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下午,众人来到大雄宝殿前。猎圣大会定于申时开始,他们到达时,已有不少门派及修者在此等候,其中不乏熟面孔,如红映桃——卓天放远远地朝她挥手打了个招呼——宿霜霜、雍予沉等。尤其是后两位,大约是顾忌到如此重要的场合,实在不适合吵架,只是互相白了一眼,便不再有任何交流。薛情却并未出现,她毕竟是来做生意的,这样的场合不太适合她。

    距离申时尚有一刻,知客僧等执事僧安排众人分列等候于大雄宝殿两侧,静候住持、首座等人到来。而与他们一道现身的,还有昨日曾见过的那个冷面僧人。他依然是站立于殿前闭目诵经,丝毫不理周遭诸事。

    问元山众人对面一男子几乎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去——他境界颇高,仙风道骨,丰神俊朗,一头白发如粼粼湖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泛起点点波光,双目似琉璃,肌肤似冰玉,恍如凡世谪仙。

    妙衍想了好一会儿,这等人物她上一世似乎从未见过——实在不应该,虽说她不常见人,可修真界中若是有这样一个人,她不会没有印象。

    “师姐,那人是谁?”她附耳问柴玉澄。

    柴玉澄小声回道:“他是璇玉岛岛主——萧清玦。”

    璇玉岛——妙衍终于想起了这个孤悬东海的神秘岛屿,以医术著名,却几乎从来不参与修真界的任何事务。今次怎会来此,甚至岛主亲自驾临?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弟子,个子虽高,却略微有些含胸,神情不大自然,看上去有些紧张,应当也是来参加大会的——可一个医修又该如何凭医术赢得比试?

    不过一会儿,梵忘山住持等高僧自大雄宝殿中走出。

    为首的正是住持弥慧,眉须花白,面目慈祥,身上披着的袈裟缀以不知名的珠宝玉石,显得格外华贵。其身后跟着其他执事僧,境界修为高低不一,但都是山中的重要人物。

    他们在大雄宝殿前站定,十分奇特地,皆为那冷面僧人空出了一个位置,而弥慧则恰好站在他的身旁。

    想来此人便是慈诤了,境界确实极高,大约只比妙衍低了一阶。柴玉澄想着,感叹之余却对慈诤略有不满。他身为梵忘山大弟子,乃是整座山门的门面,怎可在众目睽睽之下视掌门及其他前辈为无物,不行礼、不招呼,未免太过无礼。莫非这些高僧们因他是诃梨勒降生便不加管教?

    钟楼的僧人终于敲响了申时的钟声,雄浑敦厚之音如飓风般掠过座座山峰,正式宣告了此次猎圣大会的开始。

    弥慧道:“多谢各位赏光参加此次猎圣大会,梵忘山许久不曾这么热闹过了。此间英雄辈出,锋芒毕露,望诸位皆能在此次大会上崭露头角、名震四海。”其人虽看上去老态龙钟,但声音比之方才的钟声却不遑多让,足见其修为之深厚。

    他示意身旁的青年僧人,又道:“这位是慈诤。诸位当中的胜出者,便是与他比试,争夺狻猊。”

    慈诤此时才终于睁开眼睛,仍保持着双手合十于前胸的姿势,向前迈了一小步,鞠躬行礼,然后又退回刚才的位置,继续念经。

    弥慧对此似乎早已见怪不该,之后不再说话,只是和蔼地望着两侧的修者们,拈须微笑。

    梵忘山维那弥远向前一步,朝空中抛出一道卷轴,手掌一挥,那卷轴在空空徐徐向下展开,其上所写的,便是此次猎圣大会的流程——

    “此次大会共五百位修者参加。大会共五日,第一、二两日筛选五十人,第三日筛选五人,第四日筛选出最终胜者,第五日由胜者与慈诤法师对战,若胜利则可赢得狻猊。”

