关心着医院那边的情况。

    车子开到镇上之后,余泽也过来帮忙。

    回村里有些上坡路,那些车子到不了的地方,全靠余泽一个人背着婆婆。

    苏禾心中说不出的感激。

    这天之后,余泽时不时地来苏禾家里帮忙。

    天晴的时候,他帮忙扶着婆婆出来晒晒太阳;阴雨天,他帮苏禾采买一些生活物资回来。

    苏禾把那件衬衣拿出来,小心地洗干净,拿到院子里挂在竹竿上晾好。

    余泽正巧过来,帮她撑了撑衣服,一眼瞥见衬衣袖口的绣字。

    苏禾见他盯着那件男士衬衫直看,脸上一下羞红,以为他误会了,连忙解释道:“这衣服是那天救我的那人的。”

    余泽想到什么,淡淡一笑,问道:“那天救你的人,是外地人?”

    苏禾点了点头说:“京市的人,衣服想还他,但他不要。”

    一听京市,加上手上这件高级衬衫上的绣字,余泽几乎便知道了那人是他弟弟了。

    事发那天,正好余沐川找来了云鹤镇,劝他回京市。

    “真巧。”余泽笑笑。

    “可不是,当时天快黑,那路口都没什么人了。要不是他刚好在那里,我可能就被他们抓回去了。”

    苏禾皱着眉,还有一丝后怕。

    婆婆的腿最终还是没能手术。

    从医院回来之后,虽然苏禾每日悉心照料,但新老毛病齐上,婆婆的身体也越来越垮。

    冬天一到,更是躺在床上不太能动弹了。

    看出苏禾担心,婆婆还勉力笑着宽慰说:“老年人都是这样,能熬过这个冬天我就好了。”

    苏禾也期望着来年一切能好起来,但世事往往不尽如人愿。

    春节期间村子里难得的热闹非凡,小孩子们满山坡的跑跑闹闹,时不时有鞭炮声炸响。

    见余泽仍是冷冷清清地一个人在房子里,苏禾便赶在天黑前邀了他一起来家里吃年夜饭。

    她做了几道家常菜,虽然材料简单,但自认为味道还是拿得出手的。

    她跟婆婆两人日子本就过得轻简,加上婆婆这一年里看病拿药的花费,手头剩下的钱已经不多。

    因为婆婆起不来身的缘故,余泽提议把饭桌搬到了床榻边一起吃。

    苏禾一边给婆婆碗里夹菜,一边问道:“余老师过年也呆在云鹤镇不回家吗?”

    说完她就有些后悔,自己似乎不该贸然打听人家的事情。

    余泽笑笑说道:“现在云鹤镇就是我家。这里挺好。”

    苏禾也识趣不好再追问,心中估摸着,余老师大约是没有别的家人了。

    第二天初一一大早,余泽就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了苏禾院子里。

    苏禾慌忙接过,看到一个口袋里全是各种肉类,一个口袋里全是老年人用的保健药材……

    “这……怎么好意思。余老师你送这么多东西来干嘛?”苏禾连连推拒。

    余泽笑笑,直接越过她,又将带来的东西提到堂屋里去放在桌上,才说:“我来给婆婆拜年。还不准?”

    屋内笑声未停,门口便又有人进了来。

    苏禾回头看去,是苏玲玲的父母。

    苏玲玲的妈妈走在前面,打量了一番余泽,又冲苏禾哼笑一声,嘴里弯酸道:“哟,勾搭完镇长儿子,又跟我们余老师好上了呢。”

    “你嘴巴放干净点。”苏禾生气喊道。

    苏玲玲因为找人绑苏禾那事,在里面呆了好一段时间,出来后就离开云鹤镇去外地了。

    因此她妈看着苏禾时,眼底里满是记恨。

    苏玲玲的爸爸跟在后面进来,手上提着一箱牛奶。

    他随便找个地儿放下牛奶,瞥了苏禾和余泽一眼,没吱声,轻推了一下自己老婆,转身一起进了里屋。

    苏禾无奈叹气,对着余泽说:“不好意思。他们一直是这样。”

    “没事。”余泽摇头。

    苏禾又说:“要不你先回去吧。”

    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来做什么的,苏禾不信他们那么好心来看婆婆。她实在不想余老师在这里看了家里笑话。

    “行。”余泽点点头,心知这怎么也都是他们的家事,便道,“我就在家里,有事情的话,过来找我。”

    “好。”

    苏禾送余泽出了院子,回头进到堂屋,便听屋里婆婆用气弱的声音低吼出来:“滚。”

    苏禾吓到,赶紧冲进里屋。

    婆婆重重喘着气,还在继续嘶声喊着:“我没有你这个儿子,滚出去。这房子是苏禾的,你们想都不要想。滚,不要在这里。”

    “呸。”苏玲玲的妈妈也吼了起来,“那个死丫头还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种呢,你倒是比自己亲儿子还宝贝。我们要这地儿修个大房子,你以后不是也享受?”

    苏禾一听便明白怎么回事了。

    镇上要修路,会经过他们这个院子前面,因此他们家这块地的位置就比苏玲玲他们家那块地位置要更好些了。

    他们这是想让婆婆把这烂房子的地儿腾出来给他们建新房用。

    “我没这样的儿子。滚。”婆婆几乎是用尽了所有气力说话。

    苏玲玲的爸爸倒似也很生气,一拂手拖着苏玲玲的妈气哄哄地出门去。

    苏禾余光扫到,两人出去的时候,把带来的那箱子牛奶也给拧走了。

    苏禾担心婆婆身体,轻抚着胸口帮婆婆顺气,安抚道:“婆婆。别跟他们生气。”

    婆婆重重喘了好几下,突然定住,眼睛失神。

    苏禾吓坏了,摇了摇婆婆的身体,心碎地喊道:“婆婆!婆婆!婆婆!”

    心感不妙,她赶紧放下婆婆,冲到隔壁去叫来余老师帮忙,想抓紧送去医院。

    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苏禾喊了余老师之后,飞快跑回屋里再抱住婆婆。

    她大喊着婆婆,却再也没有人会回应她。

    余泽紧随其后赶到,赶紧伸手探了探呼吸,又捏了捏脉搏,整个人愣在那里,隔了半晌,才轻拍苏禾的后背,无声安慰。

    苏禾趴在婆婆身上,紧紧抱住,舍不得放手。

    她感受着刚刚还鲜活温热的躯体在一点点变凉。

    这一刻,眼里一滴泪都流不出。

    不是不伤心,而是全然忘记了,还可以流泪。

    她静静地看着婆婆,用着最轻的气音喊了最后一声“婆婆”。

    这世界上最后一个爱她的人也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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