    总共不过五日,便要从其中选出胜者对决。寥寥数语,却暗藏激烈的竞争与残酷的淘汰。眼下站在殿前的这五百人,并非各个都为狻猊而来——要想打败慈诤,实在难于登天;绝大多数人,都只是为了打响自己的名号,让自己的名字被修真界记住,也不枉多年修行。

    弥远又道:“从明日起的两日为第一阶段,将有五十位修者胜出,进入下一个阶段。”

    “那规则又是什么?”已有人急不可耐,高声问道。

    弥远道:“稍后会将诸位分为五十人一组,明日卯时进入梵忘山的十座山峰中,过时不候。到了第二日,自然会选出胜者。”

    这便是规则么?薛惕略为不解,进山之后要做什么?胜出的标准又是什么?这秃驴讲得不明不白,莫非还要等他们进了山再去猜规则不成?

    这样的疑惑不只他一人有,几乎所有参与大会的修者都不清楚具体规则,却也无一人敢问。这梵忘山乃是佛修名山,本就是玄之又玄,眼下连大会规则也要藏着掖着,他们又何必再问呢。

    监寺弥空双手合十喃喃念诵,自殿前的莲池中渐渐飘浮起片片莲花花瓣,随风散落开去,悬于参会的五百位修者头顶。倒有几分天女散花之相。

    弥空念罢,双手缓缓放下,那些花瓣也翩然落于修者们的头顶。众人纷纷取下花瓣,其上已写明了他们各自需要进入的山峰。

    薛惕所持的花瓣上所写的乃是如露山。他将花瓣收进腰间的乾坤袋中,对身旁的妙衍道:“真人可了解这如露山?”

    妙衍思忖片刻,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山名应是取于此。梵忘山的功法重在虚实幻术,常人难以看破。或许在那如露山中,藏着数不清的幻术陷阱吧。”

    薛惕笑道:“那以我的境界修为,恐怕真的无法看破了。”

    妙衍听罢,破天荒地语带揶揄:“这世上竟也有你看不破的事么。”

    薛惕朝她眨了眨眼,“天宽地阔,芸芸诸相,我并未得道,又怎会看破。”

    山间气候不定,此时已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弥远又向其他弟子们布置了些小事,而后人群渐渐离开。问元山众人先前站在最前列,故而离开地也最迟最慢。

    熙熙攘攘的殿前场地重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独余慈诤,仿佛已化作了此处的一棵树,仍双手合十念着经。雨珠顺着他的头顶滑落下来,打湿了他灰棕的僧袍,洇开点点水渍。

    柴玉澄好奇地转头望去,恰好对上慈诤望来的一眼。

    或是出于礼节,柴玉澄客气地道:“落雨了,法师还不回去么?”

    慈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转回头去继续面向佛陀,语气毫无起伏:“多谢提醒。”而后继续念经。

    ……这是什么意思?

    柴玉澄扭头就走。

    ——果真是个不懂礼数的,恐怕除了佛祖,任何人他都不放在眼里罢。

    她按下心头的不忿,快步随众人离开。

    *

    回到客舍,妙衍径自坐下冥想修行。

    浅浅小憩了一会儿,薛惕坐起来喝了杯茶——这茶香怎地如此熟悉?他终于想了起来,与家中的茶叶一模一样。忽又想起大姐薛情所说的“赚些茶钱”——难道她真的只为这个大费周章而来?他才不会信这等鬼话。

    这方客舍常年无人居住,打扫环境、布置摆设,一桩桩一件件哪里不得花钱。若要梵忘山亲自收拾,一来人手不够,二来一时间也难以找到这么多物资。找个商人负责处理是最便宜不过的。薛惕又仔细看了看屋中陈设,从桌椅到床榻,从灯台到帷幔,甚至床单、枕巾、被褥,都是那样的熟悉——天下最好的木材在青州,最好的绫罗绸缎在绫州,薛家用的便是这些,薛情用这些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这个姐姐究竟赚了多少……薛惕莫名心疼起梵忘山住持,这么些钱花出去该有多肉疼啊。

    正胡思乱想着,敲门声打断了他数钱的思绪。

    门外传来卓天放的声音:“师姐,你在吗?红姑娘有事与我们商量。”

    妙衍起身前去开门,迎二人进屋。

    红映桃行了个礼坐下,面色焦虑,开门见山道:“诸位方才可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么?”话中的“可疑之人”,自然指的是萤月教的人。

    妙衍微微摇头,“不曾发觉。”

    “那个叫‘申帷’的呢?他可曾来?”

    妙衍仍是摇头。

    红映桃急道:“不是有萤火虫之类的?可以凭借这个判断么?”

    卓天放安抚道:“红姑娘,那萤火虫可是邪物,梵忘山这等圣洁之处,必定设下了重重禁制,那些萤火虫又怎么轻易进得来。”

    红映桃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看着妙衍认真道:“那可有什么法子能辨别出来?——最好是我也能明白的,明天我便要进入如露山了。”她说着展开掌心的莲花花瓣,上面赫然写着“如露山”三个字,恰好与薛惕相同。

    薛惕笑道:“真是巧,你我在同一处。明日若有机会,我们最好能凑到一起,互相也有个照应。”

    红映桃连连点头道谢。

    薛惕道:“昨日也已向你说过萤月教法术的邪异之处了。这几日间,若是遇到有人跟你说这些,他必是萤月教之人错不了。”

    红映桃应了。眼下并无什么明确的线索,萤火虫、申帷都没有出现,莫非萤月教根本没有来?

    她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妙衍却十分坚定:“他们一定会来。”顿了顿又道:“他们必然不会放过每一个搜罗宝器或神兽的机会。”

    薛惕听到此话先是不解,随后很快便想通了。凌降宵心中对金乌仍有怨念,如今他没了天弓,须得借助人间的宝器方能重新打造一把弓出来。这样一想,先前申帷从红映枝手中夺取神木,恐怕也是为了这一目的。

    而现在,他们大约盯上了狻猊。可狻猊又能用来做什么呢?

    如今敌在暗,我在明,而他们又断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要想从数百人中找出萤月教,着实有些困难。

    众人又商议了一番这几日的打算,红映桃起身告辞离去。卓天放又要紧跟上去送她,却被妙衍拦了下来。

    卓天放摸了摸鼻子,“师姐何事?”

    妙衍道:“你怎会认识红姑娘的?又怎会说起我和薛惕的事?”

    卓天放道:“昨日我们放下行李之后,我便出去转了转。途中看见红姑娘孤身一人站在原地出神,情绪似乎也不对,以为她遇到了什么麻烦,便走过去问了问。她一开始对我很提防,扭头就要走,我说我是问元山的,若有麻烦尽管说,她这才跟我简单说了些话。”

    “她说了什么?”

    卓天放回忆道:“她先是问我,认不认识那三个人——就是她姐姐留给她的三个名字——我说只认识其中一个,她就突然哭了起来,”他想起了昨日女孩哭泣的模样,感叹道:“她是第一个来到梵忘山的,先找了弥慧住持想要寻求帮助,住持却避而不见。她只能在这客舍中静静观察每一个来人,可她见谁都可疑,不敢相信任何一个人……”

    然后遇到了问元山的卓天放,因着宗门的名声,才敢稍稍信任。

    实在令人唏嘘。

    *

    红映桃是最早上山的,故而她的住处在最东侧,从妙衍这里回去还需要花上一段时间。

    她低着头走路,想着刚才与问元山几人说的话,心中又是苦涩又是宽慰,五味杂陈,像被一只大手捏着,喉头哽着一口气,吐不出也咽不下。

    她突然停了下来。

    环顾四周,附近皆是这几日她常见到的熟面孔,三三两两或是聊天或是互相过招,十分正常,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可是……她刚才明明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

    她又看了看,周围人对她毫不在意。无一人关注过这个落魄的小门主,再加上她总是一副受惊的模样,就更没有人愿意与她攀谈。

    或许是自己的错觉——红映桃这么想着,总算抬起了头,继续往住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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